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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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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春日

說鬼話的人此刻頭腦發昏,睜眼一片紅,先喃了句:“你竟還活著?”,又喃了句:“......莫非我已經有了心魔?”

臨予聽不下去:“......我活著是什麽很遺憾的事嗎?”

化鶴如釋重負般笑了下,而後兩眼一黑,沒了意識。

化鶴剛醒來,險些又被濃烈的黴臭味熏死回去。他下意識翻個身,便被人摁住了。

“別動。”那人聲音一如既往沒什麽鹹淡,卻能聽出些緊張。

化鶴道:“你將我拐來什麽地方了?傀絲怎麽斷了?還有,你的袖子能不能別在我臉上掃來掃去了。”

這地方黑黢黢的,化鶴只能大致估摸自己應當是枕在臨予的腿上,只不過周圍太臭太臟,臨予只好幹坐著挺屍,擡臂捂鼻。

“你話好多,我怎麽答。”臨予多說兩句,就暴露鼻音,“這山洞是我能找到最隱蔽的藏身處了,還挑呢?還挑你就出去受死吧,反正在這裏也快被臭死了。”

化鶴也學著他,順勢揪他垂下的袖子當手帕,掩住口鼻,卻說:“嗯?倒是臉才最臭。”化鶴打了個響指,洞中憑空浮現一團藍火,“你怎麽來的?”

臨予面色不善,冷眼睥睨他:“關心這個,不如想想自己還能活幾個時辰?”

化鶴就地耍混:“活多久不要緊,死了更不要緊。目前我心頭只有一件事,傀線斷了是遇到什麽事了?”

化鶴靜靜等了會,見他不答,了然於胸:“果然,只有炎師的真業火能燒斷,我叫你躲著她,不僅因為她的火很烈,還很邪。她那業火一旦燃起來,是鬼是妖都得顯現原處之態……不過?”化鶴擡手,輕輕拉扯臨予的袖口,“……我見小公子面若敷粉,水靈溫軟的,和其他又醜又皺的紙傀儡可不同,想來炎師沒捉到你。”

說來也是奇葩,神祇淩於眾生,卻屈於規則之下。化鶴肩上有兩名教他本領的老師,頭頂還有母神壓制,若是被發現他壞了規則,和真靈混成一堆,他頂多受些懲治,早就家常便飯了,倒是臨予,絕無活命的機會。

臨予袖口微動:“嗯。”

化鶴還要追問“你是如何逃開的”,臉上卻忽然有些潮,他怔楞道:“你哭什麽?”

臨予也怔:“什麽?”

他難以置信地抹臉,旋即露出一副琢磨不透的神情。

化鶴牽開他的袖子,不解其意:“你恨我,才不會哭。難道是傷著了?我瞧瞧——”

臨予將他按住:“我既是你造的傀儡,為何流淚你該最明白。倒是你這一身自作自受的傷,那雖是活人,但已經被疫鬼寄生,早不成人了,怎麽不殺?”

原來適才臨予趕來之時,正好瞧見化鶴被受疫鬼附體之人開膛破肚,這人也是有病,將疫鬼引出那人身體後才痛下殺手。

不過這“殺手”下在化鶴自己身上,因為受他可以引誘,疫鬼將寄生目標轉移到了他的軀體。

化鶴“咦”了聲,說:“竟有這種蠢事?我怎麽不記得。想是見到你,光顧著憂愁去了。”

臨予一噎:“......我是什麽掃把星嗎?”

化鶴一本正經道:“不是掃把星,是弒神者。你心中那麽恨我,此番前來,不就是來殺我的?”

“……你有病?”臨予覺得真心餵了狗,險些沒按捺住拆光化鶴身上所有的繃帶,“活著討厭,不如死了。”

這家夥也不捫心自問一下,身上的千萬條口子是誰給他一處一處上好藥的。

可臨予哪裏明白這是化鶴下的套。化鶴勾出了話,乘勝追擊:“那好,你既自稱傀儡,什麽都不記得,幹嗎跟著我?你一身反骨,記恨受我掌控,如今怎麽沒多給我一刀?”

臨予淡淡說:“多一刀也殺不死,何必費我力氣呢?還有,我什麽時候說過我都不記得了?”

終於說到這事兒了!他將話頭一步步引到此,就是為了打探那未來之事。化鶴早些時候便生疑,臨予雖為傀儡,內裏卻是有真靈存在的,既是真靈,化鶴就不可能完全操控他,以至於按照臨予的心性,怎麽會對他這麽上心?

況且他倆其實沒很熟?

化鶴“哦?”了聲,有些期待:“那你能想起什麽?”

臨予沈思,盡力回想道:“很多。一條立有‘忘川’石碑的河,山巔煙霧的廟宇,破殼而出的小怪物……鳳冠霞帔……紅珠石……一個唱儺戲的茶肆,布局奇怪;還有一處冰窖般的黑屋子,時常有許多白衣人進出,在門口觸碰墻壁屋子便亮起來,當是某種咒法……還有,裹屍布……太奇怪了……火,到處都是火……疫鬼過皇城……太多了,恐怕要說上三天三夜。”

果然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碎片。

化鶴一時半會琢磨不出來這其中多少和自己有關,但這都不重要了,重點是“疫鬼過皇城”這一場景。

不過他轉念一想,疫鬼猖獗,來日必有一場大戰,這也是能預見的,所謂擔憂三日後的事就是吃飽了沒事幹,化鶴想得頭又疼起來:“你繼續說。”

臨予提醒道:“我沒有說過得講上三天三夜嗎?”

“三天三夜怎麽了?!”化鶴郁悶道,“我為了使你重生,可等了六千多個日夜!你,你竟然連三天三夜都不願為我花?!”

他有些惱羞成怒,眼睛都紅了,仿佛臨予犯了全天下都不能原諒的大錯似的。

“好好好......”臨予被他鬧得頭疼,嘆了口氣,只能依了他。

可別說三天三夜,這家夥三盞茶的時間都沒撐到。臨予垂眸,心中忿忿。

真是.....哪裏來的潑皮無賴,分明就是為了騙他哄睡。

兩人就這麽百無聊賴地在這方山洞中度過了半月。

哦,不對,是那小傀儡無所事事,只日日憂心夜夜勸:“該回去了”,“該回去了”,“該回去了”。

化鶴本人倒是忙前忙後,原本只能放下一張方桌的洞穴,已經被他改造得能容納下一間小屋……還有兩棵樹,三只草編狐貍,四副懸掛畫冊——

臨予忍無可忍,黑著臉說:“夠了,你還真打算住這了?”

“沒有呀。化鶴熱得將最後一件裏衣也脫了,赤裸著上半身,此刻正拿鐵錘和長釘鑿著石窟四壁,在“哐哐”聲中出了許多熱汗:“炎、霜給我的開合期限是半月,反正都過不了了,不如隨遇而安,讓自己換個心情。”

臨予冷笑:“我看你一直都很開心,我才是被你換了好幾種心情了。”

臨楓停下動作,拿眼靜靜地瞧他了半晌,說:“我的絨毯上長了個人,三天難得下一次地,鮮果點心伸手就到,醒了就吃,乏了就睡,閑了就看話本。房子不用你造,樹不用你種,恕我直言,你該是什麽心情呢?”

臨予冥思:“嗯……”

化鶴挑眉:“嗯?”

臨予理虧,臨予認輸,臨予嘆氣。

化鶴見他這樣,似乎心有些軟,不再逗他:“安逸享樂就好了,憂什麽呢?神地能和凡間一樣嗎,書中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雖沒有那麽誇張,但抵三個月還是沒問題的。”

難怪!

臨予先前就想過:這疫鬼如此難纏,只給半月的時限就能全然殲滅,化鶴到底得有多大本領!

化鶴一席話果真讓他安了心,臨予愁眉思量了半刻,果決地倒回榻上,看起了話本。

日子就這麽過啊過……

從小山洞變成了大石窟,小樹從軟苗成長到參天。化鶴改造完了東南西北,仍舊閑不住,又往頭頂開了個洞。

煦日的暖光落下來,遙遠處有海,海浪環在周圍,但石窟卻不再晦暗潮濕。

這裏逐漸有了花草樹木,還有了庭院閣樓。話本從寥寥幾本,變成了堆在角落的置物小桌,因為不僅臨予要看,還要為了回饋化鶴教他咒法,而去各地搜羅。

化鶴感慨:“我從前真是瞎了心,人間正是我的沈淪地啊。”

臨予哂笑:“怪人間也從不怪自己,你活得真簡單。”

化鶴苦口婆心:“好朋友,活在當下。”

臨予便不說了。

臨予雖總是這麽不解風情似的潑冷水,但蒙了心又哪止化鶴一人?

春天化鶴帶他去山野間采花,夏日去亭下避暑吃冰,秋日掃葉,冬季堆雪……這歲月如詩一般流走,想要留住它的人從來不止一個。

但好景總是不長。

這日臨予為化鶴擦完頭發,又嘆氣。

化鶴規矩地坐在妝鏡前:“你又愁什麽啦?”

臨予道:“前些日子我去鎮上,碰到為善言的老者,他總是說很多,又問我為什麽不說。我擔心被人察覺出異樣,只好問了個問題,恰好是我一直惦念的問題。”

化鶴便問:“什麽問題呢?”

臨予道:“對於五歲孩童而言,十歲的叫哥哥姐姐,二十歲的便被叫做叔叔嬸嬸,四十歲的能稱作爺爺婆婆,若幾百歲幾萬歲的,又該如何稱呼呢?”

化鶴若有所思,也想不明白:“我從未想過這個,那名老者是如何答的?”

臨予沈吟須臾,有些欲言又止:“他當時嚇了一跳,說:‘這能叫什麽?不是千年老王八就是老妖怪!’”

化鶴聞言,嘴角一抽,僵硬地問:“那你是如何答的?”

臨予坦率道:“嗯,我說:‘幸好我只有十七歲’。”

化鶴腦袋偏開,不讓他擦頭發了。

臨予納悶:“你怎麽了?”

化鶴郁悶:“我?我能怎麽,我老了!我太老了!”

他刻意越說越大聲,臨予心悸地說:“休要張揚,你若再不回去,恐怕會殃及池魚。”

就在他說完話的功夫裏,化鶴神色一變,凝神探查後,忽然笑說:“說什麽來什麽,池魚你好,你的禍已經來了。”

臨予反應一慢:“什麽?”

就在他說到“什”這個字的時候,化鶴已經揮手激蕩出一層強烈的咒力。他隨手紮起頭發,閑庭信步般走來:“不請自來,隨禮了嗎?”

咒力形成道流轉的結界,封鎖在山洞口,外面是一片蔥郁翠竹,竹林間約莫站了八名白袍人,他們頭罩兜帽,面帶臉具,一動不動立在那兒,跟孤魂野鬼似的。

這其中沒有炎師和霜雲的影子,化鶴根本不放在心上:“諸位——”

話沒說完,化鶴的餘光只瞥見個殘影,身旁箭似的飛出去一人。化鶴擡手一摸,腰間已經空了,插在那裏的拂塵不知何時已經顯現出了神威,山洞外的整片竹林席卷來驚濤駭浪。

只不過這浪亮得眼睛瞎,燙得骨頭都要化,竟是火做的!

林間人坦然面對火浪,巋然不動。火浪湧近之時自動開了岔,瞬間熄了。其中一個白袍人道:“化鶴,你壞了規矩。”

化鶴怡然道:“不錯,但你第一天知道?”

白袍人聲音沒有起伏:“規矩就是規矩,壞了規矩就要受罰,認錯並非是減罰的途徑,規則從來對天下萬靈皆公平。”

化鶴不耐煩:“神神叨叨的,恕我直言,諸君都有病。”

八名白袍人動作迅猛,忽然挪位圍成了三角陣法。與此同時,淩空一道霹靂閃電砸下……又是一道,又是一道……

統共劈了八下,剛好將這八個人天靈蓋劈了個遍。臨予適才出了招就混進火浪裏不知所蹤,如今現了身影,化鶴見狀,立刻說:“當心!”

白袍人冷笑道:“晚了!”

音落,八人之陣如同火山之口,乍然湧出一股滔天的紫浪!化鶴被強光晃了眼,瞇了瞇眼睛,正瞧見八人遽然矮了下去,驟縮成一堆人皮。

原來這八個人也是傀儡,還是十分厲害的傀儡!他們八人之力全部匯聚在了紫浪之中,不過眨眼間,紫浪如狂蟒,霍然咬來!

若說化鶴造的洞穴如今能容納下幾十餘人,那麽這“紫蟒”一口就能吞下幾十個這樣的洞穴。然而就在紫浪迅疾俯沖而下之時,四面紅光乍現,紫莽身影一滯,旋即被猛然拽回,瞬間在半空中被瓦解成了八份!

頭頂不知何時鋪開了一張橫跨天穹的赤紅蛛網,那八個白袍人如同八顆白棋,分散著黏在蛛網的節點上,正像瀕死的蟲蟻一樣扭動。

臨予握著拂塵柄端,萬千火紅的塵絲綻開,被繃得筆直,一直延續到天上,原來這壯觀的蛛網竟是出自這個小傀儡之手!

然而小傀儡神色淡淡,仿佛根本沒花力氣就將他們制裁得如此狼狽!

白袍人在天上破口大罵:“好你個小孽畜!化鶴!你非但偷偷交了這種東西,還唆使他用神祇的法器偷襲我們!該殺!”

化鶴覺得沒必要,碎了結界,他有些得意,走路時神態驕矜:“信口開河,張口就來?虧你們還屬神族,我適才不是提醒過讓你們當心了嗎,我這好朋友瞧起來就不好惹,你們如今惹了,又輸不起?”

這時,身後傳來個聲音:“好朋友?”

天上的蛛網霎時消失,白袍人當機立斷,念訣落地。那火拂塵在臨予手上動蕩得厲害,已經全然不聽使喚,脫手而去。

化鶴笑容凝固了。

炎師召回了法器,皮笑肉不笑:“哪裏來的好朋友?有多好?讓我也認識認識。”

她人還沒到,影子先游到了臨予腳下。那團黑影像是一道圈地的禁咒,竟讓臨予動彈不得!

化鶴倏忽顫了下,是冷的。他肩上落了根白羽毛,卻令他半邊身子都結了冰。迎面走來個帶著面紗的少女,她模樣怯生生的,聲音也小:“化鶴,你昏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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