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

時間很快就過半了, 沒有了礙事的人，後續的服裝展示環節都是按照彩排的流程走的，一切都很順利。

等賀渺卸了妝, 又換下衣服, 來到參賽選手專屬席位的時候, 林燚正垂首在一張紙上畫著什麽。

微暗的燈光下，林燚坐姿有些懶散, 他右手握著一支鉛筆, 時不時擡頭看一眼舞臺方向, 筆桿隨之在指尖旋轉一圈, 而後再次垂眸落筆，顯得頗有幾分隨意。

或許, 那並不是隨意, 而是一種, 在他自己擅長的領域裏，自然流露出來的從容寫意, 是成竹在胸時所表現出來的揮灑自如。

舞臺上, 追光燈下, 其他組的參賽選手還在繼續展示, 時不時就有一陣掌聲或者喧囂傳來。

而此處, 昏暗的燈光下, 他的小貓雖偏居一隅, 卻也有著獨屬於他自己的光芒。

賀渺輕輕笑了起來, 是真正地, 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不論何時, 只要一擡眼能夠看到林燚，他那些幽暗的、冰冷的、暴戾的情緒, 總能輕易地就煙消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暖的，愉悅的，甚至是幸福的……於他而言，就像是一抹冬日的暖陽，總能輕易地融化堅冰，化作融融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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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參賽作品的出場順序，是按照之前網絡投票來的，不得不說，即便是參與網絡投票的多半是外行，但群眾的眼光還是雪亮的。

前面幾組不論是衣服的材質，還是設計等等很明顯地都是花了大功夫的，即便說不出所以然來，也可以很直觀的感受到衣服的質感十分不錯。

後面的幾組，或是設計，或是剪裁、或是衣服的材質，或是刺繡，就或多或少有些瑕疵了。”

堅持看了一陣兒，林燚就感覺有些乏了。

就在他感覺有些百無聊賴，思量著要不先溜出去歇一會兒的時候，萬能的徐特助遞給了他紙和筆。

雖然不知道徐特助是怎麽看出來的，林燚自己確實是感覺有些技癢，想畫畫。

他已經懶得去想，這是第多少次，他想要給賀渺畫像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底稿已經初具雛形。

——正是方才在舞臺上，賀渺單手執劍，走向宋飛那一幕。

——很帥！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與平日裏在他面前的賀渺不太一樣。

在他面前的賀渺，是真正意義上溫潤若水的。

即便是針鋒相對‘逗’他時候，賀渺也依然帶著幾分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禮儀與涵養，帶著幾分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克制與包容，像是靜謐的幽潭，即便是平靜水波下洶湧著暗流，卻還是很好的將之掩藏在了水面之下，外人難覓端倪。

——在他面前，賀渺仿佛熟知他的底線，也永遠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知道應該在何時進，何時退……永遠進退得當，舉止有度。

這樣的人，這樣的相處之道，很難讓人產生惡感，他就像是像是春日的細雨，相處著很舒服，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存在就已經滲入了他的生活。

再回過頭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從‘死對頭’，成了‘朋友’。

這大概也就是為什麽，即便是這段時間以來，賀渺已經主動表現出了十足的誠意，他大哥以及徐特助他們，還始終懷有警惕吧。

因為，這樣的人，如果對誰懷有企圖，不論是善意還是惡意，大約都是防不勝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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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方才，在賀渺執劍走向宋飛的時候，林燚瞥見了他的另外一面。

臉還是那張臉，可是那一瞬間流露而出的氣勢，是不動聲色之間的，鋒芒乍現，是幽暗夜色中，驟然綻放的焰火，明亮而又耀眼。

溫潤若水，凜然如冰。

似乎這才應該是賀渺本來的模樣，他有著強大的力量，也同時擁有著對力量的絕對掌控，靜若春水，動若驚雷，無人可以挑釁，也無人能夠戰勝。

大約也正是這股子氣勢，嚇到了那宋飛，以至於差點一頭栽倒舞臺下面去吧，想到此處，林燚唇角勾了勾。

身側投來了一抹暗影，林燚下意識擡頭去看，就看到了賀渺正垂眸看向他，眼眸含笑，那雙深黑色的眸子，仿若浮動著星光。

——在他面前的賀渺，似乎又收斂了他的棱角與鋒芒，變成了那個溫潤公子。

雖然不知道為何，但是林燚也不得不承認，那種狀態下的賀渺很帥，而眼前這種狀態下的賀渺顯然更容易親近。

他會瘋狂地欣賞前者，卻更願意與後者做朋友。

……想事情想的出神，林燚竟然都沒有註意到賀渺什麽時候走到自己身邊的，顯然，這個時候再做掩飾已經晚了，他索性將手裏的畫大大方方地展示出來，隨口誇獎到，“剛才，幹的漂亮！”

賀渺也在他身側坐了下來，“哦？你看出來了？”

“是啊，你是故意的！”肯定句，沒有絲毫猶豫，他與賀渺打過架，也見過他與人打架，體會過他‘放海’的模樣，也知道他認真後的實力。

“哦？那你就不怕？”

“怕什麽？”感受到賀渺的視線落在了他的手上，林燚手中畫筆不停，隨口應和到，“先撩者賤，那是他應得的。況且，你也並沒有對他做什麽……不是麽？”

“唔，確實沒有做什麽。”賀渺想了想，附和道。疼個三兩天，確實也不算什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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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聊了兩句之後，兩人之間安靜了下來，安靜到幾乎可以聽到鉛筆落在紙面上的沙沙聲，氣氛卻並不顯得尷尬，倒有幾分自在悠然的感覺。

片刻後，林燚想了想，感覺還是有必要跟賀渺說一聲，“我剛才踹了你弟弟一腳。”

賀渺挑了挑眉，“唔，幹的漂亮。”

“嗯？”林燚忍不住停筆看向他，“你就這反應？”

賀渺垂眸思量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麽，笑容更盛，補充了一句，“這也是他應得的？”

宋飛雖然與他有些齟齬，但是肯定不會為了這點事兒冒險，那麽……背後自然是有人教唆，或者說有人承諾兜底，他才會這麽大膽。

那麽這個人是誰，已經很明顯了。

這麽些年，他那個所謂的弟弟，一直上躥下跳地想要給他找麻煩，他那些所謂的親人，不是一心偏幫賀衍，就是和稀泥，希望維持表面的和平……雖然那些時候的賀衍，也都沒有得逞。

但，林燚還是第一個，為了他，毫不猶豫的就教訓了他那個弟弟的。

這種感覺很新鮮，但十分不錯。

“噗嗤”，林燚笑了起來，模仿賀渺平日裏的說話習慣，淡淡道，“我以為你要說，‘呵，我沒有弟弟’。”

賀渺輕笑了一聲，“你想揍的時候，也可以有。”

身份變化一下，林燚這就不是打架鬥毆，而是幫忙教訓他那不聽話的弟弟，做的很好。

見賀渺跟他想到一起去了，林燚莫名就產生了一點心有靈犀的愉悅來，心情更好了幾分，還是說道，“依我看，你那個弟弟喜歡找家長，大概率會回去告你的黑狀，你小心點。”

像賀氏那種重視祖宗規矩的家族，繼弟不敬兄長，甚至暗自謀劃傷害兄長，多半是家裏長輩慣得，多打幾頓就好了。

“好，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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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林燚手中的畫作就完成了，條件有些簡陋，但是總體上氣勢還是表達出來了，仔細端詳了片刻，林燚還是有些不滿意，嘀咕道，“嗯，還是有些手生了。”

自從當年那件事之後，他雖然還是會畫畫，但也確實是許多年都沒有碰過素描和速寫了，今天也還是這麽些年來的第一次。

賀渺自然也想到了那件事情，情緒一時有些覆雜難辨，抿了抿唇，半響之後才輕聲道，“抱歉。”

一時間，兩人之間那種輕快愉悅的感覺，似乎也淡了幾分，變得沈凝了起來。

賀渺確實是感覺遺憾和抱歉，可是往事已矣，那些已經失去的時光，永遠也回不來了。

那天打了一架之後，他理智上知道林燚是放下了，可是在內心深處，他自己卻始終還是難以釋懷，大約他這種人就是想得太多了吧，以至於難以輕易放下別人，也難以輕易原諒自己。

那一絲愧疚和遺憾，總是不自覺的冒出來，像是傷口已經愈合，卻始終殘存著一抹難以忽略的疤痕。

大約，會伴隨終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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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事情，解釋也解釋過了，揍也揍過了，只是誤會一場，以林燚的性格，也沒有一直抱著這件事不放的意思。

此時舊事重提，他才想起來，武館那天事情太多，他似乎還欠賀渺一句正式的‘原諒’來著？

於是，他拍了拍賀渺的肩膀，“沒事兒，我已經原諒你了！就讓往事如煙，隨風而散吧！”

想了想，林燚將手裏的畫遞給了賀渺，“諾，送給你。”

“真……的？”賀渺有幾分遲疑，雙眸定定地看向林燚。

他曾以為他掩飾的很好，既然林燚已經放下了，他當然應該表現出一筆勾銷的模樣，不曾想，林燚還是看出來了——他那些隱秘難言的遺憾，與難以控制的自我折磨。

“怎麽？嫌簡陋！”林燚瞪眼，敢嫌棄他的畫，他就把剛才‘原諒’的話也撤回來。

賀渺伸手接過畫來，珍而重之，聲音顯得有些暗啞，“自然不是……”

林燚哼哼兩聲，“這還差不多。”

昏暗的燈光下，那雙淺棕色的眸子狡黠又明亮，生動的有些耀眼，他足夠敏感，也足夠溫暖……這樣的小貓，如何讓人不心動呢？賀渺抿了抿唇，最終只吐出了兩個字，“多謝。”

多謝你的細膩與包容，也多謝你的溫柔與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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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光突然從舞臺的方向照了過來，驅散了這一隅的幽暗，微涼夜色中，緩緩旋轉的光塵，仿若攬了漫天月華如練。

伴隨著明亮光束一起來的，是主持人略帶激昂的聲音，“恭喜炎煌服飾的作品‘秋水’，榮獲本次大賽的冠軍！”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林先生、賀先生，上臺領獎！”

他們，終於在這璀璨光芒裏，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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