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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江上清風,山間明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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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江上清風,山間明月(3)

第二日清晨, 姬淮把小少年從床上叫醒:“起來修煉。”

小少年揉揉眼睛,軟軟地應了一聲,懵懵地從床上爬起來, 穿好衣服下床。

姬淮想稱呼他, 卻發現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於是冷著臉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少年仰著頭,乖乖回答:“我叫胥狗蛋。”

胥狗蛋。

姬淮唇角一抽。

他將手放在小少年頭頂,說:“既入了本尊門下, 就要專心修行,忘卻凡塵俗世。本尊替你換個名字。”

雖然心裏舍不得, 但小少年還是應下。

恰遇清風穿堂過。姬淮懶得深想, 開口道:“你就叫胥清風吧。”

“是。”

“啪”

“手擡高。”

“...是。”

“啪”

“動作有力度一些。你是沒吃飯嗎?”

“...是。”

“蹲一個時辰馬步。什麽時候學會用力了,什麽時候停。”

“...是。”

胥清風從來不知道一天的時間可以過得這樣慢。

他累癱在床上,有些委屈地想:原來跟著仙人修行, 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啊。

以前在村子的時候, 他幫著家裏做事,還可以躲懶。放牛放羊時, 躲在一邊看話本子;撿木柴, 用爹娘給的芝麻糖誘惑隔壁的王小虎幫他撿;做飯自然是娘親在做, 洗完碗只需要跟爹爹撒個嬌……

現在跟著仙人修行, 飯也要他自己做, 修煉的時候, 仙人又在一旁看著,他都不敢偷懶。一天下去, 肩背腰腿,無一處不酸, 無一處不痛。雖然有溫泉可以泡,但還是很難受。

但仙人願意收他為徒, 是他莫大的福分。

胥清風只能咬牙堅持。

實在堅持不下去時,就想想那天的大火,想想大火裏的村子,還有親人們。

他如果不努力修行,將來還怎麽救下可能和他們有相同遭遇的人?

與此同時,姬淮躺在床上,同樣在想:一天的時間怎麽可以過得這麽慢?

教徒弟怎麽可以這麽累?

若是依著往常,他晚上是不會睡覺的,通常都是用打坐修煉來替代。

但今晚上,他實在是沒那個心情。

姬淮倒頭就睡。

第二日一早,睡了一晚的空明仙尊臉色漆黑。

他新收的小徒弟白天折騰他還不夠,夜裏還要跑到夢裏給他找不痛快。

訓了一晚上徒弟,姬淮整個人都煩躁地想殺人。

這覺還不如不睡。

昨日太累,胥清風一沾枕頭,不消多會兒就睡著了。

一夜黑甜,夢境正好。

早上起來時,唇邊都還帶著笑。

他爬起床,洗漱收拾完後出門,正對上姬淮黑如鍋底的臉色。

胥清風:笑不出來了。

姬淮扔給他一本功法:“會識字嗎?不會就看圖。我出去一趟,你自己練,有不會的就攢著,等本尊回來問。”

說完也不等胥清風回,提著劍轉身就離開了。

傍晚,姬淮帶著滿身血氣回來。

雖然他身上找不到一星半點的血跡,但胥清風還是能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血腥味。

他有些害怕:他不會拜了個妖道吧?

他這倒是冤枉姬淮了。

姬淮雖說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至於濫殺無辜。只是去幫忙除了點妖獸,心情不好,剁得有點碎而已。

他扔給胥清風一個布包,轉身進了屋:“這是靈獸肉,可以吃。”

身上這麽臟,他實在受不了了。

胥清風打開布包,裏面赫然是已經處理幹凈的靈獸肉。

這才明白自己想錯了,心裏頓時有些愧疚。

愧疚應該怎麽彌補?

當然是找仙人問問題,顯示出他的努力啦。

姬淮:

“……”

大可不必。

日子就這麽一天一天的過去。

姬淮也漸漸適應了還有另一個人在旁邊的生活。

——雖然還是很煩就對了。

半年後。

這天有仙門遇到麻煩解決不了,傳信來找空明仙尊幫忙,許諾事成之後有重禮相謝。

姬淮害怕麻煩,但他倒不至於跟錢過不去。為了錢,麻煩一點也是應該的。

他提著劍出門了。

胥清風一起床,發現自家師尊不在,頓時了然:今天的修煉,看來又只能他一個人自己琢磨了。

時間已入夏,正午太陽極大。

胥清風頂著日頭,練了一個多時辰的功夫,實在是撐不住,蹲下.身,想要歇一口氣。

他隨手從旁撿了根樹杈子,撇去多餘的枝葉,在地上亂扒拉。

瞅著面前平整的土地,徐清風忽地起了點心思,回想著村子裏趙老先生在學塾裏講的那些知識,在地上畫起字來。

姬淮剛上山,看見的就是他徒弟公然偷懶,絲毫沒有風度地蹲在地上寫寫畫畫,連衣服邊都沾染了汙泥。

他皺著眉走上前:“你在幹什麽?”

胥清風嚇了一跳,忙扔了樹枝,用手在地上亂抹,想要蓋掉地上的字跡。

可他才學字不久,一橫一豎尚且笨拙,一筆一劃寫得極深。用腳踩倒方便,用手哪裏是那麽好抹去的?

抹得急了,他吃痛地“噝”一聲,擡起手,掌心赫然是一道新鮮沾著沙土的口子,鮮血直往外冒。

姬淮垂眸看他寫的字——每個字都差不多有半個手掌大,筆畫稚嫩但極為工整,看得出寫它的人是花了心思。

王二,張大壯,王小虎,李小妞,趙德順,錢萬貫……

姬淮的視線落在末尾的兩個字上——

“雞槐”

槐字還被抹掉了大半的“木”,只剩下個“鬼”。

姬淮心口一窒,移開目光,不忍直視。

之前他圖方便,只給胥清風說了自己名字,沒告訴他那兩個字是怎麽寫的。

這下好了,惡果反饋到自己身上了。

胥清風正要撕了袍子的一角去按住傷口,冷白色的修長手指闖入眼簾,指尖夾著一方幹幹凈凈的白色手帕。

“拿著把手擦幹凈。先回去沐浴。洗幹凈後來本……為師書房找我。”

姬淮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要是按著以往,面對這麽個臟兮兮的人,不一腳把他踹開就算好的了,怎麽可能還給他遞帕子讓他擦幹凈。

大概再冷情冷性的人,在面對自己親自取了名字的人或事面前,都會多上幾分耐心和特殊。

胥清風接過手帕,鮮血便迫不及待地滲透進去,雪白中一抹突兀的紅,像天鵝身上破碎的傷口,更美,卻也更脆弱。

胥清風攥緊手帕,不舍得放開。

沐浴過後,胥清風香噴噴地來到姬淮的書房。那方白色的手帕被他晾在床頭,打算私藏。

姬淮站在書桌前撩起眼簾,示意胥清風過來。

胥清風站在書桌前,右手握著毛筆。

姬淮站在他身後,半摟著他,右手抓住他的手。

“姬,淮。這是我的名字,會寫了嗎?”姬淮側過頭問自家小徒弟。

胥清風僵著身子不敢動彈:“會,會寫了。”

姬淮松開他,後退一步:“會寫,就寫給我看看。”

胥清風松了口氣。

這麽大半年,他跟他師尊沒有過這麽親密的接觸,驟然間挨這麽近,他總是有些不自在。

他又蘸了蘸墨,一筆一畫,在紙上寫下“姬淮”兩個大字。

這回沒寫錯。

他有點心虛:師尊的名字這麽好看好聽,卻被他寫成了那樣。師尊還沒生氣發火,真是溫柔。

溫柔?

如果讓旁人聽到真是要笑掉大牙。

姬淮自己也不這麽覺得。

他不生氣發火,一方面是因為這是他徒弟;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沒必要。

一巴掌扇開就好了,何必浪費自己的情緒,影響自己的心情?

姬淮看了看他的字,難得給他放了個假:“這麽些天修煉也辛苦了,今天下午就休息一下午吧。”

胥清風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見姬淮繼續說:“……剛好在房中,好好把字練練。”

哦。

胥清風心裏其實還是有些高興。

練字嘛,多輕松的事。總比天天紮馬步揮木劍來得輕松。

而且,他其實很喜歡讀書寫字。

他喜歡聞宣紙和墨水的味道,喜歡筆尖觸在紙端的感覺,喜歡毛筆在紙上滑動時,留下的優美的筆跡。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著迷。

想到這兒,胥清風不由自主,露出個笑容。

姬淮被他這個笑容晃花了眼。

他有多久沒看到別人在他面前笑了?

哪怕是再樂觀開朗的人,面對著他那張冷臉,都笑不出來。

他也不在意。

他要的不是笑容,是害怕,是敬畏,是越少越好的麻煩。

他不喜歡和別人距離太近。

看到別人呲出一口大白牙(說不定還沾著菜葉子),沖著他嘿嘿傻笑,他就煩,止不住的心煩。

但現在姬淮忽的覺得,有時候,心情不那麽煩躁的時候,看見一個明媚的笑容,其實,也挺好。

不過後來姬淮才發現,這份特殊僅限於他小徒弟。看見別人的一口大白牙,他還是心煩得想打人。

這天過後,胥清風就發現,他師尊對他的態度,就在原來的基礎上好了不止一點點。

具體的表現,就是他師尊會在他修煉的時候給他準備水和毛巾。有時候碰上他師尊心情好,還會給他買上一兩份小點心。

胥清風覺得,這日子是越過越有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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