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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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張哆哆死裏逃生的信息不脛而走，很快有不少人來看望張哆哆。
張哆哆本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但張強盛倒是高興得很。畢竟一般來看望病人都不會空手而來，多多少少能撈些好處。
張清華夫婦是第三日才登門，當時張哆哆正坐在院子裏看書，金色的陽光透過樹縫撒了下來，均勻落在張哆哆身上，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像是鍍上一層金光。
腹有詩書氣自華在一刻有了具象。
“哆哆，你這是啥時候回家的啊？身體現在大好了吧？我可憐的哆哆，你看看這大病一場瘦成什麽樣了，就跟只猴一樣，這次回家就好好養著，不要再出去了。”
程小小一看到張哆哆就長籲短嘆，從上到下打量了人家一番，最後來了一句說她像個猴。
聽得這話，王秀花滿心不喜，但人家畢竟打著來看望病人的旗號，身為主家也不好當場發作，只好將人給迎進屋，“我家哆哆啊，雖然命不好，但祖宗老子保佑總能逢兇化吉，相信經過這場大災後好的福氣在後頭呢。”
“秀花伯娘說的是，哆哆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只可惜啊出了那檔子事，也不知道將來能嫁個什麽樣的男孩子，要我說啊，咱們這鄉裏鄉親的大家都知根知底，恐怕是沒人敢來求親了，就是不曉得外地人怎麽樣，不過我聽說這外地人性格不好，脾氣暴躁，恐怕嫁過去會遭罪哦！”
程小小陰陽怪氣了一番，不過王秀花也不是吃素的。
欺負她可以，但欺負張哆哆不行，當場就懟了回去，“要我說啊，這嫁外地也有外地的好，要不然大鳳咱都一直往外跑呢，咱大鳳可真是個好孩子，結婚酒可是一次都沒辦過，倒是給孩子找了好幾個爹，四個孩子四個爹，一般人哪有這種福氣啊？”
張大鳳四個孩子四個爹，論誰都要說一聲“威武”，這幾年張大鳳陸陸續續從外地抱回來四個孩子，兩男兩女，且每個孩子之間也就相差個一兩歲，但從未有人見過孩子們的爹，張清華好幾次去找張五良商量辦周歲酒的事兒，都被駁回了。
張五良覺得很荒唐，甚至說辦酒倒不如給幾個孩子找個靠譜的爹，免得落人口舌。
張清華碰了一鼻子灰，這口氣一直沒地方出。於是帶著程小小來張強盛家，借此來挖苦人家，哪裏曉得反被王秀花譏誚幾句，可偏偏人家還是長輩，只能生生吃了這個悶虧。
他瞪了程小小一眼，然後對王秀花哈腰道，“伯娘，哆哆現在沒事就好，我們也就不打擾她了，家裏養了幾只豬，要回去餵豬啦，下次空了才來看望哆哆，這是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看得起，真是太看得起了，既然你家裏還有其他事，那我就不留你們吃晚飯了，下次有空再來玩啊！”
王秀花接過幾瓶娃哈哈AD鈣奶，禮貌地將人送出門，回頭發現張哆哆竟沖自己笑得捂住肚子。
“你這丫頭，咱笑得這麽開心啊？”
“我是覺得阿奶今日特別威武，原來阿奶這張嘴也這麽厲害啊？”
在張哆哆的印象中，王秀花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嫁到張家這麽多年，從沒跟誰紅過臉，更沒吵過架，今天這陣勢還是第一次見。
“任何人都不能欺負我的哆哆，哆哆是阿奶的命，只要有人敢欺負哆哆，阿奶絕對不會放過他，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保護好哆哆。”
王秀花摸了摸張哆哆的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不過你小小嬸娘有句話倒是說得對，你現在太瘦了，跟只猴樣，也不曉得啥時候能養回來。”，說完悠悠嘆了口氣。
“阿奶，沒事的，養兩個月就回來了，我這身子啊好養的很。”
看了一會兒書，張哆哆頓感疲倦，就去沖了個澡，然後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這幅身子骨經此大難隨便活動一下就是大汗淋漓，十分虛弱，睡了不到十分鐘就開始盜汗，很快被子濕得透透的。
“阿奶，我又把被子弄濕了，我太沒用了。”
張哆哆站在一旁，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等著王秀花換上幹凈的被褥。
“哆哆，你別害怕啊，你現在只是身體太虛了，等恢覆好就不會每晚盜汗了。”
王秀花溫柔地安慰著，生怕張哆哆心裏有其他想法，等換好被褥後，張哆哆不敢躺著，就坐在床上，可能是太乏了沒多久就靠在靠背上沈沈睡了去。
等張哆哆睡得深沈，王秀花才攥著她的手絹，去了村子口的菜市場。
王秀花不認識錢，也不會算賬，所以她很少去菜市場，一個月就去一兩次，而這一兩次都是算著張哆哆回家的日子，提前去買半斤排骨。
今天去晚了，平時經常買肉的大爺竟提前收攤，她只能去另外一家。
“老人家，你看看你要什麽肉？這都是今天殺的豬可新鮮著哩！”
另一個攤主熱情地招呼著。
王秀花雖一個月只來兩次，也算是混了個熟臉，菜市場又都是本村的人，大家平時也會相互幫襯著，她從不擔心缺斤少兩。
她像往常一樣從手絹裏掏出一把零錢，“我不認識錢，你看看要多少錢能拿半斤排骨呀？”
攤主伸手捏著手絹裏的錢，一起才十幾塊，別說半斤了，二兩都買不到。
看著老人家那雙飽經風霜的手，她不忍拒絕，就拿了一張五塊錢，然後遞給她一斤排骨，“老人家，你看看這些排骨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切一點兒。”
王秀花雖然看不懂稱，但用手掂了掂，很明顯這排骨比平時買的都要重一半，她馬上拒絕，“你這重量不對啊？平時我買的半斤沒有這麽重，你是不是多切多了點兒？快切點回去，你養家糊口也不容易，我哪能占你便宜啊？”
“沒事的，老人家，你肯定家裏人都不在家，不然你也不會出來買菜。我這豬肉都是自己養的鄉下豬，不比城裏的肉差，可就是怎麽也賣不出，多給你點壞的就少點。”
攤主滿臉愁容，現在氣溫較高，這肉如果賣不出去，就會壞掉，到時候血本無歸。
“那……謝謝你啦！你真是個大好人。”
王秀花提著一斤排骨回了家，可一路上還在念叨著。
一直念到家，還把這事兒給張哆哆提了幾嘴。
張哆哆聽完後就讓王秀花帶她去菜市場，然後給攤主出了個促銷的註意，沒一會兒就將剩餘的豬肉都給賣完了。
攤主為了感謝張哆哆，又給她拿了兩斤五花肉。
張哆哆在家養了一個多月，臉上終於長了點肉，盜汗的情況也有所改善，王秀花雖然再不舍，也不可能把張哆哆一直留在身邊。
像往常一樣給她很早起來煮一大碗粉，讓她吃飽飽的去坐大班車。
幸虧已經大三的他們已經提前出去實習，即使不在學校也沒關系，而張哆哆又是學習尖子，所有的題目看一遍就全會，所以當時她要請一個多月長假時，學校直接給批了。
當她再次返校，發現宿舍裏的幾個女孩都出去實習了，就只剩下她一人。
“哆哆，快下樓，我帶你去吃午飯。”
陸子宸在女生宿舍樓下大喊。
那時的學生有通訊工具的很少，大部分人都是靠喊，俗成“喊樓”。
張哆哆換了套漂亮的裙子，綁好小辮子就下了樓，一眼就看到宿舍門口的陸子宸，他手上還捧著一大束玫瑰花。
“來的路上又碰到賣花的老婆婆啦？”張哆哆打趣道，很熟練接過花。
“沒，這次是特意給你買的。為了慶祝你回來。這次帶你去吃地鍋雞行不？”
“我都成，你做主就好。”
兩人並排走在學校的康莊大道上，陸子宸推著自行車，而張哆哆走在她身側，手中捧著花，郎才女貌非常般配。
陸子宸的公司規模不大，也就二十來平方左右，但裏面設備齊全，運營得也很順暢。
那時的陸子宸只是想賺點錢，讓自己心愛的女孩過得幸福，可沒想到數十年後，這家公司竟會成為行業的領頭軍。
張哆哆依舊在學校跟公司兩頭跑，努力賺生活費。日子好像又恢覆如常。
可有時上天像是在妒忌你，等你日子過得平順些，就會有一些不平順的事兒找上門。
這天張哆哆像往常一樣去公司給陸子宸帶早點，剛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
她攔住其中一個同學問道，“同學，這裏是發生了什麽事嗎？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濃煙？”
陸子宸這個公司還只是起步階段，都是拉些關系好的同學一起創業。
那個同學也是見過張哆哆的，並知道陸子宸對張哆哆有好感，馬上將張哆哆拉到一旁，“今天不曉得什麽情況，早上過來就有臺機器出了故障。因為我們才剛成立，暫時沒啥錢，子宸他自己跑進去修，這都進去好幾個小時了，不會出啥事了吧……”
“餵，哆哆，你別進去，危險啊……”
可是張哆哆哪裏顧得上那麽多，在她心裏只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陸子宸絕不能出事。
車間內青煙滾滾，兩臺機器電光火石交錯著，裏面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
張哆哆嗆咳不已，即使用濕毛巾捂住口鼻，但那股強烈的味道只增不減。
“子宸哥，你在哪兒？”
張哆哆小心摸索，突然腳下碰到一個硬物，那硬物甚至發出了聲音，“疼……”
張哆哆慢慢蹲下身來，“子宸哥，是你嗎？”
“哆哆……出去，危險！”
聲音很輕很弱，卻還在擔心自己心愛女孩的安全，那只脫力的手也在試圖將張哆哆往外推。
“子宸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張哆哆將陸子宸從地上撈起，扶著陸子宸往外走。
沒走兩步，又踉蹌倒地。
可她從沒想過放棄，依舊用她那副小小的身軀，支撐著兩個人的重量，繼續艱難往前移。
“哆哆，乖，你會死在裏面的，你快走！快走啊！”
“你給我閉嘴，省點力氣行嗎？你想跟我在一起，那也得活下去才成，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當寡婦！”
“哆哆，你說什麽？能再說一遍嗎？剛我沒聽清。”
“閉嘴，蠢貨！”
陸子宸像個開懷的孩子笑得一臉燦爛。
那句話他不是沒聽到，只是不敢相信，但這一刻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活下去。
一定！
當兩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還好，只是吸入大量濃煙，並無性命之憂，在醫院做個檢查觀察兩天就能出院。
陸文軍趕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一向不善表露自己情緒的人，在看到兒子的一刻，竟淚流滿面，摟住兒子問長問短。
“阿爹，我沒事，你不要這麽緊張，這次啊多虧了哆哆，不然恐怕你就真要絕後嘍。”
陸子宸溫柔地看向正在洗水果的張哆哆，眼裏的愛意如滔滔江水。
如此濃烈的情愫，陸文軍都看在眼裏，他感激地對張哆哆道，“這次啊，文軍叔叔要謝謝哆哆，不顧自己安危去保護子宸，以後你跟我們就是一家人啦！”
聽到這話，張哆哆突地臉紅了一下，隨後得體回道，“我與子宸哥一起長大，叔叔放心，換做今日是我出事，子宸哥也會不顧危險去救我的！”
兩人青梅竹馬的情意，張哆哆並非冷血之人。
可是……她現在還不想談婚論嫁。
她一直都沒忘記要給阿奶買大房子住，一直都沒忘記！
她現在還沒拼出個成就來！
陸文軍看著這兩個孩子，非常滿意點頭。
陸子宸住院這幾日都是張哆哆衣不解帶照顧，幸好他底子好，就在醫院待了兩三天就出院了。
出院後，陸子宸又全心投入到工作上，經過一年多努力他的這個小公司終於有點規模。
賺到第一桶金後，陸子宸更有底氣，再張哆哆的建議下投入大量的廣告。
還同時開通了電臺廣告電視購物等。
同時國家支持經濟改革，給了陸子宸打開了市場。
兩三年功夫就已經在行業裏站穩了腳跟。
陸子宸對市場非常敏銳，而張哆哆又善於做風險評估，能在短時間內取得如此成就一點也不意外。
在外奔波多年，總算是還清讀書時欠下的債，正所謂無債一身輕。
二十三歲的張哆哆總算能松口氣。
可有時人爭不過天命，日子剛有點起色，家裏又出事了。
那就是趙小慧出軌了，而出軌對象竟是她娘家屋子的一個鰥夫。
兩人在麻將桌上相識，一年前趙小慧因店裏的生意太差，再加上經濟改革，她又不擅長管理。
連續半年生意慘淡，到了後面就連工資也發不出來，不得不把店給關了。
回家的那段時日，她痛不欲生，張強盛又是個沒啥本事又不操心的男人。
用趙小慧的話來說就是，只管上頓不管下頓。即使生活再艱難，他從不委屈自己。
沒有米，找小慧。
沒有油，找小慧。
送禮，找小慧。
孩子上學，找小慧。
剛回家，夫婦倆就總是吵架，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從未間斷過。
她一人養一大家子，還有娘家那邊也是時不時來問錢。
她真的是快崩潰了。
跑去娘家待了幾天，沒事就去打麻將消遣。
就這樣認識了那個男人，兩人迅速擦出愛情的火花。
那男人年輕時就死了媳婦，也沒有個一兒半女，一個人逍遙度日。
沒什麽錢，也沒啥本事，但嘴巴子很甜，幾天功夫就把趙小慧哄得一楞一楞的。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愛情發生就只是那麽一瞬，兩人看對了眼，心靈上能相互慰藉，很快就墜入了愛情的漩渦。
兩人轉入半年地下情，愛得你儂我儂，張強盛在這方面又特別敏感，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察覺。
這天，他給趙小慧洗衣服時看到一張酒店開房的賬單，消費金額高達五百。
他當場就傻眼了，一股怒火直沖天靈蓋。
沖到正在廚房做飯的王秀花面前吼道，“趙小慧這個賤娘們去哪兒了？”
“啊？你說你餓了？飯還要一會兒才好，先去等著吧！”
王秀花已有九十高齡，頭發全白牙齒掉光，再加上耳背，眼睛也看不太清。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在家洗衣做飯照顧一家子“殘廢”。
有時碗沒洗幹凈，菜裏有根頭發啥的，還要挨這個不孝子的罵。
背地裏，她不知道掉了多少次眼淚，有時候想想要不還是死了算了。
可一想到那個沒人心疼的孫女，她連死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她知道，如果她真死了，她的孫女可就沒人心疼了。
張強盛又重覆了幾句，王秀花還是沒聽清。最後沒辦法張強盛只好自己氣嘟嘟去尋。
這幾年張強盛的腿恢覆得還算不錯，不用拐杖也能走一兩公裏。
但畢竟不能跟之前比，所以每次出門他還是習慣性拿著拐杖，以便不時之需。
剛走到村口，就看到趙小慧跟一個男人有說有笑還十指相扣，他氣不打一處來沖過去就是一拐甩在那個男人身上。
隨即破口大罵，“你是哪裏來的流氓？不曉得小慧是我媳婦嗎？方圓百裏你去問問，誰敢惹我張強盛？你怕是活膩歪了是吧？”
那男人開始只顧與趙小慧談談笑笑，沒註意半路殺出來的瘸子。鐵拐的重量可想而知，他只覺腿都快裂開了，鉆心地疼。
“你快走，快回家去！”
就在他準備反擊時，被趙小慧一把給推開。
他氣急敗壞瞪了張強盛一眼，強忍著劇痛逃了。
“你說說吧，你跟那鰥夫是什麽時候好上的？為什麽要背叛我？”
張強盛與趙小慧這一對，一路走來爭吵無數，又是典型的老夫少妻，兩人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再加上趙小慧這些年在外面開店，見過太多有權有勢的男人，就越來越看不上脾氣暴躁賺不到錢的張強盛。
年輕時的張強盛雖說三天兩頭就在外面喝酒，倒也會做些家務，可這幾年仗著自己腿腳不便，不僅什麽都不做，還胡亂發脾氣。
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
趙小慧是清楚張強盛那副暴躁的性子，若這時候承認，肯定會被他打死。只能死死咬住一句話都不多說，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走。
“我跟你說話，你聾了還是啞了？你跟那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小惠並沒告訴家裏閉店的事兒，起初張強盛對趙小惠突然回家很高興，可時間久了，心裏就種下懷疑的種子，今日竟逮個正著。
心頭惱火快將他燒壞了，腦子一熱將人往旁一拽，趙小惠重心不穩直接狠狠摔倒在地，腦袋不偏不倚砸在門口的青磚上，立馬就起了一個大血包。
“強盛老弟，有話好好說，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對自己的女人動手呢！”
路過的張清華上前勸到，現在的他不僅僅是隊長還是半個族長，這家族裏大凡小事都在他的管轄之內，要不是當這個族長平日能貪點油水，他才不想管別人家的閑事呢。
“你這暴眼鬼，跟你沒關系，你起開！”
從上次張哆哆跟張大陽的事情黃了之後，張強盛就不怎麽搭理張清華，如今他人又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去一個字，隨手就將張清華往旁推去。
“我跟你說張強盛，要不是為了家族家庭和睦，你以為我愛管你這麽點破事啊，打媳婦可是缺德的，你可別再幹缺德事了！”
“我說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我今兒就算是把我媳婦給打死了，也礙不著你什麽事情！”
此時的張強盛就是一只兇殘的老虎，誰又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張清華咂嘴，悶悶地說了一句，“那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管你了，只要不鬧出人命來，隨你們自己！”
趙小惠的事情，其實張清華也略有耳聞。甚至還碰到過好幾次，兩人同來同往有說有笑，宛如一對夫婦。
之前他也羨慕過張強盛的命，有德高望重九十多歲還能幫襯他的老娘，有能賺錢長得漂亮的媳婦，還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現在兒子也長得聰明可愛。
即使現在殘疾了，也依舊過著衣食無憂逍遙快樂的日子。
可他呢？
勤勤懇懇做事，踏踏實實過日子，他老娘從沒正眼看過他，他媳婦跟別人好上，甚至還生了孩子。
而他為了這個所謂的家只能忍氣吞聲，養著奸夫的兒子！
現在張強盛跟他一樣，頭上長了一大片青青草原。
他嘴裏說著勸架的話，心裏頭不曉得有多高興！
趙小慧該打該揍，程小小也是。
只是為了孩子，為了所謂的面子，他不能下手揍人。
看著張強盛揍趙小慧，他也默默在心裏加油打氣。
仿若揍的不是趙小慧，而是他的媳婦程小小。
“我說你這人有完沒完？那麽喜歡看別人夫妻吵架打架啊？當個隊長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媳婦不也給你帶綠帽子了，你可比我慘太多了，好歹我兒子是我親生的，可不像有的人，看著好幾個孩子就是不曉得有幾個是自己親生的！”
這一番話，無疑是在張清華心頭插上一把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傷的七零八落。
“你得意什麽？你以為你比我活得多好啊？你現在不就是一個殘廢，一個什麽都做不了的殘廢！”
就這樣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吵了起來，張強盛本就是個易怒之人，別人三言兩語挑釁，馬上就動了手。
等其他人趕到，場面非常混亂，地上有一灘血，三個人身上都是傷。
“你這個逆子，你怎麽又動手打自己媳婦？這個家要是沒有小慧，早就散了！”
王秀花一手牽著一個剛放學回來的孩子，看到躺在地上的趙小慧慌了神。
拿著她的手拐，對著張強盛一頓亂罵。
張家誰不知道，趙小慧一個人撐起這個家？
在他們心裏，沒有趙小慧，張強盛就是個廢人。
張強盛自己又何嘗不知道？這個家不能沒了趙小慧。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害怕，越怕失去。
家暴只有零次跟無數次，張強盛也不是第一次施暴了，如果沒有這件事，張強盛也會因為別的事而施暴。
那是第二次，趙小慧有了離婚的念頭。
沒出去闖蕩前，這個男人只是脾氣大，愛喝酒，但也勤勞，不耍酒瘋時，也是將趙小慧捧在手心裏。
可出去闖蕩一番見多了優秀的男人，覺得誰都比張強盛優秀。
漸漸的，她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想逃離這樣的男人。
“阿娘，你怎麽了？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們該怎麽辦，我跟弟弟要怎麽辦！”
張餘嚇得縮成一團，小手緊緊摟住趙小慧放聲哭了起來，張志偉也跟著哭。
趙小慧聽到自己身上落下來的兩坨心頭肉，又不忍心。
她把孩子抱在懷裏，母子三人哭成淚人兒。
張清華手腕破了一道口子，張強盛也沒落好。
開始張清華準備讓張強盛賠錢，可一看到張強盛那條腿，還是覺得算了。
畢竟人家那條腿，可碰不得，稍有不慎說不定就廢了，到時候自己還要貼錢給人家治腿，豈不是得不償失？
趙小慧被打得有點重，足足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吃了一個星期的消炎藥，頭上的血包才消下去一半。
現在這個家對她來說就像是個牢籠，她是困在籠子裏的野雀，飛不出去也活不下去。
好幾次，她想溜出去找張哆哆出出主意，但她怕遭到拒絕。
畢竟，她跟這個女兒不太熟！
她只是生了這麽一個女兒，可從沒盡過做娘的責任。她不敢奢望這個女兒會幫助她逃離這所牢籠！
“小慧，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不該打你，求你看在幾個孩子的面子上，不要離開我們，你想想孩子多可憐啊？沒有阿娘的孩子很可憐的！”
張強盛像以前一樣，每次打完人就會跪在人家面前祈求原諒。
現在的趙小慧再也不會相信他的承諾，她把頭別至一旁，冷哼道，“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請你出去……”
“小慧，我是認真你，我真的很愛你，這個家也不能沒有你！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打你了，永遠都不動手！”
這樣的保證不知道說過多少次，趙小慧聽得耳朵都快要長出繭子來，她依舊沈默，不說一個字。
“張餘，志偉，你們快跟阿娘說幾句話，求阿娘不要離開我們！”
這兩個孩子從小就是跟著張強盛長大，對趙小慧的感情比較寡淡，那時他們還不明白什麽是“家暴”“出軌”，只是聽到自己快變成沒有阿娘的孩子，心裏就難受。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縱使在冷漠的人也會於心不忍。
“你跟小孩子說這些幹啥？我什麽時候不要他們了？餘餘，志偉，你們乖哈，阿娘怎麽會不要你們呢？你們都是阿娘的心頭寶？阿娘疼你們愛你們，不會離開你們的！”
趙小慧拼命忍住眼淚，把這兩塊心頭寶緊緊抱著。
就這樣，第二次離婚的念頭又被打散了。
接下來的兩個月，張強盛帶她關懷備至細心呵護，甚至讓她產生了戀愛的錯覺，再加上兩個孩子成日圍在她身邊，讓她對這個家有了更深的眷戀。
看著那個拐著一條腿，還在做飯給她吃的男人，有那麽一瞬，她感動了。
她想，現在孩子也大了，最苦的日子都過了，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這個婚也不是非離不可！
那天，她跟張強盛語重心長聊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去了漢江。
她不能沒有收入，只要一家人一條心，錢會有的，困難也會結束的。
張強盛並沒有阻攔，他現在是個廢人，不能像以前一樣在家砍柴燒煤賣點錢，這個家到底是要有一個人賺錢的。
雖然心裏仍有擔心，但他別無選擇！
當你向現實妥協時，就意味著你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趙小慧在外面，張強盛在家，兩人天南地北，誰也管不到誰。
剛出去那會兒，趙小慧還會按時給家裏打錢，可好景不長才半年時間，家裏就出現缺糧少菜的情況。
張強盛只要跟她開口，就是一頓惡罵，後面直接發展成沒辦法正常溝通。
兩人心裏都明白，這段感情已經是到頭了。
可心裏非常不甘，二十年的情分，也在無休止的爭吵中消滅殆盡。
趙小慧不再管家裏開銷，每次都是倆小孩去鬧事，就隨便給個幾百打發一下。
家裏沒有收入來源後，張強盛就想起已經出來工作的張哆哆，時不時就給走路去鎮上用公用電話給張哆哆公司打電話。
一開始張哆哆還會耐心接聽，可次數多了，她也開始不耐煩，每次都是敷衍了事。
從那以後，張強盛明白，他的人生廢了！
然有時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天生就是不用操心的命。
就在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到頭時，命運的齒輪又開始轉了起來，讓他迎來人生的高光。
那就是移民。
為了發展建設城市，農村第一批移民開始了。
這次是大規模移民，土地補貼人口補助，以及低價的移民房。
對那些一輩子住在大山裏的人來說，就是一場潑天的富貴。
在戰爭動蕩的時代，祖先們為了躲避戰爭，不得不鉆進深山，從此祖祖輩輩們都守住這片山，幾十年來能走出這座山的少之又少。
就連在外開店的趙小慧一家，都只是從山頂搬到山腳下。
如今有這場潑天的富貴，自然大家都想接住，幾個月沒有跟張強盛聯系的趙小慧，也開始詢問移民的情況。
可這潑天的富貴不也是誰都能接住的。
就比如張強國。
現在的張強國住在張強盛早些年做的磚房裏，祖宅年久失修再加上多年沒人住，已破爛不堪，屋裏都長滿青苔，木板也都腐爛，根本就沒辦法住人。
而張強盛他們一家則在村口租了個民房，王秀花則跟他們住在一起，幫忙帶孩子照顧殘疾的張強盛。
現在要全體移民的話，也就意味著山上的那些房子都要拆遷，可一經拆遷，張強國就無處可去。
這不幾個人都坐在張強盛家租的房子裏商量著。
“依我看，雖然阿娘這麽多年都是跟著阿盛一起生活，可這將來老了（過世），還不是要大家一起承擔，所以這個人口的錢，肯定要一起平分。”
張強明嚴肅道，心裏正盤算著。
那會兒縣城的移民房只需要一千一平方，鄉下的房子丈量出多少平方，就能拿到多少平方，且土地面積一平方補一千三百塊錢，再加上人口上一個人可以補兩千。
打個比如你鄉下有一套140平方的房子，可以換縣城的140平米的大平層，當然你還可以換一個一百平的小三平，再加上十平的倉庫。
言簡意賅則是花更少的錢能在縣城拿到最少一套房子。
那時雖說房價不算太高，但一套房怎麽算下來也有十來萬，但有了這些補貼錢，就能打個對折，這麽一想還是挺讓人心動的。
當然，也可以像張大發一樣不要房，只拿錢。
張大發跟張虎已在湞江定居，做點小本生意，日子過得也還可以，他在這個家族裏已經沒了親人，回不回來要不要房對他來說沒什麽意義，倒不如要點錢去把生意做大。
因為這些補貼錢鬧矛盾的可不止張強盛這一大家。
這次是九個村一起移民，上面也有指標下來，為了建設城市，需要大量生產力，而這些生產力不可能一直聚在深山，所以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要移民。
“阿娘這麽多年跟著我們吃住，你們管了什麽？你們在縣城住上豪華的房子，什麽時候回來看望過老人家？憑什麽這筆錢你們要來分？”
聽到要分錢，張強盛更是火冒三丈。
王秀花幫他帶孩子照顧他，這是不爭的事實，可老人家身體毛病也多，隔三差五就要去一下衛生所打針吃藥，一年下來也要花不少錢，可這些張強明他們一家根本就沒負責過。
不僅如此更氣人的是，前兩年國家給滿六十周歲的老人家開了個存折，雖然這個錢不多，但一個月也有幾百。
可這筆錢張強盛跟張強國從沒見到過，就連折子都在張坤身上。所有的申領手續也都是張坤一手操辦。
再來說說張坤這兩三年，從結婚後就在縣城開出租車，不泡酒吧，也不跟其他人出去亂玩。能讓一個浪子轉型，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黃會員雖不怎麽喜歡這個兒媳婦，但為了自己的兒子，也只能忍著。
再看看兒子如此上進，更是多了一絲安慰。
誰知才成婚第二年，一切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張坤在外奔波，媳婦卻在家看電視睡大覺，回家連口水都沒得喝，還要去洗衣做飯拖地，每天忙得像陀螺。
黃會員雖然心疼自家兒子，但她更怕這個漂亮性格的兒媳婦跑了，畢竟是花了6萬彩禮娶進門的，這一旦跑了，自己名聲跟面子也掛不住，再者估計這幾萬的彩禮也要不回來。
當然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們還沒領證！
居住在深山裏的人法律意識很淡薄，在他們眼中只要辦了酒，領證不領證反而無關緊要，所以張坤就只是辦了個酒，兩人一直都沒領證。
所以這麽多年就看著這女孩作威作福，也不敢多言，只是忍不住會跟鄰裏吐槽幾句，不過畢竟她在家的日子不長，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做事。
張坤真的是顏狗，哪怕娶回來一個花瓶，只要每天能搔首弄姿，他也甘之如飴。
男子漢，大丈夫，做些家務怎麽了？
自己的媳婦就該自己寵著！
再苦再累也不吭聲！
可這種低成本的生活模式，遲早會出問題，尤其是當一個男人賺不到錢的時候，就會被更多的人看不起。
一開始手上有點積蓄，兩人日子過得也算甜蜜，一旦積蓄用光，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張坤本身花錢也大手大腳，而媳婦又不賺錢，很快就入不敷出。
才過去一年兩人天天為了柴米油鹽爭吵不斷。
兩個漸行漸遠，到慢慢無話可說。
先不說買漂亮首飾包包衣服等，就連一日三餐都成問題。
可張坤又不敢抱怨，爭吵越多，日子就越過越累。
當然，這都不會導致兩人走向陌路，對張坤來說，沒錢沒事，自己有個有錢的阿娘，只要他動動嘴皮子，錢就來了。
雖然這段婚姻不盡人意，爭吵不斷，可兩人還是勉強過了四年，兩人多年沒有懷上孩子，最終女方查出不孕，兩人終於分崩離析。
在外人眼裏張坤算是小輩們混的最好的，年紀輕輕有事業有家庭，還在小縣城有了自己的房子。
雖然初中沒畢業，但有如今的成就，也能誇上幾日。
只不過誰也沒想到，曾經年輕有為的少年，竟會有一天媳婦給跑了。
叫了家族裏的一些人去女方家要人，可卻碰了一鼻子灰，不僅要不回來人，就連當初六萬的彩禮也是一分沒退。
就這樣鬧個不歡而散，張坤也一度在家族裏擡不起頭來。
“四叔，其實我有個更好的想法，你們聽聽看，阿奶的戶口跟三叔的戶口是在一起的，如果你要阿奶的戶口，那三叔的戶口怎麽辦，你們也知道三叔的情況，他孤家寡人一個，總不可能我們都去縣城了，就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吧，良心上也過意不去，再者三叔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將來的養老問題，肯定是我們幾個小輩一起負責，既然他跟阿奶的戶口是在一起的，要麽阿奶跟三叔的補貼錢就都歸你們，然後你們到時候給三叔養老就成，至於阿奶就我們大家一起負責，你們覺得怎麽樣？”
一直沒開口的張坤突然說道。
這話乍一聽一點毛病都沒有，甚至還有幾分道理。
張強盛跟張強國一直就跟連體嬰兒一樣，再加上張強盛出過兩次車禍，都是張強國衣不解帶照顧他，他倒是無所謂，反正就是一起吃住而已，多一個人也不會吃窮。
但趙小惠可不這麽想。
多了一個王秀花就已經很大壓力了，如果再多一個張強國，老天爺，這日子還要怎麽過下去？
為了幾萬塊錢的補貼，要養一輩子，誰會這麽傻？
不行，堅決不行！
趙小惠當即搖頭，“你們如果想要養強國，那就隨你們去吧，這件事我都沒什麽意見！”
“四叔，既然四嬸都說了這件事她沒意見，那就按照我說的辦，三叔跟阿奶補貼的錢都歸我們，以後的養老問題也歸我們，至於阿奶的話，我想她更想跟你們住在一起！”
這聽下來好像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張強盛在這個錢的上面一向都是做不了主的，他偷偷看了一眼趙小惠，見趙小惠不發言，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可黃會員卻忍不住了，鐵青著一張臉，從張強盛家出來，摸起一根竹棍就往張坤身上砸去，“你這個臭小子，你怎麽這麽蠢？為啥要給強國養老？我們自己一家人生活不好嗎？再說了，你現在吃的用的都是老娘我的，你哪兒來的錢去給人家養老？你真的是氣死我了！”
“阿娘，你別急，你別急啊，你聽我說，你想啊，阿奶跟三叔的補貼將近有四萬多，而且還能多分一套60平的房子，那我們就只需要再花一萬左右就能拿到一套房子，至於養老這個問題，三叔跟阿奶的戶口是在一起的，將來三叔滿了60歲，也可以用政府補的錢過日子，等他一死這個房子不也還是我們的啊？至於將來養老不養老，還不是我說了算，當前最重要當然是想辦法多搞點錢啊！你放心哈，這件事我心裏有分寸，絕對不會吃虧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你這小子怎麽可能真那麽蠢，你這麽說阿娘就明白了！”
黃會員笑著錘了張坤一拳，眼裏都是肯定，一家人笑嘻嘻坐著大班車離開了。
王秀花從知道要移民，就一直悶悶不樂，她守著深山幾十年，嫁給張緒茆也不過就是從一個山頭搬到另一個山頭，離開了這座山，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做什麽，聽說外面很亂，馬路上都是車子跟人，到處都是很高的房子，稍有不慎就迷路了。
那個車子開得很快，這要是萬一被車子撞了，豈不是要跟張強盛一樣落個終生殘廢？
雖說她現在是一把老骨頭，但這把老骨頭還能照顧殘廢的日子，要是她出事了，她這個殘廢的兒子可要怎麽辦？
越想這些，心裏就越害怕。
除了對深山的眷戀，以及對城市的恐懼，其實更重要的則是老人家有屬於自己的根。
她一直覺得大山就是她的根，祖祖輩輩守住的不是山，而是根，年紀大了，並不想拋棄她的根。
想當從山腰搬到山腳，她都難過好久，現在要搬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生活，她絕對，就是不去！
“阿娘，其實你別難過，你要是想回來，到時候我們就陪你回來看看！”
趙小惠搬了根凳子坐在王秀花的身邊，溫柔地安慰著。
年輕人都喜歡往外跑，老人家都想待在老巢。
就像老人家都喜歡曬太陽，一曬就是半日，當年年幼時，你並不明白，這太陽真有那麽好曬嗎？但當你年紀大了，你會突然明白，其實他們曬的不是太陽，目光所致是過往，是鐫刻在心裏的回憶，是淡淡的幸福。
“小惠啊，你說這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這麽好嗎？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想回來，都不喜歡山裏，都想往外跑，我年紀大了，不想跑，只想守著我的根，只有在這裏生活，我才活的舒坦，就像你買回來的席夢思，阿娘當然知道那是很貴的床，可我睡慣了木板床，那種軟床躺上去我就渾身難受，要不，你們出去住，我就還住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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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哆哆死裏逃生的信息不脛而走，很快有不少人來看望張哆哆。
張哆哆本不喜歡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但張強盛倒是高興得很。畢竟一般來看望病人都不會空手而來，多多少少能撈些好處。
張清華夫婦是第三日才登門，當時張哆哆正坐在院子裏看書，金色的陽光透過樹縫撒了下來，均勻落在張哆哆身上，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像是鍍上一層金光。
腹有詩書氣自華在一刻有了具象。
“哆哆，你這是啥時候回家的啊？身體現在大好了吧？我可憐的哆哆，你看看這大病一場瘦成什麽樣了，就跟只猴一樣，這次回家就好好養著，不要再出去了。”
程小小一看到張哆哆就長籲短嘆，從上到下打量了人家一番，最後來了一句說她像個猴。
聽得這話，王秀花滿心不喜，但人家畢竟打著來看望病人的旗號，身為主家也不好當場發作，只好將人給迎進屋，“我家哆哆啊，雖然命不好，但祖宗老子保佑總能逢兇化吉，相信經過這場大災後好的福氣在後頭呢。”
“秀花伯娘說的是，哆哆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只可惜啊出了那檔子事，也不知道將來能嫁個什麽樣的男孩子，要我說啊，咱們這鄉裏鄉親的大家都知根知底，恐怕是沒人敢來求親了，就是不曉得外地人怎麽樣，不過我聽說這外地人性格不好，脾氣暴躁，恐怕嫁過去會遭罪哦！”
程小小陰陽怪氣了一番，不過王秀花也不是吃素的。
欺負她可以，但欺負張哆哆不行，當場就懟了回去，“要我說啊，這嫁外地也有外地的好，要不然大鳳咱都一直往外跑呢，咱大鳳可真是個好孩子，結婚酒可是一次都沒辦過，倒是給孩子找了好幾個爹，四個孩子四個爹，一般人哪有這種福氣啊？”
張大鳳四個孩子四個爹，論誰都要說一聲“威武”，這幾年張大鳳陸陸續續從外地抱回來四個孩子，兩男兩女，且每個孩子之間也就相差個一兩歲，但從未有人見過孩子們的爹，張清華好幾次去找張五良商量辦周歲酒的事兒，都被駁回了。
張五良覺得很荒唐，甚至說辦酒倒不如給幾個孩子找個靠譜的爹，免得落人口舌。
張清華碰了一鼻子灰，這口氣一直沒地方出。於是帶著程小小來張強盛家，借此來挖苦人家，哪裏曉得反被王秀花譏誚幾句，可偏偏人家還是長輩，只能生生吃了這個悶虧。
他瞪了程小小一眼，然後對王秀花哈腰道，“伯娘，哆哆現在沒事就好，我們也就不打擾她了，家裏養了幾只豬，要回去餵豬啦，下次空了才來看望哆哆，這是一點心意還請收下！”
“看得起，真是太看得起了，既然你家裏還有其他事，那我就不留你們吃晚飯了，下次有空再來玩啊！”
王秀花接過幾瓶娃哈哈AD鈣奶，禮貌地將人送出門，回頭發現張哆哆竟沖自己笑得捂住肚子。
“你這丫頭，咱笑得這麽開心啊？”
“我是覺得阿奶今日特別威武，原來阿奶這張嘴也這麽厲害啊？”
在張哆哆的印象中，王秀花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嫁到張家這麽多年，從沒跟誰紅過臉，更沒吵過架，今天這陣勢還是第一次見。
“任何人都不能欺負我的哆哆，哆哆是阿奶的命，只要有人敢欺負哆哆，阿奶絕對不會放過他，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保護好哆哆。”
王秀花摸了摸張哆哆的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不過你小小嬸娘有句話倒是說得對，你現在太瘦了，跟只猴樣，也不曉得啥時候能養回來。”，說完悠悠嘆了口氣。
“阿奶，沒事的，養兩個月就回來了，我這身子啊好養的很。”
看了一會兒書，張哆哆頓感疲倦，就去沖了個澡，然後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這幅身子骨經此大難隨便活動一下就是大汗淋漓，十分虛弱，睡了不到十分鐘就開始盜汗，很快被子濕得透透的。
“阿奶，我又把被子弄濕了，我太沒用了。”
張哆哆站在一旁，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等著王秀花換上幹凈的被褥。
“哆哆，你別害怕啊，你現在只是身體太虛了，等恢覆好就不會每晚盜汗了。”
王秀花溫柔地安慰著，生怕張哆哆心裏有其他想法，等換好被褥後，張哆哆不敢躺著，就坐在床上，可能是太乏了沒多久就靠在靠背上沈沈睡了去。
等張哆哆睡得深沈，王秀花才攥著她的手絹，去了村子口的菜市場。
王秀花不認識錢，也不會算賬，所以她很少去菜市場，一個月就去一兩次，而這一兩次都是算著張哆哆回家的日子，提前去買半斤排骨。
今天去晚了，平時經常買肉的大爺竟提前收攤，她只能去另外一家。
“老人家，你看看你要什麽肉？這都是今天殺的豬可新鮮著哩！”
另一個攤主熱情地招呼著。
王秀花雖一個月只來兩次，也算是混了個熟臉，菜市場又都是本村的人，大家平時也會相互幫襯著，她從不擔心缺斤少兩。
她像往常一樣從手絹裏掏出一把零錢，“我不認識錢，你看看要多少錢能拿半斤排骨呀？”
攤主伸手捏著手絹裏的錢，一起才十幾塊，別說半斤了，二兩都買不到。
看著老人家那雙飽經風霜的手，她不忍拒絕，就拿了一張五塊錢，然後遞給她一斤排骨，“老人家，你看看這些排骨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切一點兒。”
王秀花雖然看不懂稱，但用手掂了掂，很明顯這排骨比平時買的都要重一半，她馬上拒絕，“你這重量不對啊？平時我買的半斤沒有這麽重，你是不是多切多了點兒？快切點回去，你養家糊口也不容易，我哪能占你便宜啊？”
“沒事的，老人家，你肯定家裏人都不在家，不然你也不會出來買菜。我這豬肉都是自己養的鄉下豬，不比城裏的肉差，可就是怎麽也賣不出，多給你點壞的就少點。”
攤主滿臉愁容，現在氣溫較高，這肉如果賣不出去，就會壞掉，到時候血本無歸。
“那……謝謝你啦！你真是個大好人。”
王秀花提著一斤排骨回了家，可一路上還在念叨著。
一直念到家，還把這事兒給張哆哆提了幾嘴。
張哆哆聽完後就讓王秀花帶她去菜市場，然後給攤主出了個促銷的註意，沒一會兒就將剩餘的豬肉都給賣完了。
攤主為了感謝張哆哆，又給她拿了兩斤五花肉。
張哆哆在家養了一個多月，臉上終於長了點肉，盜汗的情況也有所改善，王秀花雖然再不舍，也不可能把張哆哆一直留在身邊。
像往常一樣給她很早起來煮一大碗粉，讓她吃飽飽的去坐大班車。
幸虧已經大三的他們已經提前出去實習，即使不在學校也沒關系，而張哆哆又是學習尖子，所有的題目看一遍就全會，所以當時她要請一個多月長假時，學校直接給批了。
當她再次返校，發現宿舍裏的幾個女孩都出去實習了，就只剩下她一人。
“哆哆，快下樓，我帶你去吃午飯。”
陸子宸在女生宿舍樓下大喊。
那時的學生有通訊工具的很少，大部分人都是靠喊，俗成“喊樓”。
張哆哆換了套漂亮的裙子，綁好小辮子就下了樓，一眼就看到宿舍門口的陸子宸，他手上還捧著一大束玫瑰花。
“來的路上又碰到賣花的老婆婆啦？”張哆哆打趣道，很熟練接過花。
“沒，這次是特意給你買的。為了慶祝你回來。這次帶你去吃地鍋雞行不？”
“我都成，你做主就好。”
兩人並排走在學校的康莊大道上，陸子宸推著自行車，而張哆哆走在她身側，手中捧著花，郎才女貌非常般配。
陸子宸的公司規模不大，也就二十來平方左右，但裏面設備齊全，運營得也很順暢。
那時的陸子宸只是想賺點錢，讓自己心愛的女孩過得幸福，可沒想到數十年後，這家公司竟會成為行業的領頭軍。
張哆哆依舊在學校跟公司兩頭跑，努力賺生活費。日子好像又恢覆如常。
可有時上天像是在妒忌你，等你日子過得平順些，就會有一些不平順的事兒找上門。
這天張哆哆像往常一樣去公司給陸子宸帶早點，剛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刺鼻的煙味。
她攔住其中一個同學問道，“同學，這裏是發生了什麽事嗎？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濃煙？”
陸子宸這個公司還只是起步階段，都是拉些關系好的同學一起創業。
那個同學也是見過張哆哆的，並知道陸子宸對張哆哆有好感，馬上將張哆哆拉到一旁，“今天不曉得什麽情況，早上過來就有臺機器出了故障。因為我們才剛成立，暫時沒啥錢，子宸他自己跑進去修，這都進去好幾個小時了，不會出啥事了吧……”
“餵，哆哆，你別進去，危險啊……”
可是張哆哆哪裏顧得上那麽多，在她心裏只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陸子宸絕不能出事。
車間內青煙滾滾，兩臺機器電光火石交錯著，裏面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片。
張哆哆嗆咳不已，即使用濕毛巾捂住口鼻，但那股強烈的味道只增不減。
“子宸哥，你在哪兒？”
張哆哆小心摸索，突然腳下碰到一個硬物，那硬物甚至發出了聲音，“疼……”
張哆哆慢慢蹲下身來，“子宸哥，是你嗎？”
“哆哆……出去，危險！”
聲音很輕很弱，卻還在擔心自己心愛女孩的安全，那只脫力的手也在試圖將張哆哆往外推。
“子宸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張哆哆將陸子宸從地上撈起，扶著陸子宸往外走。
沒走兩步，又踉蹌倒地。
可她從沒想過放棄，依舊用她那副小小的身軀，支撐著兩個人的重量，繼續艱難往前移。
“哆哆，乖，你會死在裏面的，你快走！快走啊！”
“你給我閉嘴，省點力氣行嗎？你想跟我在一起，那也得活下去才成，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當寡婦！”
“哆哆，你說什麽？能再說一遍嗎？剛我沒聽清。”
“閉嘴，蠢貨！”
陸子宸像個開懷的孩子笑得一臉燦爛。
那句話他不是沒聽到，只是不敢相信，但這一刻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活下去。
一定！
當兩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還好，只是吸入大量濃煙，並無性命之憂，在醫院做個檢查觀察兩天就能出院。
陸文軍趕到醫院時，已經是下午，一向不善表露自己情緒的人，在看到兒子的一刻，竟淚流滿面，摟住兒子問長問短。
“阿爹，我沒事，你不要這麽緊張，這次啊多虧了哆哆，不然恐怕你就真要絕後嘍。”
陸子宸溫柔地看向正在洗水果的張哆哆，眼裏的愛意如滔滔江水。
如此濃烈的情愫，陸文軍都看在眼裏，他感激地對張哆哆道，“這次啊，文軍叔叔要謝謝哆哆，不顧自己安危去保護子宸，以後你跟我們就是一家人啦！”
聽到這話，張哆哆突地臉紅了一下，隨後得體回道，“我與子宸哥一起長大，叔叔放心，換做今日是我出事，子宸哥也會不顧危險去救我的！”
兩人青梅竹馬的情意，張哆哆並非冷血之人。
可是……她現在還不想談婚論嫁。
她一直都沒忘記要給阿奶買大房子住，一直都沒忘記！
她現在還沒拼出個成就來！
陸文軍看著這兩個孩子，非常滿意點頭。
陸子宸住院這幾日都是張哆哆衣不解帶照顧，幸好他底子好，就在醫院待了兩三天就出院了。
出院後，陸子宸又全心投入到工作上，經過一年多努力他的這個小公司終於有點規模。
賺到第一桶金後，陸子宸更有底氣，再張哆哆的建議下投入大量的廣告。
還同時開通了電臺廣告電視購物等。
同時國家支持經濟改革，給了陸子宸打開了市場。
兩三年功夫就已經在行業裏站穩了腳跟。
陸子宸對市場非常敏銳，而張哆哆又善於做風險評估，能在短時間內取得如此成就一點也不意外。
在外奔波多年，總算是還清讀書時欠下的債，正所謂無債一身輕。
二十三歲的張哆哆總算能松口氣。
可有時人爭不過天命，日子剛有點起色，家裏又出事了。
那就是趙小慧出軌了，而出軌對象竟是她娘家屋子的一個鰥夫。
兩人在麻將桌上相識，一年前趙小慧因店裏的生意太差，再加上經濟改革，她又不擅長管理。
連續半年生意慘淡，到了後面就連工資也發不出來，不得不把店給關了。
回家的那段時日，她痛不欲生，張強盛又是個沒啥本事又不操心的男人。
用趙小慧的話來說就是，只管上頓不管下頓。即使生活再艱難，他從不委屈自己。
沒有米，找小慧。
沒有油，找小慧。
送禮，找小慧。
孩子上學，找小慧。
剛回家，夫婦倆就總是吵架，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從未間斷過。
她一人養一大家子，還有娘家那邊也是時不時來問錢。
她真的是快崩潰了。
跑去娘家待了幾天，沒事就去打麻將消遣。
就這樣認識了那個男人，兩人迅速擦出愛情的火花。
那男人年輕時就死了媳婦，也沒有個一兒半女，一個人逍遙度日。
沒什麽錢，也沒啥本事，但嘴巴子很甜，幾天功夫就把趙小慧哄得一楞一楞的。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愛情發生就只是那麽一瞬，兩人看對了眼，心靈上能相互慰藉，很快就墜入了愛情的漩渦。
兩人轉入半年地下情，愛得你儂我儂，張強盛在這方面又特別敏感，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察覺。
這天，他給趙小慧洗衣服時看到一張酒店開房的賬單，消費金額高達五百。
他當場就傻眼了，一股怒火直沖天靈蓋。
沖到正在廚房做飯的王秀花面前吼道，“趙小慧這個賤娘們去哪兒了？”
“啊？你說你餓了？飯還要一會兒才好，先去等著吧！”
王秀花已有九十高齡，頭發全白牙齒掉光，再加上耳背，眼睛也看不太清。
可即使這樣，她還是在家洗衣做飯照顧一家子“殘廢”。
有時碗沒洗幹凈，菜裏有根頭發啥的，還要挨這個不孝子的罵。
背地裏，她不知道掉了多少次眼淚，有時候想想要不還是死了算了。
可一想到那個沒人心疼的孫女，她連死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她知道，如果她真死了，她的孫女可就沒人心疼了。
張強盛又重覆了幾句，王秀花還是沒聽清。最後沒辦法張強盛只好自己氣嘟嘟去尋。
這幾年張強盛的腿恢覆得還算不錯，不用拐杖也能走一兩公裏。
但畢竟不能跟之前比，所以每次出門他還是習慣性拿著拐杖，以便不時之需。
剛走到村口，就看到趙小慧跟一個男人有說有笑還十指相扣，他氣不打一處來沖過去就是一拐甩在那個男人身上。
隨即破口大罵，“你是哪裏來的流氓？不曉得小慧是我媳婦嗎？方圓百裏你去問問，誰敢惹我張強盛？你怕是活膩歪了是吧？”
那男人開始只顧與趙小慧談談笑笑，沒註意半路殺出來的瘸子。鐵拐的重量可想而知，他只覺腿都快裂開了，鉆心地疼。
“你快走，快回家去！”
就在他準備反擊時，被趙小慧一把給推開。
他氣急敗壞瞪了張強盛一眼，強忍著劇痛逃了。
“你說說吧，你跟那鰥夫是什麽時候好上的？為什麽要背叛我？”
張強盛與趙小慧這一對，一路走來爭吵無數，又是典型的老夫少妻，兩人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再加上趙小慧這些年在外面開店，見過太多有權有勢的男人，就越來越看不上脾氣暴躁賺不到錢的張強盛。
年輕時的張強盛雖說三天兩頭就在外面喝酒，倒也會做些家務，可這幾年仗著自己腿腳不便，不僅什麽都不做，還胡亂發脾氣。
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
趙小慧是清楚張強盛那副暴躁的性子，若這時候承認，肯定會被他打死。只能死死咬住一句話都不多說，轉身就往家的方向走。
“我跟你說話，你聾了還是啞了？你跟那男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小惠並沒告訴家裏閉店的事兒，起初張強盛對趙小惠突然回家很高興，可時間久了，心裏就種下懷疑的種子，今日竟逮個正著。
心頭惱火快將他燒壞了，腦子一熱將人往旁一拽，趙小惠重心不穩直接狠狠摔倒在地，腦袋不偏不倚砸在門口的青磚上，立馬就起了一個大血包。
“強盛老弟，有話好好說，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對自己的女人動手呢！”
路過的張清華上前勸到，現在的他不僅僅是隊長還是半個族長，這家族裏大凡小事都在他的管轄之內，要不是當這個族長平日能貪點油水，他才不想管別人家的閑事呢。
“你這暴眼鬼，跟你沒關系，你起開！”
從上次張哆哆跟張大陽的事情黃了之後，張強盛就不怎麽搭理張清華，如今他人又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去一個字，隨手就將張清華往旁推去。
“我跟你說張強盛，要不是為了家族家庭和睦，你以為我愛管你這麽點破事啊，打媳婦可是缺德的，你可別再幹缺德事了！”
“我說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我今兒就算是把我媳婦給打死了，也礙不著你什麽事情！”
此時的張強盛就是一只兇殘的老虎，誰又敢在老虎身上拔毛？
張清華咂嘴，悶悶地說了一句，“那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不管你了，只要不鬧出人命來，隨你們自己！”
趙小惠的事情，其實張清華也略有耳聞。甚至還碰到過好幾次，兩人同來同往有說有笑，宛如一對夫婦。
之前他也羨慕過張強盛的命，有德高望重九十多歲還能幫襯他的老娘，有能賺錢長得漂亮的媳婦，還有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現在兒子也長得聰明可愛。
即使現在殘疾了，也依舊過著衣食無憂逍遙快樂的日子。
可他呢？
勤勤懇懇做事，踏踏實實過日子，他老娘從沒正眼看過他，他媳婦跟別人好上，甚至還生了孩子。
而他為了這個所謂的家只能忍氣吞聲，養著奸夫的兒子！
現在張強盛跟他一樣，頭上長了一大片青青草原。
他嘴裏說著勸架的話，心裏頭不曉得有多高興！
趙小慧該打該揍，程小小也是。
只是為了孩子，為了所謂的面子，他不能下手揍人。
看著張強盛揍趙小慧，他也默默在心裏加油打氣。
仿若揍的不是趙小慧，而是他的媳婦程小小。
“我說你這人有完沒完？那麽喜歡看別人夫妻吵架打架啊？當個隊長有什麽了不起的，你媳婦不也給你帶綠帽子了，你可比我慘太多了，好歹我兒子是我親生的，可不像有的人，看著好幾個孩子就是不曉得有幾個是自己親生的！”
這一番話，無疑是在張清華心頭插上一把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傷的七零八落。
“你得意什麽？你以為你比我活得多好啊？你現在不就是一個殘廢，一個什麽都做不了的殘廢！”
就這樣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吵了起來，張強盛本就是個易怒之人，別人三言兩語挑釁，馬上就動了手。
等其他人趕到，場面非常混亂，地上有一灘血，三個人身上都是傷。
“你這個逆子，你怎麽又動手打自己媳婦？這個家要是沒有小慧，早就散了！”
王秀花一手牽著一個剛放學回來的孩子，看到躺在地上的趙小慧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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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誰不知道，趙小慧一個人撐起這個家？
在他們心裏，沒有趙小慧，張強盛就是個廢人。
張強盛自己又何嘗不知道？這個家不能沒了趙小慧。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害怕，越怕失去。
家暴只有零次跟無數次，張強盛也不是第一次施暴了，如果沒有這件事，張強盛也會因為別的事而施暴。
那是第二次，趙小慧有了離婚的念頭。
沒出去闖蕩前，這個男人只是脾氣大，愛喝酒，但也勤勞，不耍酒瘋時，也是將趙小慧捧在手心裏。
可出去闖蕩一番見多了優秀的男人，覺得誰都比張強盛優秀。
漸漸的，她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想逃離這樣的男人。
“阿娘，你怎麽了？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們該怎麽辦，我跟弟弟要怎麽辦！”
張餘嚇得縮成一團，小手緊緊摟住趙小慧放聲哭了起來，張志偉也跟著哭。
趙小慧聽到自己身上落下來的兩坨心頭肉，又不忍心。
她把孩子抱在懷裏，母子三人哭成淚人兒。
張清華手腕破了一道口子，張強盛也沒落好。
開始張清華準備讓張強盛賠錢，可一看到張強盛那條腿，還是覺得算了。
畢竟人家那條腿，可碰不得，稍有不慎說不定就廢了，到時候自己還要貼錢給人家治腿，豈不是得不償失？
趙小慧被打得有點重，足足在床上躺了十多天，吃了一個星期的消炎藥，頭上的血包才消下去一半。
現在這個家對她來說就像是個牢籠，她是困在籠子裏的野雀，飛不出去也活不下去。
好幾次，她想溜出去找張哆哆出出主意，但她怕遭到拒絕。
畢竟，她跟這個女兒不太熟！
她只是生了這麽一個女兒，可從沒盡過做娘的責任。她不敢奢望這個女兒會幫助她逃離這所牢籠！
“小慧，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不該打你，求你看在幾個孩子的面子上，不要離開我們，你想想孩子多可憐啊？沒有阿娘的孩子很可憐的！”
張強盛像以前一樣，每次打完人就會跪在人家面前祈求原諒。
現在的趙小慧再也不會相信他的承諾，她把頭別至一旁，冷哼道，“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請你出去……”
“小慧，我是認真你，我真的很愛你，這個家也不能沒有你！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打你了，永遠都不動手！”
這樣的保證不知道說過多少次，趙小慧聽得耳朵都快要長出繭子來，她依舊沈默，不說一個字。
“張餘，志偉，你們快跟阿娘說幾句話，求阿娘不要離開我們！”
這兩個孩子從小就是跟著張強盛長大，對趙小慧的感情比較寡淡，那時他們還不明白什麽是“家暴”“出軌”，只是聽到自己快變成沒有阿娘的孩子，心裏就難受。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聽到撕心裂肺的哭聲，縱使在冷漠的人也會於心不忍。
“你跟小孩子說這些幹啥？我什麽時候不要他們了？餘餘，志偉，你們乖哈，阿娘怎麽會不要你們呢？你們都是阿娘的心頭寶？阿娘疼你們愛你們，不會離開你們的！”
趙小慧拼命忍住眼淚，把這兩塊心頭寶緊緊抱著。
就這樣，第二次離婚的念頭又被打散了。
接下來的兩個月，張強盛帶她關懷備至細心呵護，甚至讓她產生了戀愛的錯覺，再加上兩個孩子成日圍在她身邊，讓她對這個家有了更深的眷戀。
看著那個拐著一條腿，還在做飯給她吃的男人，有那麽一瞬，她感動了。
她想，現在孩子也大了，最苦的日子都過了，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好的。
這個婚也不是非離不可！
那天，她跟張強盛語重心長聊了一晚上，第二天她就去了漢江。
她不能沒有收入，只要一家人一條心，錢會有的，困難也會結束的。
張強盛並沒有阻攔，他現在是個廢人，不能像以前一樣在家砍柴燒煤賣點錢，這個家到底是要有一個人賺錢的。
雖然心裏仍有擔心，但他別無選擇！
當你向現實妥協時，就意味著你已經在走下坡路了。
趙小慧在外面，張強盛在家，兩人天南地北，誰也管不到誰。
剛出去那會兒，趙小慧還會按時給家裏打錢，可好景不長才半年時間，家裏就出現缺糧少菜的情況。
張強盛只要跟她開口，就是一頓惡罵，後面直接發展成沒辦法正常溝通。
兩人心裏都明白，這段感情已經是到頭了。
可心裏非常不甘，二十年的情分，也在無休止的爭吵中消滅殆盡。
趙小慧不再管家裏開銷，每次都是倆小孩去鬧事，就隨便給個幾百打發一下。
家裏沒有收入來源後，張強盛就想起已經出來工作的張哆哆，時不時就給走路去鎮上用公用電話給張哆哆公司打電話。
一開始張哆哆還會耐心接聽，可次數多了，她也開始不耐煩，每次都是敷衍了事。
從那以後，張強盛明白，他的人生廢了！
然有時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天生就是不用操心的命。
就在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到頭時，命運的齒輪又開始轉了起來，讓他迎來人生的高光。
那就是移民。
為了發展建設城市，農村第一批移民開始了。
這次是大規模移民，土地補貼人口補助，以及低價的移民房。
對那些一輩子住在大山裏的人來說，就是一場潑天的富貴。
在戰爭動蕩的時代，祖先們為了躲避戰爭，不得不鉆進深山，從此祖祖輩輩們都守住這片山，幾十年來能走出這座山的少之又少。
就連在外開店的趙小慧一家，都只是從山頂搬到山腳下。
如今有這場潑天的富貴，自然大家都想接住，幾個月沒有跟張強盛聯系的趙小慧，也開始詢問移民的情況。
可這潑天的富貴不也是誰都能接住的。
就比如張強國。
現在的張強國住在張強盛早些年做的磚房裏，祖宅年久失修再加上多年沒人住，已破爛不堪，屋裏都長滿青苔，木板也都腐爛，根本就沒辦法住人。
而張強盛他們一家則在村口租了個民房，王秀花則跟他們住在一起，幫忙帶孩子照顧殘疾的張強盛。
現在要全體移民的話，也就意味著山上的那些房子都要拆遷，可一經拆遷，張強國就無處可去。
這不幾個人都坐在張強盛家租的房子裏商量著。
“依我看，雖然阿娘這麽多年都是跟著阿盛一起生活，可這將來老了（過世），還不是要大家一起承擔，所以這個人口的錢，肯定要一起平分。”
張強明嚴肅道，心裏正盤算著。
那會兒縣城的移民房只需要一千一平方，鄉下的房子丈量出多少平方，就能拿到多少平方，且土地面積一平方補一千三百塊錢，再加上人口上一個人可以補兩千。
打個比如你鄉下有一套140平方的房子，可以換縣城的140平米的大平層，當然你還可以換一個一百平的小三平，再加上十平的倉庫。
言簡意賅則是花更少的錢能在縣城拿到最少一套房子。
那時雖說房價不算太高，但一套房怎麽算下來也有十來萬，但有了這些補貼錢，就能打個對折，這麽一想還是挺讓人心動的。
當然，也可以像張大發一樣不要房，只拿錢。
張大發跟張虎已在湞江定居，做點小本生意，日子過得也還可以，他在這個家族裏已經沒了親人，回不回來要不要房對他來說沒什麽意義，倒不如要點錢去把生意做大。
因為這些補貼錢鬧矛盾的可不止張強盛這一大家。
這次是九個村一起移民，上面也有指標下來，為了建設城市，需要大量生產力，而這些生產力不可能一直聚在深山，所以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要移民。
“阿娘這麽多年跟著我們吃住，你們管了什麽？你們在縣城住上豪華的房子，什麽時候回來看望過老人家？憑什麽這筆錢你們要來分？”
聽到要分錢，張強盛更是火冒三丈。
王秀花幫他帶孩子照顧他，這是不爭的事實，可老人家身體毛病也多，隔三差五就要去一下衛生所打針吃藥，一年下來也要花不少錢，可這些張強明他們一家根本就沒負責過。
不僅如此更氣人的是，前兩年國家給滿六十周歲的老人家開了個存折，雖然這個錢不多，但一個月也有幾百。
可這筆錢張強盛跟張強國從沒見到過，就連折子都在張坤身上。所有的申領手續也都是張坤一手操辦。
再來說說張坤這兩三年，從結婚後就在縣城開出租車，不泡酒吧，也不跟其他人出去亂玩。能讓一個浪子轉型，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黃會員雖不怎麽喜歡這個兒媳婦，但為了自己的兒子，也只能忍著。
再看看兒子如此上進，更是多了一絲安慰。
誰知才成婚第二年，一切就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張坤在外奔波，媳婦卻在家看電視睡大覺，回家連口水都沒得喝，還要去洗衣做飯拖地，每天忙得像陀螺。
黃會員雖然心疼自家兒子，但她更怕這個漂亮性格的兒媳婦跑了，畢竟是花了6萬彩禮娶進門的，這一旦跑了，自己名聲跟面子也掛不住，再者估計這幾萬的彩禮也要不回來。
當然更重要的一個原因是，他們還沒領證！
居住在深山裏的人法律意識很淡薄，在他們眼中只要辦了酒，領證不領證反而無關緊要，所以張坤就只是辦了個酒，兩人一直都沒領證。
所以這麽多年就看著這女孩作威作福，也不敢多言，只是忍不住會跟鄰裏吐槽幾句，不過畢竟她在家的日子不長，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做事。
張坤真的是顏狗，哪怕娶回來一個花瓶，只要每天能搔首弄姿，他也甘之如飴。
男子漢，大丈夫，做些家務怎麽了？
自己的媳婦就該自己寵著！
再苦再累也不吭聲！
可這種低成本的生活模式，遲早會出問題，尤其是當一個男人賺不到錢的時候，就會被更多的人看不起。
一開始手上有點積蓄，兩人日子過得也算甜蜜，一旦積蓄用光，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張坤本身花錢也大手大腳，而媳婦又不賺錢，很快就入不敷出。
才過去一年兩人天天為了柴米油鹽爭吵不斷。
兩個漸行漸遠，到慢慢無話可說。
先不說買漂亮首飾包包衣服等，就連一日三餐都成問題。
可張坤又不敢抱怨，爭吵越多，日子就越過越累。
當然，這都不會導致兩人走向陌路，對張坤來說，沒錢沒事，自己有個有錢的阿娘，只要他動動嘴皮子，錢就來了。
雖然這段婚姻不盡人意，爭吵不斷，可兩人還是勉強過了四年，兩人多年沒有懷上孩子，最終女方查出不孕，兩人終於分崩離析。
在外人眼裏張坤算是小輩們混的最好的，年紀輕輕有事業有家庭，還在小縣城有了自己的房子。
雖然初中沒畢業，但有如今的成就，也能誇上幾日。
只不過誰也沒想到，曾經年輕有為的少年，竟會有一天媳婦給跑了。
叫了家族裏的一些人去女方家要人，可卻碰了一鼻子灰，不僅要不回來人，就連當初六萬的彩禮也是一分沒退。
就這樣鬧個不歡而散，張坤也一度在家族裏擡不起頭來。
“四叔，其實我有個更好的想法，你們聽聽看，阿奶的戶口跟三叔的戶口是在一起的，如果你要阿奶的戶口，那三叔的戶口怎麽辦，你們也知道三叔的情況，他孤家寡人一個，總不可能我們都去縣城了，就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吧，良心上也過意不去，再者三叔沒有自己的孩子，他將來的養老問題，肯定是我們幾個小輩一起負責，既然他跟阿奶的戶口是在一起的，要麽阿奶跟三叔的補貼錢就都歸你們，然後你們到時候給三叔養老就成，至於阿奶就我們大家一起負責，你們覺得怎麽樣？”
一直沒開口的張坤突然說道。
這話乍一聽一點毛病都沒有，甚至還有幾分道理。
張強盛跟張強國一直就跟連體嬰兒一樣，再加上張強盛出過兩次車禍，都是張強國衣不解帶照顧他，他倒是無所謂，反正就是一起吃住而已，多一個人也不會吃窮。
但趙小惠可不這麽想。
多了一個王秀花就已經很大壓力了，如果再多一個張強國，老天爺，這日子還要怎麽過下去？
為了幾萬塊錢的補貼，要養一輩子，誰會這麽傻？
不行，堅決不行！
趙小惠當即搖頭，“你們如果想要養強國，那就隨你們去吧，這件事我都沒什麽意見！”
“四叔，既然四嬸都說了這件事她沒意見，那就按照我說的辦，三叔跟阿奶補貼的錢都歸我們，以後的養老問題也歸我們，至於阿奶的話，我想她更想跟你們住在一起！”
這聽下來好像也是個不錯的法子？
張強盛在這個錢的上面一向都是做不了主的，他偷偷看了一眼趙小惠，見趙小惠不發言，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可黃會員卻忍不住了，鐵青著一張臉，從張強盛家出來，摸起一根竹棍就往張坤身上砸去，“你這個臭小子，你怎麽這麽蠢？為啥要給強國養老？我們自己一家人生活不好嗎？再說了，你現在吃的用的都是老娘我的，你哪兒來的錢去給人家養老？你真的是氣死我了！”
“阿娘，你別急，你別急啊，你聽我說，你想啊，阿奶跟三叔的補貼將近有四萬多，而且還能多分一套60平的房子，那我們就只需要再花一萬左右就能拿到一套房子，至於養老這個問題，三叔跟阿奶的戶口是在一起的，將來三叔滿了60歲，也可以用政府補的錢過日子，等他一死這個房子不也還是我們的啊？至於將來養老不養老，還不是我說了算，當前最重要當然是想辦法多搞點錢啊！你放心哈，這件事我心裏有分寸，絕對不會吃虧的！”
“原來是這樣啊，我就說你這小子怎麽可能真那麽蠢，你這麽說阿娘就明白了！”
黃會員笑著錘了張坤一拳，眼裏都是肯定，一家人笑嘻嘻坐著大班車離開了。
王秀花從知道要移民，就一直悶悶不樂，她守著深山幾十年，嫁給張緒茆也不過就是從一個山頭搬到另一個山頭，離開了這座山，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做什麽，聽說外面很亂，馬路上都是車子跟人，到處都是很高的房子，稍有不慎就迷路了。
那個車子開得很快，這要是萬一被車子撞了，豈不是要跟張強盛一樣落個終生殘廢？
雖說她現在是一把老骨頭，但這把老骨頭還能照顧殘廢的日子，要是她出事了，她這個殘廢的兒子可要怎麽辦？
越想這些，心裏就越害怕。
除了對深山的眷戀，以及對城市的恐懼，其實更重要的則是老人家有屬於自己的根。
她一直覺得大山就是她的根，祖祖輩輩守住的不是山，而是根，年紀大了，並不想拋棄她的根。
想當從山腰搬到山腳，她都難過好久，現在要搬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去生活，她絕對，就是不去！
“阿娘，其實你別難過，你要是想回來，到時候我們就陪你回來看看！”
趙小惠搬了根凳子坐在王秀花的身邊，溫柔地安慰著。
年輕人都喜歡往外跑，老人家都想待在老巢。
就像老人家都喜歡曬太陽，一曬就是半日，當年年幼時，你並不明白，這太陽真有那麽好曬嗎？但當你年紀大了，你會突然明白，其實他們曬的不是太陽，目光所致是過往，是鐫刻在心裏的回憶，是淡淡的幸福。
“小惠啊，你說這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這麽好嗎？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想回來，都不喜歡山裏，都想往外跑，我年紀大了，不想跑，只想守著我的根，只有在這裏生活，我才活的舒坦，就像你買回來的席夢思，阿娘當然知道那是很貴的床，可我睡慣了木板床，那種軟床躺上去我就渾身難受，要不，你們出去住，我就還住在這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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