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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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就這樣三日後，黃會員偷偷摸摸踏上了去漢江的路，除了張桂鳳，整個村子沒任何人知道這事兒。
祖宅這邊得知消息是在第四天下午，張子坤剛放學回到家，喊了半天的門都沒人應。
最後他沒辦法只好把門栓給撬了。
屋裏黑漆漆的一片，陰冷又潮濕，張強明躺在床上劇烈地咳嗽。
“你們咋回事？不曉得我今天放學嗎？都沒人給我開門。”
張子坤抱怨了兩句，就習慣性去廚房找吃的，可找了一圈啥都沒有。
最後又只得回到臥室，對張強明發了一陣脾氣，“我說你一個男人，成天就只知道咳咳咳，廚房裏一點吃的都沒有，是不是想把我餓死啊？還有我阿娘呢？我阿娘去哪兒了？”
每個周五黃會員都會提前收攤，然後去張子坤的學校等他放學，帶他去鎮子上的館子嗦一碗粉，最後母子倆笑嘻嘻一同回家。
可今天，張子坤一個人再學校門口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人，眼看天色越來越暗，他就去黃會員擺攤的街上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後他就自己一個人回來了。
可沒想到，黃會員竟不在家！
這下，他也開始慌了。
“你阿娘，昨兒一早就不見了，我也……咳……咳，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張強明從昨兒早上到現在就沒吃過一粒米，沒喝過一口水，就憑一口氣吊著。
人都快掛了，別說給張子坤開門，就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此時的他已是奄奄一息！
要不是張子坤說黃會員不見了，他可能都沒發現。
“都怪你，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常年病著，我阿娘也不會丟下我自己跑了！”
張子坤握緊雙手，氣鼓鼓沖到床邊，打算狠狠揍張強明一頓，可是當拳頭快要砸到人時，又收了回來，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張強明緩緩坐起身來，看著自家兒子哭得這麽狠，他也開始偷偷抹眼淚。
以前的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黃會員會離他而去，而他這個在外人看來很幸福的家，如今徹底完了。
坐在床上，看著黑漆漆的夜空，那份絕望越放越大！
“你別哭啊，雖然你阿娘離開了我們，你不是還有我嗎？”
“你？你能做什麽？你自己都成天躺在床上，跟死人沒啥區別，我還能指望你不成？”
聽到這話，張子坤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將自己坐的矮腳凳往地上一摔，氣沖沖跑進了廚房。
張強明倚著床氣得渾身發抖，可卻什麽都做不了。
張子坤長到這麽大，都是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從來沒有自己做過飯。
他學著黃會員的模樣，開始劈引火柴，這引火柴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大塊的柴放進竈裏，很難燒著，一般都會劈成小塊，再用杉刺或者蘆葦引火。
這些對經常做家務的人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可對於一個從未做過這些的人而言，可謂是比登天還難。
花了足足二十多分鐘才燒好火，接著就是刷鍋，等鍋刷幹凈就開始淘米做飯。
刷鍋不難，淘米也不難，再把這些放鍋裏也不難，可難就難在，水跟米的比例。
水少了煮不熟，水多了熬成粥。
張子坤盯著自己眼前的鼎鍋，急得快哭了，從放學到現在什麽都沒吃，腹中早已是饑腸轆轆。
實在撐不住，就趴在水缸上喝了好幾口水，喝得太急，胸前的衣服也打濕了一大片。
他思考了許久，這才往鍋裏加水，水量剛沒過米。
這是他第一次煮飯，沒有任何經驗，正常情況水應該比米高出2厘米左右，顯然這個水量完全不夠，果不其然水快蒸幹了，米還是生的，於是他又往鍋裏加了半瓢水。
而這次總算是夠了！
可又遇到一個大問題，平時大夥兒煮飯，都是看鍋蓋上冒出來的水蒸氣。
當水蒸氣越來越大時，就要減些柴，再燜個四五分鐘就好了。
若不是及時減少柴火，鍋底就會燒焦。
張子坤並不知曉這些，直到鍋裏傳出焦味時，他才慌裏慌張地從竈裏把柴用火鉗鉗出來，可為時已晚，就只有上面一層米飯能食用，鍋底的米飯燒成一片黑。
光做飯就這麽難，別說還要煮菜了。
想到以後漫長的日子，他又不爭氣地嚎啕大哭。
這次，張強明勉強著下了床，扶著墻壁慢慢挪到了廚房。
他的手剛觸到張子坤的肩膀，就被他一把推開。
“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走！”
此時此刻，他對張強明充滿了敵意。
這個張強明不開口就還好，只要他一開口，張子坤就發脾氣，可即使這樣，張強明也依舊忍著。
他把鍋中最上面一層米飯用勺子裝入碗中，又把之前黃會員腌好的黴豆腐拿了出來，“你就吃這小半碗墊個肚子吧，等下再去你阿奶那邊吃點兒。”
張子坤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沒吃飽人就頭暈腦脹，他接鍋碗兩口就吃光了，看著張強明把鍋裏黑黑的米飯裝起，心疼地問，“你不會是要吃這個吧？這個都黑了，不能吃，會致癌的！”
張強明擠出一個笑容，“你看看我這副身子，能有幾日好活的？沒事的，一頓飯而已，還得不了癌癥，要真是得了癌癥，也挺好，最起碼不會拖累你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來就沒想過讓你去死！”，張子坤鼻頭酸酸的，“現在阿娘走了，你更應該保重身體，我可不想既沒了娘又沒了爹！”
這幾句話，對張強明來說，無意中給了他一絲溫暖，他伸出去揉了揉張子坤的頭頂，“你能這麽想，阿爹很高興，你打個火把去找你阿奶，讓你阿奶再給你做點吃的。”
“那我讓阿奶多做點，等下帶回來給你吃！”
那小半碗飯還不夠張子坤塞牙縫，肚子依舊餓得不行，他走兩步又回頭看著張強明，再次強調道，“那個飯你不要吃了，我很快就回來！”
“你快去吧！”
張強明朝張子坤揮了揮手，目送他離開。
也就是這一天，父子倆好像突然都成長了不少。
張子坤剛到王秀花家時，王秀花他們正在吃飯，一大家子有說有笑。
尤其是王秀花，正在給張哆哆夾菜，還千叮萬囑讓人家一定要吃完。
站在門口的張子坤，心頭酸酸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張哆哆隱隱約約看到門外有個人影，可當她仔細看時，又什麽都沒有。
“阿奶，門口好像有個人，我剛剛看到了。”
“你是看花眼了吧，哪有什麽人，大晚上的不要疑神疑鬼！”
張強盛順勢往門口看了一眼，哪有什麽人？轉頭就瞪了張哆哆一下。
剛剛的那個人影，雖就一瞬，但她真的看到了，她不信自己會看錯，於是放下筷子就跑了出去。
最後找到躲在角落裏的想子坤，她忙把人往屋裏拉，“哥，你怎麽這麽晚上來了？吃晚飯了沒？萬是沒吃，就在這湊合桌吃點兒！”
張子坤並沒有回答，這一刻就像個提線木偶，任憑張哆哆牽著。
一屋子的人看到張子坤也很是吃驚。
王秀花二話不說，馬上就去拿碗裝飯，“子坤，你這孩子怎麽一個人來了？快來吃點兒！”
張子坤的飯量抵得上兩個大人，即使如此，大家還是很熱情給張子坤讓出一個位置來，特別是張強盛，還把自己碗裏的米飯勻了一半給他。
面對大家的關心，張子坤感慨萬千，心頭更是難受得緊，然後就哭了出來。
他這一哭，大家都慌了。
“傻孩子，你哭啥啊？要是想吃阿奶做的飯，隨時上來，現在日子好起來了，你想吃啥，只要阿奶有的，都給你！”
王秀花又夾了一個鴨腿給張子坤，看著這孩子，也是疼得緊。
張子坤嘴裏塞滿了飯，說不出話來，而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等他把碗裏的飯吃光後，猛然撲進王秀花的懷裏，慟哭不已。
“阿奶，怎麽辦，我阿娘跑了，我阿娘不要我們了，她一個人偷偷跑路了！”
啥？黃會員跑了？
黃會員這麽多年為了這個家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即使平時有些抱怨，大家也都讓著她。
不管她每次過來順點啥，大家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來沒有因此而紅過臉。
而王秀花更是覺得虧欠這個兒媳婦，處處讓著小心照顧著她的情緒。
可……
誰曾想，她竟然就這樣丟下一家子跑路了？
老天爺，這是大半夜在跟她開玩笑麽？
王秀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胸口疼得無以覆加，她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抱著張子坤一塊兒痛哭。
飯桌上的幾個人都沒心思吃飯，男人們都舉起火把出去尋人，，趙小慧則帶著幾個孩子留下來照顧王秀花，瞬間悲傷籠罩桌這個破舊的小木屋。
哭聲越來越大，沒多久就傳遍了小小的村落，很多人都摸黑前來。
“秀花嫂子，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家子人都在哭啊？到底發生了啥事？你可別嚇我啊？”
第一個進門的是孫荷花，自從張大發跟汪小春離婚後，孫荷花就老了不少，耳鬢白發蒼蒼，一個人更是四處忙碌，甚至還開墾出了好幾塊荒地來種菜。
而張大發沒教書後，整個人都萎靡不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他從畢業後就一直在學校教書，農活幹的極少，連個鋤頭都扛不動，孫荷花沒辦法，只能自己拼命幹活。
只是……
她也有好多年沒幹過繁重的農活，這半個月來每天都是腰酸背痛。
今兒剛從山上回來，聽到王秀花家哭得如此淒慘，她忙放下鋤頭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跑了過來。
一進屋就很熟練地給王秀花倒了杯水。
“荷花妹子，你怎麽過來了？是不是晚飯都沒吃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裏出了點事兒，我實在沒精力做飯給你吃！”
王秀花已經痛得人都要碎了，實在是沒有精力，若是平時只要家裏來了人，她都會泡杯茶給人家。
“你別擔心我，快告訴我發生了啥事啊？有什麽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是啊，秀花嫂子，你不說出來，我們大夥兒也不知道怎麽幫你啊？”
張五良一家老小也趕了過來。
不大的屋子裏沒多久就擠滿了人。
“唉，說出來真是家門不幸啊，我家會員不想在這待了，她撇下一家老小跑路了！現在人都找不到了！我這輩子積善行德，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老天爺怎麽能這麽懲罰我啊？”
王秀花說著說著又開始哭了起來，眼淚如河水決堤怎麽也止不住。
她這話一出，有人嘆息，也有人詫異，每個人心裏所想的皆不同。
“我就說嘛，一個女人家，不在家好好待著，非要出去擺攤，依我看說不定她早就跟野男人好上了，早就預謀要跑路了，其實跑了也好，這萬一哪天跟她那個情夫合夥把強明給毒死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丁香花，你沒看到秀花嫂子心裏頭難受嗎？你不會說話就別開口，沒人要你講話！”
孫荷花瞪了丁香花一眼，就要把她趕出去。
“你趕我走幹啥？我不過就是說了幾句公道話，現在這世道，只要是個女人都有人要的，這個黃會員雖然長得不如程小小，但比起我家燕子來說，可要好太多了，你們想想，燕子那樣的女人都有男人要，更何況是能賺錢的黃會員，這個強明身體很差，黃會員嫁給他簡直是守活寡，試問哪個女人受得了？出去打野只是遲早的事兒，我勸大家還是看開點，跑了就算了唄！”
其實屋子裏也有不少人是這樣想的，只是沒人敢這麽光明正大說出口。
“你給我出去，這裏不歡迎你，你趕緊給我出去！”
王秀花本來就急得胸口痛，丁香花這幾句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氣得王秀花一口老血吐了出來，這下大家都嚇傻了。
程小小拉著丁香花就往門口走，“香花嬸娘，你就少說兩句，等下你要真把人家給氣死了，那個張強盛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的！你趕緊回自己屋待著！”
別人的話，丁香花一向是不聽的，除了程小小。
她早已把程小小當做自己的兒媳婦來看待，再加上張富財不止一次跟她強調一定要讓著程小小。
所以程小小拉她，她就馬上出來了，還準備去搶程小小手裏抱著的小孩兒。
“我告訴你，你可不要亂來，現在這麽多人，等下被發現了，我們就死定了！到時候我就讓你永遠見不到你孫子了。”
程小小附在丁香花耳邊威脅道，果然丁香花是個徹頭徹尾欺軟怕硬的人，馬上就認慫，怯弱弱地問，“你打算啥時候跟我兒子結婚啊？這孩子一直養在別人家也不是個事啊？我家阿財就這麽一個兒子，你總不能不讓他認祖歸宗吧？”
“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
程小小雙眼盯著進進出出的人，小聲道。
“那要等到啥時候？”
上次也是說等等，可這一等孩子都快三歲了，再不認祖歸宗，將來就不一定能認回來了。
再說這個小娃子跟張清華還特別親，而看到張富財反而嫌棄得很，照此下去張富財恐怕這輩子都不能要回兒子了。
“我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自己先回屋吧！我剛看到張強盛進屋了，等下他要是知道你把秀花伯娘親得吐血，保不準他會來找你拼命！”
“曉得了，曉得了，我現在就回去！你別忘了早點跟我家阿財結婚啊！”
丁香花嘿嘿幹笑兩聲，捏了下張朝陽胖嘟嘟的小臉蛋，這才放心離開。
張強盛一進屋，所有人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王秀花更是迫不及待沖過去，“怎麽樣？找到人了沒有？”
這個張強盛找人可是一把好手，想當初趙小慧著了別人的道，也是被他找回來的。
王秀花幾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這個兒子身上，當她看到張強盛無奈搖頭時，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眾人又紛紛安慰著！
“我跑了很多地方，問了不少人，可大家都說沒看到二嫂，我沒辦法就只好回來了，估計這次二嫂是真的不打算再回來了。”
張強盛累得不行，趙小慧忙給他倒上冷茶，“這事兒也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
是啊，一個人真要跑路，想必是做了萬全的打算，除非她自己想回來，不然別人怎麽可能找得回來呢？
道理都懂，可這心裏難受啊！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坐在角落痛哭的張子坤，多好的孩子啊，長得白白胖胖的，可惜以後就沒了娘，真是可憐啊！
屋子裏的人都狠狠共情著，忍不住偷偷抹眼淚！
“秀花嫂子，你可一定要保證身子啊，這人啊，都是命，你也沒辦法不是？你放心，以後啊，我們大家都會幫忙的，我們一塊兒把子坤養大，絕對不會讓他缺喝少吃的！”
張五良柔聲安慰著，除了說些安慰的漂亮話，他也不知道當下應該怎麽做！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麽晚讓你們跟著受累了。”
王秀花揉了揉眼睛，這一揉可就不得了，那只受過傷的眼睛又開始流著血淚，嚇得張哆哆翻箱倒櫃地找藥。
“阿奶，你不能再哭了，你這眼睛又開始流血淚了。”
張哆哆給王秀花敷藥的手都在顫抖，也跟著哭了起來。
“哆哆別怕，阿奶沒事，阿奶就是心頭難受得很啊！”
嘴裏說著沒事，想安慰著這個小孫女，心卻早已是四分五裂。
就哭聲一直持續到下半夜。
這時張桂鳳抱著小孩站在門口，“你們這是怎麽了？發生了啥事啊？”
原來張桂鳳今兒帶著孩子回了趟她姥姥家，畢竟孩子出生到現在都還沒去過，本來打算是在那邊住下的，可這小玩意認生得很，一直哭鬧不止。
沒辦法她舅又只好摸黑把她們母子給送了回來。
這不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哭聲，馬上就過來看看情況。
得知事情原委後，張桂鳳緩緩舒了一口氣，“我跟你們說，這個會員伯娘她沒有跑路，她是去漢江打工去了，說是她那個小攤賺不了多少錢，托我給她介紹個工作，她覺得滿意就過去了，我還以為她跟你們說了呢！”
打工？
老天爺，她那麽大的年齡，又胖得走路都困難，哪裏能打什麽工哦！
王秀花驚呼，“這不是要了她的命嗎？怎麽一聲不吭就去打工，這萬一在外面出了事可怎麽得了！”
“秀花阿奶放心，她就是去幫別人搞下衛生做做飯啥的，一個月有兩千多工資，沒事的，她肯定能做好的！”
出去搞下衛生做個飯一個月就能賺兩千多？
這錢也太好賺了吧？
搞衛生做飯這對他們農村人來說，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更何況一個月還能賺這麽多錢！
大家聽完一個個眼睛都發著光，已然打開了一扇不一樣的世界大門。
很快，這個村子就掀起一股打工熱。
在得知黃會員不是跑路而是去打工賺錢後，家裏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氣，只不過這對王秀花來說無形中增加了很多壓力。
她每天都要按時按點給張強明送飯，要等著人家吃好再把碗帶回來，除了送飯後還要熬藥送過去。
如此一來一整天幾乎是沒辦法再做其他家務事，就更別提去山上挖筍砍柴了。
時間一長，張強盛他們心裏自然也有想法，但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只能忍著。
就這樣很快就過去了三個月，三個月後黃會員終於回了家。
她這次回來整個人都容光煥發，穿的衣服也時髦了不少，甚至還學起了城裏人化了個妝。
雖說這化妝技術不敢恭維，但還是讓人狠狠地羨慕了一把。
而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擰著大包小包去了張清華家。
“阿鳳，阿鳳，你在家不？”
人還沒進屋，就扯開嗓子大喊，正在廚房做飯的程小小忙探出個頭來瞧個究竟。
黃會員如同換了副皮囊，讓程小小也為之一楞，有點不敢相信，“你是會員嫂子嗎？你這也太漂亮了吧？”
“哈哈哈……”
黃會員高興得開懷大笑，在原地轉了一圈問道，“怎麽樣？我這身行頭好看吧？我跟你說，這個漢江真是個好城市，那個燈光特別亮，紅紅綠綠的燈，讓人眼睛都睜不開……”
緊接著黃會員滔滔不絕講起了自己在漢江打工這三個月以來的異聞趣事，聽得程小小兩眼發光。
他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居住在這個深山裏，從來不知道外面的繁華。
深山中的他們還靠著煤油燈或者蠟燭照明，可外面的世界卻是霓虹閃爍燈紅通明，怎麽可能不羨慕呢？
大夥兒知道黃會員回來後，馬上放下鋤頭都齊聚在張清華家，凳子不夠坐，就站在門口，聽著黃會員講述外面的世界。
“你們是沒看到，那些小女孩一個個長得真是漂亮得緊，嘴巴塗得紅紅的，那個腰啊細得還沒我的手臂粗，穿個高跟鞋，走起路來那個翹屁股一晃一晃的，別說男人了，我一個老女人都覺得好看，而且他們只需要給客人倒杯水，洗個腳，一天就能賺好多好多錢……”
大家對黃會員所說的從未有過半點懷疑，甚至在他們的潛意識中，像洗腳這種事很輕松，最起碼要對鋤草種田砍柴挖地要容易得多。
就連程小小也忍不住問道，“那你過去也是做這種洗腳的工作嗎？”
說到洗腳妹，黃會員眼裏露出一絲羨慕，她嘆氣道，“我哪有這個本事哦，你們也不看看我一身膘，那裏的洗腳妹都是長得很漂亮的姑娘，我頂多就是個搞衛生做飯的老阿姨。”
黃會員說完打量了程小小一番，“不過依我看啊，你要是出去打工，肯定也能做洗腳妹，你長得好看，身材又好，肯定能賺大把大把的錢！”
被黃會員當場這麽一誇，程小小更是眉開眼笑，她一直都覺得自己長得不錯，如果她出去上班，肯定能賺很多很多錢。
聽黃會員這麽一說，就連很久沒露面的汪小春也出來湊了個熱鬧。
她迫切地問，“那會員嫂子，像我這樣的也能去那邊做事不？”
對汪小春來說，她確實需要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她雖與張大發離了婚，可一直沒想好去哪兒，依舊還住在張大發家，也因此遭受不少人的嘲笑。
若是能有個好去處，就像給與漂泊的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再說，她對自己的顏值還是很自信的！這個洗腳妹，她肯定能當上。
其實就顏值來說，汪小春比程小小還要更勝一籌。
黃會員同樣也是打量了汪小春一番，這個汪小春如今沒地方去，自己若是把她帶走，也算是幫了她一把。
於是黃會員點頭道，“你長得這麽好看，肯定能選上洗腳妹的，你是想好了真要跟我一起出去麽？”
“嗯，我如果不出去賺錢，那也不能一直住在這，會員嫂子要是肯帶我出去，我發達了，肯定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我也是剛找到這個工作，臉都還沒混熟，你要真想跟我出去，也不是不行，我只負責帶你過去，至於其他的一切都得靠自己。”
“這個我懂，嫂子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絕對不給你丟人！”
就這樣兩人統一了意見，黃會員在張清華家待了一會兒後，這才起身去往王秀花家。
這個黃會員是偷偷溜出去的，即使如今成混成個萬元戶，但骨子裏還是有點害怕。
在門口踟躕很久，才推開王秀花家的門。
“阿娘，我回來了！”
黃會員戰戰兢兢道，不敢擡頭看旁人。
此時的王秀花坐在火爐旁，心裏雖然有氣，然更多的則是心疼。
一開始打算等黃會員進門，就狠狠教訓人家一頓，可當她看到人時所有的氣都消散了。
她關心地問，“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肯定在外頭吃了不少苦吧？”
其實黃會員也做好了挨罵的心裏準備，但她怎麽也沒想到，王秀花竟然半點責怪都沒有，反而如此擔心她。
鼻頭一酸，眼淚啪啪就掉了下來。
“阿娘……”
她哽咽著，喊了句阿娘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然後緊緊摟著王秀花。
“好了好了，都多大個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我老骨頭都要被你勒斷了，既然回來了，就在這吃晚飯，阿娘燒你最愛吃的臘豬蹄！”
“好！”
黃會員應道，然後一同在廚房幫忙。
其實在外面上班的這三個月，她也是受盡了委屈，最開始也跟大夥兒想的一樣，搞搞衛生做做飯能有多累？
可上班第一天，累得腰都要折了。
那是個私人澡堂，一起上班的不到二十個人，就一個男技師，兩個搞衛生的阿姨，一個燒飯的大叔，其他的都是清一色長得漂亮性感的小姑娘。
男技師幾乎是包攬了所有的活兒，修腳拔火罐擦背等，甚至還有清理男澡堂的衛生。
至於那些女技師，光洗個腳都能收不少小費，更別提一條龍服務了。
黃會員一開始就想去那做個洗腳妹，可老板嫌棄她的身材長相，甚至還當著大夥兒的面嘲諷她，本來想一走了之，可想到自己出來這一趟花了不少錢，還給張桂鳳送了不少禮，絕對不能就這樣灰頭土臉回去。
於是她只能撇下自尊，低聲下氣去求老板，最後就只能當個搞衛生的阿姨。
若不是店裏之前搞衛生的阿姨生了病，幹活總是慢吞吞的，估計這個活兒也輪不到她。
每天天還沒亮就要起來，先去閣樓的小廚房吃個早餐後，就要開始搞衛生，整個澡堂先要用掃把掃一遍，再用拖把拖一遍，最後還要用抹布抹一遍，三遍下來，早已累得精疲力盡。
可又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悅，要是幹不好還要挨罵。
而那個所謂的大堂經理，每天都會不定時抽查，前臺那邊更是不能有一點腳印或者是一片樹葉。
從早上六點一直忙到淩晨一二點，黃會員本身就很胖，這樣的勞動量，讓她雙腿之間都磨掉了一層皮，一整天下來休息時間都不超過10分鐘，就連吃個飯都趕得死。
可即使這樣，她都從沒想過放棄，當她領到第一個月工資3137元時，激動得嚎啕大哭。
這個澡堂包吃包住，她的工資都存著，給自己工作服內襯上縫了個小兜，兜裏就裝著她的工錢。
她不識字，也沒去過銀行，以前擺攤賺的錢都是在墻壁上挖個洞塞進去。
第二個月發了工資後，足足有六千多塊錢，小兜已經裝不下了，在另外一個大叔的幫助下，她去了趟銀行，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存折。
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一定會的！
再她每次快要堅持不下去時，她都是這樣安慰著自己！
很快三個月過去了，她有了一萬塊錢，也成了村子裏第一個萬元戶。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真的來了！
她做事認真又踏實，對人也很熱情，就連當初看不起她的小老板都對她委以重任。
人有了錢就有了底氣，就有了炫耀的資本。
這不賺了錢，就想回來嘚瑟一番。
那頓晚飯大家吃得不算和睦，一個個都各懷心事。
黃會員等趙小慧吃完後，拉著她的手問道，“小慧啊，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去打工算了，你長得這麽好看，肯定不輸那些小姑娘，隨隨便便一個月就能賺上萬塊錢，這不比你在那個破飯店強嗎？”
那個蒸蒸日上的飯店，如今的規模翻了將近兩倍，趙小慧的工資也比之前多了不少，而且每三個月還有一筆分紅。
總體來說，除了養活自己這一家子，還能養活自己娘家人，這對趙小慧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可當她聽到黃會員出去三個月就存了上萬塊錢後，心裏仍有些羨慕。
而她辛辛苦苦上班，一個子也存不下，工資不算低，可就是錢都用個精光。
要是她也能存一萬塊錢，那該多高興快活啊？
她這麽想著，眼裏發著光。
“你自己拋下家就算了，你咋還攛著小慧跟你一起胡鬧？我說小慧啊，你可不能像你二嫂這麽胡來，現在咱家日子過得也不比別人差，哆哆跟餘餘都還小，最是需要阿娘照顧的時候。”
王秀花瞪著黃會員，生怕她把自己最喜歡的小慧也給拐跑了。
“我……我還是不跟你一起出去，在家也挺好的，更何況餘餘還小，我得在家帶她！”
趙小慧有些不甘心，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這是她的命，她這輩子都沒辦法離開這座山。
她沒有黃會員那樣的野心，更沒有那樣的勇氣！
“那好吧，要是哪天你想出去打工，一定要跟我說，我肯定會給你謀個輕松點的活兒！我跟你說啊，在外頭真是過得快活，那邊的女人都是可以抽煙喝酒的，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樣能，還有很多女人自己做大生意，當老板呢！看著她們給員工發工資的架勢，想想就覺得很威風！”
黃會員又自顧自說了很多很多，火爐裏的柴添了一次又一次，就這樣幾個人一直聊到下半夜。
這次黃會員就在家待了兩三天，再次出去時身後還多了一個汪小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這次回來，給了村子帶來一種新的思想，很多人都想出去闖一闖。
以前總聽說山的那邊還是山，如今知道山外的世界是琳瑯滿目的商品，是高樓大廈燈紅酒綠。
村子裏的女人聽黃會員提起過，想要在外面混得好，必須要學會兩件事，第一:喝酒，第二:普通話。
在修江這個小縣城裏有個這樣的說話，叫十裏不同音。
意思就是每一個地方都有一種專屬自己的鄉音，有時就連一個村的人說話都能帶不同口音。
就這樣的語言環境，要想學會普通話不是件簡單的事兒。
一開始大家都不敢開口，後面慢慢的都開始講些蹩腳的普通話，話音剛落大家都相互嘲笑對方。
再後來實在學不會，就放棄了。
至於這喝酒，不用刻意去學，家裏逢年過節都會喝上一兩杯，開始家裏的男人並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喝酒，可後面實在架不住，就帶著她們一起喝。
喝醉了就一起唱山歌，或者是睡大覺。
張清華別看是個小隊長，這酒量真是不咋滴，跟程小小一起喝了兩杯後就醉的不省人事，一個人倒在廚房的飯桌上呼呼大睡。
趁著他醉酒的空擋，程小小偷偷出了門。
熟悉的地點，熟悉的人，熟悉的氣息迎面撲來，程小小便沈溺在這份熟悉中無法自拔。
她溫柔地撫摸著張富財迷人的下顎線，眼睛溫柔得都要滴出水來。
“我們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太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你到底啥時候才能帶著兒子光明正大住進我家來啊？”
張富財深深地吻了上去，交纏在一起的舌頭久久不肯分開。
“你別鬧，現在還不是時候，要是被張清華發現，我們就死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程小小緊緊摟住張富財，安慰著。
“那我到底要等到啥時候？我已經等了好幾年了，我實在是等不下去了！”
張富財憤怒地大喊大叫，自從跟程小小好上後，他就過得度日如年。
看著自己的女人時時刻刻跟別的男人睡在一起，組成一個家庭有說有笑，換做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而此時此刻的張富財已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外來者。
其實不單單是張富財，對程小小來說又何嘗不是煎熬呢？
之前沒有體驗過做女人的快樂，覺得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也沒啥不好，最起碼張清華也算是個負責的好男人。
如果，他那方面再強點，她也不至於會出去打野。
要怪就只能怪張清華能力太弱了，給不了一個女人正常的生活。
當欲望被釋放出來，人性也就成了另外一副嘴臉。
有時候程小小也會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回想自己這些年的日子，好像完全不認識了自己一樣。
“要不我們出去打工吧？帶著孩子一起出去，過一段只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你覺得如何？”
打工？出去？
若是很早之前這種想法就是無稽之談，可如今出去的人越來越多，外出打工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若想一家人在一起，就只有這一條路可行，在外面也沒人認識他們，自然也沒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對於他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生活的開始呢？
張富財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點頭道，“行，聽你的，我們去外面，帶著陽陽一起去，這樣我們一家人就在外面生活，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二人又膩歪了一會兒，最後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可是當程小小一回家看到正在廚房洗碗的張清華，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這個張清華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他看到程小小滿臉潮紅回來後，只是說了句，“外頭風大，怎麽也不披件外套？你身子弱，別凍感冒了！”
說完就把她拉到火爐旁，還給人家端過來一杯熱茶。
這一刻的程小小愧疚感更深，她看著面前的這個默默無聞付出的男人，剛剛燃起外出的念頭好像消了大半。
她把茶杯放在一旁，緊緊地摟住張清華，“對不起，我以後去哪兒都跟你說聲，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沒事的，只要你別忘了回來的路就好了，要是真忘了回來的路，我也會不遠千裏去接你回來的！有我在，你永遠不會迷路的！”
“嗯，我知道了，我先去洗個澡，晚上我們早點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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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三日後，黃會員偷偷摸摸踏上了去漢江的路，除了張桂鳳，整個村子沒任何人知道這事兒。
祖宅這邊得知消息是在第四天下午，張子坤剛放學回到家，喊了半天的門都沒人應。
最後他沒辦法只好把門栓給撬了。
屋裏黑漆漆的一片，陰冷又潮濕，張強明躺在床上劇烈地咳嗽。
“你們咋回事？不曉得我今天放學嗎？都沒人給我開門。”
張子坤抱怨了兩句，就習慣性去廚房找吃的，可找了一圈啥都沒有。
最後又只得回到臥室，對張強明發了一陣脾氣，“我說你一個男人，成天就只知道咳咳咳，廚房裏一點吃的都沒有，是不是想把我餓死啊？還有我阿娘呢？我阿娘去哪兒了？”
每個周五黃會員都會提前收攤，然後去張子坤的學校等他放學，帶他去鎮子上的館子嗦一碗粉，最後母子倆笑嘻嘻一同回家。
可今天，張子坤一個人再學校門口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人，眼看天色越來越暗，他就去黃會員擺攤的街上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後他就自己一個人回來了。
可沒想到，黃會員竟不在家！
這下，他也開始慌了。
“你阿娘，昨兒一早就不見了，我也……咳……咳，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張強明從昨兒早上到現在就沒吃過一粒米，沒喝過一口水，就憑一口氣吊著。
人都快掛了，別說給張子坤開門，就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此時的他已是奄奄一息！
要不是張子坤說黃會員不見了，他可能都沒發現。
“都怪你，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常年病著，我阿娘也不會丟下我自己跑了！”
張子坤握緊雙手，氣鼓鼓沖到床邊，打算狠狠揍張強明一頓，可是當拳頭快要砸到人時，又收了回來，然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起來。
張強明緩緩坐起身來，看著自家兒子哭得這麽狠，他也開始偷偷抹眼淚。
以前的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黃會員會離他而去，而他這個在外人看來很幸福的家，如今徹底完了。
坐在床上，看著黑漆漆的夜空，那份絕望越放越大！
“你別哭啊，雖然你阿娘離開了我們，你不是還有我嗎？”
“你？你能做什麽？你自己都成天躺在床上，跟死人沒啥區別，我還能指望你不成？”
聽到這話，張子坤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將自己坐的矮腳凳往地上一摔，氣沖沖跑進了廚房。
張強明倚著床氣得渾身發抖，可卻什麽都做不了。
張子坤長到這麽大，都是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從來沒有自己做過飯。
他學著黃會員的模樣，開始劈引火柴，這引火柴難度不是一般的大，大塊的柴放進竈裏，很難燒著，一般都會劈成小塊，再用杉刺或者蘆葦引火。
這些對經常做家務的人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可對於一個從未做過這些的人而言，可謂是比登天還難。
花了足足二十多分鐘才燒好火，接著就是刷鍋，等鍋刷幹凈就開始淘米做飯。
刷鍋不難，淘米也不難，再把這些放鍋裏也不難，可難就難在，水跟米的比例。
水少了煮不熟，水多了熬成粥。
張子坤盯著自己眼前的鼎鍋，急得快哭了，從放學到現在什麽都沒吃，腹中早已是饑腸轆轆。
實在撐不住，就趴在水缸上喝了好幾口水，喝得太急，胸前的衣服也打濕了一大片。
他思考了許久，這才往鍋裏加水，水量剛沒過米。
這是他第一次煮飯，沒有任何經驗，正常情況水應該比米高出2厘米左右，顯然這個水量完全不夠，果不其然水快蒸幹了，米還是生的，於是他又往鍋裏加了半瓢水。
而這次總算是夠了！
可又遇到一個大問題，平時大夥兒煮飯，都是看鍋蓋上冒出來的水蒸氣。
當水蒸氣越來越大時，就要減些柴，再燜個四五分鐘就好了。
若不是及時減少柴火，鍋底就會燒焦。
張子坤並不知曉這些，直到鍋裏傳出焦味時，他才慌裏慌張地從竈裏把柴用火鉗鉗出來，可為時已晚，就只有上面一層米飯能食用，鍋底的米飯燒成一片黑。
光做飯就這麽難，別說還要煮菜了。
想到以後漫長的日子，他又不爭氣地嚎啕大哭。
這次，張強明勉強著下了床，扶著墻壁慢慢挪到了廚房。
他的手剛觸到張子坤的肩膀，就被他一把推開。
“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你給我走！”
此時此刻，他對張強明充滿了敵意。
這個張強明不開口就還好，只要他一開口，張子坤就發脾氣，可即使這樣，張強明也依舊忍著。
他把鍋中最上面一層米飯用勺子裝入碗中，又把之前黃會員腌好的黴豆腐拿了出來，“你就吃這小半碗墊個肚子吧，等下再去你阿奶那邊吃點兒。”
張子坤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一頓沒吃飽人就頭暈腦脹，他接鍋碗兩口就吃光了，看著張強明把鍋裏黑黑的米飯裝起，心疼地問，“你不會是要吃這個吧？這個都黑了，不能吃，會致癌的！”
張強明擠出一個笑容，“你看看我這副身子，能有幾日好活的？沒事的，一頓飯而已，還得不了癌癥，要真是得了癌癥，也挺好，最起碼不會拖累你們！”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從來就沒想過讓你去死！”，張子坤鼻頭酸酸的，“現在阿娘走了，你更應該保重身體，我可不想既沒了娘又沒了爹！”
這幾句話，對張強明來說，無意中給了他一絲溫暖，他伸出去揉了揉張子坤的頭頂，“你能這麽想，阿爹很高興，你打個火把去找你阿奶，讓你阿奶再給你做點吃的。”
“那我讓阿奶多做點，等下帶回來給你吃！”
那小半碗飯還不夠張子坤塞牙縫，肚子依舊餓得不行，他走兩步又回頭看著張強明，再次強調道，“那個飯你不要吃了，我很快就回來！”
“你快去吧！”
張強明朝張子坤揮了揮手，目送他離開。
也就是這一天，父子倆好像突然都成長了不少。
張子坤剛到王秀花家時，王秀花他們正在吃飯，一大家子有說有笑。
尤其是王秀花，正在給張哆哆夾菜，還千叮萬囑讓人家一定要吃完。
站在門口的張子坤，心頭酸酸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張哆哆隱隱約約看到門外有個人影，可當她仔細看時，又什麽都沒有。
“阿奶，門口好像有個人，我剛剛看到了。”
“你是看花眼了吧，哪有什麽人，大晚上的不要疑神疑鬼！”
張強盛順勢往門口看了一眼，哪有什麽人？轉頭就瞪了張哆哆一下。
剛剛的那個人影，雖就一瞬，但她真的看到了，她不信自己會看錯，於是放下筷子就跑了出去。
最後找到躲在角落裏的想子坤，她忙把人往屋裏拉，“哥，你怎麽這麽晚上來了？吃晚飯了沒？萬是沒吃，就在這湊合桌吃點兒！”
張子坤並沒有回答，這一刻就像個提線木偶，任憑張哆哆牽著。
一屋子的人看到張子坤也很是吃驚。
王秀花二話不說，馬上就去拿碗裝飯，“子坤，你這孩子怎麽一個人來了？快來吃點兒！”
張子坤的飯量抵得上兩個大人，即使如此，大家還是很熱情給張子坤讓出一個位置來，特別是張強盛，還把自己碗裏的米飯勻了一半給他。
面對大家的關心，張子坤感慨萬千，心頭更是難受得緊，然後就哭了出來。
他這一哭，大家都慌了。
“傻孩子，你哭啥啊？要是想吃阿奶做的飯，隨時上來，現在日子好起來了，你想吃啥，只要阿奶有的，都給你！”
王秀花又夾了一個鴨腿給張子坤，看著這孩子，也是疼得緊。
張子坤嘴裏塞滿了飯，說不出話來，而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等他把碗裏的飯吃光後，猛然撲進王秀花的懷裏，慟哭不已。
“阿奶，怎麽辦，我阿娘跑了，我阿娘不要我們了，她一個人偷偷跑路了！”
啥？黃會員跑了？
黃會員這麽多年為了這個家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即使平時有些抱怨，大家也都讓著她。
不管她每次過來順點啥，大家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來沒有因此而紅過臉。
而王秀花更是覺得虧欠這個兒媳婦，處處讓著小心照顧著她的情緒。
可……
誰曾想，她竟然就這樣丟下一家子跑路了？
老天爺，這是大半夜在跟她開玩笑麽？
王秀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胸口疼得無以覆加，她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抱著張子坤一塊兒痛哭。
飯桌上的幾個人都沒心思吃飯，男人們都舉起火把出去尋人，，趙小慧則帶著幾個孩子留下來照顧王秀花，瞬間悲傷籠罩桌這個破舊的小木屋。
哭聲越來越大，沒多久就傳遍了小小的村落，很多人都摸黑前來。
“秀花嫂子，這是怎麽了？怎麽一家子人都在哭啊？到底發生了啥事？你可別嚇我啊？”
第一個進門的是孫荷花，自從張大發跟汪小春離婚後，孫荷花就老了不少，耳鬢白發蒼蒼，一個人更是四處忙碌，甚至還開墾出了好幾塊荒地來種菜。
而張大發沒教書後，整個人都萎靡不振，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他從畢業後就一直在學校教書，農活幹的極少，連個鋤頭都扛不動，孫荷花沒辦法，只能自己拼命幹活。
只是……
她也有好多年沒幹過繁重的農活，這半個月來每天都是腰酸背痛。
今兒剛從山上回來，聽到王秀花家哭得如此淒慘，她忙放下鋤頭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跑了過來。
一進屋就很熟練地給王秀花倒了杯水。
“荷花妹子，你怎麽過來了？是不是晚飯都沒吃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家裏出了點事兒，我實在沒精力做飯給你吃！”
王秀花已經痛得人都要碎了，實在是沒有精力，若是平時只要家裏來了人，她都會泡杯茶給人家。
“你別擔心我，快告訴我發生了啥事啊？有什麽困難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是啊，秀花嫂子，你不說出來，我們大夥兒也不知道怎麽幫你啊？”
張五良一家老小也趕了過來。
不大的屋子裏沒多久就擠滿了人。
“唉，說出來真是家門不幸啊，我家會員不想在這待了，她撇下一家老小跑路了！現在人都找不到了！我這輩子積善行德，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兒，老天爺怎麽能這麽懲罰我啊？”
王秀花說著說著又開始哭了起來，眼淚如河水決堤怎麽也止不住。
她這話一出，有人嘆息，也有人詫異，每個人心裏所想的皆不同。
“我就說嘛，一個女人家，不在家好好待著，非要出去擺攤，依我看說不定她早就跟野男人好上了，早就預謀要跑路了，其實跑了也好，這萬一哪天跟她那個情夫合夥把強明給毒死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丁香花，你沒看到秀花嫂子心裏頭難受嗎？你不會說話就別開口，沒人要你講話！”
孫荷花瞪了丁香花一眼，就要把她趕出去。
“你趕我走幹啥？我不過就是說了幾句公道話，現在這世道，只要是個女人都有人要的，這個黃會員雖然長得不如程小小，但比起我家燕子來說，可要好太多了，你們想想，燕子那樣的女人都有男人要，更何況是能賺錢的黃會員，這個強明身體很差，黃會員嫁給他簡直是守活寡，試問哪個女人受得了？出去打野只是遲早的事兒，我勸大家還是看開點，跑了就算了唄！”
其實屋子裏也有不少人是這樣想的，只是沒人敢這麽光明正大說出口。
“你給我出去，這裏不歡迎你，你趕緊給我出去！”
王秀花本來就急得胸口痛，丁香花這幾句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氣得王秀花一口老血吐了出來，這下大家都嚇傻了。
程小小拉著丁香花就往門口走，“香花嬸娘，你就少說兩句，等下你要真把人家給氣死了，那個張強盛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的！你趕緊回自己屋待著！”
別人的話，丁香花一向是不聽的，除了程小小。
她早已把程小小當做自己的兒媳婦來看待，再加上張富財不止一次跟她強調一定要讓著程小小。
所以程小小拉她，她就馬上出來了，還準備去搶程小小手裏抱著的小孩兒。
“我告訴你，你可不要亂來，現在這麽多人，等下被發現了，我們就死定了！到時候我就讓你永遠見不到你孫子了。”
程小小附在丁香花耳邊威脅道，果然丁香花是個徹頭徹尾欺軟怕硬的人，馬上就認慫，怯弱弱地問，“你打算啥時候跟我兒子結婚啊？這孩子一直養在別人家也不是個事啊？我家阿財就這麽一個兒子，你總不能不讓他認祖歸宗吧？”
“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
程小小雙眼盯著進進出出的人，小聲道。
“那要等到啥時候？”
上次也是說等等，可這一等孩子都快三歲了，再不認祖歸宗，將來就不一定能認回來了。
再說這個小娃子跟張清華還特別親，而看到張富財反而嫌棄得很，照此下去張富財恐怕這輩子都不能要回兒子了。
“我說了現在還不是時候，你自己先回屋吧！我剛看到張強盛進屋了，等下他要是知道你把秀花伯娘親得吐血，保不準他會來找你拼命！”
“曉得了，曉得了，我現在就回去！你別忘了早點跟我家阿財結婚啊！”
丁香花嘿嘿幹笑兩聲，捏了下張朝陽胖嘟嘟的小臉蛋，這才放心離開。
張強盛一進屋，所有人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王秀花更是迫不及待沖過去，“怎麽樣？找到人了沒有？”
這個張強盛找人可是一把好手，想當初趙小慧著了別人的道，也是被他找回來的。
王秀花幾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這個兒子身上，當她看到張強盛無奈搖頭時，跌坐在地上泣不成聲。
眾人又紛紛安慰著！
“我跑了很多地方，問了不少人，可大家都說沒看到二嫂，我沒辦法就只好回來了，估計這次二嫂是真的不打算再回來了。”
張強盛累得不行，趙小慧忙給他倒上冷茶，“這事兒也不怪你，你已經盡力了。”
是啊，一個人真要跑路，想必是做了萬全的打算，除非她自己想回來，不然別人怎麽可能找得回來呢？
道理都懂，可這心裏難受啊！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坐在角落痛哭的張子坤，多好的孩子啊，長得白白胖胖的，可惜以後就沒了娘，真是可憐啊！
屋子裏的人都狠狠共情著，忍不住偷偷抹眼淚！
“秀花嫂子，你可一定要保證身子啊，這人啊，都是命，你也沒辦法不是？你放心，以後啊，我們大家都會幫忙的，我們一塊兒把子坤養大，絕對不會讓他缺喝少吃的！”
張五良柔聲安慰著，除了說些安慰的漂亮話，他也不知道當下應該怎麽做！
“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麽晚讓你們跟著受累了。”
王秀花揉了揉眼睛，這一揉可就不得了，那只受過傷的眼睛又開始流著血淚，嚇得張哆哆翻箱倒櫃地找藥。
“阿奶，你不能再哭了，你這眼睛又開始流血淚了。”
張哆哆給王秀花敷藥的手都在顫抖，也跟著哭了起來。
“哆哆別怕，阿奶沒事，阿奶就是心頭難受得很啊！”
嘴裏說著沒事，想安慰著這個小孫女，心卻早已是四分五裂。
就哭聲一直持續到下半夜。
這時張桂鳳抱著小孩站在門口，“你們這是怎麽了？發生了啥事啊？”
原來張桂鳳今兒帶著孩子回了趟她姥姥家，畢竟孩子出生到現在都還沒去過，本來打算是在那邊住下的，可這小玩意認生得很，一直哭鬧不止。
沒辦法她舅又只好摸黑把她們母子給送了回來。
這不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哭聲，馬上就過來看看情況。
得知事情原委後，張桂鳳緩緩舒了一口氣，“我跟你們說，這個會員伯娘她沒有跑路，她是去漢江打工去了，說是她那個小攤賺不了多少錢，托我給她介紹個工作，她覺得滿意就過去了，我還以為她跟你們說了呢！”
打工？
老天爺，她那麽大的年齡，又胖得走路都困難，哪裏能打什麽工哦！
王秀花驚呼，“這不是要了她的命嗎？怎麽一聲不吭就去打工，這萬一在外面出了事可怎麽得了！”
“秀花阿奶放心，她就是去幫別人搞下衛生做做飯啥的，一個月有兩千多工資，沒事的，她肯定能做好的！”
出去搞下衛生做個飯一個月就能賺兩千多？
這錢也太好賺了吧？
搞衛生做飯這對他們農村人來說，可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更何況一個月還能賺這麽多錢！
大家聽完一個個眼睛都發著光，已然打開了一扇不一樣的世界大門。
很快，這個村子就掀起一股打工熱。
在得知黃會員不是跑路而是去打工賺錢後，家裏人也算是松了一口氣，只不過這對王秀花來說無形中增加了很多壓力。
她每天都要按時按點給張強明送飯，要等著人家吃好再把碗帶回來，除了送飯後還要熬藥送過去。
如此一來一整天幾乎是沒辦法再做其他家務事，就更別提去山上挖筍砍柴了。
時間一長，張強盛他們心裏自然也有想法，但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只能忍著。
就這樣很快就過去了三個月，三個月後黃會員終於回了家。
她這次回來整個人都容光煥發，穿的衣服也時髦了不少，甚至還學起了城裏人化了個妝。
雖說這化妝技術不敢恭維，但還是讓人狠狠地羨慕了一把。
而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擰著大包小包去了張清華家。
“阿鳳，阿鳳，你在家不？”
人還沒進屋，就扯開嗓子大喊，正在廚房做飯的程小小忙探出個頭來瞧個究竟。
黃會員如同換了副皮囊，讓程小小也為之一楞，有點不敢相信，“你是會員嫂子嗎？你這也太漂亮了吧？”
“哈哈哈……”
黃會員高興得開懷大笑，在原地轉了一圈問道，“怎麽樣？我這身行頭好看吧？我跟你說，這個漢江真是個好城市，那個燈光特別亮，紅紅綠綠的燈，讓人眼睛都睜不開……”
緊接著黃會員滔滔不絕講起了自己在漢江打工這三個月以來的異聞趣事，聽得程小小兩眼發光。
他們世世代代祖祖輩輩都居住在這個深山裏，從來不知道外面的繁華。
深山中的他們還靠著煤油燈或者蠟燭照明，可外面的世界卻是霓虹閃爍燈紅通明，怎麽可能不羨慕呢？
大夥兒知道黃會員回來後，馬上放下鋤頭都齊聚在張清華家，凳子不夠坐，就站在門口，聽著黃會員講述外面的世界。
“你們是沒看到，那些小女孩一個個長得真是漂亮得緊，嘴巴塗得紅紅的，那個腰啊細得還沒我的手臂粗，穿個高跟鞋，走起路來那個翹屁股一晃一晃的，別說男人了，我一個老女人都覺得好看，而且他們只需要給客人倒杯水，洗個腳，一天就能賺好多好多錢……”
大家對黃會員所說的從未有過半點懷疑，甚至在他們的潛意識中，像洗腳這種事很輕松，最起碼要對鋤草種田砍柴挖地要容易得多。
就連程小小也忍不住問道，“那你過去也是做這種洗腳的工作嗎？”
說到洗腳妹，黃會員眼裏露出一絲羨慕，她嘆氣道，“我哪有這個本事哦，你們也不看看我一身膘，那裏的洗腳妹都是長得很漂亮的姑娘，我頂多就是個搞衛生做飯的老阿姨。”
黃會員說完打量了程小小一番，“不過依我看啊，你要是出去打工，肯定也能做洗腳妹，你長得好看，身材又好，肯定能賺大把大把的錢！”
被黃會員當場這麽一誇，程小小更是眉開眼笑，她一直都覺得自己長得不錯，如果她出去上班，肯定能賺很多很多錢。
聽黃會員這麽一說，就連很久沒露面的汪小春也出來湊了個熱鬧。
她迫切地問，“那會員嫂子，像我這樣的也能去那邊做事不？”
對汪小春來說，她確實需要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她雖與張大發離了婚，可一直沒想好去哪兒，依舊還住在張大發家，也因此遭受不少人的嘲笑。
若是能有個好去處，就像給與漂泊的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再說，她對自己的顏值還是很自信的！這個洗腳妹，她肯定能當上。
其實就顏值來說，汪小春比程小小還要更勝一籌。
黃會員同樣也是打量了汪小春一番，這個汪小春如今沒地方去，自己若是把她帶走，也算是幫了她一把。
於是黃會員點頭道，“你長得這麽好看，肯定能選上洗腳妹的，你是想好了真要跟我一起出去麽？”
“嗯，我如果不出去賺錢，那也不能一直住在這，會員嫂子要是肯帶我出去，我發達了，肯定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我也是剛找到這個工作，臉都還沒混熟，你要真想跟我出去，也不是不行，我只負責帶你過去，至於其他的一切都得靠自己。”
“這個我懂，嫂子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絕對不給你丟人！”
就這樣兩人統一了意見，黃會員在張清華家待了一會兒後，這才起身去往王秀花家。
這個黃會員是偷偷溜出去的，即使如今成混成個萬元戶，但骨子裏還是有點害怕。
在門口踟躕很久，才推開王秀花家的門。
“阿娘，我回來了！”
黃會員戰戰兢兢道，不敢擡頭看旁人。
此時的王秀花坐在火爐旁，心裏雖然有氣，然更多的則是心疼。
一開始打算等黃會員進門，就狠狠教訓人家一頓，可當她看到人時所有的氣都消散了。
她關心地問，“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肯定在外頭吃了不少苦吧？”
其實黃會員也做好了挨罵的心裏準備，但她怎麽也沒想到，王秀花竟然半點責怪都沒有，反而如此擔心她。
鼻頭一酸，眼淚啪啪就掉了下來。
“阿娘……”
她哽咽著，喊了句阿娘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然後緊緊摟著王秀花。
“好了好了，都多大個人了，還像小孩子一樣，我老骨頭都要被你勒斷了，既然回來了，就在這吃晚飯，阿娘燒你最愛吃的臘豬蹄！”
“好！”
黃會員應道，然後一同在廚房幫忙。
其實在外面上班的這三個月，她也是受盡了委屈，最開始也跟大夥兒想的一樣，搞搞衛生做做飯能有多累？
可上班第一天，累得腰都要折了。
那是個私人澡堂，一起上班的不到二十個人，就一個男技師，兩個搞衛生的阿姨，一個燒飯的大叔，其他的都是清一色長得漂亮性感的小姑娘。
男技師幾乎是包攬了所有的活兒，修腳拔火罐擦背等，甚至還有清理男澡堂的衛生。
至於那些女技師，光洗個腳都能收不少小費，更別提一條龍服務了。
黃會員一開始就想去那做個洗腳妹，可老板嫌棄她的身材長相，甚至還當著大夥兒的面嘲諷她，本來想一走了之，可想到自己出來這一趟花了不少錢，還給張桂鳳送了不少禮，絕對不能就這樣灰頭土臉回去。
於是她只能撇下自尊，低聲下氣去求老板，最後就只能當個搞衛生的阿姨。
若不是店裏之前搞衛生的阿姨生了病，幹活總是慢吞吞的，估計這個活兒也輪不到她。
每天天還沒亮就要起來，先去閣樓的小廚房吃個早餐後，就要開始搞衛生，整個澡堂先要用掃把掃一遍，再用拖把拖一遍，最後還要用抹布抹一遍，三遍下來，早已累得精疲力盡。
可又不能表現出任何不悅，要是幹不好還要挨罵。
而那個所謂的大堂經理，每天都會不定時抽查，前臺那邊更是不能有一點腳印或者是一片樹葉。
從早上六點一直忙到淩晨一二點，黃會員本身就很胖，這樣的勞動量，讓她雙腿之間都磨掉了一層皮，一整天下來休息時間都不超過10分鐘，就連吃個飯都趕得死。
可即使這樣，她都從沒想過放棄，當她領到第一個月工資3137元時，激動得嚎啕大哭。
這個澡堂包吃包住，她的工資都存著，給自己工作服內襯上縫了個小兜，兜裏就裝著她的工錢。
她不識字，也沒去過銀行，以前擺攤賺的錢都是在墻壁上挖個洞塞進去。
第二個月發了工資後，足足有六千多塊錢，小兜已經裝不下了，在另外一個大叔的幫助下，她去了趟銀行，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存折。
日子總會越來越好的，一定會的！
再她每次快要堅持不下去時，她都是這樣安慰著自己！
很快三個月過去了，她有了一萬塊錢，也成了村子裏第一個萬元戶。
她知道她的好日子真的來了！
她做事認真又踏實，對人也很熱情，就連當初看不起她的小老板都對她委以重任。
人有了錢就有了底氣，就有了炫耀的資本。
這不賺了錢，就想回來嘚瑟一番。
那頓晚飯大家吃得不算和睦，一個個都各懷心事。
黃會員等趙小慧吃完後，拉著她的手問道，“小慧啊，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去打工算了，你長得這麽好看，肯定不輸那些小姑娘，隨隨便便一個月就能賺上萬塊錢，這不比你在那個破飯店強嗎？”
那個蒸蒸日上的飯店，如今的規模翻了將近兩倍，趙小慧的工資也比之前多了不少，而且每三個月還有一筆分紅。
總體來說，除了養活自己這一家子，還能養活自己娘家人，這對趙小慧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可當她聽到黃會員出去三個月就存了上萬塊錢後，心裏仍有些羨慕。
而她辛辛苦苦上班，一個子也存不下，工資不算低，可就是錢都用個精光。
要是她也能存一萬塊錢，那該多高興快活啊？
她這麽想著，眼裏發著光。
“你自己拋下家就算了，你咋還攛著小慧跟你一起胡鬧？我說小慧啊，你可不能像你二嫂這麽胡來，現在咱家日子過得也不比別人差，哆哆跟餘餘都還小，最是需要阿娘照顧的時候。”
王秀花瞪著黃會員，生怕她把自己最喜歡的小慧也給拐跑了。
“我……我還是不跟你一起出去，在家也挺好的，更何況餘餘還小，我得在家帶她！”
趙小慧有些不甘心，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這是她的命，她這輩子都沒辦法離開這座山。
她沒有黃會員那樣的野心，更沒有那樣的勇氣！
“那好吧，要是哪天你想出去打工，一定要跟我說，我肯定會給你謀個輕松點的活兒！我跟你說啊，在外頭真是過得快活，那邊的女人都是可以抽煙喝酒的，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樣能，還有很多女人自己做大生意，當老板呢！看著她們給員工發工資的架勢，想想就覺得很威風！”
黃會員又自顧自說了很多很多，火爐裏的柴添了一次又一次，就這樣幾個人一直聊到下半夜。
這次黃會員就在家待了兩三天，再次出去時身後還多了一個汪小春。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這次回來，給了村子帶來一種新的思想，很多人都想出去闖一闖。
以前總聽說山的那邊還是山，如今知道山外的世界是琳瑯滿目的商品，是高樓大廈燈紅酒綠。
村子裏的女人聽黃會員提起過，想要在外面混得好，必須要學會兩件事，第一:喝酒，第二:普通話。
在修江這個小縣城裏有個這樣的說話，叫十裏不同音。
意思就是每一個地方都有一種專屬自己的鄉音，有時就連一個村的人說話都能帶不同口音。
就這樣的語言環境，要想學會普通話不是件簡單的事兒。
一開始大家都不敢開口，後面慢慢的都開始講些蹩腳的普通話，話音剛落大家都相互嘲笑對方。
再後來實在學不會，就放棄了。
至於這喝酒，不用刻意去學，家裏逢年過節都會喝上一兩杯，開始家裏的男人並不想讓自己的女人喝酒，可後面實在架不住，就帶著她們一起喝。
喝醉了就一起唱山歌，或者是睡大覺。
張清華別看是個小隊長，這酒量真是不咋滴，跟程小小一起喝了兩杯後就醉的不省人事，一個人倒在廚房的飯桌上呼呼大睡。
趁著他醉酒的空擋，程小小偷偷出了門。
熟悉的地點，熟悉的人，熟悉的氣息迎面撲來，程小小便沈溺在這份熟悉中無法自拔。
她溫柔地撫摸著張富財迷人的下顎線，眼睛溫柔得都要滴出水來。
“我們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太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生活了，你到底啥時候才能帶著兒子光明正大住進我家來啊？”
張富財深深地吻了上去，交纏在一起的舌頭久久不肯分開。
“你別鬧，現在還不是時候，要是被張清華發現，我們就死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
程小小緊緊摟住張富財，安慰著。
“那我到底要等到啥時候？我已經等了好幾年了，我實在是等不下去了！”
張富財憤怒地大喊大叫，自從跟程小小好上後，他就過得度日如年。
看著自己的女人時時刻刻跟別的男人睡在一起，組成一個家庭有說有笑，換做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而此時此刻的張富財已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外來者。
其實不單單是張富財，對程小小來說又何嘗不是煎熬呢？
之前沒有體驗過做女人的快樂，覺得日子平平淡淡地過也沒啥不好，最起碼張清華也算是個負責的好男人。
如果，他那方面再強點，她也不至於會出去打野。
要怪就只能怪張清華能力太弱了，給不了一個女人正常的生活。
當欲望被釋放出來，人性也就成了另外一副嘴臉。
有時候程小小也會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回想自己這些年的日子，好像完全不認識了自己一樣。
“要不我們出去打工吧？帶著孩子一起出去，過一段只屬於我們自己的日子？你覺得如何？”
打工？出去？
若是很早之前這種想法就是無稽之談，可如今出去的人越來越多，外出打工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若想一家人在一起，就只有這一條路可行，在外面也沒人認識他們，自然也沒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
這對於他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生活的開始呢？
張富財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點頭道，“行，聽你的，我們去外面，帶著陽陽一起去，這樣我們一家人就在外面生活，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二人又膩歪了一會兒，最後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可是當程小小一回家看到正在廚房洗碗的張清華，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這個張清華也不知道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他看到程小小滿臉潮紅回來後，只是說了句，“外頭風大，怎麽也不披件外套？你身子弱，別凍感冒了！”
說完就把她拉到火爐旁，還給人家端過來一杯熱茶。
這一刻的程小小愧疚感更深，她看著面前的這個默默無聞付出的男人，剛剛燃起外出的念頭好像消了大半。
她把茶杯放在一旁，緊緊地摟住張清華，“對不起，我以後去哪兒都跟你說聲，不會再讓你擔心了。”
“沒事的，只要你別忘了回來的路就好了，要是真忘了回來的路，我也會不遠千裏去接你回來的！有我在，你永遠不會迷路的！”
“嗯，我知道了，我先去洗個澡，晚上我們早點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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