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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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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運

關市第六日,天蒙蒙亮,傳令兵策馬於無庸城內飛馳,城內正值曉市,人流並不多,多是些商賈或大戶人家侍婢出來采買,傳令兵揚鞭策馬,大喝避讓,百姓紛紛慌忙讓開,馬蹄經過之處,竹簍傾覆,菜葉落了一地。

待駿馬疾馳過後,百姓再出來收拾一地食材殘骸,曉市如常進行,沒有一聲抱怨。

姜少嫻今日穿著一襲青色襦裙,發上插著一支素色玉簪,他望著街口傳令兵消失的方向,面露不解。

“姑娘,姑娘!”守在攤子前的老伯喚他。

姜少嫻回神,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如今仍偽裝成水兒,商行的梅子飲太澀口,他向麗娘打聽過,曉市上賣的梅子較好。

老伯遞上一袋梅子:“你的梅子,是做梅子飲嗎?”

姜少嫻接了那包梅子,難得地露了個笑意:“舍妹愛飲。”

“這麽早起來買梅子,你定是個好阿姊。”老伯誇讚。

姜少嫻沒有接話,他將梅子小心護好,擡眼望著那長街盡頭,不解地問:“霍家軍當街縱馬,擾亂曉市,踏壞百姓之物,如此驕縱,怎麽沒人抱怨?”

“嗐,踏壞我們的東西會以三倍之價賠償,稍後把損失報去霍家軍就成,況且我等能安生做生意多虧霍侯鎮守此處,有何可抱怨的。”那老伯笑吟吟地。

“就是!我來無庸城十年了,霍侯,霍家軍在一日,我就在無庸城做買賣一日。”

“我也是,我也是!”百姓紛紛附和。

霍氏在西北的威望當真是高。

姜少嫻取了一顆梅子,拭掉之上的塵埃,輕咬了一口,不過霍氏威望再高,人死也會如燈滅,這顆有些澀口的梅子,他吃定了。

-

駿馬在霍府面前急停,傳令兵扔了韁繩翻滾下馬,手持霍侯手令長驅直入:“緊急軍情,報以霍侯!”

小廝大驚,小跑著將該兵引至書房,霍侯、霍凜俱在,傳令兵道羌人突襲通州,入城劫掠,通州求援。

通州毗鄰西北,因有霍家軍駐守在側,守備軍並不多。

“狼崽子,這邊廂跟我們關市,那邊廂劫掠我們城池!”霍侯取了兵器架上重斧,著鎧甲徑直往軍營去,霍凜要去,霍侯不允。

霍侯擡手點著兒子胸膛:“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小兔崽子夜夜從哪裏出來。”

霍凜:“……”

他蹙眉辯解:“我身上冷香對崇嫣身體有益,僅此而已。”

“你老子我知道,”霍侯哼哼,他可不會像小軒那次那般武斷了,得知霍凜夜夜留崇嫣房裏兩個時辰之久後,他立馬命人去查,那姑娘竟有眩暈之癥,須連續吸霍凜身上百解之香一月。

“去通州打羌人至少要半月,帶你去,你把未婚妻帶著嗎?”

霍凜沈默。

霍侯笑罵:“父侯還沒老到打不動,你急什麽?這樣吧,這次歸來,遠征羌族王庭時,許你做你父侯先鋒大將。”

霍凜思考片刻,點頭答應:“行。”

他亦起身,準備收拾一番去巡視關市,霍侯帶兵去通州,保不齊會有羌人奸細覺得是個好機會,想乘虛而入。

“夜叉奴。”霍侯又跑了回來,近八尺的魁梧漢子矮著身子,在扇形窗牖外探頭看進來,長年戎馬而曬得黑紅的臉難得有些窘迫。

霍凜停下手中事,挑眉看向霍侯。

霍侯語氣意有所指:“找個時日,你也找曾老看看。”

夜夜留佳人閨房如此久卻什麽也沒做,霍侯深感欣慰,習武之人學會自控才能長久,可欣慰之餘,霍侯又有隱憂,正是血氣方剛時,怎麽會什麽都不做呢?

太自控也容易壞事。

見霍凜蹙眉,一副莫名又警惕的模樣,霍侯輕咳一聲:“按理說子肖父,本侯如此神武,你差不到哪裏去,可好竹還容易出歹筍呢。”

霍凜面無表情糾正:“歹竹出好筍。”

“唉,我們父子二人有好幾年沒有一同下河游泳了吧!”

“父親到底要說何事?”

霍侯索性說個清楚:“若有痿厥之癥趁早治。”

“……”

霍凜毫不客氣地趕人:“快點走罷,耽擱出兵,小心羌人陷阱布好了害你。”

西北與羌人土地摩擦不斷,霍家軍一年要打大大小小十幾場仗,今年通州求援過兩次,皆是霍家軍派兵趕跑了來襲的羌人,邊關武將,行軍打仗乃家常便飯。

於霍凜而言,此次不過是霍侯一次尋常的出征罷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是他最後一次與父親說話。

-

霍侯領霍家軍去通州打羌人精騎的次日,邊關互市結束,各個參加關市的商隊稍作休整後準備散去,麗娘商隊亦準備啟程離開無庸城。

崇嫣來商行給商隊餞行時,他們已經在收拾行裝。

領隊告訴崇嫣,過些時日西北寒冬臨近,冷風呼嘯,大雪更是如絮子一般,到時候想走都走不了了,須得待上一個冬季,等明年春積雪融化上路才安全。

一整支商隊留在商行的成本太高不說,還會失了與家人團聚的時機。

於是他們準備今日就啟程,行囊收拾得很匆忙。

麗娘從行囊裏翻出一瓶酒來:“嫣兒,這幾日都沒看見付大俠,可以幫我稍給他嗎?大俠好酒,此酒是今年互市時從關外行商那裏買的,應當合付大俠口味。”

崇嫣打開瓶塞聞了聞:“好香。”

麗娘嗔她一眼,生怕她偷喝了:“此乃鹿鞭泡的藥酒,女兒家喝不得。”

鹿鞭……

崇嫣反應過來鹿鞭之效,神情訕訕。

麗娘正忙著將行囊裝上馬車,崇嫣拿著酒去了天字號廂房。

她敲了幾下門,自報姓名和來意,裏面傳來一聲清冷男音:“直接進來罷。”

隔著一扇門,分辨不出是何人之聲,崇嫣以為裏面是付玨,遂跨門而入,廂房內陳列簡單,崇嫣註意到,此間亦有個書畫折屏,而一道人影就在屏風後。

隔著屏風上的山山水水,人影的樣貌瞧不真切,依稀在屏風後執筆畫著什麽。

崇嫣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她與付玨交情泛泛,今日進廂房來也只是受麗娘所托幫忙送酒而已。

崇嫣將藥酒放於桌案上,正欲離去,突然站在桌前停下了。

只見桌案上赫然放著個儺面,儺面上未塗彩漆,白森森的,看得人有些悚然。

儺面樣式看著眼熟,崇嫣打量了兩眼,確認是那晚那個手傷了的伶人的儺面。

那個伶人的面具怎會在付玨的桌案上?

“看什麽?”冷不丁,屏風後那人發問。

崇嫣心中一凜,垂眼暗暗側看去,這才發現,那人身形瘦削,正攏著衣袖握筆描摹著什麽,舉手投足透出一股子文氣,怎麽都不可能是一身江湖氣的付玨。

且透過屏風隱約映過來的衣裳乃女子裙衫,可這聲音偏偏又是男子的聲音……

太過古怪,先脫身為宜。

崇嫣壓下心頭慌亂,勉力鎮定應答:“藥酒放你桌案上,我先走了。”

她努力保持神色如常,想退出廂房。

背後,傳來人走近的腳步聲,有另一人推開門進了廂房。

“崇丫頭!”身後那人像付玨那般喊她,聲音也如付玨一般。

若剛剛進廂房的是付玨,那麽立在屏風後的又是誰?

一股冷意爬上崇嫣背脊,她緩緩轉身,擡眼朝攔在廂房門口那人看去。

那人氣宇軒昂,一雙粗眉彎著,滿含笑意,不是付玨又是誰。

“發生了何事?臉色這般差。”付玨像個關心她的長輩一般笑問,他的手摩挲著劍柄紋路,發出極輕的摩擦聲。

兩方對峙,怎能不註意對方的兵器?

崇嫣視線落在付玨的劍上,無數細微的片段自她腦中閃過:付玨是霍凜的五師父,用劍的本事臻至巔峰;他有一把從不離身的劍;那夜暗巷,霍七領著負傷的霍家軍將士來找霍凜,請罪說跟丟了沙匪,三名霍家軍將士被擅劍的刺客所殺……

“是你?”崇嫣神色不可置信。

怎麽可能,他是侯夫人信任的師兄,亦是霍凜的五師父啊!

付玨笑吟吟,沒有否認。

“侯夫人還在走之前將霍凜,霍府的背後托付給你,她真是瞎了眼!你要做什麽,對霍凜不利嗎?”崇嫣不動聲色地挪著步子,暗暗尋找逃跑之機,從付玨跟前逃走幾乎不可能,唯一還有機會的就是她身後的窗欞。

她不知屏風後那人深淺,但瞧那身形應當比付玨弱一些。

可以一搏。

付玨一嘆,神情無奈:“丫頭,誤會了,我只是聽你阿兄之令行事。”

崇嫣腦子一蒙,她阿兄?

她擡眼看去,那屏風後的人轉出來,那是張她絲毫沒有印象的如玉容顏,與霍凜鋒利的氣質迥異,這人安安靜靜,一雙眼黑極了,崇嫣望過去,如臨淵藪。

“嫣兒,我是你找了多年的阿兄。”他喚她,可崇嫣怎麽都沒辦法將這聲嫣兒與記憶裏阿兄那模糊的聲音相聯系。

她感覺腦子有點暈,亦覺呼吸微窒,因為她發現此人手心纏著麻布條,且他身為男子,卻穿著女子裙衫。

這件裙衫她昨日還在水兒身上見過。

“水兒呢?”崇嫣問,眼中壓著敵意:“我昨日還見過她,她在哪裏?”

姜少嫻眉頭微皺,他不喜歡崇嫣用這種眼神看他,她千方百計尋找的阿兄如今就在眼前,她怎麽還有心思去關心別的,無關緊要的人。

但妹妹有疑問,做兄長的應當解惑才是。

姜少嫻拿出水兒的臉制成的面具,他剛剛就在屏風後養護此張面具:“她在這裏。”

崇嫣瞳孔驟縮,她身形搖晃兩下,似乎在害怕,聲音發顫:“你殺了她……?也要殺我嗎?”

“怎會,嫣兒,我是來接你走的,馬車上制好了你愛喝的梅子飲……”姜少嫻上前。

崇嫣擡眼,眼底寒光一閃,她揉身撲向姜少嫻。

崇嫣半空手勢變換為爪。

還未觸及對方衣角,只覺後頸一痛,眼前陣陣發黑,軟倒在姜少嫻面前。

姜少嫻伸臂,攔腰抱住崇嫣,少女仰著脖頸,烏發飄飄,露出後頸被手刀斬出的青瘀傷痕。

姜少嫻擡眼,靜靜註視著付玨。

付玨收回打暈崇嫣的手,崇嫣那個起勢是要拿他關節,姜少嫻本就還縮著骨,全身關節錯位,這若被擒拿拿住,劇痛之下焉有命在?

可付玨不好告訴姜少嫻,若說妹妹要殺他,崇嫣不會如何,他定要遭殃。

於是付玨只拱手:“督主,先出無庸城吧,還有出無庸城一道關要過,等出了無庸城再細細與令妹解釋。”

-

當日,西廠廠公言關市盛景已見過,不便久留,遂帶著西廠錦衣衛啟程護送沈溶月離開無庸城。

關市結束,西廠又要離城,霍家軍自沒有理由再收繳錦衣衛的雁翎刀。

霍家軍將刀悉數奉還,霍侯不在,霍凜作為世子在城門口為西廠廠公送行。

沈溶月的車馬後,緊隨其後的便是麗娘商隊的車馬,城門守衛皆檢查過,未發現異常,車隊正排隊通過城門。

有霍家軍來報戰事,霍凜勒緊韁繩,調轉馬頭,與出城的馬車相反而行。

朔風吹起一馬車車簾,車廂內,那水兒平靜地瞥了霍凜一眼,她伸手,拉攏了簾子。

霍凜猛地勒緊韁繩停馬。

霍七上前:“世子爺?”

年少的世子回頭,看著慢騰騰排隊出城的馬隊,沒由來地,一種獸類狩獵時的直覺擭住了他的心。

霍凜瞇了瞇眼:“停!”

霍七得令,將世子令傳遞下去:“車隊停下!”

“世子有令,車隊暫停出城!”

“全部停下!”

駿馬嘶鳴聲此起彼伏,車夫們對馬匹發出低喝,長長的出城車馬,紛紛停下。

付玨坐在馬上,控著韁繩,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霍凜沿著車隊縱馬向前。

他笑問霍七:“凜兒這是怎麽了?”

霍七聳肩,一臉我不會思考的模樣:“不知道,聽世子爺的。”

霍凜在那水兒所在馬車前停下,他手腕一翻,於馬上出槍,閃著寒光的槍尖緩緩挑開了馬車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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