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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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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潘諾:惡犬之死】

“——潘諾, 如果有一天我想要離開,你會不會跟我一起?”

仿佛只是酒酣之時的隨口戲言,那樣漫不經心地, 風輕雲淡地從男人唇畔溜走。

當他錯愕半晌去偷瞄男人臉上神情時, 得到的只是對方凝視指尖盛滿澄澈酒液的方杯時、那樣脆弱又憂郁的臉龐。

那確實是很容易引起人憐愛的神情,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令他肝腸寸斷的痛苦記憶,又好像沈浸於徘徊在什麽無望的悲傷等候中的迷途旅人。對方像是在思考, 又像是已經停止了思考,成為一座無言的、沈默守望著的灰白雕塑。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站在他所處的位置,一定會忍不住上前, 給這個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男人一個擁抱,或是奉上一個滿是撫慰與憐愛意味的親吻。

可潘諾知道,那一切都是虛假的——悲傷、憂郁、痛苦、破碎,那個男人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甚至於,就連存在於世、正坐在自己身邊啜飲酒液的這個男人本身,其實也是虛假的。

不算大的吧臺一時之間陷入了沈默。

冰酒的兇名在外,在這間作為組織情報交易據點而存在的酒吧裏, 不會有不長眼的家夥來打擾他們。

男人沒說話,他也踟躕著,猶豫著, 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他不知道男人到底是在等待他的回答,還是僅僅只是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隨口玩笑後便不甚在意。

最終, 在男人杯中酒水快要被飲盡的時候,他幹巴巴地張開嘴:“別開玩笑了, 冰酒。”

——別開玩笑了,我已經……沒辦法再跟你走了。

在第一次親吻過黑暗之後, 我就再也沒辦法回頭了。

我這樣滿手血腥和罪孽的惡犬,註定無法回歸光明的懷抱。

“我是潘諾。”

他最終撇開了頭,低聲道。

也……只會是潘諾。

恍惚之中,男人似乎回頭瞥了他一樣。

燈紅酒綠,醉意上頭,潘諾至今已經無法再回憶起冰酒那一眼所包含的神情了。令人遺憾的是,哪怕追隨冰酒這麽些年,他也無法根據兩人的交談揣測出冰酒當時內心所想。

但潘諾想,他的答案,總歸還是讓冰酒失望了吧。

否則對方怎麽會拋下他,選擇獨自奔赴這一段讓他無從挽回的旅途呢?

冰酒啊……

那是個很難用語言描述的男人。

他像是七月的風、四月的雨,清淺又飄忽,總是那樣令人捉摸不定。他好像途徑人間的一場春風,短暫停留,又將會在下一個瞬間飄然遠引。無人能令他為之駐足,無人能引他流連忘返。

他像是一場曠野裏的風,喧囂著雀躍著,呼嘯而過,對於身邊的人來說曾那樣鮮活熱烈地存在過,卻在下一秒消失無蹤,到最後連證明他存在過的證據都無從找起。

潘諾有時候也會在懷疑,那個把他從海水裏打撈上來的男人,那個帶著他飆車來到數百裏外的研究所、用格/洛克狠狠懟在醫療人員太陽穴,一字一頓讓人救他的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過。

——如果他是真實存在的,那為什麽,自己就連他的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呢?

凝視著眼前熊熊燃燒的公寓樓,潘諾被火光照亮的臉上一片蒼白,臉上神情如冰酒經常露出的那樣,面無表情,卻好像在哭泣。

冰酒……

置身那場焚天業火之中的時候,你會像現在我的一樣,感覺到冷嗎?

你在最後,有想起我嗎?

如果有的話,在最後想起我的時候,是感覺到不舍,亦或是失望居多呢?

“……我說過不會跟你走的。”

潘諾兩手插進口袋,凝視著這片將冰酒最後存在的痕跡付之一炬的大火,低聲自語。

“我沒有後悔。”

“追光的旅途我無法追隨於你,那麽與你共赴永恒的死亡……好像也不賴啊。”

“惡犬也好,忠犬也好,總之我是不會離開你的。”

“潘諾永遠會為冰酒獻上忠誠。”

三天後,朗姆名下某個重要實驗室被炸毀,關於記憶清洗和記憶改造的重要研究資料和實驗設備,被一場大火吞噬殆盡。

兇手是素有爆破惡犬之稱的潘諾。

當然,這條惡犬最後也在這場蓄意背叛的事件中遭到處決,在被自己心愛的玩具炸得粉身碎骨後、追隨自己摯愛的主人,遠遁永恒安寧的彼岸。

——————

【馬提尼:狂犬の守望】

潘諾那條蠢狗說著什麽要追隨冰酒,自己把自己作沒了。

君度被白蘭地的行動組收編,不久前死在了北歐的一次刺殺行動裏。

反舌鳥加入了情報組,在那之後被劃進了貝爾摩德的手下,每天琢磨最多的,就是怎麽才能弄死當年長久陪伴在冰酒左右、但在最後卻什麽都沒有做的波本。

黑方被送進了警視廳臥底,據說目前進展順利,已經成為了警視廳搜查一課的明日之星,想來對方現在應該還沒收到冰酒死亡的消息吧?否則的話,那條討人厭的流浪狗,這會兒估計早就已經坐不住了。

至於波本?那家夥在那件事發生之後就脫離了冰酒的行動組,重回情報組那邊去了。不過直到目前為止,似乎都沒接到對方加入任何一名幹部手下的消息。

波本似乎獨自一人游離在高層圈子裏,左右逢源,長袖善舞。

——到頭來只剩自己。

只剩自己還守著冰酒留下的爛攤子啊……

“他們都說你死了。“

金發的紳士對著空蕩蕩的酒吧,喃喃自語。

“——你的安全屋、你的檔案、你的一切都被銷毀,就好像你從未來過一樣。”

“潘諾信了,他說要去找你,但我不信。”

“我會等你的……無論如何都會。”

燈光暧昧,酒色惑人。英俊的金發青年靠坐在沙發上,註視著身周一室空曠,低聲呢喃。

他不知道冰酒還能不能回來。

但沒關系。

無論多久,他都願意等。

——不管主人去了哪裏,狗狗都會等主人回家。

所以,不管多久,他都會等著冰酒來接自己回家。

搖晃著指尖的高腳杯,馬提尼看著裏面鮮紅的液體搖曳著掛上杯壁,然後很快滑落,周而覆始,無趣至極。

所以……

冰酒、到底什麽時候才會回來呢?

他可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啊……

不,等到那個人回來,就不能再稱呼對方冰酒了……

甚至於,就連“矢目久司”這個名字,也該被埋葬在透不進一絲光的漆黑回憶裏。

讓我想想……

啊、[千間目]……是這個名字,沒錯吧?

這個真正的、獨屬於他的名字,自己幾乎傾盡一切、好不容易才從那群可惡的警犬嘴裏交換得知的,那個人真正的身份。

“真好啊……”

金發紳士滿足似的喟嘆。

——如果對方同意的話,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他是不是也能繼續追隨對方,就像他們還是冰酒和馬提尼的時候一樣呢?

他可不像潘諾那家夥一樣,死板又愚蠢、被那些無聊的人所設定的善惡罪孽套上層層枷鎖,拘束住奔赴主人身邊的腳步。

他才不管那些。

只要那裏有千間,只要千間同意,不管去哪裏,他都會和千間一起的。

一條狗一生只認一個主人,就像馬提尼永遠只會效忠於冰酒一人。

馬提尼是冰酒座下最赤誠溫馴的忠犬——這是當然。

主人不在的時候,就輪到忠犬看家了。

他會完成冰酒想要完成的一切,無論他有多麽厭惡那群輕易就放棄了千間目的虛偽警察。

而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千間重回他深愛著的陽光之下時,他將心甘情願,將咽喉和利刃送於對方手心,任憑對方審判。

“生或者死,光明或者黑暗……我的一切都交給你,一切聽憑你的處置。”

金發褐眸的斯文男人這樣說著,瑩潤溫順的深褐色眼眸一瞬不瞬地註視著面前的青年,一副信賴且赤誠的模樣,熱烈的眼神就仿佛某種大型犬科正在註視著自己的主人。

他還在流血,一身藏藍色的病號服被血液洇透——這讓他看上去濕漉漉的,仿佛可以擰出水,這讓他看上去像個被主人遺棄在雨水中的大狗,可憐又委屈地蹲坐在原地,等待狠心的主人不知是否會出現的回心轉意。

現在他等到了。

他的主人親手為他戴上項圈,套上口枷,牽著他一起走到了陽光之下。

他看著他,青紫色的眼眸一如初見時那般溫文、卻透著陽光之下生長的生物所特有的融融暖意。

“——來公安吧,阿慎,繼續做我的屬下。”

啊。

阿慎……

阿久慎……

——這是被塵封多年的,屬於自己本來的名字啊。

“好的,千間君。”

他聽見自己分明尾音顫抖著,卻又故作平靜地這樣回答。

“哎呀哎呀~”彼時,穿著一襲筆挺的警察制服的青年微笑著揉了揉他的發頂,“這個名字已經是過去式了哦?現在,你應該稱呼我為——千野警官。”

“好的。千野……警官。”

貧瘠的荒原上,終究還是開出了與春風同色的小花。

——————

【黑方:將我馴養】

黑方有時候看不懂冰酒。

不,應該說大部分時候他都看不懂冰酒在想什麽。

就像他不理解為什麽冰酒喜歡狗,就要把人馴養成自己的家犬一樣。

當然,時至今日,他已經並不排斥自己作為冰酒的愛犬之一這個身份了。恰恰相反,事實上,他很慶幸自己能有這個機會追隨冰酒。

他第一次遇見冰酒時,是在組織的審訊室裏。身姿頎長的青年望著身份暴露被拷在刑椅上、渾身是血、體無完膚的自己,神情憂郁,薄綠色的眼眸裏似乎也縈繞上了一抹淡淡的愁緒。

——是哪位高層的孩子嗎?

當時已經痛到快要失去意識的黑方這樣想。

除了這個身份之外,他再也想不出其他、能解釋這樣一個春風般的溫和而又單薄青年會出現在這個組織裏的原因。

他勉強睜開被鮮血糊住的眼睛,看見青年偏過頭去,與執行審訊的代號成員低聲說了句什麽。那名成員明顯楞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猶豫,但看了看冰酒的臉龐後,又很快地點頭,退了出去。

噠,噠——

輕快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溫雅的嗓音極富辨識力,那是哪怕不認識的人聽到,也會發自內心想要露出微笑的動聽天籟。

“——要跟我走嗎?”

“……”

他忘記自己當時說了句什麽。

總之,等到他再次睜開眼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處空蕩蕩的黑暗房間裏。

這處房間很大,足夠他在裏面活動身體。空蕩蕩黑洞洞的房間裏什麽都沒有,邊邊角角等一切尖銳的、可能會傷到人的地方都被鋪上了軟包,但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什麽別的了。

除了……

——一只看上去像是犬用食盆的不銹鋼碗。

“……”

他沈默了一下,震動聲帶試圖發出一些聲音,但失敗了。聲帶撕裂般的疼痛讓他只能發出一些類似喘咳一般的氣音。

死寂之中,這樣大的動靜,很快就吸引了房間裏另一個生物的註意力。

黑方感覺到黑暗中有東西在靠近。

哈、哈——

是那個生物喘息的聲音。這聲音有點奇怪,像是……拖著舌頭、用口腔發出的聲音,含糊而黏連。

心跳加速,黑方本能的察覺到一絲不妙。

兩分鐘後……

等到看清那個生物的長相之後,他徹底楞在了原地。

那是一條體型碩大的伯恩山犬。胸膛開闊,四肢矯健,腰部緊實,雙眼明亮,根據他以往與警犬相處的經驗能輕松判斷出,這是一條被馴養的很好、身心都處於巔峰狀態的優秀獵犬。

“……”

所以說……果然。

這個簡陋又空蕩的房間,是犬科專用宿舍啊……

犬舍……

他,BND精英諜報人員,潛入黑衣組織臥底兩年後不幸暴露身份的倒黴蛋,被人當做犬類一樣圈養起來了。

比起當場被琴酒處決,這個待遇,也不知是好是壞了。

……

在那之後,黑方又見過幾次那個薄綠眸色的青年。

或者是餵食,或者是塗藥,總之他漸漸意識到把他禁錮在這裏的、強制治療和隔離的,就是那個春風一樣的青年。

每一次見面,對方總是反覆問他一個問題——你願意幫我做一件事嗎?

——他願意嗎?

當然不。

錯誤的世界應該被糾正,正確的道路需要肝腦塗地去踐行。每一條開拓者探索出的道路總是被鮮血染得一片泥濘。

成功的路上總要有人犧牲。

既然其他行走在這條路上的先行者能坦然迎接死亡,那麽……身為真理信徒之一的他,又有什麽理由,中途退縮呢?

每一次被拒絕,那個青年臉上都沒有任何不快的神色。對方的脾氣似乎很好,總是微微笑著,不管被怎麽譏諷都不生氣,每次來的時候,都會給他帶一點精心準備的小禮物。

或者是路上買的、剛烤好的酥脆蛋撻,或者是用不知道什麽材質戳成的、歪歪扭扭,但一眼就看得出來是純手工制作的戳戳樂,有時候對方也會給他帶幾本書,聊以打發漫長的時間。

人是可以被馴化的嗎?

黑方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一日覆一日的沈默中,他越來越期盼聽到青年開門的窸窣聲、靠近自己的腳步聲;他越來越渴望得到對方的撫摸,揉揉自己的腦袋,或者撓撓自己的下巴……如果對方不願意的話,那就讓自己主動去蹭蹭他的手心也是好的。

他喜歡聽到青年誇獎他“乖孩子”時,那含笑的溫潤嗓音,也喜歡看他偶爾對自己碎碎念著一些生活中的瑣碎小事時、面上那副溫柔又憂郁的神情。

他開始感到矛盾。時常想要親近,但卻又在靠近對方的瞬間忽然清醒,呲出獠牙、惡狠狠朝著對方的咽喉撕咬而去。

黑方有時候錯覺自己已經瘋了。

——就從他偏離了命運的軌跡、沒有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審訊室,卻反而被冰酒接回身邊、親自教養的那一刻開始。

直到某一天……

他忽然驚恐地發現,自己居然開始深深妒忌著那條深得對方寵愛的,神駿又帥氣的成年伯恩山犬。

彼時,那只黏人而又沒有骨氣的大狗正膩在冰酒懷裏,親親熱熱地,一下又一下舔吻著對方的臉頰、頸側,留下大片濕漉漉的口水印。

而那個看似溫柔、卻時常帶給人一種莫名疏離感的青年卻沒有絲毫要生氣的意思,只是溫柔地圈著那條大狗,玩笑似的輕輕叼咬著對方垂下的耳朵,喉間發出低柔磁性的笑聲。

那一刻,在他心頭熊熊燃燒的、那名為[妒忌]的毒火,終於徹底吞沒了他岌岌可危的理智。

——他打翻了伯恩山那只盛著犬糧的食盆。

為此,他得到了一頓訓斥和一個星期禁閉。

等到他再一次從那條該死的臭狗的磨牙聲裏分辨出那個人的腳步聲時,他的理智瞬間失控,下意識學著曾經看到過的伯恩山犬的樣子、拼命朝著鐵籠之外撲了過去,努力將臉貼在鐵欄桿上去仰望、迎接對方的到來。

他沒有尾巴。他不能用搖尾巴的方式表達自己對於對方到來的喜悅。於是他擡頭望著他,奮力震動著沈默了幾個月的聲帶,第一次發出了低低的歡迎聲。

“汪……”

傷勢痊愈、請求得到答覆,那天之後,他穿上對方親手遞來的黑風衣、戴上項圈,被送去了訓練基地做覆健。在那裏,他知道了他的代號——冰酒。他也知道了除了自己,冰酒還的身邊還簇擁著另外一群惹人厭煩的狗。

但……沒關系。

他想。

——我會做到最好。

只有最好的獵犬,才配為主人沖鋒陷陣、摘取榮耀。

“……”

只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剛從訓練基地順利結業的自己,會被冰酒轉頭送去警視廳做臥底,美其名曰替冰酒擴張勢力網……

……行吧,臥底就臥底吧,反正這也算是自己的老本行,技能什麽的都刻進DNA了,這種事情對他這個BND出身的諜報人員來說小菜一碟。

……

不行,果然還是很生氣——才剛獲得代號,還沒來得及親近主人,就被主人送走什麽的……

不,不可以……

好狗要學會替主人分憂,而不是給主人添麻煩。

……可惡、好想跟主人貼貼啊!這該死的臥底任務到底什麽時候能結束啊啊啊……!

雖然期待著臥底任務早日結束,但黑方怎麽也不會想到,臥底任務的結束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黑方、不,白川雅人,你的臥底任務結束了。”

“!”

撲過去貼貼!

……被一根手指抵住了。

他眼巴巴地擡頭看冰酒,卻發現對方少見的,眼角眉梢都含著溫柔的笑。那雙青紫色的眼眸在陽光底下柔軟得像一池碧綠春水,撥弄得他心癢癢的,很想湊過去舔一舔……

……不,還是不要這麽做比較好。

雖然狗狗舔主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他事實上並不完全算是一條狗……這樣失禮的行為肯定會讓冰酒感覺到困擾的。

“——你現在有兩種選擇。”

他想也沒想:“我跟著您。”

他看到冰酒很明顯地哽了一下,隨後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了一下他的頭。在他幸福地瞇起眼睛想蹭蹭對方、撒嬌討要更多的愛撫時,他聽見冰酒繼續說。

“第一,我會把你遣送回你的祖國。作為臥底任務順利完成的諜報人員,想必回國後你的職業生涯會一片坦途。”

“不。”他果斷拒絕。德國離日本太遠太遠了,來回一趟很麻煩的,他才不要離開冰酒那麽久。

“啊……行吧。”他聽見冰酒輕輕笑了一下。一瞬間,他只覺得一下子從尾椎骨向上竄起一陣酥麻的癢意。

他喜歡聽冰酒笑。

他想讓冰酒多笑笑。

“那麽就是第二種了,白川雅人。”

蹭蹭——好耶,這次沒被拒絕!

“警視廳的工作你完成得很好。”

嗯嗯。再貼貼一下——

“如果不願意回國,不如留在警視廳刑事部,繼續做警察這份工作,如何?”

好耶,主人的懷抱果然像想象中那樣溫暖舒適……怪不得那條蠢狗沒事就喜歡膩在對方懷裏!

……

等等,主人剛剛說什麽?

一臉懵逼的前·德國BND臥底潛入黑衣組織的精英諜報人員·白川雅人先生、後·黑衣組織臥底潛入警視廳的精英代號成員·黑方先生,現在被他親愛的上司告知——你的臥底任務結束啦!現階段你的任務,是維持臥底警視廳期間的身份——警視廳的明日之星,搜查一課精英警員,矢木雅人!

啊、等一下——既然現在他已經恢覆了真正的身份的話……

那麽,以後就是警視廳的明日之星,搜查一課精英警員——白川雅人,參上!

“……”

並沒有感覺到高興。

黑方垮起一張小狗批臉,幽幽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主人唇畔的笑意。

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組織語言……

“不要擔心,”時光似乎未曾在冰酒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他微笑起來的時候,依稀還能尋找出當年那個春風一般憂郁且單薄的青年的影子,“我會陪著你的,雅人。接下來,我會在警察廳公安部覆職。很高興能夠與你共事,白川警官——”

一只蒼白修長的手掌被遞到他的面前。白川雅人呆呆地擡起頭,看見冰酒沖著他露出一個親昵、真誠的微笑。

“重新介紹一下。初次見面,在下千野幸,當然,你也可以叫我矢目久司、或者千間目——總之接下來請多指教了,白川警官。”

他的眼眸緩緩亮起,擡起手,輕輕握住了伸到面前的那只手。

——不是像從前那樣如溫馴的犬類一般將爪子搭在對方掌心,而是伸展指節,輕輕地交握住了對方的手掌。

“我是……白川雅人。”

“今後請多指教了,千野先生。”

——————

【黑加侖:裂隙裏的微光】

——你不會背叛我的,我知道。

——不,你不會。

——因為你是馬提尼,對嗎?

每每午夜夢回、從光怪陸離的夢境狹間驚醒時,黑加侖馬提尼的耳邊,都會響起這樣的幾句低語。

[冰酒]……

——那的確是個特別到讓人控制不住地心生好奇、無法抑制地想要接近的人啊。

最初第一次相見時,是在實驗室裏。那時候的黑加侖還不叫黑加侖,他只是個還沒有獲取代號的外圍成員,埋沒在利口酒人才濟濟的研究所裏,每日默默做著清洗試劑瓶、記錄實驗數據這樣瑣碎繁雜的小事。

他聽說過研究所裏新進了一個珍貴的實驗素材,不過狀態似乎並不算太好,每天靠著輸液補給、勉勉強強吊著一口氣。

出於心頭一點點微末的好奇,他曾經借著處理實驗廢棄材料的名義、悄悄跑到重癥隔離病房,踮著腳在窗外,匆匆往裏面瞥過一眼。

柔煦的春風沈睡於病榻之上。哪怕對方閉著眼,黑加侖都能想象出那雙眼睛微微睜開、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時,該有多麽驚艷。

……可惜了。

匆匆一瞥之後,他很快重新回到了自己狹窄逼仄的工位,重新埋頭於那些仿佛永永遠遠都清算不完、審核不完的數據的海洋裏。

同情別人之前,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再次相見,望著躺在自己手術臺上的蒼白青年,黑加侖覺得眼熟,卻怎麽也回想不起曾與對方在哪裏相見過。

——他的人生實在太過貧瘠,除開研究所和實驗,他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有見識過。

對方的主動搭話是他沒想到的。

身為研究所豢養的研究人員、[繭房]實驗的參與人和主刀人,黑加侖知道自己不該對實驗體產生什麽別的情緒。

但……

——對方誇他是“乖孩子”哎!

黑加侖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已經克制不住地開始飄起了小花花。

開心br>

因此,在被那個金發褐眼的正牌馬提尼找上的時候,他默許了對方的要求,按照計劃,在行動前夕默默與對方交換了身份。

將自己的工作牌交給馬提尼的瞬間,黑加侖忽然感覺自己心間那個荒蕪的世界裏、那堅不可摧的壁壘,忽然被不知名的力量,破開了一條細細的裂痕。

——有一縷溫暖的光,順著縫隙滲透進了他的世界。

嗯。

這樣,應該配得上對方的那句誇獎了吧?

坐在警視廳筆錄室裏,他仰望著頭頂明亮柔和的白熾燈光,面無表情地默默思索。

希望……

那個人在知道一切之後,能夠過來……再誇一誇他。

——————

【冰酒:成為你】

矢目久司之於火作早織,到底是什麽呢?

這個問題,火作早織自己也想不明白。

在很早很早以前、她的爸爸還沒有在那場意外的毒殺中去世之前的那個下午,那個宛如春風一般斯文知性的青年,留給火作早織唯一的印象,就是溫柔。

他望著鹿群中那只醜醜的囧囧小鹿的眼神很溫柔,撫摸對方臉頰的手指很溫柔,就連在那之後、他將胡蘿蔔和鹿餅遞給自己時候臉上的笑容,也那麽溫柔。

火作早織喜歡溫柔的人——那會讓她回憶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窩在媽媽的懷裏,昏昏欲睡地聽著對方輕誦不具名的古老童謠時的歲月。

溫柔、靜謐、安寧。

火作早織喜歡那個溫柔的哥哥。她撫摸著那只對方曾經餵過的囧囧小鹿,心裏想著,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面呢?

然而……

一切美好,就這樣止步於那個下午。

呼嘯的警車、忙亂的人群。

個子小小的少女呆呆站在人群之外,滿眼茫然地仰頭看著面前這位笑容親切、眼神憐憫的女警。

“——早織的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後,就讓福利院的叔叔阿姨來照顧小早織,好不好呀?”

好不好?

當然不好。

年幼的早織不理解。她明明有爸爸,自己也能照顧好自己,那為什麽要麻煩其他叔叔阿姨照顧她呢?

但那時的她,就只是個人微言輕孩子。她的意見,很輕易地就被所有成年人忽略了。

抱著媽媽去世前親手縫給自己的玩具小鹿,火作早織咬著嘴唇、流著淚,但最終還是被女警強行抱進了警車裏、然後一車送到了福利院門口。

福利院的生活很不一樣。

“媽媽”們要照顧的孩子有那麽那麽多,安靜乖巧的火作早織在那麽多孩子裏,顯得格外不起眼。很多時候,如果她不主動爭取,負責照顧她的“媽媽”在下午分發點心的時候,甚至想不起來給她留一塊面包、一杯牛奶。

悲傷和沮喪使得火作早織一天比一天消瘦。

她已經是個記事的大孩子了,看上去又那麽瘦、那麽可憐,來領養孩子的夫婦都不願意選擇她,生怕她有什麽治不好的沈屙舊疾。火作早織雖然不在意,但她的處境卻也的的確確因為年歲的增長而變得越來越差。

轉機出現在一個下午。

慈眉善目的光頭老人半蹲在她的面前,摸了摸火作早織自己給自己編的、歪歪扭扭的小辮子:“你姓火作對嗎,孩子?”

火作早織怯怯的點頭。

“啊、又是冰酒惡行的受害者啊……”

憐愛地摸了摸火作早織的頭,在那個下午,那個自稱[朗姆]的男人和火作早織聊了很多很多。

包括父親的“真正死因”,也包括……那個溫柔如春風一般的男人,究竟是如何罪大惡極、臭名昭著的組織狼犬。

仇恨的種子被有心人輕易播下,柔弱的孩子為了獲取力量、心甘情願進入了σw.zλ.[朗姆大人]名下的研究所室,成為了其中的一具實驗素材。

然後……

白駒過隙、日月輪轉。

垂眸註視著自己白嫩纖細的手掌,恍惚之間,火作早織一時都有些想不起來、這雙手究竟沾染過多少無辜者的鮮血了。

她明明是那樣仇恨著[矢目久司],但不知不覺間,她好像又成為了和對方一樣的人、成為了追逐著對方的影子。

他們一樣壞。

一樣能夠對著無辜者揮下屠刀。

為什麽會這樣呢……?

火作早織晃了晃自己腕間的手銬。冰冷堅硬的金屬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止不住的顫栗感。

“對不起……”

“——嗯?什麽?”

鋼化玻璃窗外,千野幸舉著電話聽筒,有些疑惑地撩起眸子。

火作早織沈默了一陣,默默搖頭。

“好吧。”

千野幸沒有追根究底。

沖著玻璃對面的纖弱少女安撫性地笑了笑,千野幸溫聲道:“這次給你帶了抹茶慕斯蛋糕,自己做的,剛出爐,盡快吃,不然要壞了。”

“……”

靠近透明窗,千野幸神神秘秘地比劃了一個手勢:“那個——回去之後記得喝水哦,女孩子要多喝水皮膚才會好。”

火作早織眨巴了一下眼睛。

“好。”

她乖乖點頭。

“——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嗎,千野警官?”一旁全副武裝、精神緊繃的獄警連忙湊了過來,“這次的探監時間快要結束了……如果您這邊沒什麽事的話,您看我們……?”

“麻煩您了。”

千野幸站起身,禮貌地沖對方點了一下頭:“我這邊沒有什麽要補充的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話音落地,他頓了頓,轉頭看向窗對面、那個情緒看上去似乎有些低落的少女:“在裏面照顧好自己,缺什麽、早織醬,想要什麽就讓人給我帶口信,我下個月再來看你哦。”

火作早織點頭。

她猶豫了一下,望著對方深邃柔和的眼神:“那個、我想嘗一下抹茶曲奇……可以嗎?”

“當然。”

千野幸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等到目送對方的身影消失在接見室大門口之外後,火作早織站起身,在獄警的押解下,溫順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房間正中間的桌上擺著一個不透明的軟塑膠水杯,是那種摔不碎、也沒辦法砸傷人的材質。

回想起千野幸臨走前神神秘秘的叮囑,火作早織清澈如小鹿一般的眸光,微微一動。

拖著腳鐐,火作早織踉踉蹌蹌地踱到方桌跟前,擡起手,端起水杯、輕輕擰開了杯蓋。

抹茶的香氣,順著裊裊升騰的熱氣彌漫了出來。

火作早織心下一驚,垂眸看去。

——墨綠色的液體在軟塑膠水杯裏微微蕩漾出一圈漣漪。

是……

她獨自離開研究所、來到米花町之後,在[極光]第一次喝、也是最喜歡喝的抹茶拿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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