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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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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26 章

“「矢目久司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們上哪給他找個死人回來……」”

“「不信的話就帶那家夥去警察陵園親自去看!……」”

說者無心, 聽者有意。

諸如此類的抱怨與斥責的聲音,在這件臨時搭建起來的指揮中心裏來回回蕩,像一枚投入古井的碎石, 雖無波瀾, 卻無可抑制地在池水之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細細密密的漣漪。

眸光微深,坐在指揮中心角落的松田陣平抿了抿唇,有些煩躁地拽了一把領帶, 將領口扯散開來。

他對這些所謂的上司聚集於此、互相打官腔的所謂作戰會議,沒有半分興趣。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擔心爆/炸物處理班的同僚經驗不足、處理這麽危險的高爆炸彈可能會發生疏漏或者危險的話, 他早就跟萩原研二一起去前線搜爆了,哪裏會留在這裏聽他們扯這些屁用沒有的閑話。

無聊。

可笑。

浪費時間。

聽著桌對面的上司圓滑至極的推責,心底譏諷的同時,松田陣平的腦海之中,卻是不可抑制地回憶起了前段時間、諸伏景光曾經在私底下悄悄傳給自己的機密文件。

在那份字體密密麻麻擠在一塊兒、加在一起足足有好幾公分厚的名單裏,松田陣平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們有的是和自己有過一面之交的前輩,有的是曾經與自己合作過的同僚, 有的是他曾經教導過的後輩……

還有的,甚至是位居高位、居高臨下發號施令的高級官員。

收到那份名單的當天夜裏,松田陣平幾乎一夜未眠。仰躺在床上, 盯著漆黑空擋的天花板,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詢問自己——偌大一個警視廳上下,到底有多少完全清白、能讓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同伴呢?

[矢目久司]死亡的背後, 究竟有多少雙隱藏在暗處的、沾滿血腥與罪惡的黑手呢?

又或者說……

——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幾個同期之外,整個警視廳上上下下, 到底還有多少人,是真正與[矢目久司]的死亡無關的呢?

這些無解問題日日夜夜盤旋在松田陣平的腦海裏, 一直到[矢目久司]死去的第三年,當他看到罵罵咧咧地、從那輛被萩原研二追尾撞扁的卡宴駕駛座上走出來的[千野幸]的一刻起,方才給了他片刻的喘息之機。

松田陣平從小就被自己的幼馴染調侃為直覺系的犬科生物,但在過往的每一次,當他聽到萩原研二這樣稱呼自己的時候,他總是會把這歸類為對方在拐彎抹角損自己,於是極不耐煩地照著對方的池面臉來上一一記重拳。

一直到這一次,他對上那雙因為滿含著怒焰、因此顯得熠熠生光的青紫色眸子的瞬間……

松田陣平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底深處,那處因為摯友的那屍骨全無的慘烈離世、而坍塌的空蕩蕩的漏風角落,忽然被以一種極滿的速度,開始緩緩地修覆、填充。

於是,他主動與這個追尾事故中的受害者交換了聯系方式。他也因此,得知了對方的姓名。

[千野幸]……

這是一個與早已故去的摯友毫無關聯的陌生名字。

但,每當松田陣平將這幾個生疏的字眼銜在唇齒之間、緩慢念誦的時候,心底隨之油然而生的輕松、歡愉與雀躍的情緒,卻讓人完全沒有辦法將之忽視。

他那個時候,還沒有把[千野幸]與[矢目久司]聯系到一起。

他那個時候,還沒有思考過這兩個人之間、是否存在那一樁又一樁巧合到了極點,卻又似乎都有跡可循的相似之處。

所以……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不自覺地擡起手,松田陣平摩挲了一下心口處的襯衫口袋裏、那枚冰冷堅硬的金屬制物品。

——那是一枚勳功章。

一枚他根本就不想要的、帶給了他無止境的痛苦乃至怨恨的,充滿不祥意味的勳功章。

微微發燙的指腹一遍遍摩挲著冰冷的金屬徽章,伴隨著臨時指揮中心裏嘈雜不息的爭吵聲,松田陣平的眼前,似乎再一次燃起了一場大火。

幻覺中猩紅的火苗舔舐著他的指尖,帶來一陣陣近乎跨越了真實與虛偽之間的壁障的灼痛之感。

松田陣平歷來果決銳利的眼眸之中,驀地浮上了一抹恍惚。

……要告訴他們嗎?

告訴這些屍位素餐、手上沾滿逝去好友的鮮血的卑劣家夥,說那個在他們眼裏早已經死亡的其實或許並沒有死?

還是告訴他們——那個被犯人心心念念惦記,反覆要求對方親臨陣前、直面兇險的[矢目久司],其實有機會替他們再次受難、抗下一切危險與殺機,再一次地犧牲自己、為那些腸肥肚滿的家夥構築出一個太平盛世的假象?

但……

——然後呢?

冷冷地牽扯了一下唇角,松田陣平的眉眼之中,飛快閃過了一絲藏得極深的嘲弄與厭惡。

然後呢?

任憑那些惡心而荒唐的上司,再一次以“大義”為要挾,敦促自己的好友踏上那片近乎十死無生的戰場?

明明那家夥經歷了千難萬險,好不容易才從無間地獄掙紮著重新爬回人間,難道他要再一次地、親手將自己的好友重新推入深淵嗎?

且不說他做不出這種事,但凡他真的這樣做了,收到消息趕回來的幾個怨種同期,絕對會在第一時間把他痛扁一頓的。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天生就應該為其他人的利益犧牲自己的。

同樣,在這個世界上,也絕沒有任何一種所謂的[大義],會要求一個無辜的生命獻祭自己,在這面[大義]的旗幟之上、塗抹上一抹不詳的鮮紅。

“……還有半個小時就要到12點了,現在必須馬上拿出一個方案來,否則不只是這座帝丹高中、就連另一處同樣被埋藏了大體量炸彈的公共場所,也會一起被石井晴人那個混蛋給炸上天的!”

有人在怒吼,狂躁地一遍又一遍撕扯著自己所剩無幾的雞窩狀枯發。

“這我當然知道!我們現在不就是在討論對策嗎?你有心思在這裏無能狂怒,不如好好想想要用什麽樣的談判方式、才能讓石井晴人放棄爆破公共建築的念頭!”

有人試圖挑起紛爭,以此來轉移其他人的註意力。

“——所以呢?矢目久司當年死的太幹凈,不僅僅是遺物、就連骨灰都沒有留下!這樣一來,我們就算想要向對方出示骨灰罐都辦不到!”

有人目露不滿,語氣憤慨。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矢目久司不來,時間一到,石井晴人那個瘋子絕對會引爆炸彈、讓許多無辜市民的生命為之陪葬的!”

有人滿臉焦急與憂慮,一遍又一遍整理著自己身上罩著的防爆裝備,同時不動聲色地將椅子向後挪一點、再挪一點。

“還真是自私,就算是死了也還要給我們留下這麽大的一堆爛攤子……”

還有的人狀似不經意的感慨,話到最後,卻掩飾不住語氣之中那濃濃的嫌惡與刻毒。

——看吧。

松田陣平譏諷似的輕哼了一聲。

自己家的貓,果然還是只有自己才會心疼啊。

他低下頭,翻了翻手機上工作群裏傳閱的那幾張石井晴人言論的截圖。

“看上去……似乎完全不像是什麽正經的詩歌或者俳句啊。”

眉心緊鎖,松田陣平揉了揉自己亂糟糟的卷發,神色若有所思:“以那家夥展現出的表演形人格來看,比起公開發表一首叫人摸不著頭腦的、作品格式完全與規則相悖的俳句,總覺得這更像是……”

“——像是什麽?”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松田陣平微微一怔之後,迅速回頭。

“……禾野參事官?”

來人點了點頭,肅正端方的面容上皺紋深刻又滄桑。

他沒有理會席間其他人的爭執,一個人悄悄起身,踱到了松田陣平的身後:“剛才就註意到你一直沒有說話。怎麽,σw.zλ.松田,關於你朋友的死……你至今還是沒有放下嗎?”

“……”

“看開點,”有力的手掌輕輕落在了松田陣平的肩膀上,禾野正直拍了拍部下的肩,“生死禍福,皆是天命。幹我們這行的,在當初畢業時對著櫻花宣誓的時候,就該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了。”

松田陣平扯了一下嘴角。

“……我的確有過心理準備。但在我的預期裏,葬禮的主人……應該是我自己才對。”

“……”

這話他可沒法接。

望著那雙寫滿執拗與倔強的黝黑眸子,禾野正直沈默了一陣,嘆了口氣,不再多勸,而是轉移了話題。

“你剛才在看什麽?那首石井晴人發布在推特上的短詩?”

松田陣平“嗯”了一聲,語氣很快恢覆了平靜。

“格式完全不符合俳句的模板,意向選取也很抽象。事實上,比起詩歌或者俳句,我更傾向於——這是一段暗號。”

“——暗號?!”

松田陣平的聲音不大,但或許是房間內的人對於此類詞匯的敏感度已經在經年累月的命案之中被訓練了出來,聽清楚這個關鍵詞後,瞬間便齊刷刷地轉過頭,神色各異地緊盯著松田陣平的臉。

一陣意味不明的打量過後,組織犯罪對策部的澤田警部率先開口:“你這話什麽意思,松田?”

松田陣平冷哼:“字面意思。”

立刻,幾名警視廳高官立刻開口:“等等、你的意思是——你難道已經解讀出這個暗號的具體指代含義了嗎?!”

松田陣平沒有點頭,但看表情,似乎也並沒有要否認的意思。

他張了張嘴,剛想說點什麽,下一秒,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忽然就在臨時指揮中心狹窄的會議室裏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經過上一通來自石井晴人的威脅電話,現在,只要一聽到電話鈴聲,他們都會下意識開始生理性不適。

氣氛頓時陷入了凝滯狀態。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然無語了好半晌,電話鈴聲一直在響,卻始終沒有人有要起身去接電話的征兆。

“……”

“……”

漫長而又難捱的僵持之中,一道懶散磁性的聲音忽然哼笑了一聲。

“都不接?再等一會兒,對面說不定就要掛掉了。”

砰——!!

有人惱怒地猛拍了一下折疊桌的桌面,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松田陣平的鼻梁,剛要出言呵斥,下一秒,整個人卻突然楞住了。

“——不接是吧?那我來接。”

話音落地,伴隨著“嘟——”的一聲輕響,室內嘈雜的鈴聲赫然消失無蹤。

“餵,這裏是……”

“——警官先生~”

陰柔詭異的機械女聲在電話那頭響起,石井晴人尖聲笑著:“考慮好了嗎,警官先生?——你們真的要為了保護那位禁止仍未露面的矢目久司警官、而選擇無視那幢已經被填滿了炸藥的公共建築嗎?”

他不懷好意地問:“危急關頭選擇保護自己人、而放棄拯救無辜的市民……這就是警視廳,對無比信任你們的東京民眾的最終交代嗎?”

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

黑黝黝的眸子飛快地閃爍了一陣。

握著座機聽筒的指節微不可查地緩緩收緊,松田陣平深邃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周圍那群面色凝重、言行可笑的蛀蟲面上流轉而過。

半晌之後。

他面色從容,平靜開口。

“請容我重新做個自我介紹——在下矢目久司,請問您這次大費周章地逼我出面,究竟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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