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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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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3 章

三輛同為白色系的車子一前一後, 在細雪紛飛的昏暗街道上一路疾行,掀起一片飛揚的雪塵。

扶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微微收緊,千野幸沈默地望著前方路面上積起的一層霜白色的薄雪, 眸中神色晦澀難明。

東京的冬天是很少下雪的。

此時此刻, 沐浴在這場似曾相識的細雪之下,千野幸幾乎無可避免地,回想起了一些讓人不太愉快的過往。

輕舔了一下微微有些幹燥的唇瓣, 為了轉移註意力,千野幸主動同副駕坐著的警官先生搭話。

“——伊達警官平時工作會比較忙嗎?”

伊達航停下不斷擺弄手機的手指:“千野君怎麽會這麽問?”

“因為感覺研二醬和陣平醬好像總是在加班——”千野幸笑了笑,感慨似的道, “有時候店裏都快要下班了、我站在門邊準備關門的時候,還能看到他們開車匆匆忙忙從店門前的馬路上飛馳而過的樣子呢~”

“也分警種。”

伊達航轉過頭,銳利深沈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千野幸的側臉。

“因為近些年來、東京的犯罪率直線上升的關系,所以主管刑事案件的刑事部和總管總務部平時會稍微忙碌一些,警務部和警備部情況稍好一點,一般來說沒有特殊情況就都不會加班。”

“這樣啊。”

千野幸若有所思。

當年,[千間目]幾乎是剛從警察大學校畢業, 就進入了公安部,在公安部的安排下、前往特殊機構進行了相當專業的情報搜查培訓。

在那之後不久,[千間目]就搖身一變, 使用[矢目久司]這個由公安部一手捏造的新身份,前往美利堅的普林斯頓大學、成為了一名赴美留學的日籍交換生,自此, 開啟了那一段屬於[冰酒]的、血腥殘忍的黑暗時代。

原本,按照原定計劃來說, 等到[千間目]順利完成了交托給他的臥底情報搜查任務之後,他就可以撤回警視廳公安部, 重新回歸公安警察[千間目]的身份,安安心心地在警視廳內部開展工作,在日積月累之中,一點一點去接觸和感受日本警察在正常情況下的工作狀態。

但……凡事都有例外。[千間目]最終到底還是沒能活著回去,那些屬於普通警察的日常對於[千間目]來說,幾乎是遙不可及、只能向往的存在了。

……總而言之,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千野幸可以說是對於日本警察平日裏的工作狀態和工作內容、處於完完全全一無所知的狀態了。

出於對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兩位警官小夥伴常年加班、仿佛被工作吸幹了陽氣的憔悴狀態,他當然會理所應當地對於對方所處的工作環境和工作強度產生一定的好奇。

這一點倒是無可厚非。

望著千野幸的側臉,伊達航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一下頭。

“其實也不只是這樣。”

瞧見對方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伊達航頓了頓,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過了好半天後,這才慢條斯理地繼續道。

“——除了這些擺在明面上的警種之外,警視廳內部,其實也還有一些因為特殊的工作性質、導致身份與所做出的貢獻,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甚至於終其一生,都無法被外人知曉的特殊警察。”

“……”

千野幸察覺到了不妙。

他試圖打斷對方的技能讀條:“……雪越下越大了,路面狀況越來越糟糕,稍微有點擔心路面結冰出現車輪打滑的情況呢。”

“——伊達警官,我們還要開多久?距離目的地還比較遠的話,我們不如先停車,等我給輪胎安裝好防滑鏈後,我們再——”

“不用。”

伊達航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跟在萩原他們的車後面、繼續往前開就是了。不過,因為那個地方的位置比較偏的關系,我建議千野君可以縮短車距、稍微跟緊一點,防止在光線昏暗的情況下走錯道。”

千野幸扶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僵。

——他剛才在心裏打的就是這個算盤。

只要自己將車開的偏離主路,這樣一來,在確認無法跟上前方安室透和萩原研二的車後,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以太晚了、要到書咖的營業時間了為由,拒絕修正路線繼續跟警官先生們往郊外走,而是驅車返回位於米花町四丁目的[極光]。

逃避固然可恥,但卻相當有效。

至少……

對於千野幸來說,東京目前混亂動蕩的時局、還遠遠不到可以讓他放心大膽地,將自己的處境與遭遇當作一樁異聞,完完本本地講給這幾位警官先生們聽。

不僅僅是為了不讓自己惹上的麻煩牽連到他們,同時,也是為了更好的保護好自己這個“已死之人”的信息不遭暴露。

短暫沈默。

等到伊達航看似風輕雲淡、實則暗含警告的話音落地,千野幸沈默了一陣之後,到底還是收斂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老老實實的按照對方的要求,輕踩油門的腳尖緩緩使力。

轟——!!

伴隨著引擎的聲嘶力竭的咆哮聲,銀白色的卡宴在雪風中化為了一道殘影,風馳電掣地朝著前方已經縮小成了一個模糊的黑色小點的萩原研二的座駕追去。

20分鐘後。

東京近郊,警察陵園。

在與剛從睡夢之中被自己吵醒的門衛打過招呼之後,一行六人拎水桶的拎水桶、捧香燭的捧香燭。輪到千野幸的時候,他環顧了一圈,遲疑了很久之後,這才從商品架上取下了一束還帶著露水的白菊。

一路無話。

輕輕舀起一瓢水,千野幸凝望著面前這座磨損痕跡頗重的墓碑,沈默了半晌之後,將冰冷清澈的清水淋在了墓碑的最頂端。

水珠滾落,將大理石碑上粘附的塵埃裹挾著、一起散入地面,洇濕成一團深色的水痕。

望著墓碑上篆刻的小字,千野幸怔怔出神。

[公安警察—千間目]……

這個前綴……

千野幸抿了抿唇。

——如果那個人能看到的話……大概也會感覺到欣慰的吧?

畢竟……三年前,當[千間目]親手將自己的罪證以及那間研究所的秘辛打包,以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名義發送到公安部的郵箱之中的那一刻起,那個人恐怕就已經做好了遺臭萬年的準備了。

[千間目]就是那樣一個人,對別人溫柔,對自己殘忍。

千野幸自嘲般地扯了一下唇角。

——那個人似乎永遠有辦法,用最壞的境遇為自己書寫結局。哪怕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也會用萬劫不覆作為代價,重新修正命運的軌跡。

還真是狡猾啊,[千間目]。

不過……

身死之後還能得到友人日夜奔波、為自己正名……那個人如果泉下有知,想來也能瞑目了吧。

淅淅瀝瀝的水聲落地,濺起一地寂寞。

“……晚安。”

聲音微弱得只有雪風能夠聽清。

這方屬於[千間目]的墓碑似乎經常有人過來打理,千野幸拿著毛巾擦拭了好幾下,最終收回手時,那條剛買的毛巾卻是潔白如初。

雪花不斷不斷地飄落。

很快,千野幸剛剛擦拭幹凈的墓碑頂上,就再一次覆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雪。有的雪花融化、匯成涓涓細流,慢慢順著墓碑上篆刻的燙金色漢字蜿蜒淌下。

是……

你在流淚嗎?

短暫恍惚了一陣,千野幸的眉目之間飛快地閃過了一抹傷感,但很快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將墓碑清理完畢之後,千野幸收斂起眼底不慎洩出的異樣之色,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帶來的那一束白菊,擺放在了墓碑的正下方。

時值黎明,深灰色的天空中依然飄著細雪。

在千野幸忙忙碌碌做著這一切的時候,在他身後,已經將香燭點燃、擺放進墓碑前頭那一方小小的祭壇裏的五位警官大人面上,不約而同的浮現出了一絲古怪的神情。

——他們知道這方墓碑的主人是誰。

他們同樣也以為自己非常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青年、其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麽人。

往常過來看望故友的時候,他們做著這些灑掃、祭奠的瑣事時,除了感傷與懷念之外,倒還沒什麽其他的感觸。

但……此時此刻。

——望著千野幸認認真真為[千間目]的墓碑灑掃清潔,五人心頭不免升起一絲微妙的感覺。

就……

自己給自己灑掃祭奠、少走幾十年彎路什麽的……

——是不是有點太超前了啊?

互相對視了一眼,綠川光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聲道:“千野君……?這些事情你其實可以不用——”

“——沒關系。”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低啞柔滑的聲音輕輕打斷。

“這是我應該做的。”

仔細地為白菊整理了一下花葉,千野幸將毛巾丟入水桶、微微直起了腰。

“如果是[他]的話……我想我是應該為他焚香供奉。”

——說到底,這是自己欠[他]的σw.zλ.。

這也是……

千野幸虧欠[千間目]的。

這樣說著,千野幸倒也沒有要回轉過身的意思,只是依舊低垂著頭顱,靜靜地佇立在[千間目]的墓碑之前。

千野幸的身材並不算太過消瘦,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一類,只是個子較尋常人高出一截。此時此刻,他就這樣披著深黑色的大衣,一言不發地默立在一方漆黑無光的墓碑之前,聽憑長發與肩頭落滿白雪。

極致的黑與極致的白相互糾纏、融匯。

在這樣一片逐漸逐漸被純白色的漫天飛雪所徹底侵占的天地裏,他的背影仿佛是這一片渺白幻象之中唯一的真實,唯一的色彩。

也是……

唯一的寂寥。

——他看上去有些難過。

望著千野幸的略顯蕭索的背影,綠川光唇瓣囁嚅、欲言又止。

但……

他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似乎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一切曾經讓他困惑、讓他痛苦、讓他耿耿於懷徹夜難眠的問題,在今晚……不、就在不久之後,他便將迎來解脫。

一片靜默。

簌簌落雪之中,六道身影長久地沈默著,一言不發地凝望著眼前這方矮矮的墓碑,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直到有人再也忍不住。

“我們每年都來這。”

卷發的警官先生上前一步,沈默地站到了千野幸的身側。

“不只是盂蘭盆節……每一年的每一個節日,因為擔心這家夥在下面害怕寂寞、我們都會盡可能空出時間過來陪他,就這樣過了三年。”

“千野。”

松田陣平沒有回頭去看千野幸的面色:“我不想將這三年的等待描述成什麽值得讓人同情憐憫的苦情劇,同樣的,我也不打算向你哭訴或者賣慘。”

“可……”

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

“三年實在太長了……”

黝黑的眸子中,有什麽晦澀難懂的情緒一閃即逝。松田陣平望著面前這方還不到自己腰部的低矮墓碑,沈默很久很久。

半晌之後,他拂落睫毛上沾染的那抹霜白,聲音低沈:“——在遇見你之前,我還能勉強說服自己再等一等,等到時機成熟、等到我也需要為了大眾的利益獻出生命的那一天……再下去揍那家夥一頓。”

“但現在……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忍耐下去了。”

“從我發現我越來越沒辦法把他的影子從你身上揮散的那一刻起,我就對三年前的那場悲劇的真相,產生了完全無法消弭的質疑。”

這樣說著,卷發警官低沈磁性的嗓音裏很快就漫上了一股子焦躁的意味。他忽然扭過頭,擡手一把攥住了千野幸被手套嚴嚴實實包裹起來的手腕。

“那個家夥的性格很正經。他不是那種會耍著人玩的混蛋。”

“那麽、你呢,千野?”

銳利執拗的黝黑色瞳孔直勾勾地盯著千野幸的眼睛,松田陣平沈聲道:“你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個答案了?關於[千野幸]和[千間目]之間究竟有什麽關聯、關於當年那場爆炸的真相,也關於……”

“——你到底是誰,千野?”

“……”

“……”

一陣漫長的沈默。

直到千野幸的眉眼間覆落了一層晶瑩剔透的雪花、而其中一片被他的不知道是吐息還是體溫所融化,凝成一滴冰涼徹骨的水滴、滾落進千野幸的眼珠裏後,他這才像是被人上好發條的機械一樣,緩緩地、緩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暴露在寒冷的環境裏太久的緣故,千野幸本就偏低偏柔的聲線在此刻顯得更加沙啞。

他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

但……

下一秒。

滋滋——!!

猝不及防地,一陣仿佛從人腦子裏炸響的震動聲,驀地,在這片被沈凝寂靜的氛圍所埋葬的空間之中忽然振響。

幾人頓時一楞,緊接著便不約而同地循著聲音望去。

一陣短暫的無措之後,從呆怔之中迅速回過神來的綠川光,連忙手忙腳亂地摸出了自己的手機。

“——抱歉、我接個電話!”

雖然口中這樣說著,但他卻也沒有絲毫打算要避開在場其餘幾人的意思,就這樣當著好友們的面,快速按下了手機的接聽鍵。

眾目睽睽之下,他稍微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咳、餵——”

“——綠川先生!!”

電話那頭響起一道微微有些氣喘的急促男聲:“您交給我的那份血液樣本、我連夜送去化驗了!現在DNA比對結果已經出來了!”

不等瞳孔微震的綠川光追問,電話那邊的男聲便飛快繼續道:“「相似點數據不足90%,基因位點完全無法匹配」……根據上述結論可以推斷——您交給我的兩份樣本並非出自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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