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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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8 章
話音落地, 一室沈寂。
這處本就不算太大的家庭吧臺，在矢目久司說完方才的那番話之後，很快就陷入了一陣令人無比壓抑的怪異緘默之中。
詹姆斯完全沒有要答話的意思, 在矢目久司直勾勾的目光註視之下, 只是微微垂下眼皮、沈默地啜飲著自己杯中的琥珀色酒液，一語未發。
他不出聲，已經險險戒掉了話癆習慣的矢目久司自然也沒有要再多話的意思, 便也沈默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淺抿著自己的高腳杯裏的微澀酒液。
十分鐘後。
將酒杯裏剩餘的酒液全部一飲而盡，詹姆斯·布萊克像是終於做出了某種決斷似的, 很快轉過頭來，用自己那雙藏在鏡片之後的、炯炯有神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了矢目久司所在的方向。
“——你們似乎一直在暗地裏調查摩菲教授的事……他對你們組織來說，很重要嗎？”
不置可否地輕哼了一聲，矢目久司搖晃著捏在指尖的高腳杯，眼眸微瞇：“只是我個人對摩菲教授的事很感興趣，僅此而已。”
在他的手裏, 那杯金湯力雞尾酒分明已經被多次沾唇、但玻璃杯裏的酒液，卻始終是一副毫厘未動的模樣，讓詹姆斯不由得心生懷疑——這麽半天過去, 矢目久司到底有沒有喝掉，哪怕一小口的酒液？
“是嗎？”
放下手裏的空酒杯，詹姆斯聳了聳肩：“好吧, 關於這一點，我想我們可以以後再談。現在, 我比較好奇的是——矢目久司，你這個時候闖入我家與我談判……你所代表的, 究竟是你背後的黑衣組織，還是你自己？”
看到矢目久司的唇瓣微微蠕動，詹姆斯笑了笑，很直接地打斷了對方未出口的話：“先不要急著回答我，先生，你最好仔細考慮清楚——畢竟，這個答案，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都非常重要。”
矢目久司沈默了一陣：“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了。”
詹姆斯偏頭望著矢目久司，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認真：“如果你代表的是黑衣組織的話，那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我本身無法代表FBI給出你任何形式的承諾的關系——事實上，作為聯邦的官方組織，FBI是絕對不會跟一個黑/道性質的組織談合作的，這一點是底線、也是原則，請原諒我無法改變這一點。”
眸色微深，矢目久司輕咳了兩聲，語氣稍微產生了一些變化。
“咳咳、如果我說……我代表的僅僅只是我個人呢？”
“如果你代表的只是你自己的話，”詹姆斯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矢目久司，目光很坦然，沒有絲毫打算隱瞞對方的意思，“——那麽我們之間唯一的合作方式，就只可能是你投靠、並且加入FBI。等到你成為我們之中的一員之後，我們這才能夠接著談關於合作的事。”
“異想天開。”
矢目久司冷嘲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卻是沒有任何的變化，仍是一如往常的那般冷漠無波，仿佛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似的。
“的確，”並不打算否定矢目久司的話，詹姆斯·布萊克淡笑了一聲，“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矢目久司，所以我想你應該知道——立場的不同，意味著我們之間的矛盾無法以任何形式來加以調和，這也同時意味著……我們之間，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平等的合作、亦或是交易可言。”
矢目久司的眼眸緩緩瞇了起來：“你在耍我？”
“當然不是，”詹姆斯沖這名坐在自己身側的黑衣青年舉了舉杯，“我只是想告訴你，FBI對你個人，其實是非常看好的。如果你有意願加入我們、棄暗投明的話，我可以為你做擔保。”
這樣說著，話音微微頓了頓，詹姆斯望向矢目久司的眼神裏，很快透出了一絲探究的意味：“——事實上，對於你今晚居然會因為這件註定沒有結果的事，而專程跑這一趟，我感到非常意外……畢竟你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那種會做無用功的人啊。”
將手中幾乎沒怎麽動過的酒杯“篤”地一聲磕在吧臺桌面上，矢目久司沒有理會對方的試探，收回手後，動作十分自然地將左手插進了自己的純黑色風衣口袋裏，隨後慢吞吞地從高腳凳上站起身：“事已至此——我就當你是在婉拒我的提議了。”
“——如果你不考慮加入我們的話。”
詹姆斯很快也跟著站起了身：“至於你所說的百威，我的確不認識這個人——前段時間公園大道南側三號的案子，不管你原本是出於什麽樣的念頭，但我們終歸是欠你一個人情，因此關於百威的事，我之後會幫你查一下的……但，關於是否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這件事，我無法向你保證。”
單手握拳抵在唇邊，矢目久司輕咳了兩聲：“……但願你們的情報網能稍微派上點用處。”
“你現在準備走了嗎？”望著矢目久司轉身離開的背影，詹姆斯半開玩笑似的端起對方曾用過的高腳杯，沖矢目久司輕輕晃了晃，“這杯酒不需要一並帶走嗎？——畢竟，這只玻璃杯上，也許還殘留了一些你的生物信息呢？”
已經走到大門處的矢目久司頭也沒回，只是很隨意地擺了一下手：“那你們就去查好了——如果查出了什麽的話，記得也知會我一聲。”
“假設你不介意的話。”
完全沒有身為一個半夜遭到黑/道人士入侵私宅的受害者的自覺，詹姆斯笑瞇瞇地同矢目久司道別：“——關於百威的事，之後如果有任何結果的話，我都會直接聯系你發簡訊的那個通訊號碼的。”
矢目久司沒有再回應，只是沈默著、快步走出這棟老舊的二層獨棟小樓，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五分鐘後。
坐進越野車的駕駛座裏，矢目久司鎖好車門，一直插在口袋裏的左手緩緩擡起。
——一只通體銀灰色的“鋼筆”，被他輕輕地捏在了指尖。
沈默地端詳了“鋼筆”一陣，矢目久司轉了轉筆身。
很快，一陣熟悉的對話聲，便在密閉的車廂內響了起來。
——「“我們合作——我除了可以幫你處理掉那群總是給你添麻煩的跳梁小醜之外，或許還可以支付給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額外的“驚喜”哦？”」
——「“之後，如果有任何結果的話，我都會直接聯系你發簡訊的那個通訊號碼的。”」
反覆將這兩段信息量巨大的對話聽了好幾遍，確認音頻沒有任何問題之後，矢目久司便將這段音頻上傳到了郵箱裏，緊接著，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給反舌鳥撥了過去。
分明已經是深夜，但反舌鳥卻好像根本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一樣，電話的忙音只響了兩聲、接著很快就被對方迅速接通。
“餵——冰酒大人？”
矢目久司“嗯”了一聲：“音頻我發給你了、咳咳咳……明天早上之前，想辦法讓它出現在CIA內部、那幾個與FBI積怨最深的負責人電腦桌面上。”
“好的！”
電話裏，很快就傳出一陣飛速敲擊鍵盤的劈啪聲，片刻之後，反舌鳥沒有絲毫困意的清越嗓音便再次在電話那頭響了起來。
“——如果只是入侵電腦本地發送音頻文件、而不需要破解對方的內網信息的話……給我一個小時就足夠了！”
矢目久司冷冷地應了一聲，拿起常備在車裏的保溫杯，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潤了潤稍微有些發癢的咽喉：“——消息放出去了嗎？”
“嗯嗯！”對於這個問題，反舌鳥的回答很是利索，“「CIA突然出現、強攻E009研究所，留守的百威和潘諾不敵，百威殉職，組織收繳、並藏匿在E009的全部研發藥物都被CIA方面奪走，潘諾拼死潛逃出來，目前正在安全屋裏養傷」……接下來，只要潘諾不再出現在大眾視野之下，那麽，據說搶走了‘黑衣組織在美研究所研發的全部藥物’的CIA，將會代替我們，接受The Bloods、以及那個神秘的昆西家族的針對。”
“不過，冰酒大人——”反舌鳥的話鋒一轉，語氣裏滿是疑惑地問，“如果那些藥真的那麽重要的話……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反擊、而要選擇被動防守呢？”
“它們重要，卻又不那麽重要。”
反舌鳥一楞，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訕笑了兩聲：“那、那個，冰酒大人……您剛才說的那句話，我好像沒太聽懂哎……”
矢目久司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喉結滾動，抑制不住地輕咳了兩聲：“分部在貝爾摩德這麽多年的經營下，已經和美利堅的黑白兩道，都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平衡……咳。”
“如果想要更進一步、在這片自由而充斥著硝煙氣息的土壤上，占據更大的話語權、攫取更多的利益，就必須要打破這如死水一般毫無波瀾的平穩現狀——現在，機會已經來了。”
電話那頭，反舌鳥的聲音頓了頓：“您的意思是……您打算借這個機會、打破這場僵持了很多年的平衡局面嗎？”
矢目久司“嗯”了一聲：“既然如今平靜的表面已經被人為打破，那麽——局勢越亂，對我們來說就越有利；亂得越久，我們能運作的空間，就越大。”
反舌鳥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
“你還有什麽問題？”
“沒有了。”反舌鳥很乖巧地向上司道謝，“——我大概理解您的意思了……感謝您的教誨！我現在就去處理音頻的事！”
矢目久司應了一聲之後，很快就掛斷了電話。
望著緩緩息屏的手機，薄綠色的狹長眼眸微微瞇起，矢目久司的眼底緩緩掠過了一抹若有所思。
“對我接下來的計劃，完全不感興趣嗎……？”
已經送到手裏的情報還往外推……看起來，反舌鳥似乎和美利堅官方這邊沒有太大的勾連啊。
這麽說起來……
——對方上次出現異狀的時候，似乎正在替自己查找那味千間警官的資料啊……
難道跟這件事有關嗎？
腦海中，一段破碎的畫面一閃而逝。望著後視鏡裏那雙沈郁冷冽的眸子，矢目久司沈凝了好一陣後，重新拿起手機，撥通了另一個沒有保存聯系人信息的陌生號碼。
嘟、嘟——
兩聲忙音之後，電話遭到掛斷。
矢目久司面色未變，只是沈默著，盯著微微散發出微弱白光的手機屏幕。
片刻之後。
滋滋——
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振動聲，一條嶄新的未讀簡訊窗口，很快在手機屏幕的左下方彈出。
[抱歉，剛才正在跟總務科的同事交談。主人，您現在有什麽急事嗎？——黑方]
指尖快速在手機鍵盤上彈動，矢目久司很快編輯好了一則簡訊，回傳了過去。
[我上次讓你查的案子，有線索了嗎？——冰酒]
半晌沒有回執，矢目久司也並沒有露出任何焦躁之色，在等了一會兒後，擡手 從大衣兜裏摸出了一支蘋果味的棒棒糖，剝掉糖衣後、隨手將其塞進了嘴裏，仔細捋平、收揀好糖紙之後，很快便發動了車子。
夜色之中，漆黑的越野車悄無聲息地避開了街頭巷尾的各色監控設備，很快便開回了矢目久司居住的地方。
停好車後，矢目久司剛要下車，下一秒，便感受到自己擱在風衣口袋裏的手機再次“滋滋”震動了兩下。
擡手按向車門的動作微微一頓，矢目久司很快便重新拿出了手機。
在略顯昏暗的車內頂燈的照射下，散發著微弱白光的手機屏幕顯得稍微有些刺眼。
[有結果了——根據我的調查結果顯示，在12年前，東京接警中心曾經接到了一名小女孩的報警電話。對方電話裏聲稱，自己曾經看到了一夥奇怪的人、在她的面前擄走了一個中年男人。
接到報警後，警視廳方面很快派遣了人手趕赴那個小女孩所在的地方，但，現場非常幹凈，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扭打或者撕扯的痕跡，僅僅憑借小女孩的一面之詞，警方很難確定對方是否有在說謊，因此這則報警最終不了了之。
在這件事發的一個星期之後，這個小女孩再一次報警，表示自己的爸爸媽媽被人殺害。出於對自己轄區的公民負責的態度，警視廳再次出警，這一次，在警方破門而入之後，的確在小女孩報出地址的公寓裏，搜索到了一男一女兩具屍體，以及……一名躲在地下室裏瑟瑟發抖的小女孩。——黑方]
看完了這一長段消息，矢目久司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這個小女孩的名字……是叫做內田綾佳嗎？——冰酒]
[對。在這起震驚警視廳的滅門案發生之後，我查過了警視廳方面保留的筆錄資料，在資料裏顯示，這個小女孩的本名正是內田綾佳。——黑方]
矢目久司沈默了一陣，指尖飛快打字。
[她的父母是怎麽死的？——冰酒]
[根據筆錄資料上記載，內田綾佳在接受警方傳訊的時候，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媽媽讓我躲進了地下室裏，不管聽見什麽都不要發出聲音。我貼在地下室的木門上，聽見那些兇兇的叔叔們說，要讓‘藍蝶會’這個名字，成為未來我全部噩夢的主演……”那孩子當時，是這樣告訴詢問她的女警的。——黑方]
矢目久司怔了怔。
——藍蝶會……？
沒想到反舌鳥的過去、居然會和藍蝶會有著這樣一層關系啊……
按照當年小反舌鳥覆述給警方的話語來看，那個時候，入室殺死了反舌鳥父母的兇手，恐怕就是藍蝶會的成員無疑了。
思忖良久，矢目久司的指尖剛剛碰到手機鍵盤；準備繼續打字，下一秒，就看到自己的手機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新簡訊。
[在那之後不久，警視廳內部似乎就產生了一系列變故——根據這段時間我從總務課前輩口中挖掘出來的情報來分析，那個時候，警視廳方面似乎收到了一份寄件人匿名郵寄的磁帶，緊接著，不久後那位前輩就聽說有一名隸屬於組對三課、暴力團對策課的警察不幸殉職，而且殉職原因……似乎也和藍蝶會有關。
先有一家三口慘遭滅門、只留一名孤女在世，後有警視廳在職警察不幸殉職……甚至這兩起案子都與藍蝶會有關，按理來說，當時警視廳應該提高重視、嚴查藍蝶會才對，但那個時候組對三課的負責人，也就是至今仍在失蹤、目前生死不明的高津悠馬卻一力壓下了這兩起案子，最終，只以入室盜竊殺人案、以及失蹤案，給這兩起案子定了性。——黑方]
矢目久司：“……”
他陷入了長久的沈默之中，薄綠色的眸子閃爍不定，眼底，有渾濁的深黑色陰影，正在緩慢地翻攪、湧動。
手機的另一邊，黑方完全不知道現在的矢目久司究竟在想些什麽，仍在源源不斷地給自家上司匯報這段時間自己打探到的情報。
[在兩起案件都遭到定性之後，那個內田家滅門案裏唯一幸存下來的小女孩就被警方送去了福利院，7年前，被一戶姓千間的家庭收養、帶出了孤兒院。啊、對了，我還查到了一件非常巧合的事——12年前，因為藍蝶會而不幸殉職的那個暴力團對策課的警察，似乎也姓千間，我記得，他的名字，似乎叫做千間寺……]
在那之後，黑方似乎還斷斷續續地給矢目久司發過來了很多條簡訊。
但……
他已經完全看不進去了。
“藍蝶會……”
“千間寺……”
伴隨著矢目久司緩緩念誦出這兩個名字，有什麽被塵封在他的記憶深處的東西，正盤踞在那片死寂而荒蕪的土壤中，緩緩開始覆蘇。
就好像是被人強行縫合的靈魂的瘡疤，忽然被新生的血肉活活掙裂了一般，在一陣幾乎要把人的意識徹底撕成碎片的劇烈疼痛洶湧而過之後，矢目久司忽然就感覺到——有什麽鮮活的東西，正在自己靈魂深處蠢蠢欲動。
瞳孔瞬間緊縮，矢目久司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的、那個陌生卻又莫名有幾分熟悉的名字，耳邊“嗡”地一聲，傳來了陣陣令人幾欲昏厥的巨大嗡鳴聲。
本就隱隱有些鈍痛的眉心，在這一刻，仿佛被人用重錘狠狠地反覆擊打著一般，伴隨著急促、且震耳欲聾的心臟搏動聲，一下又一下，用劇烈的疼痛拼命折磨著、嚙咬著矢目久司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
砰砰——！
砰砰——！
心跳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重……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令人頭暈眼花的恍惚錯覺。每一次搏動，都讓他本就發悶發脹的胸口更加窒痛。
“咳、咳咳咳……”
無法呼吸的窒息錯覺再次上浮。
矢目久司竭力調整著呼吸，但本就不甚健康的呼吸道和肺部，就像是忽然與他的大腦斷聯了似的，不管再怎麽努力，每一次呼吸所能捕獲到的氧氣，都一次比一次稀薄。
“咳……”
麻癢灼痛的感覺，順著肺部向上攀爬，爬過氣管、爬過咽喉，在某一次抑制不住的咳喘中，驟然噴湧而出。
“咳咳、噗——”
在濃烈的血腥味徹底侵占這處封閉的車內空間的同時，無窮無盡的黑暗，瞬間便侵吞了矢目久司全部的意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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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 一室沈寂。
這處本就不算太大的家庭吧臺，在矢目久司說完方才的那番話之後，很快就陷入了一陣令人無比壓抑的怪異緘默之中。
詹姆斯完全沒有要答話的意思, 在矢目久司直勾勾的目光註視之下, 只是微微垂下眼皮、沈默地啜飲著自己杯中的琥珀色酒液，一語未發。
他不出聲，已經險險戒掉了話癆習慣的矢目久司自然也沒有要再多話的意思, 便也沈默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淺抿著自己的高腳杯裏的微澀酒液。
十分鐘後。
將酒杯裏剩餘的酒液全部一飲而盡，詹姆斯·布萊克像是終於做出了某種決斷似的, 很快轉過頭來，用自己那雙藏在鏡片之後的、炯炯有神的眸子，直勾勾地望向了矢目久司所在的方向。
“——你們似乎一直在暗地裏調查摩菲教授的事……他對你們組織來說，很重要嗎？”
不置可否地輕哼了一聲，矢目久司搖晃著捏在指尖的高腳杯，眼眸微瞇：“只是我個人對摩菲教授的事很感興趣，僅此而已。”
在他的手裏, 那杯金湯力雞尾酒分明已經被多次沾唇、但玻璃杯裏的酒液，卻始終是一副毫厘未動的模樣，讓詹姆斯不由得心生懷疑——這麽半天過去, 矢目久司到底有沒有喝掉，哪怕一小口的酒液？
“是嗎？”
放下手裏的空酒杯，詹姆斯聳了聳肩：“好吧, 關於這一點，我想我們可以以後再談。現在, 我比較好奇的是——矢目久司，你這個時候闖入我家與我談判……你所代表的, 究竟是你背後的黑衣組織，還是你自己？”
看到矢目久司的唇瓣微微蠕動，詹姆斯笑了笑，很直接地打斷了對方未出口的話：“先不要急著回答我，先生，你最好仔細考慮清楚——畢竟，這個答案，不管是對你、還是對我，都非常重要。”
矢目久司沈默了一陣：“這兩者之間，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了。”
詹姆斯偏頭望著矢目久司，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很是認真：“如果你代表的是黑衣組織的話，那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
“這不僅僅是因為、我本身無法代表FBI給出你任何形式的承諾的關系——事實上，作為聯邦的官方組織，FBI是絕對不會跟一個黑/道性質的組織談合作的，這一點是底線、也是原則，請原諒我無法改變這一點。”
眸色微深，矢目久司輕咳了兩聲，語氣稍微產生了一些變化。
“咳咳、如果我說……我代表的僅僅只是我個人呢？”
“如果你代表的只是你自己的話，”詹姆斯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矢目久司，目光很坦然，沒有絲毫打算隱瞞對方的意思，“——那麽我們之間唯一的合作方式，就只可能是你投靠、並且加入FBI。等到你成為我們之中的一員之後，我們這才能夠接著談關於合作的事。”
“異想天開。”
矢目久司冷嘲了一聲，臉上的表情卻是沒有任何的變化，仍是一如往常的那般冷漠無波，仿佛對這個結果並不感到意外似的。
“的確，”並不打算否定矢目久司的話，詹姆斯·布萊克淡笑了一聲，“你是個非常聰明的年輕人，矢目久司，所以我想你應該知道——立場的不同，意味著我們之間的矛盾無法以任何形式來加以調和，這也同時意味著……我們之間，根本就不存在任何平等的合作、亦或是交易可言。”
矢目久司的眼眸緩緩瞇了起來：“你在耍我？”
“當然不是，”詹姆斯沖這名坐在自己身側的黑衣青年舉了舉杯，“我只是想告訴你，FBI對你個人，其實是非常看好的。如果你有意願加入我們、棄暗投明的話，我可以為你做擔保。”
這樣說著，話音微微頓了頓，詹姆斯望向矢目久司的眼神裏，很快透出了一絲探究的意味：“——事實上，對於你今晚居然會因為這件註定沒有結果的事，而專程跑這一趟，我感到非常意外……畢竟你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那種會做無用功的人啊。”
將手中幾乎沒怎麽動過的酒杯“篤”地一聲磕在吧臺桌面上，矢目久司沒有理會對方的試探，收回手後，動作十分自然地將左手插進了自己的純黑色風衣口袋裏，隨後慢吞吞地從高腳凳上站起身：“事已至此——我就當你是在婉拒我的提議了。”
“——如果你不考慮加入我們的話。”
詹姆斯很快也跟著站起了身：“至於你所說的百威，我的確不認識這個人——前段時間公園大道南側三號的案子，不管你原本是出於什麽樣的念頭，但我們終歸是欠你一個人情，因此關於百威的事，我之後會幫你查一下的……但，關於是否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這件事，我無法向你保證。”
單手握拳抵在唇邊，矢目久司輕咳了兩聲：“……但願你們的情報網能稍微派上點用處。”
“你現在準備走了嗎？”望著矢目久司轉身離開的背影，詹姆斯半開玩笑似的端起對方曾用過的高腳杯，沖矢目久司輕輕晃了晃，“這杯酒不需要一並帶走嗎？——畢竟，這只玻璃杯上，也許還殘留了一些你的生物信息呢？”
已經走到大門處的矢目久司頭也沒回，只是很隨意地擺了一下手：“那你們就去查好了——如果查出了什麽的話，記得也知會我一聲。”
“假設你不介意的話。”
完全沒有身為一個半夜遭到黑/道人士入侵私宅的受害者的自覺，詹姆斯笑瞇瞇地同矢目久司道別：“——關於百威的事，之後如果有任何結果的話，我都會直接聯系你發簡訊的那個通訊號碼的。”
矢目久司沒有再回應，只是沈默著、快步走出這棟老舊的二層獨棟小樓，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五分鐘後。
坐進越野車的駕駛座裏，矢目久司鎖好車門，一直插在口袋裏的左手緩緩擡起。
——一只通體銀灰色的“鋼筆”，被他輕輕地捏在了指尖。
沈默地端詳了“鋼筆”一陣，矢目久司轉了轉筆身。
很快，一陣熟悉的對話聲，便在密閉的車廂內響了起來。
——「“我們合作——我除了可以幫你處理掉那群總是給你添麻煩的跳梁小醜之外，或許還可以支付給你一些你“意想不到”的、額外的“驚喜”哦？”」
——「“之後，如果有任何結果的話，我都會直接聯系你發簡訊的那個通訊號碼的。”」
反覆將這兩段信息量巨大的對話聽了好幾遍，確認音頻沒有任何問題之後，矢目久司便將這段音頻上傳到了郵箱裏，緊接著，摸出了自己的手機，給反舌鳥撥了過去。
分明已經是深夜，但反舌鳥卻好像根本沒有要休息的意思一樣，電話的忙音只響了兩聲、接著很快就被對方迅速接通。
“餵——冰酒大人？”
矢目久司“嗯”了一聲：“音頻我發給你了、咳咳咳……明天早上之前，想辦法讓它出現在CIA內部、那幾個與FBI積怨最深的負責人電腦桌面上。”
“好的！”
電話裏，很快就傳出一陣飛速敲擊鍵盤的劈啪聲，片刻之後，反舌鳥沒有絲毫困意的清越嗓音便再次在電話那頭響了起來。
“——如果只是入侵電腦本地發送音頻文件、而不需要破解對方的內網信息的話……給我一個小時就足夠了！”
矢目久司冷冷地應了一聲，拿起常備在車裏的保溫杯，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潤了潤稍微有些發癢的咽喉：“——消息放出去了嗎？”
“嗯嗯！”對於這個問題，反舌鳥的回答很是利索，“「CIA突然出現、強攻E009研究所，留守的百威和潘諾不敵，百威殉職，組織收繳、並藏匿在E009的全部研發藥物都被CIA方面奪走，潘諾拼死潛逃出來，目前正在安全屋裏養傷」……接下來，只要潘諾不再出現在大眾視野之下，那麽，據說搶走了‘黑衣組織在美研究所研發的全部藥物’的CIA，將會代替我們，接受The Bloods、以及那個神秘的昆西家族的針對。”
“不過，冰酒大人——”反舌鳥的話鋒一轉，語氣裏滿是疑惑地問，“如果那些藥真的那麽重要的話……我們為什麽不直接反擊、而要選擇被動防守呢？”
“它們重要，卻又不那麽重要。”
反舌鳥一楞，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訕笑了兩聲：“那、那個，冰酒大人……您剛才說的那句話，我好像沒太聽懂哎……”
矢目久司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喉結滾動，抑制不住地輕咳了兩聲：“分部在貝爾摩德這麽多年的經營下，已經和美利堅的黑白兩道，都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平衡……咳。”
“如果想要更進一步、在這片自由而充斥著硝煙氣息的土壤上，占據更大的話語權、攫取更多的利益，就必須要打破這如死水一般毫無波瀾的平穩現狀——現在，機會已經來了。”
電話那頭，反舌鳥的聲音頓了頓：“您的意思是……您打算借這個機會、打破這場僵持了很多年的平衡局面嗎？”
矢目久司“嗯”了一聲：“既然如今平靜的表面已經被人為打破，那麽——局勢越亂，對我們來說就越有利；亂得越久，我們能運作的空間，就越大。”
反舌鳥似懂非懂地“噢”了一聲。
“你還有什麽問題？”
“沒有了。”反舌鳥很乖巧地向上司道謝，“——我大概理解您的意思了……感謝您的教誨！我現在就去處理音頻的事！”
矢目久司應了一聲之後，很快就掛斷了電話。
望著緩緩息屏的手機，薄綠色的狹長眼眸微微瞇起，矢目久司的眼底緩緩掠過了一抹若有所思。
“對我接下來的計劃，完全不感興趣嗎……？”
已經送到手裏的情報還往外推……看起來，反舌鳥似乎和美利堅官方這邊沒有太大的勾連啊。
這麽說起來……
——對方上次出現異狀的時候，似乎正在替自己查找那味千間警官的資料啊……
難道跟這件事有關嗎？
腦海中，一段破碎的畫面一閃而逝。望著後視鏡裏那雙沈郁冷冽的眸子，矢目久司沈凝了好一陣後，重新拿起手機，撥通了另一個沒有保存聯系人信息的陌生號碼。
嘟、嘟——
兩聲忙音之後，電話遭到掛斷。
矢目久司面色未變，只是沈默著，盯著微微散發出微弱白光的手機屏幕。
片刻之後。
滋滋——
伴隨著一陣輕微的振動聲，一條嶄新的未讀簡訊窗口，很快在手機屏幕的左下方彈出。
[抱歉，剛才正在跟總務科的同事交談。主人，您現在有什麽急事嗎？——黑方]
指尖快速在手機鍵盤上彈動，矢目久司很快編輯好了一則簡訊，回傳了過去。
[我上次讓你查的案子，有線索了嗎？——冰酒]
半晌沒有回執，矢目久司也並沒有露出任何焦躁之色，在等了一會兒後，擡手 從大衣兜裏摸出了一支蘋果味的棒棒糖，剝掉糖衣後、隨手將其塞進了嘴裏，仔細捋平、收揀好糖紙之後，很快便發動了車子。
夜色之中，漆黑的越野車悄無聲息地避開了街頭巷尾的各色監控設備，很快便開回了矢目久司居住的地方。
停好車後，矢目久司剛要下車，下一秒，便感受到自己擱在風衣口袋裏的手機再次“滋滋”震動了兩下。
擡手按向車門的動作微微一頓，矢目久司很快便重新拿出了手機。
在略顯昏暗的車內頂燈的照射下，散發著微弱白光的手機屏幕顯得稍微有些刺眼。
[有結果了——根據我的調查結果顯示，在12年前，東京接警中心曾經接到了一名小女孩的報警電話。對方電話裏聲稱，自己曾經看到了一夥奇怪的人、在她的面前擄走了一個中年男人。
接到報警後，警視廳方面很快派遣了人手趕赴那個小女孩所在的地方，但，現場非常幹凈，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扭打或者撕扯的痕跡，僅僅憑借小女孩的一面之詞，警方很難確定對方是否有在說謊，因此這則報警最終不了了之。
在這件事發的一個星期之後，這個小女孩再一次報警，表示自己的爸爸媽媽被人殺害。出於對自己轄區的公民負責的態度，警視廳再次出警，這一次，在警方破門而入之後，的確在小女孩報出地址的公寓裏，搜索到了一男一女兩具屍體，以及……一名躲在地下室裏瑟瑟發抖的小女孩。——黑方]
看完了這一長段消息，矢目久司的眉心微微蹙了起來。
[這個小女孩的名字……是叫做內田綾佳嗎？——冰酒]
[對。在這起震驚警視廳的滅門案發生之後，我查過了警視廳方面保留的筆錄資料，在資料裏顯示，這個小女孩的本名正是內田綾佳。——黑方]
矢目久司沈默了一陣，指尖飛快打字。
[她的父母是怎麽死的？——冰酒]
[根據筆錄資料上記載，內田綾佳在接受警方傳訊的時候，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媽媽讓我躲進了地下室裏，不管聽見什麽都不要發出聲音。我貼在地下室的木門上，聽見那些兇兇的叔叔們說，要讓‘藍蝶會’這個名字，成為未來我全部噩夢的主演……”那孩子當時，是這樣告訴詢問她的女警的。——黑方]
矢目久司怔了怔。
——藍蝶會……？
沒想到反舌鳥的過去、居然會和藍蝶會有著這樣一層關系啊……
按照當年小反舌鳥覆述給警方的話語來看，那個時候，入室殺死了反舌鳥父母的兇手，恐怕就是藍蝶會的成員無疑了。
思忖良久，矢目久司的指尖剛剛碰到手機鍵盤；準備繼續打字，下一秒，就看到自己的手機屏幕上，彈出了一條新簡訊。
[在那之後不久，警視廳內部似乎就產生了一系列變故——根據這段時間我從總務課前輩口中挖掘出來的情報來分析，那個時候，警視廳方面似乎收到了一份寄件人匿名郵寄的磁帶，緊接著，不久後那位前輩就聽說有一名隸屬於組對三課、暴力團對策課的警察不幸殉職，而且殉職原因……似乎也和藍蝶會有關。
先有一家三口慘遭滅門、只留一名孤女在世，後有警視廳在職警察不幸殉職……甚至這兩起案子都與藍蝶會有關，按理來說，當時警視廳應該提高重視、嚴查藍蝶會才對，但那個時候組對三課的負責人，也就是至今仍在失蹤、目前生死不明的高津悠馬卻一力壓下了這兩起案子，最終，只以入室盜竊殺人案、以及失蹤案，給這兩起案子定了性。——黑方]
矢目久司：“……”
他陷入了長久的沈默之中，薄綠色的眸子閃爍不定，眼底，有渾濁的深黑色陰影，正在緩慢地翻攪、湧動。
手機的另一邊，黑方完全不知道現在的矢目久司究竟在想些什麽，仍在源源不斷地給自家上司匯報這段時間自己打探到的情報。
[在兩起案件都遭到定性之後，那個內田家滅門案裏唯一幸存下來的小女孩就被警方送去了福利院，7年前，被一戶姓千間的家庭收養、帶出了孤兒院。啊、對了，我還查到了一件非常巧合的事——12年前，因為藍蝶會而不幸殉職的那個暴力團對策課的警察，似乎也姓千間，我記得，他的名字，似乎叫做千間寺……]
在那之後，黑方似乎還斷斷續續地給矢目久司發過來了很多條簡訊。
但……
他已經完全看不進去了。
“藍蝶會……”
“千間寺……”
伴隨著矢目久司緩緩念誦出這兩個名字，有什麽被塵封在他的記憶深處的東西，正盤踞在那片死寂而荒蕪的土壤中，緩緩開始覆蘇。
就好像是被人強行縫合的靈魂的瘡疤，忽然被新生的血肉活活掙裂了一般，在一陣幾乎要把人的意識徹底撕成碎片的劇烈疼痛洶湧而過之後，矢目久司忽然就感覺到——有什麽鮮活的東西，正在自己靈魂深處蠢蠢欲動。
瞳孔瞬間緊縮，矢目久司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的、那個陌生卻又莫名有幾分熟悉的名字，耳邊“嗡”地一聲，傳來了陣陣令人幾欲昏厥的巨大嗡鳴聲。
本就隱隱有些鈍痛的眉心，在這一刻，仿佛被人用重錘狠狠地反覆擊打著一般，伴隨著急促、且震耳欲聾的心臟搏動聲，一下又一下，用劇烈的疼痛拼命折磨著、嚙咬著矢目久司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
砰砰——！
砰砰——！
心跳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重……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一陣令人頭暈眼花的恍惚錯覺。每一次搏動，都讓他本就發悶發脹的胸口更加窒痛。
“咳、咳咳咳……”
無法呼吸的窒息錯覺再次上浮。
矢目久司竭力調整著呼吸，但本就不甚健康的呼吸道和肺部，就像是忽然與他的大腦斷聯了似的，不管再怎麽努力，每一次呼吸所能捕獲到的氧氣，都一次比一次稀薄。
“咳……”
麻癢灼痛的感覺，順著肺部向上攀爬，爬過氣管、爬過咽喉，在某一次抑制不住的咳喘中，驟然噴湧而出。
“咳咳、噗——”
在濃烈的血腥味徹底侵占這處封閉的車內空間的同時，無窮無盡的黑暗，瞬間便侵吞了矢目久司全部的意識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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