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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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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6 章

黑暗是包容的, 卻也是冰冷的。

在黑暗的裹挾下,就算有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憤恨,在無休止的寂靜和孤獨的折磨下, 人眼底的鮮活最終會變成一片空茫。

對於很多意志堅定的人來說, 他們或許耐得住刑訊拷問、忍得了痛苦折磨,但……卻很少有人能在無止境的黑暗的侵襲下全身而退。

潘諾向來不是一個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從一開始、從很多年前,在他的父兄都忙於家族產業、忙於與對頭勢力針鋒相對的時候, 尚且年幼的他,就已經學會了用組裝、拼接積木玩具,來打發掉那些漫長、卻又不得不獨自默默咬牙忍耐的寂寞和黑暗時光。

陪伴他渡過那一段孤獨歲月的, 一開始是他央求父親買回家的積木塊,後來,則是他從家裏倉庫中,偷偷順出來的小型槍械、亦或是其他某些危險物品的機械零部件。

再後來……

潘諾一直都是個很驕傲的人。

他從來都學不會停在原地等待,也不屑於停在原地等待。

某一天,當他意識到,自己對於總是忙得幾乎沒時間回家吃飯休息的父兄、對於身為意大利黑手/黨家族首席之一的昆西家族來說, 似乎也並不是那麽重要之後,已經順利通過擺弄自家倉庫的藏品、自學學會了如何組裝炸彈的潘諾沈默著,挑選了一個尋常的午後, 背上了一只裝著各種各樣自己組裝出的炸彈的書包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家。

之後的事,也就那麽順理成章地發生了。

在被一名路過的黑衣組織代號成員看中了天賦、連哄帶騙地領進黑衣組織之後, 天賦異稟的潘諾,就像是一塊被丟入大海之中的海綿, 在這片孕育著無盡罪惡的純黑土壤中,拼命吸收著一切可以吸收的養料。

可……就算是離開了那個只留給他四面冰冷的墻壁、以及空空蕩蕩的黑暗幽寂的宅邸的昆西家, 那如跗骨之蛆一般緊緊裹挾著他的孤獨和寂寞,卻也依舊沒有放過潘諾——在這個毫無人情味可言的殘酷組織裏,新人最先要學會的,就是忍受來自同伴的漠視和冷待,以及來自前輩的嘲諷和壓迫。

潘諾永遠都學不會忍受孤獨,同樣,也完全無法說服高傲的自己、去忍耐那些愚蠢狂妄的“前輩”,對自己做出的某些無謂的指指點點。

在第一次用自己制作出的炸彈、讓那個帶自己進入組織的愚蠢前輩永遠閉嘴之後,擡手抹掉臉上沾染的硝煙和鮮血,潘諾的嘴角止不住地瘋狂上揚。

——時隔多年,他終於再一次地,找到了用來打發寂寞的好辦法。

從人盡可欺的外圍成員,成長成為後來的[炸/彈狂魔]潘諾,他只用了四年的時間;從人人敬而遠之的歇斯底裏的變態瘋子,到後來心甘情願被人套上項圈和枷鎖的[爆破惡犬],他只用了兩年。

此時此刻,佝僂著腰身,頂著一頭亂糟糟的、披散到肩部以下的長卷發,潘諾蜷縮在黑暗且冰冷的禁閉室裏,神經質地扣弄著手指,口中則是有點委屈地喃喃自語。

“冰酒……”

“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會來接我啊……”

狹窄黑暗的禁閉室裏,除了他自己,幾乎什麽都沒有。

“好無聊……”

“好想要找點事情來做……”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不慎從家裏走丟的小狗,在漆黑的雨夜裏,拖著一身濕漉漉的皮毛,狼狽又可憐地蹲守在黑暗的街角,眼巴巴地守望著街頭,等待著主人找到自己、然後帶自己回家。

在這間空蕩而黑暗的禁閉室裏,除了自己之外,潘諾沒有任何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玩具。

——這是從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如此狼狽。

像是完全無法感受到疼痛似的,黑發黑眸的青年幾乎有些神經質地撕扯、啃咬著自己的手指尖,在淡淡的血腥味縈繞之下,如同魔怔了一般,小聲地嘀咕起來。

“指甲……可以啃成愛心的形狀嗎?”

“冰酒是不是不喜歡我給他做的煙花炸彈啊?”

“他為什麽還不來接我呢……”

“好想回家啊……”

噠、噠——

鞋跟敲擊地面所發出的沈悶聲響,在這片幾乎差點將人逼瘋的寂靜黑暗之中,顯得格外刺耳。

潘諾下意識地興奮了一下。

——在一成不變的枯燥靜寂之中,哪怕他知道,會在這個時候過來這裏的,大概率是貝爾摩德的親信,潘諾也依然感到了一絲高興。

他真的太討厭、太討厭那種比死還讓人痛苦的寂寞了啊……

高瘦的身體仍然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冰冷的墻角,潘諾頭也沒擡,只是興致勃勃地在自己心底數著對方回蕩在走廊裏的腳步聲,並且樂此不疲。

1。

2。

……

7。

潘諾楞了一下——只是從門前經過的話,會需要走這麽多步嗎?

聽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有一個令他渾身血液都鼓噪起來的猜測,開始止不住地從心底最深處往上漂浮。

是……

噠、噠——

是來接他逃離這片黑暗和寂寞的嗎……

噠、噠——

腳步聲停在了他的面前。

潘諾有些遲鈍地扭動了一下脖子。

他想要擡頭,但已經因為長久維持一個動作而變得異常僵硬的身體,卻稍微有些不太聽話。

“——你現在的樣子,看上去還真可憐啊。”

一道熟悉的,含著些許嘲弄和輕蔑意味的冷峻聲線,冷不丁地,自潘諾的頭頂響起。

“冰,酒……”

漫長的緘默不語,讓潘諾本就嘶啞的嗓音變得嘶啞得更加厲害。竭盡全力擡起頭之後,目光追逐著眼前站立的那個高挑身影,他幾乎是用氣音,一字一頓地喃喃低語著。

初夏時節仍披著一身厚重的黑色風衣的青年,意味不明地輕哼了一聲。

“看到了嗎?這就是不聽話的小狗,最終會得到的歸宿。”

潘諾的眨巴了一下有些空洞的眼睛,竭力適應從禁閉室大門外擠進來的刺目光線。

“對不起……”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但……闖禍之後搶先一步認錯道歉一條龍的操作,已經被日常搞事的犬科動物刻煙吸肺了。

對於這套流程,馬提尼很熟悉,潘諾當然也不例外。

矢目久司又哼了一聲。

擡腿踹了一腳黏黏糊糊想往自己身上貼的黑毛大狗,居高臨下地望著踉踉蹌蹌從地上爬起來的狼狽部下,矢目久司冷冷道。

“說說吧,潘諾——關於我明明讓你去紐約鬧市街頭給FBI找點樂子,但你,為什麽最後卻出現在了位於遠郊的E009研究所,甚至還把來跟你換班的百威炸了個稀巴爛?”

不知道是真的沒聽見、還是故意裝作沒聽見,總之,潘諾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地,隨手抹掉自己指尖上沾染著的血漬之後,就再次黏黏糊糊地試圖往矢目久司的身上靠。

“說話。”

矢目久司又踹了粘人的狗子一腳。

潘諾的身體僵了僵。

他悄悄撩起眼眸、用眼角的餘光覷了一眼矢目久司的臉色之後,啞聲說:“馬提尼說,那家夥想要背叛你……”

“?”緩緩打出一個問號,矢目久司目光緊盯著潘諾,蹙眉問,“這件事跟馬提尼又有什麽關系?”

眼看潘諾又不吱聲了,矢目久司揉了揉眉心,冷漠轉身:“我不喜歡不聽話的狗。”

潘諾:“!!”

他連忙連滾帶爬地撲了上去,很熟練地伸手抱住了上司的大腿,隨後便毫不猶豫地背刺了自己的塑料隊友。

“百威蒙蔽了你——他使計讓你把我從E009調離,然後準備趁著E009守備空虛的時候、帶人強闖研究所,搶走E009主持開發的藥品。”

矢目久司:“?”

“這些話……都是誰告訴你的?”

“……”

潘諾再次沈默。

甩了甩緊緊黏在自己大腿上的某塊狗皮膏藥,矢目久司差點給自己氣樂了:“是馬提尼跟你說的?”

潘諾縮了縮脖子,又不吱聲了。

恨鐵不成鋼地再次踹了一腳蠢貨部下,矢目久司感覺自己的腦仁子都被對方氣的生疼:“你脖子上面頂著的是個腫瘤嗎??腦子在你腦殼裏是用來當擺設嗎?馬提尼說什麽你都信?我怎麽不知道你居然是這麽好騙的?!”

偷眼覷了一眼矢目久司的表情,潘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又搞砸了事情。

“對不起……”

按住額角突突直跳的青筋,矢目久司深吸了一口氣,盡可能用平靜的語氣吩咐死賴在自己身上不撒爪子的無腦武鬥派部下。

“——滾回你的安全屋。”

“哦。”潘諾乖乖點頭,在矢目久司殺氣騰騰的眼神註視下,瑟縮了一下,隨即連忙松開對方大腿、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那你呢?”

“我?”

“我現在要去給你們兩個不省心的收拾爛攤子:)”

——————

眾所周知,隸屬於情報組的千面魔女,最擅長的除了易容之外,就是攻心術。

因此,美利堅據點或許沒有太多用來刑訊逼供的審訊室,但用作攻心的禁閉室,卻是要多少有多少。

兩個小時後。

望著灰溜溜地蹲在禁閉室墻角、埋著頭不敢看自己臉色的馬提尼,矢目久司無聲地長嘆了一口氣,一時只感覺一陣無法消解的疲憊朝著自己洶湧而來。

在徹底被這陣疲倦淹沒之前,矢目久司險險守住了岌岌可危的理智,定了定神後,踢了一腳蜷在自己面前地板上的某人。

“——別裝死。”

蜷縮成一個圓滾滾的馬提尼球的某人動了動:“……對不起、您懲罰我吧,冰酒。”

矢目久司氣的想笑:“你還知道自己錯了?”

馬提尼球又動了一下。

“……現在知道了。”

“說說吧,錯哪了。”

馬提尼球從自己的臂彎間微微擡起頭,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矢目久司的臉色。

“……他是故意的。”

上司的臉色格外平靜,像是一潭被堅冰覆蓋的春湖,這讓馬提尼多多少少有些捉摸不透對方的想法,躊躇了一陣之後,只好老老實實交代。

“百威……他對我說他很崇拜您,一直想找機會自薦、然後並入您的行動組麾下……”

——在黑衣組織中,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在兇名赫赫的冰酒麾下,除了惡名昭著的[爆破惡犬]潘諾之外,還豢養著一頭陰狠善妒的[刻耳柏洛斯]。

作為看守地獄大門的三頭惡犬,刻耳柏洛斯不會允許任何活人靠近地獄的大門;而,同樣的,作為守護在冰酒身側的狂犬,馬提尼也同樣不允許任何活人靠近自己的主子。

同伴不行,陌生人就更不行了。

——他幾乎是平等地妒忌和憎恨著每一個試圖接近冰酒的人。為了驅散那些源源不斷地試圖向冰酒投誠的家夥,這麽多年來,馬提尼的手上,已經不知道間接沾染了多少同事的鮮血,但他依舊樂此不疲。

於是,一天前,當馬提尼聽到有人居然敢當著自己的面、肆無忌憚地表達著對冰酒的崇拜和仰慕,甚至還妄想加入冰酒的行動組的時候……

他毫無意外地犯病了。

身為非常擅長禍水東引的腦力派,馬提尼當然不可能親自動手弄死這個膽大包天的同事,於是,短暫思量過後,他很快就盯上了自家沒什麽腦子可言的武鬥派同僚,潘諾。

“……之後我有反思過,關於百威為什麽會當著我的面談論這種事。”

望著面前某只蔫噠噠地蜷縮成馬提尼球的部下,矢目久司面無表情:“結論呢?”

“他是故意的。”

“……?”按了按又開始突突狂跳的額角青筋,矢目久司閉了閉眼,“就這樣?”

馬提尼遲疑了一下。

“——我暫時不知道他刻意激怒我是為了什麽……非常抱歉,冰酒,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之後會繼續跟進、詳細調查這件事的。”

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很快蔓延開來。

在馬提尼惴惴不安地,第三次試圖偷瞄自家上司的臉色、被當場抓住後,矢目久司終於還是長嘆了一口氣。

“馬提尼。”

馬提尼登時一個激靈:“是的、我一直都在!”

“我已經很久沒有過問過你的事了。”矢目久司的語氣很平淡,聲線卻微微有些發冷,“我很信任你。但……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肩膀猛地一顫,望著矢目久司冰冷的臉色,馬提尼的唇瓣徒勞地開合了一陣之後,最終只是訥訥地低下了頭、沈默不語了。

“如果我們現在還在日本的話,那麽我不會對你的行為多做置喙。但——我們現在身處美利堅分部。”

微微蹲下身,矢目久司伸出手、狠狠掐住了馬提尼的下巴,不容拒絕地將人的臉擡了起來,冷銳如冰刀般的眼神,直勾勾地註視著對方微微有些閃爍和游移不定的眸子。

“——我們現在身陷美利堅分部,而這裏,是貝爾摩德的地盤。”

“不僅是你,馬提尼,我、潘諾、我們整個行動組,現在都處在寄人籬下的狀態之中,”目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馬提尼微微收縮的深褐色瞳孔,矢目久司的眼神很冷,“——在這種情況下,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我以為你應該清楚,並且不需要我來提醒。”

“對不起、冰酒,我……”

“——百威只是個小角色。”

猝不及防地松開了馬提尼的下巴,矢目久司輕慢地在對方的白襯衫領口蹭了蹭指尖:“在平時,就算你親手弄死了他,我也有辦法能保得住你。但現在不一樣,馬提尼——美利堅分部目前正處於風口浪尖之上,FBI、CIA、The Bloods、還有一些潛藏在暗處的見不得光的家夥,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把我們拉下水,然後撕咬、吞噬殆盡。”

“外患頻發、內憂又起……在這種時候,我已經沒辦法再去追究、那個已經被炸碎了的百威,他為什麽會做出這種可疑又令人費解的事了。”

“但,馬提尼——不管是為了向貝爾摩德表明我的態度,還是為了給貝爾摩德手底下的人一個交代,你都要為自己的莽撞行為付出代價。”

“——現在,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馬提尼溫馴地垂下了臉:“沒有,我很抱歉給您惹來了麻煩……甘願聽憑您的發落。”

矢目久司站起身,最後瞥了馬提尼一眼,隨即冷漠地轉身、朝著禁閉室的大門處走去。

“一個月的禁閉,一天都不能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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