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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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3 章
這下子, 雪莉臉上的從容冷靜再也繃不住了。
她從地上跳起來，瘋狂左右走位、試圖躲開月食的親親，但都失敗了。
到最後, 她不得不躲到了矢目久司的身後, 揪著對方的衣角，一邊往後縮、一邊提高聲音，崩潰大喊：“管好你的狗啊！再這樣我真的要投訴你了！”
跟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月食對視了一眼, 矢目久司開口：“月食，臥。”
月食立刻聽話地趴在了地上，但小眼神仍然不由自主地飄向自家主人的腿後, 似乎是有些意猶未盡、還想湊過去跟那個茶發的小姑娘貼貼。
這讓矢目久司多少有些驚訝。
伯恩山犬是典型的護衛犬種，除了自己認可的主人外，天生會對一切靠近主人以及自己領地的生物懷抱著敵意和攻擊欲，而月食的攻擊欲又是同窩幼犬中σw.zλ.最強盛的，在過去的四年裏，月食從來沒有對陌生人如此熱情友好過，更別提在明確接收到自己指令後, 仍然對著那個女孩念念不舍。
這孩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忍不住地，矢目久司低下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起故作鎮定、慢吞吞從自己腿後轉出的茶法少女。
少女的年紀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 臉頰上的嬰兒肥還沒消退，此刻正氣急敗壞地整理著自己被狗狗蹭亂的發型。她似乎在努力繃出一副冷淡的表情，但那樣成熟冷靜的神情, 配上還沒有月食高的身量，莫名給人一種反差感, 讓人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臉蛋。
“雪莉……？”滿心不確定地，矢目久司又喚了一聲。
少女擡起頭, 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表情瞬間變得十分警惕：“做什麽？看好你的狗，別再讓他過來了。”
歪了歪腦袋，月食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雪莉的話，還是單純感受到了對方的排斥情緒，整只狗子瞬間就萎靡了下來，可憐兮兮地發出一聲嗚咽，便蜷縮到矢目久司的腿邊，趴著不動了。
“……”
看到月食這副模樣，雪莉猶豫了一下，搭著凳子爬上實驗臺，拉開某個抽屜後，從裏面翻出了一小袋面包。
拿到面包後，她確認面包還在保質期，然後便表情冷淡地把面包推給矢目久司，什麽都沒說，但目光卻遮遮掩掩地落在了趴在地上、看起來很是心碎的大狗子身上，略顯稚嫩的小臉上，很快地略過一抹愧疚。
——是個善良的孩子啊。
眉眼微彎，矢目久司拆開了包裝袋，用面包的包裝紙墊著手，把小面包分成了兩半，一半遞給神情稍顯不自在的雪莉，一半則擱在手心裏，送到了月食的嘴邊。
小狗很好哄，看見主人給吃的，很快就把剛才的傷心拋到了九霄雲外，開開心心地一卷舌頭、把本就小小一塊的面包卷進嘴裏，吧唧吧唧地咀嚼了起來，黑潤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幹嘛？”
雪莉似乎不太適應跟人就工作以外的事情交談，整個人顯得很局促、也很不安。她悄悄擡眼，觀察了一下矢目久司的神色，盡可能用冷靜的語氣拒絕：“我不吃，謝謝。”
“不用說謝謝，畢竟這是你的零食哦？”
眉眼間帶著一抹柔和的微笑，矢目久司瞥了眼墻上的掛鐘：“還不到七點，這麽早就起來工作了嗎？”
“……還沒睡。”
“你通宵啊？”
矢目久司驚了。
瞅了瞅對方比同齡人差不多矮上半個頭的身高，目光又在桌面上還冒著裊裊熱氣的、散發出咖啡醇香的馬克杯上轉了一圈，忍不住地，矢目久司出言勸說：“這個年紀，還是要好好休息和吃飯才行，咖啡可以的話還是少喝一點，不然很影響發育的。”
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雪莉的痛點，茶法少女惡狠狠地瞪了矢目久司一眼，一把奪過對方手裏的半塊面包、塞進了嘴裏。
雪莉鼓著腮幫、像一只小倉鼠一樣，一邊努力咀嚼著，一邊費勁地發出聲音：“這樣可以了吧？現在，過來簽字！”
這樣說完，她踮起腳尖，從試驗臺堆成山的文件裏抽出一份，重重拍在了矢目久司的面前。
“仔細核對，出了岔子，我絕對會投訴你的——絕對會！”
一頭霧水地看著突然生氣的雪莉，矢目久司低頭，跟同樣茫然的月食對視了一眼，仍然沒摸清任何頭緒，於是只好接過文件夾，乖乖逐條核對、簽字。
確認完畢後，雪莉下了逐客令。
“沒什麽事就離開吧，不要在這裏影響我工作。”
看了眼摞得高高的文件小山，矢目久司望向雪莉的眼裏略過了一抹同情，依言走向辦公室大門。臨出門前，矢目久司這才想起一件事。
“雪莉——”
“出去。”
“好吧……最後一句，”一人一犬同步從門外探了個頭，矢目久司盯著踩在小板凳上、站在實驗臺邊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今天下午三點半，我來接你去見你姐姐。”
這句話說完，也沒去等對方的回應，矢目久司便老老實實地關上了房門，帶著月食想要離開研究所。
……失敗了。
之前被研究員帶進來的時候，矢目久司有稍微記過來時的路線，但現在……
看著無數條一模一樣的通道、還有一扇扇毫無特點可言的銀白色實驗室大門，很無助地，矢目久司帶著月食，開始在迷宮一樣的研究所裏四處打轉。
正在他焦灼尋找出路的時候，很突然地，矢目久司聽到路過的一間房間裏，傳出了一陣對話聲。
“A藥的開發已經很多年沒有進展了，沒想到剛交到宮野小姐手裏，就取得了突破性的進步……”
“是啊，按照現在的進度，恐怕再有個五六年的時間，我們就能親眼見證神跡的誕生……”
“她果然繼承了父母的天賦，又得到了上面的著重栽培，還真是讓人羨慕呢……”
銀白色的合金門外，矢目久司緩緩瞇起了眸子，薄綠色的眼底飛快略過一抹深沈。
——沒想到，那種藥，居然被BOSS交給了雪莉負責開發啊。
該說什麽好呢？
“琴酒……”單手抵著額頭，矢目久司不可抑制地、低低地笑了起來，“這還真是一份好差事啊。”
討好被上面看重的雪莉，借此上位、成為和朗姆一樣地位超然的大人物？
還是算了吧。對於往上爬這件事，矢目久司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不過……
如果琴酒知道他背地裏幹了什麽，恐怕別說接觸雪莉，矢目久司這輩子都別想靠近A05研究所半步了。
低下頭，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月食對視了一眼，矢目久司的嘴角向上浮起，露出了一抹久違的輕松笑意。
“距離下崗更進一步了哦，月食~有沒有感覺到開心？”
搖了搖尾巴，月食親昵地蹭了蹭矢目久司的大腿，在粘毛的黑大衣衣擺處，留下一片白棕混雜的毛毛。
“……”
狠狠揉了一把月食的腦瓜子，矢目久司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等到裏面的議論聲消失好半天後，這才禮貌敲門。
“——打擾一下，我是今天來送貨的負責人，離開的時候不小心迷路了。請問通往研究所大門的路是哪條呢？”
——————
下午三點，矢目久司開著車，提前抵達了研究所門口。
看著警衛人員警惕的神色，矢目久司降下車窗，沖對方出示了琴酒給的通行證：“我來接雪莉小姐。”
聽到這話，警衛很快就放緩了神情，但也沒讓矢目久司進去。
“沒有人接引，您不能進去。請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通報一下負責——”
“不用了。”
清冷的女聲忽然響起。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飛快轉身的警衛茫然四顧，最終還是矢目久司咳嗽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對方往下看，警衛這才看清了雪莉冒著黑氣的小臉。
“抱、抱歉，雪莉大人！您——”
冷冷地出示了通行證，雪莉擡高下巴：“現在，可以讓我出去了嗎？”
“可以、可以！當然沒問題！”
忙不疊地，警衛火速開門，目送著雪莉進入矢目久司的車內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提醒了一句：“這位大人，按照規定，您必須要在七點前送雪莉大人返回研究所。如果超時未歸，我會直接上報——”
他的話還沒說完，副駕就傳來雪莉冷漠的聲音。
“走了。”
忍著笑，矢目久司沈穩點頭，一踩油門，銀灰色的布加迪迅速化為一道銀芒，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瞥了一眼後視鏡，看著鏡子裏抱著手包、整個人造型精致又成熟的茶法少女，矢目久司猶豫了一下：“雪莉……”
“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吧，別吞吞吐吐的。”
面色冷淡，雪莉微微轉過頭，深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
“……”
沈默了一陣，矢目久司小聲提醒：“你沒系安全帶。”
眼睛微微睜大，雪莉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忽然被人迎面揍了一拳似的，整個人都凝固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呆滯了好一會兒，直到矢目久司沒忍住、再一次出言提醒的時候，她這才回過神來，重重抽出安全帶，“哢”地一聲，用力卡緊了卡扣。
“請問，現在可、以、了、嗎？”
“……當然。”
又過了一會兒。
“雪莉——”
“閉上嘴，然後安靜開車。”
“我想說……”
“再說一句，我就投訴你！”
“對不起。”
雪莉剛要兇人的表情，忽然就楞住了。
矢目久司一邊關註著路況，一邊飛快地瞥了一眼後視鏡裏雪莉迷茫的表情，右手單手扶著方向盤，左手則伸進衣兜裏，摸出了一支草莓口味的棒棒糖，遞給了旁邊的雪莉。
“早上我好像惹你生氣了。對不起，雪莉，這是賠禮。”
雪莉沈默了一會兒，冷哼，沒有去接：“你在哄小孩子嗎？我可不吃糖。”
粉紅色包裝的棒棒糖被留在了杯架的小凹槽裏。
矢目久司的表情似乎有些苦惱，還有些許淺淺的歉意：“啊、抱歉，但我沒有別的了……”
伴隨著車輛的行駛，圓滾滾的棒棒糖也在杯架凹槽裏輕輕地來回滾動。
雪莉靜靜地看了它一會兒，眸中神色一陣變幻，似乎在猶豫，但到底是伸手拿起了糖，嘴裏卻還在冷淡的嫌棄道：“真搞不懂，你一個大男人，怎麽會吃這麽甜膩的東西。”
矢目久司笑了笑：“這是我朋友給我的，我很喜歡。”
“哼。”
剝離下來的糖紙，被刮進車裏的風席卷著，一不註意，就飛向了車窗之外，像一只振翅的蝴蝶，歡欣鼓舞地飛向自己所向往著的遼闊世界。
車子裏很快陷入了一陣安靜。
過了好半晌。
“——當著姐姐的面，不要叫我雪莉。”
專心開車的矢目久司微微一怔，隨即答應下來：“好的，那我要怎麽稱呼你呢？”
雪莉偏轉過頭，凝望著窗外，過了好久，才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裏響起：“宮野志保，這是我的名字。”
“好的，宮野小姐。”
等兩人來到琴酒指定的咖啡廳時，在被清場過的空蕩蕩的店裏，只有一個靠窗的卡座上，坐著一個身材單薄、氣質溫婉的長發女人。
聽到門邊風鈴聲響，原本還在出神的女人迅速擡起頭，在看到宮野志保的身影後，眼神瞬間亮起。
“志保！”
她站起身，脆生生地招呼了一聲自家妹妹，隨後才註意到跟在宮野志保身後的青年。
“您好，我是宮野明美……”女人的表情迅速變得有些拘謹，沖著矢目久司深深鞠了一躬，“麻煩您送我妹妹過來了！”
矢目久司連忙讓開這一禮，低下頭，沖宮野志保低聲道：“去吧，我在旁邊等你。”
他的視線在咖啡廳裏轉了一圈，註意到距離宮野明美座位不遠處的一個餐位上，擺放了一杯還冒著裊裊熱氣的咖啡——看上去，應該是對方算著時間，提前幫自己點的。
沈默了一陣，他並沒有直接落座，而是端起了那杯尚且有些發燙的咖啡，走向店裏距離宮野姐妹所在卡位最遠的一桌，這才放下了杯子。
——琴酒的叮囑他當然沒忘，但只要能關註到雪莉的動態、確定對方不與外人有過分密切的接觸就好了。對於久未相見的宮野姐妹之間的體己話，矢目久司並沒有要旁聽的打算，也不想戳在旁邊、當個破壞姐妹倆溫馨氛圍的可惡監視者。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直到矢目久司咬碎第7支棒棒糖，第4遍拆解開自己的隨身配槍、又把它重新組裝回去時，他擱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計時器這才緩緩歸零。
矢目久司站起身，腳步慢悠悠地走向了宮野姐妹所在的卡位。
姐妹倆似乎經歷過很多次被嚴格把控時間的見面，因此對於時間的把控也很精準，等到矢目久司走到近前時，兩人已經做好了道別。
“謝謝您。”
宮野明美依舊很局促，但不知道是不是矢目久司的錯覺，他感覺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裏，少了幾分恐懼，多了幾分真切的感激。
小心翼翼地偷瞥了矢目久司一眼，宮野明美猶豫了很久，還是一咬牙，從包裏提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禮盒。
“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不知道能不能讓志保帶回去吃……”
雖然是這樣問著，但宮野明美清秀的臉上，還是布滿了緊張和忐忑，似乎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連帶著宮野志保臉上的冷靜都消失了，兩姐妹一起，用暗藏著渴盼的目光註視著矢目久司。
矢目久司沈默了一下，沒有回答，轉而道：“我們要走了。”
聽到這話，宮野明美的眼裏，很快漫上了一抹失望。
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提著裝著小蛋糕的可愛禮盒、想要把它塞回自己的挎包裏。
“——不送送你妹妹嗎？”
“……”
宮野明美的表情忽然楞住了。她猛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眼裏的晶瑩剛剛出現，下一秒便消失無蹤。
“沒記錯的話，等我下次送宮野小姐過來，就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言下之意是，下一次，送宮野志保跟姐姐見面的人，還會是他。
被天降驚喜砸中，宮野明美連忙一把拉住妹妹的小手，有些暈暈乎乎地沖矢目久司道謝：“謝謝您！那個，不知道能否請教您的名字……？”
註視著宮野志保暗含祈求的緊張眼神，矢目久司沈默了一下，把湧到嘴邊的“冰酒”咽了回去，輕聲道：“矢目久司，這是我的名字。”
“好的，今天真的很謝謝您，矢目先生！”
矢目久司搖了搖頭，示意兩人走在前面，自己默默跟在兩人後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打擾到兩姐妹之間的交談，也不會讓宮野志保脫離自己的視線範圍。
宮野明美一直把妹妹送到了地下停車場。
趁著矢目久司裝作沒看見、低頭給自己系安全帶的時候，宮野明美眼疾手快，一把將自己烤好的小蛋糕從車窗縫隙裏塞了進去。
等兩人第二次道別，矢目久司這才緩緩發動車子，開車送宮野志保返回A05研究所。
車輛正在行駛過程中，很突然地，矢目久司感覺自己的大腿上一暖，忽然多了一份重量。
降低車速、目光微垂，矢目久司跟躺在自己大腿上、正咧著嘴大笑的，醜醜的機器貓銅鑼燒對上了眼。
宮野志保淡淡的聲音從副駕傳出。
“——剛在咖啡廳打包的，這是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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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 雪莉臉上的從容冷靜再也繃不住了。
她從地上跳起來，瘋狂左右走位、試圖躲開月食的親親，但都失敗了。
到最後, 她不得不躲到了矢目久司的身後, 揪著對方的衣角，一邊往後縮、一邊提高聲音，崩潰大喊：“管好你的狗啊！再這樣我真的要投訴你了！”
跟眼巴巴望著自己的月食對視了一眼, 矢目久司開口：“月食，臥。”
月食立刻聽話地趴在了地上，但小眼神仍然不由自主地飄向自家主人的腿後, 似乎是有些意猶未盡、還想湊過去跟那個茶發的小姑娘貼貼。
這讓矢目久司多少有些驚訝。
伯恩山犬是典型的護衛犬種，除了自己認可的主人外，天生會對一切靠近主人以及自己領地的生物懷抱著敵意和攻擊欲，而月食的攻擊欲又是同窩幼犬中σw.zλ.最強盛的，在過去的四年裏，月食從來沒有對陌生人如此熱情友好過，更別提在明確接收到自己指令後, 仍然對著那個女孩念念不舍。
這孩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忍不住地，矢目久司低下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起故作鎮定、慢吞吞從自己腿後轉出的茶法少女。
少女的年紀看上去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 臉頰上的嬰兒肥還沒消退，此刻正氣急敗壞地整理著自己被狗狗蹭亂的發型。她似乎在努力繃出一副冷淡的表情，但那樣成熟冷靜的神情, 配上還沒有月食高的身量，莫名給人一種反差感, 讓人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臉蛋。
“雪莉……？”滿心不確定地，矢目久司又喚了一聲。
少女擡起頭, 整個人往後退了一步，表情瞬間變得十分警惕：“做什麽？看好你的狗，別再讓他過來了。”
歪了歪腦袋，月食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雪莉的話，還是單純感受到了對方的排斥情緒，整只狗子瞬間就萎靡了下來，可憐兮兮地發出一聲嗚咽，便蜷縮到矢目久司的腿邊，趴著不動了。
“……”
看到月食這副模樣，雪莉猶豫了一下，搭著凳子爬上實驗臺，拉開某個抽屜後，從裏面翻出了一小袋面包。
拿到面包後，她確認面包還在保質期，然後便表情冷淡地把面包推給矢目久司，什麽都沒說，但目光卻遮遮掩掩地落在了趴在地上、看起來很是心碎的大狗子身上，略顯稚嫩的小臉上，很快地略過一抹愧疚。
——是個善良的孩子啊。
眉眼微彎，矢目久司拆開了包裝袋，用面包的包裝紙墊著手，把小面包分成了兩半，一半遞給神情稍顯不自在的雪莉，一半則擱在手心裏，送到了月食的嘴邊。
小狗很好哄，看見主人給吃的，很快就把剛才的傷心拋到了九霄雲外，開開心心地一卷舌頭、把本就小小一塊的面包卷進嘴裏，吧唧吧唧地咀嚼了起來，黑潤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幹嘛？”
雪莉似乎不太適應跟人就工作以外的事情交談，整個人顯得很局促、也很不安。她悄悄擡眼，觀察了一下矢目久司的神色，盡可能用冷靜的語氣拒絕：“我不吃，謝謝。”
“不用說謝謝，畢竟這是你的零食哦？”
眉眼間帶著一抹柔和的微笑，矢目久司瞥了眼墻上的掛鐘：“還不到七點，這麽早就起來工作了嗎？”
“……還沒睡。”
“你通宵啊？”
矢目久司驚了。
瞅了瞅對方比同齡人差不多矮上半個頭的身高，目光又在桌面上還冒著裊裊熱氣的、散發出咖啡醇香的馬克杯上轉了一圈，忍不住地，矢目久司出言勸說：“這個年紀，還是要好好休息和吃飯才行，咖啡可以的話還是少喝一點，不然很影響發育的。”
不知道哪句話戳中了雪莉的痛點，茶法少女惡狠狠地瞪了矢目久司一眼，一把奪過對方手裏的半塊面包、塞進了嘴裏。
雪莉鼓著腮幫、像一只小倉鼠一樣，一邊努力咀嚼著，一邊費勁地發出聲音：“這樣可以了吧？現在，過來簽字！”
這樣說完，她踮起腳尖，從試驗臺堆成山的文件裏抽出一份，重重拍在了矢目久司的面前。
“仔細核對，出了岔子，我絕對會投訴你的——絕對會！”
一頭霧水地看著突然生氣的雪莉，矢目久司低頭，跟同樣茫然的月食對視了一眼，仍然沒摸清任何頭緒，於是只好接過文件夾，乖乖逐條核對、簽字。
確認完畢後，雪莉下了逐客令。
“沒什麽事就離開吧，不要在這裏影響我工作。”
看了眼摞得高高的文件小山，矢目久司望向雪莉的眼裏略過了一抹同情，依言走向辦公室大門。臨出門前，矢目久司這才想起一件事。
“雪莉——”
“出去。”
“好吧……最後一句，”一人一犬同步從門外探了個頭，矢目久司盯著踩在小板凳上、站在實驗臺邊忙忙碌碌的瘦小身影，“今天下午三點半，我來接你去見你姐姐。”
這句話說完，也沒去等對方的回應，矢目久司便老老實實地關上了房門，帶著月食想要離開研究所。
……失敗了。
之前被研究員帶進來的時候，矢目久司有稍微記過來時的路線，但現在……
看著無數條一模一樣的通道、還有一扇扇毫無特點可言的銀白色實驗室大門，很無助地，矢目久司帶著月食，開始在迷宮一樣的研究所裏四處打轉。
正在他焦灼尋找出路的時候，很突然地，矢目久司聽到路過的一間房間裏，傳出了一陣對話聲。
“A藥的開發已經很多年沒有進展了，沒想到剛交到宮野小姐手裏，就取得了突破性的進步……”
“是啊，按照現在的進度，恐怕再有個五六年的時間，我們就能親眼見證神跡的誕生……”
“她果然繼承了父母的天賦，又得到了上面的著重栽培，還真是讓人羨慕呢……”
銀白色的合金門外，矢目久司緩緩瞇起了眸子，薄綠色的眼底飛快略過一抹深沈。
——沒想到，那種藥，居然被BOSS交給了雪莉負責開發啊。
該說什麽好呢？
“琴酒……”單手抵著額頭，矢目久司不可抑制地、低低地笑了起來，“這還真是一份好差事啊。”
討好被上面看重的雪莉，借此上位、成為和朗姆一樣地位超然的大人物？
還是算了吧。對於往上爬這件事，矢目久司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不過……
如果琴酒知道他背地裏幹了什麽，恐怕別說接觸雪莉，矢目久司這輩子都別想靠近A05研究所半步了。
低下頭，跟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月食對視了一眼，矢目久司的嘴角向上浮起，露出了一抹久違的輕松笑意。
“距離下崗更進一步了哦，月食~有沒有感覺到開心？”
搖了搖尾巴，月食親昵地蹭了蹭矢目久司的大腿，在粘毛的黑大衣衣擺處，留下一片白棕混雜的毛毛。
“……”
狠狠揉了一把月食的腦瓜子，矢目久司在門外站了一會兒、等到裏面的議論聲消失好半天後，這才禮貌敲門。
“——打擾一下，我是今天來送貨的負責人，離開的時候不小心迷路了。請問通往研究所大門的路是哪條呢？”
——————
下午三點，矢目久司開著車，提前抵達了研究所門口。
看著警衛人員警惕的神色，矢目久司降下車窗，沖對方出示了琴酒給的通行證：“我來接雪莉小姐。”
聽到這話，警衛很快就放緩了神情，但也沒讓矢目久司進去。
“沒有人接引，您不能進去。請在這裏稍等片刻，我去通報一下負責——”
“不用了。”
清冷的女聲忽然響起。
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飛快轉身的警衛茫然四顧，最終還是矢目久司咳嗽了一聲、用眼神示意對方往下看，警衛這才看清了雪莉冒著黑氣的小臉。
“抱、抱歉，雪莉大人！您——”
冷冷地出示了通行證，雪莉擡高下巴：“現在，可以讓我出去了嗎？”
“可以、可以！當然沒問題！”
忙不疊地，警衛火速開門，目送著雪莉進入矢目久司的車內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提醒了一句：“這位大人，按照規定，您必須要在七點前送雪莉大人返回研究所。如果超時未歸，我會直接上報——”
他的話還沒說完，副駕就傳來雪莉冷漠的聲音。
“走了。”
忍著笑，矢目久司沈穩點頭，一踩油門，銀灰色的布加迪迅速化為一道銀芒，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
瞥了一眼後視鏡，看著鏡子裏抱著手包、整個人造型精致又成熟的茶法少女，矢目久司猶豫了一下：“雪莉……”
“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吧，別吞吞吐吐的。”
面色冷淡，雪莉微微轉過頭，深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
“……”
沈默了一陣，矢目久司小聲提醒：“你沒系安全帶。”
眼睛微微睜大，雪莉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忽然被人迎面揍了一拳似的，整個人都凝固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呆滯了好一會兒，直到矢目久司沒忍住、再一次出言提醒的時候，她這才回過神來，重重抽出安全帶，“哢”地一聲，用力卡緊了卡扣。
“請問，現在可、以、了、嗎？”
“……當然。”
又過了一會兒。
“雪莉——”
“閉上嘴，然後安靜開車。”
“我想說……”
“再說一句，我就投訴你！”
“對不起。”
雪莉剛要兇人的表情，忽然就楞住了。
矢目久司一邊關註著路況，一邊飛快地瞥了一眼後視鏡裏雪莉迷茫的表情，右手單手扶著方向盤，左手則伸進衣兜裏，摸出了一支草莓口味的棒棒糖，遞給了旁邊的雪莉。
“早上我好像惹你生氣了。對不起，雪莉，這是賠禮。”
雪莉沈默了一會兒，冷哼，沒有去接：“你在哄小孩子嗎？我可不吃糖。”
粉紅色包裝的棒棒糖被留在了杯架的小凹槽裏。
矢目久司的表情似乎有些苦惱，還有些許淺淺的歉意：“啊、抱歉，但我沒有別的了……”
伴隨著車輛的行駛，圓滾滾的棒棒糖也在杯架凹槽裏輕輕地來回滾動。
雪莉靜靜地看了它一會兒，眸中神色一陣變幻，似乎在猶豫，但到底是伸手拿起了糖，嘴裏卻還在冷淡的嫌棄道：“真搞不懂，你一個大男人，怎麽會吃這麽甜膩的東西。”
矢目久司笑了笑：“這是我朋友給我的，我很喜歡。”
“哼。”
剝離下來的糖紙，被刮進車裏的風席卷著，一不註意，就飛向了車窗之外，像一只振翅的蝴蝶，歡欣鼓舞地飛向自己所向往著的遼闊世界。
車子裏很快陷入了一陣安靜。
過了好半晌。
“——當著姐姐的面，不要叫我雪莉。”
專心開車的矢目久司微微一怔，隨即答應下來：“好的，那我要怎麽稱呼你呢？”
雪莉偏轉過頭，凝望著窗外，過了好久，才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裏響起：“宮野志保，這是我的名字。”
“好的，宮野小姐。”
等兩人來到琴酒指定的咖啡廳時，在被清場過的空蕩蕩的店裏，只有一個靠窗的卡座上，坐著一個身材單薄、氣質溫婉的長發女人。
聽到門邊風鈴聲響，原本還在出神的女人迅速擡起頭，在看到宮野志保的身影後，眼神瞬間亮起。
“志保！”
她站起身，脆生生地招呼了一聲自家妹妹，隨後才註意到跟在宮野志保身後的青年。
“您好，我是宮野明美……”女人的表情迅速變得有些拘謹，沖著矢目久司深深鞠了一躬，“麻煩您送我妹妹過來了！”
矢目久司連忙讓開這一禮，低下頭，沖宮野志保低聲道：“去吧，我在旁邊等你。”
他的視線在咖啡廳裏轉了一圈，註意到距離宮野明美座位不遠處的一個餐位上，擺放了一杯還冒著裊裊熱氣的咖啡——看上去，應該是對方算著時間，提前幫自己點的。
沈默了一陣，他並沒有直接落座，而是端起了那杯尚且有些發燙的咖啡，走向店裏距離宮野姐妹所在卡位最遠的一桌，這才放下了杯子。
——琴酒的叮囑他當然沒忘，但只要能關註到雪莉的動態、確定對方不與外人有過分密切的接觸就好了。對於久未相見的宮野姐妹之間的體己話，矢目久司並沒有要旁聽的打算，也不想戳在旁邊、當個破壞姐妹倆溫馨氛圍的可惡監視者。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直到矢目久司咬碎第7支棒棒糖，第4遍拆解開自己的隨身配槍、又把它重新組裝回去時，他擱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計時器這才緩緩歸零。
矢目久司站起身，腳步慢悠悠地走向了宮野姐妹所在的卡位。
姐妹倆似乎經歷過很多次被嚴格把控時間的見面，因此對於時間的把控也很精準，等到矢目久司走到近前時，兩人已經做好了道別。
“謝謝您。”
宮野明美依舊很局促，但不知道是不是矢目久司的錯覺，他感覺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裏，少了幾分恐懼，多了幾分真切的感激。
小心翼翼地偷瞥了矢目久司一眼，宮野明美猶豫了很久，還是一咬牙，從包裏提出了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禮盒。
“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不知道能不能讓志保帶回去吃……”
雖然是這樣問著，但宮野明美清秀的臉上，還是布滿了緊張和忐忑，似乎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連帶著宮野志保臉上的冷靜都消失了，兩姐妹一起，用暗藏著渴盼的目光註視著矢目久司。
矢目久司沈默了一下，沒有回答，轉而道：“我們要走了。”
聽到這話，宮野明美的眼裏，很快漫上了一抹失望。
她什麽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提著裝著小蛋糕的可愛禮盒、想要把它塞回自己的挎包裏。
“——不送送你妹妹嗎？”
“……”
宮野明美的表情忽然楞住了。她猛地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眼裏的晶瑩剛剛出現，下一秒便消失無蹤。
“沒記錯的話，等我下次送宮野小姐過來，就是一個月後的事了。”
言下之意是，下一次，送宮野志保跟姐姐見面的人，還會是他。
被天降驚喜砸中，宮野明美連忙一把拉住妹妹的小手，有些暈暈乎乎地沖矢目久司道謝：“謝謝您！那個，不知道能否請教您的名字……？”
註視著宮野志保暗含祈求的緊張眼神，矢目久司沈默了一下，把湧到嘴邊的“冰酒”咽了回去，輕聲道：“矢目久司，這是我的名字。”
“好的，今天真的很謝謝您，矢目先生！”
矢目久司搖了搖頭，示意兩人走在前面，自己默默跟在兩人後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不會打擾到兩姐妹之間的交談，也不會讓宮野志保脫離自己的視線範圍。
宮野明美一直把妹妹送到了地下停車場。
趁著矢目久司裝作沒看見、低頭給自己系安全帶的時候，宮野明美眼疾手快，一把將自己烤好的小蛋糕從車窗縫隙裏塞了進去。
等兩人第二次道別，矢目久司這才緩緩發動車子，開車送宮野志保返回A05研究所。
車輛正在行駛過程中，很突然地，矢目久司感覺自己的大腿上一暖，忽然多了一份重量。
降低車速、目光微垂，矢目久司跟躺在自己大腿上、正咧著嘴大笑的，醜醜的機器貓銅鑼燒對上了眼。
宮野志保淡淡的聲音從副駕傳出。
“——剛在咖啡廳打包的，這是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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