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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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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2 章

密密麻麻排列在案發現場的物證牌、現場痕跡固定線、以及架設在場外的警戒帶, 挨個被負責善後的人員逐一收撿規整。

提著各色工具,警員們神色匆匆,來來去去地忙碌著, 不一會兒, 就將遍地狼藉的1402室收拾的幹幹凈凈,甚至於,那些被弄得到處都是、由真假血漿混雜在一起、從而形成的紅褐色汙垢, 也被盡可能地擦拭和處理幹凈了。

1402室最終變回了曾經那幹凈整潔的模樣,但很可惜,它的主人卻再也看不到了。

望著房門緊閉的臥室, 目暮十三沈默了很久。

他是刑警,他見慣了生死。就算面對再血腥殘酷的現場,他也理應保持平靜和理智。

但……

每每想起那份受益人為四方堂夫人的保單,那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創傷,還有四方堂優那因為沾染著大片血液、而顯得詭譎卻又靡麗的面龐……目暮十三又會遏制不住自己想要嘆息的欲望。

——貧窮是一種病。

它無藥可醫,時時刻刻嚙咬著患病的人的心尖尖,帶來無法排遣、無從消解的劇烈痛苦。有時候, 就算是是鮮活的生命擺在它的面前,也往往會迅速枯萎、雕敝。

生命與金錢歷來常被人掛在天平兩側進行衡量,這一次也不例外。但有所不同的是, 這一次登上天平的四方堂優,試圖出賣自己的生命來換取金錢,只為給另一個人的生命之火添柴加薪。

目暮十三很難評價這種行為是對是錯——他不是當事人, 他沒有資格對此做出任何評價。

在一切塵埃落地的現在,他只能看著這件寂寞的空房子, 努力按耐那從心底翻湧上來的、無從排遣的惋惜與無力。

默默地嘆了口氣,他按住帽子朝門邊走去。在經過矢目久司發身邊時, 目暮十三忽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矢目老弟……”他猶豫著、遲疑著,似乎是在努力試圖組織出一套更加貼切的措辭,“河內小姐剛才說的話……”

他想說“你別當真”。

但,看著眼前這張蒼白且平靜的面容,目暮十三的嘴唇蠕動了好幾下,努力震動著聲帶、想要說點什麽,卻感覺自己的喉嚨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一時間,竟然發不出任何聲音。

“你——”

矢目久司有些遲鈍地眨動了一下眼睛,緩緩開口,聲音啞的厲害:“……啊,怎麽了嗎?”

四目相對,望著那雙死水般沈寂無波的薄綠色眸子,目暮十三沈默了良久,終是無聲地嘆了口氣,隨後收緊了擱在矢目久司肩上的手掌,重重攥了一把對方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好好休息一下吧,矢目老弟……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矢目久司搖了搖頭,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是半垂著眼簾,視線久久停留在茶幾上,那朵已然完全雕零、僅剩一根孤零零的花梗屹立在花盆中的純白色月季,神色很是怔忪,也不知道正在想些什麽。室內強烈的燈光映照著他那雙薄綠色的眼眸,不顯清亮,只餘黯淡。

一直沒有等到矢目老弟的回應,目暮十三註視著對方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樣,心下暗嘆:“矢目老弟……待一會兒就離開吧,你也別太往心裏去。記得別亂動屋裏的東西,走的時候把門關好,這間公寓需要保持封存狀態、一直等到裁判所那邊完成訴訟和刑事裁定才能解封。”

也不知矢目久司到底聽見了沒,目暮十三瞅著對方那囫圇點頭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麽,按住頭頂的小圓帽、轉身離開了。

很快,警員們陸陸續續撤走。二十分鐘,偌大的1402室內,就只剩了四道頎長的身影,默默佇立在光線逐漸昏暗的客廳裏。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轉動著,原本因為警方隔離而顯得格外安靜的公寓樓裏,逐漸響起了窸窸窣窣的交談聲、東西不慎掉落磕碰地板發出的撞擊聲、還有房門被大力關合發出的砰砰聲。

整棟公寓樓,好像在某一個時刻活了過來。在一片充滿煙火氣的喧囂之中,只有1402,安靜得好像一頭死去的藍鯨,緩緩地、緩緩地朝著身下那片幽邃黑暗的深海墜落而去。

有些擔心地,萩原研二給幼馴染使了個眼色。

陪著矢目久司在1402室的客廳裏站了好半天、差不多一天一夜沒有合眼的松田陣平,已經困到閉上眼就能原地睡死過去。接收到萩原研二的示意,他打了個呵欠,環著手臂、很隨意地往墻邊一靠,伸腿,輕輕踢了一下矢目久司的鞋面。

“——餵,矢目,你還打算在這裏待多久?”擡頭看了眼表,松田陣平懶洋洋地開口,分明是在關心小夥伴,但脫口而出的話,卻有些欠欠的味道,“你該不會是打算要在兇案現場過夜吧?這種事情聽上去,很像是DK之間流行的,那種無聊且幼稚的試膽大會哎——?”

“……嗯?”遲鈍地眨了眨微感酸澀的眼睛,像是才意識到這片安靜的空間裏還有其他人在場,矢目久司回過神來,視線緩緩在四人身上流轉了一圈,最後定格在萩原研二的臉上。

“恭喜——”

下意識想要彎眸,但那個笑容最終沒有成功出現在矢目久司的臉上。他淡淡地扯了扯幹裂起皮的嘴唇,沖萩原研二點了點頭。

“剛才的推理,很精彩。”

深紫色的眸子飛快掠過了一抹擔憂,下一秒,萩原研二便笑瞇瞇地湊了過來,拍拍小夥伴的肩膀,又一把拽過了靠在墻上、一副快要睡著模樣的幼馴染,用非常浮誇的語氣,左擁右抱,滿臉感動地致辭:“我的成功離不開你們的鼓勵和支持!在這裏,我要隆重感謝我的朋友們,沒有你們,就不會有如今成就斐然的我!謝謝你們的陪伴和幫助!”

“……”

矢目久司推了突然發癲的小夥伴一把,試圖掙脫對方的鎖喉。

……掙脫無果。

垮起個小貓批臉,矢目久司不情不願地被萩原研二虛握的“話筒”懟到了唇邊,然後被迫看向旁邊松田陣平手裏,那個極其敷衍的、用拇指和食指圈出的“攝影機”的手勢。

“——在這裏,我想要邀請給了我極大幫助的朋友、矢目久司先生致辭,與大家一同歡慶這美好的一刻!”

很是深情地說完這一席話,萩原研二把“話筒”遞給矢目久司,帶頭,“呱唧呱唧”地鼓起了掌,然後用那雙亮晶晶的下垂眼,直直瞅著矢目久司,臉上寫滿了期待和崇拜。

“……”

矢目久司呆呆地環視著三個怨種小夥伴,整個人都仿佛靈魂出竅了似的,眼神呆滯又迷茫。

不是……

研二你……

——才是陣平說的幼稚又無聊的DK吧?

而且……為什麽就連波本那家夥也參與進來了啊?你打開手機電筒晃我是什麽意思?人工光追是吧?

等下致辭結束,是不是還得意思意思頒個獎啊?

很難理解的,矢目久司被三個沙雕小夥伴包圍在了正中間,三只膚色不同的手紛紛虛握著“話筒”,直接懟到了矢目久司的面前。

“矢目先生~”萩原研二很造作地掐著嗓子,向小夥伴發射了星星眼攻擊,“跟大家說兩句吧~”

安室透一臉正經:“一般來說,這種案件結束之後都有分享經驗地覆盤討論會的吧?我覺得,我們也有必要搞一個。”

仍舊呵欠連天地,松田陣平松開“話筒”、伸了個懶腰,大大咧咧地往自家幼馴染背上一掛,同時還要手欠地去揪旁邊矢目久司的圍巾穗穗:“矢目——你這家夥,該不會……是害羞了吧?”

“……”

任由松田陣平把自己梳理整齊的圍巾穗子撥弄得絞成一團,矢目久司沈默了很久,眉目間的郁色緩緩退散了些。

“……謝謝。”

很輕很淺的聲音。要不是身處在安靜的室內,萩原研二三人幾乎就要錯過這聲低低的呢喃。

松田陣平“嘖”了一聲,嘀咕了一句“矯情”,隨即偏過頭不去看矢目久司。在室內明亮的燈光下,隱約能看見半只紅透了的耳尖。

“走吧。”

四人結伴朝著玄關處走去。一直到出門前,安室透偶然回身,正好看見走在最後的矢目久司,正回過頭、直勾勾盯著客廳的方向,不知道在張望些什麽。

“——在看什麽呢?”

矢目久司眨了眨眼睛:“……啊、沒事。”

安室透順著對方的視線,朝著客廳裏瞟了一眼:“你喜歡那個花盆?小狗形狀的花盆,的確很特別——要買一個類似的擺在家裏嗎?”

“不用。”

走在最後,矢目久司輕輕關上了房門,視線在門邊貼著的「1402 四方堂家」門牌上短暫停留了一瞬,隨即轉開視線。

萩原研二拖著困到快要昏迷的松田陣平,把兩個小夥伴送下了電梯。臨別的時候,他忽然叫了一聲矢目久司。

“小矢目——”

“嗯?怎麽、唔——”

嘴裏被塞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

呆呆地叼著露在外面的小棍子,過了一會兒,一直到聽見“哢嚓”聲從旁邊響起,矢目久司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萩原研二塞了一根棒棒糖。

“牛奶味的,這可是最新口味哦~”

望著小夥伴難得反應遲鈍的樣子,萩原研二瞇起眼睛笑,像是只打翻了鏟屎官水杯、惡作劇得逞的小狗,飛快搖晃著身後那條無形的大尾巴。

“……謝謝。”

“嘛,不客氣~一會兒回到家後,小矢目一定要記得吃晚飯哦?”

“知道了。”

“之後要去警視廳補筆錄的話,別忘記叫上我們哦?”

“好。”

“你沒有做錯哦~”

“我明白——”

隨口敷衍的應答,在反應過來對方在說什麽的瞬間,忽然就哽在了嘴邊。

彎起眸子,萩原研二伸出手,壞心眼地撲亂了小夥伴打理的一絲不茍的發型,然後拍了拍小夥伴的腦袋瓜。

“——你沒有錯。”

他強調。

“你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小矢目。”

“不管出於什麽原因、不管對方究竟有什麽苦衷,都不能成為一個人觸犯法律的借口。”

公寓樓門口,松田陣平已經因為嫌棄幼馴染動作太慢、先一步乘坐電梯上樓了,原本與矢目久司並肩而行的安室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遠了,挺拔的身軀在路燈下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沈默著,矢目久司微微垂下了頭。先前在長野被燎缺了一塊的額發搭在眉眼間,再昏黃的燈光下,透出一小片意味不明的陰影。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哦,小矢目~”萩原研二幫著對方去解自家幼馴染手欠弄打結的圍巾穗穗,“你已經很努力了。”

“我們不是什麽偉大的人,小矢目,我們只是蕓蕓眾生裏最渺小的一粒塵埃,我們無法根除罪惡,也改變不了這個世界。對於渺小者來說,能做到無愧於心、做到忠誠於真理,就已經非常值得驕傲了哦~”

“偉大不是一種成就,恰恰相反,它應該是一種選擇。”深紫色的眸子直直凝視著矢目久司的,萩原研二溫和地說,“你只是選擇了捍衛真理,這是一個偉大的選擇,會做出這樣選擇的小矢目,本身就已經是一個偉大的人了。”

“所以,不要再難過了。”

矢目久司好一陣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他那沙啞幹澀、不覆絲毫柔潤的嗓音,這才在夜風中緩緩響起。

“……我沒有在難過,研二。”

他垂眸看著萩原研二忙碌個不停的指尖:“我只是在想。”

“有的時候,是不是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最優解。”

微微擡起頭,撥開萩原研二按在自己圍巾上的手,矢目久司的表情,在某個瞬間,顯得極不真實。

他像是在求知,但眼裏的神色卻平靜得近乎麻木。原本是那樣鮮活而清新的眸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好像一潭瀕臨枯萎的春湖,再沒泛起過任何波瀾。

“——研二,在你眼裏,死亡,意味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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