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舊雪(七)

關燈
舊雪(七)

素流道場所在的地方並不算很繁華,相鄰的人裏也有不少嘴碎好事的家夥。

他們看不起狛治,平素便總愛欺負他。

狛治脾氣雖然爆,卻也一向恪守著慶藏師父下的指示,不與他們動手。

偏在前一天,那幾個不開眼的小子嚼舌根說道場的女子病弱,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死去,到時候道場便算絕戶。

還有人附和著玩笑說誰要是能娶走那個病秧子,便能白撿下這麽個道場,他們的劍道場便可以趁機擴過來了。

用那樣無所謂的語氣說著如此惡毒的話。

在聽到的瞬間,狛治只覺得氣血上湧,他沒怎麽猶豫地就沖了上去。

“啊哈,素流道場果然是沒有人了,連條狗也栓不好。”

“你這樣在外面狂吠,你家那個病秧子小姐知道嗎?”

“說起來,你這樣的東西到時候是要給你家小姐當陪嫁的吧?”

“你那是什麽表情,還是說你也對你家小姐有什麽妄想?”

“憑你一個罪身,有這樣腌臜的念頭你師父知道嗎?”

一句一句,幾乎是往人的肺管上戳,於是狛治也失去了理智。

他們說得越多,狛治的拳頭就越狠。

那些人以多欺少卻也不是對手,便用愈發惡毒的話來中傷他。

可那些話怎麽可以說出口呢?

那些念頭只是想想就已經足夠褻瀆,又怎麽能被這些宵小拿來當談資呢。

狛治氣不過,便將一腔怒氣全都灑在了那些說渾話的家夥身上。

他一頭兇惡的孤狼,惡狠狠地想要咬斷所有人的喉嚨,招招都不留情面。

他恨不能將他們都打死,好讓那些家夥永遠閉嘴。

待他們被人終於拉開的時候,兩邊都受了不輕的傷。

“謝謝您。”

少女有些費力地擡起手,用纖瘦的手指,隔著幛子門,點在了他面頰的位置。

“狛治先生,謝謝您為我出頭。”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盈盈的笑意,即使隔著幛子門,他也仿佛能看到在她眼底綻開的笑。

“但下次您還是不要如此了。”

“我被說兩句嘴也不會怎樣,可我不想看狛治先生受傷的樣子。”

“我不想狛治先生為我受傷。”

“您為我做得已經足夠多了。”

足夠了嗎?

可怎麽能足夠呢?

她那樣好,他做多少都不夠。

更不用說,他連本來應該做的保護都沒做好。

他知道過往已經無法追回,他知道自己現在不管做什麽都無法算作對過往的補償。

可他還是想,還是想要去做更多,哪怕對著的只是一個影子,哪怕他自己也不確定,他做的這些是否會被她看到。

如果她看到的話,又會做出什麽樣的反應呢?

她會再和他說一次“停下來吧,您不必那樣做了”嗎?

她會再一臉擔憂和心疼地說“您已經做得足夠多了,我不想再看您受傷了”嗎?

他想聽她那樣說。

可現在的他,還有資格聽她說那樣的話嗎?

他又該到哪兒聽她說這些話呢?

他依然在仿徨,他依然在流浪。

他找不到一個出口,找不到自己該走的方向。

那麽就看著她吧。

或許只要看著她,總有一天,他能辨明方向。

或許只要看著她,或許未來也終有一天,一切能回到原來的模樣。

空掉的瓷碗落在托盤上,發出一聲輕響。

正在他準備扶她重新躺回寢具裏的時候,卻仿佛聽到了一聲嘆息。

或許那並非是他的錯覺,而是懷中的少女當真發出了那樣的嘆息。

很輕,像是吹過耳畔的風,旋即就沒了痕跡。

隔了許久之後,他才又聽到她開口。

不再是方才嗆聲時那種強硬的語氣,而是不自覺地軟和了下來。

“不管你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麽,可你救了我,也幫了我,按理說,我該對你表達感激。”

猗窩座聞聲,動作不自覺地緩了半拍。

待回過神來的時候,目光已經對上了她的視線。

那雙含著花瓣的眼睛裏依然沒有更多的情緒,只是格外平靜,沒有光彩。

“作為交換,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都可以盡管拿去。我現在沒法反抗,也不會反抗你。”

但,也只是現在而已。

戀雪在心底裏這樣補充。

她不會忘記自己想要做什麽,也不會忘記自己是誰。

不管現在發生了什麽,都不會影響他們走向最終的結局。

劍士和鬼的結局只有那一種可能。

而那一天早晚會降臨。

時間日覆一日地平靜過著,戀雪任由猗窩座照顧著自己的一應起居。

她和它之間的交流其實並不算多,因為他們原本也沒什麽可以相談的話題,不外是外面又下了雪,或是今日屋子裏的炭火格外暖和之類的事。

起先猗窩座偶爾還會尋些關於劍士的話題挑釁,後來也漸漸不提了。

到了後來,兩個人像是心照不宣地忘了他們各自作為鬼與劍士的懸殊身份。

誰也不會再提起。

日子平靜得不可思議,但就像是一條湍急的河流一樣,哪怕表面看上去清澈而平靜,內裏卻終究暗藏著翻湧的玄機。

猗窩座隔三差五便會趁著夜色離開道場,在將近天明的時候才會帶著不知從哪裏弄來的食糧回來,偶爾身上還會帶著些許血腥味。

而戀雪對這樣的情況一直假作不知,她不去問他去做了什麽,也不問他去了哪裏。

她只是靜默地在被筒裏,一點一點地梳理著自己的氣息。

按照猗窩座的說法,她之所以會失去行動能力,是因為呼吸法與童磨的毒素相沖,加上力量的過度使用才導致的經脈受損。

但只要人還活著,再嚴重的傷口,總歸還是會漸漸愈合的。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地修覆,於是她當然不會放棄嘗試調用呼吸法,讓力量重新在身體裏運轉。

那無疑是個相當痛苦的過程。

使用呼吸法原本就是對身體機能的壓榨,而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根本經不起太多折騰。

於是戀雪的每一次嘗試都格外小心翼翼,這也導致她恢覆的進度格外緩慢。

外面的冰雪已經逐漸消融了,有新葉在枯枝上抽芽,沈睡了一冬的鳥獸也重新開始變得躁動。

夾著暖意的風吹過幛子門,吹過被茂密的枝葉遮去日光的走廊,空氣裏便逸散開了一陣泥土的清香。

這一年的春日,似乎來得格外早。

而春日,總會讓人忍不住地躁動。

哪怕戀雪很努力地勸誡自己不要急於求成以免適得其反,哪怕戀雪已經很努力地小心翼翼控制著每一次的嘗試,可她的嘗試,卻終究還是帶來了一點反噬。

某一個陰雲密布的日子裏,當猗窩座熟練地拉開那扇幛子門的時候,發現窩在寢具裏的女人狀況有些異常。

分明已經過了她會自然醒來的時刻,可她卻仍在沈睡著,眉頭緊蹙,身體幾乎弓成了一團,額角也浸著大顆大顆的汗珠。

猗窩座忽然有些慌了手腳。

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會引起一種近乎本能的驚惶。

那是他一直以來的恐懼,是他不敢去想的夢魘。

當她的病情突然惡化的時候,他總會這樣。

他也顧不上手裏的東西,三兩步地湊到了少女的跟前,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回應他的,是如灼燒般的滾燙。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