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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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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的丈夫

今天是2024年9月25日,一個註定不平常的日子。

邵薇坐在候機大廳裏,膝蓋上放著一本初回版的《格林童話》,她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擊在僵硬的封面上,雙眼卻失神地看著高掛的時鐘。

分針劃過最高點,世界正式踏進晚上10點,也告示著他們的航班已經整整延遲了4個小時。

下午3點的時候機場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雨將她們困死在這裏,周圍的乘客從一開始的平靜逐漸變得焦慮。

一個小孩猛地從一個拐角竄了出來,撞掉了邵薇膝蓋上的童話書。

“餵!誰家的小孩看好一點。”

身邊的助理王森見狀喝止住追在後面的家長。邵薇朝他揮了揮手,眼神向地上一瞥,恰好看到童話書掀開那一頁的故事標題——

《藍胡子》。

“對不起,對不起。孩子沒有耐心,坐不住。”

“我們到底還有多久才能登機?都已經延遲4個小時了,是不是要我們在機場過夜啊?”

“對不起,各位乘客,我們會盡快處理。”

各種紛雜的聲音同時傳進邵薇的耳朵裏,她正要彎腰撿回童話書,就在這時,她的手機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邵薇看到是自己丈夫鐘漢廷的來電,想也不想地接了起來。然而周圍實在是太吵了,她整整聽了三四遍才聽清對方的話。

“請問你是鐘漢廷的家屬嗎?”

“我們是玫瑰灣警署的警察,我們半個小時收到禦景豪庭15座21層鄰居的報案,說22層業主沒有關水龍頭。”

“經調查,發現業主鐘漢廷在家中割腕自殺。”

“我們根據死者手機通訊錄找到了你的電話號碼。”

“請問,你是鐘漢廷的家屬嗎?”

邵薇啞聲,另一道聲音緊接著傳了過來。

“您好,乘客。天氣已經穩定下來,現在可以登機了。”

——

邵薇趕回禦景豪庭22層時,險些撞到一個正在門口拍照的警察。她整個人像是從水裏出來,步履慌亂,先是退後一步想道歉,又無奈地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只能形容狼狽地點點頭,往敞開的家門走去。

“阿Sir,我都和你說了幾百遍了,我就是今天晚上九點多洗完澡,發現天花板漏水。我一擡頭看,哇,那個血水都滲下來了!我當然就報警啊,沒想到真的有人死了……我之前就聽說這裏的風水不好……”

“餵,只需要說事實就好了,其餘的不用說。”

“阿Sir啊,我昨天還看到先生心情挺好地拿了束花回來,就是放在客廳那束薔薇啊。我還打趣他說和太太感情好,他還和我說讓我昨天下了班就放兩天假。我還是接到你們電話才知道……哎,昨天還好端端的人今天就……”

保姆沈姐正對著錄口供的警員哭泣,眼角餘光一掃到今天的邵薇立刻大喊了聲:“太太,太太,先生他……”

她的叫聲引起了屋子裏所有人的註意,就連剛剛還在談論大樓靈異事件的鄰居也跟著沈姐朝邵薇走來。

“吶!那個就是鐘太太了,你們阿Sir有什麽事就找她吧。”

屋子裏各個角落都站著警察,幾乎在邵薇出現的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神都像鎂光燈一樣打在她的身上。

覆雜的、懷疑的、憐憫的。

毫不留情地刺向她。

“這位是業主,即死者鐘漢廷的妻子,邵薇小姐。我是她的助理律師,王森。”王森報出邵薇和自己的身份。

在密密麻麻的註視中,很快就有一個女警面帶不忍地走到邵薇面前。她邊展示她的警察證,邊說:“你好,我是玫瑰灣警署的警員於晶,我們此前收到了你們樓下鄰居的報案,聲稱這裏漏水,經我們發現……”

邵薇打斷了她:“漢廷在哪?”

“死者在主臥的浴室。”

鐘漢廷確實在浴室,他從頭到腳被蓋上一層白布,靜靜地躺在浴室濕漉漉的地面。在他的身邊蹲著一個法醫,看樣子在檢查他的手指。

浴室裏除了一浴缸深紅色的血水和地上一灘灘淺紅色的水漬外,算不上太狼藉。但盡管這樣,邵薇在走進去的時候,還是滑了一下,手腕磕到堅硬的浴缸邊緣,手指碰到了還有餘溫的血水。

“沒事吧?”王森關切地問。

邵薇還沒說話,法醫說:“沒事,現場我們已經取證完畢了。”

王森擰緊了眉頭沒接話,反倒是邵薇開口:“我能看看……他嗎?”

法醫擡眼看了邵薇一眼,隨即點點頭:“但盡量不要觸摸遺體,以免後續出現什麽問題,對你們不利。”

邵薇臉色瞬間煞白。

她緊緊地閉上眼又睜開,狠狠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法醫雙手捏著白布的兩角,語氣平靜:“雖然之前就已經向你們保姆驗證過了,但還是需要死者家屬的最終確認。”

他掀開蓋在鐘漢廷臉上的白布,問邵薇:“請問你確認這是你的丈夫鐘漢廷嗎?”

鐘漢廷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平時不算淩厲的五官此刻顯得格外突兀。他靜靜地躺在地上,嘴唇白得跟墻灰一樣。

邵薇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我確定。”

“死者目前的致命傷是手腕處的割傷,傷口長達5厘米,深3厘米,初步認定為自殺。因為浸泡在熱水裏的緣故,具體的死亡時間我們還需要進一步確定。”

“如果家屬沒有什麽問題的話,就在死亡確認書上簽字……”

法醫的語速很快,就像沒有感情的機器人強行在邵薇腦子裏灌輸著不熟悉的字句。明明每個字分開她都聽得懂,可是拼湊起來,她卻無法辨識它們是什麽,意圖是什麽,她該做什麽。

她只是憑借著自己的本能,想要伸手去觸摸一下鐘漢廷。明明前兩天還見過面,可現在他一下子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具屍體。

邵薇伸出顫抖的手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鐘漢廷發白的臉,然而在下一秒,一只粗糲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並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掌心。

“你好,我是負責這起案件的沙展,趙忠為。”

“好久不見,邵小姐。”

邵薇整個人失神落魄地坐在沙發裏,在她的右邊坐著隨時起到安撫情緒作用的於晶,在她的左邊站著助理律師王森。

趙忠為隨意搬來一張椅子,坐到邵薇的正前方,確保她一擡頭就能看到自己。

“邵小姐剛剛從外地回來?”趙忠為慣例問她。

“嗯,剛從H市出差完。”

“H市?坐飛機,應該需要1小半時?是臨時趕回來?”

邵薇逐漸從剛才的失態平靜下來,她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眉心:“不是。你們通知我的時候,我剛好在機場候機。”

趙忠為的眉毛挑了挑:“這麽剛好?”

王森聞言,面色不悅:“趙Sir這是什麽意思?”

趙忠為連忙揮手:“沒什麽意思,只是隨意問問。”

“Sam。”邵薇有氣無力地叫了王森一聲,隨後看向趙忠為。

趙忠為大概五十來歲,眼角的皺紋使他不怒自威,他似乎沒有刻意將兩鬢的白發染黑,讓整個人形象看上去更加深沈和嚴肅。

邵薇覺得他有點眼熟。

“趙Sir,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趙忠為微微笑了笑,迫使他的皺紋夾得更深,像幾道深深的溝壑,要將他眼裏的河水引到別的地方去。

他剛要開口,一個警員忽然拿著一個本子走到趙忠為前面。

“師父,現場的取證和拍照法醫和我們幾個兄弟都已經完成了,鄰居和保姆的口供也記錄下來了。現在只剩家屬的口供。”

趙忠為果斷地說:“家屬情緒激動,等過兩天再請回警署接受調查吧。”

警員記下來:“好的,遺體現在運回警署。”

“除此以外,在現場我們還發現了一封打印出來的遺書,初步認定是死者鐘漢廷留下來的,應該是因為破產導致情緒偏激。基於現場的取證,我們認為死者鐘漢廷是自殺。進一步的,還得等化驗那邊出結果。”

“把遺書給家屬看一眼。”

邵薇接過密封好的遺書,她看著上面的關鍵詞,全都是一些“都怪我投資失敗”、“我對不起你”、“我讓你失望了”的字句。

她再度哭了起來,不忍地將遺書“甩”給警員。

警員看了一眼邵薇,有些猶豫:“那現在如果按照自殺案來處理的話……”

“那如果不按照自殺案來處理呢?”趙忠為反問他。

警員似乎被問住:“可是現在所有的表面證據都指向鐘漢廷是自殺的……”

“如果不看表面呢?”

“那就得等法醫那邊出化驗結果。”

“那就等。”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房子我們都要進行封鎖,以免有人破壞了現場。”

“那就封。”

趙忠為一錘定音,在場的人都顯得有些不解。

最為不解的還是邵薇,她最先反應過來問道:“趙Sir認為我丈夫的案子不是自殺這麽簡單?”

趙忠為笑了笑,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反而回答了邵薇上一個的問題。

“剛剛邵小姐不是問我,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嗎?我們確實很早就見過了,一開始我看到你的名字,還以為是巧合。不過一看到你,我就確定了。”

“為什麽?”

“你和令尊邵建安長得很像。”

邵薇驚愕了一下,很快又平靜了下來。她半瞇著眼睛審視對方的同時,對方也在審視著她。

“你認識我的父親?你是30年前的……趙Sir?沒想到會這麽巧。”

“確實很巧,”趙忠為頓了頓,“30年前我負責令尊那樁入室殺人案,30年後我又負責你先生的‘自殺案’。”

王森聽出來趙忠為的不懷好意,他回敬了一句:“那看來趙Sir還是遠離邵大律師比較好。”

趙忠為卻沒有理會,而是反問:“你當律師了?可喜可賀。”

邵薇往沙發裏靠了靠,伸手抹掉了自己臉上殘餘的淚痕,也順帶揩掉自己一部分的妝容:“現在這樣,沒什麽可喜的。”

趙忠為笑而不語,直到警員請示拉封鎖線。

警員得到了趙忠為的允許,開始在屋子裏拉上封鎖線,於晶按照程序需要詢問邵薇的住址。

“鐘太太,由於現在這裏要保留現場,所以您需要搬離這裏。請問您有確定的去處嗎?我們要留一下您的電話號碼和地址,以便到時通知您往前警署協助調查或上門詢問。”

邵薇接過於晶遞來的紙筆,迅速地寫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寫到地址時她有瞬間的遲疑。

王森脫口而出:“要不先住我那邊吧,正好方便我照顧你。”

他話音未落,整個偏廳的人都齊刷刷看向他,除了邵薇。

邵薇頭也不擡,語調平常地拒絕:“不用,我在麗華酒店有一間長年租住的公寓,我住那裏就好了。”

王森被拒絕也不尷尬,專註地看她寫的地址。

在寫到房號的時候,邵薇像是想起什麽般,筆尖頓了頓:“剛剛趙Sir說到30年前我父親的案子,看來您對這樁入室殺人案還是很在意。”

“畢竟現在還沒找到兇手,自然會在意一些。”

邵薇又說:“不過時隔30年,這樁案子的追訴期已經過了吧?”

她說著,將剩餘的信息補全,圓滿地畫上個句號。她將紙筆歸還給於晶,視線第一次註意到趙忠為渾濁的雙眼。

他又笑了。

“殺人案會過期,但兇手不會過期。”

“是嗎?不過隔了這麽久,應該很難再查下去了吧。”邵薇略微惋惜地說。

趙忠為卻不再和她寒暄下去,他將於晶手裏的紙條接過來,仔細地看了一眼後放進自己胸前的口袋並對邵薇說:“邵薇,替我向你的母親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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