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的冬天分外火熱, 高考點燃了所有國人的熱情。趙麗芳記得後世統計的數據, 今年參加高考的共有五百七十多萬人，而錄取比率卻不到百分之五, 是建國之後高考競爭最為激烈的一年。所以就算是她比一般人都準備得更早更充分，也不敢掉以輕心。

12月的冬日十分寒冷，考場設施簡陋，學生年齡參差不齊, 但是所有人都是滿臉認真, 奮筆疾書。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是能夠改變他們命運的一次重要機會。

為期三天的考試結束時，有的考生圍在本校老師身邊, 互相對照答案，有的考生神色恍惚, 看起來十分失落。趙麗芳心情平靜中帶著一絲興奮, 收拾東西去趕公交車。她已經發揮了自己的最大實力, 接下來能做的也就是等待通知了。

回到軍區大院, 趙麗芳首先就提著禮物去隔壁朱大姐家裏感謝了他們一家。這三天考試期間, 多虧了人家對三個孩子的照顧。

“小趙，考得怎麽樣？”朱大姐要留趙麗芳母子吃飯，趙麗芳拒絕了, 朱大姐就問起了她的考試情況。

趙麗芳表情平靜：“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盡力了。”

“盡力了就行。”朱大姐把他們送到門口，“說起來多虧你借書給我弟弟，他說整個老家都找不到一本覆習參考書, 昨天收到信說，他感覺那幾本書太寶貴了，全鄉的考生都跑去他那兒抄書，讓我好好謝謝你啊。”

朱大姐的弟弟也想參加這次高考，跑到鄉裏打電話請她幫忙找覆習資料，但是現在的京城已經在為高考瘋狂，新華書店門口買高考資料的人排成長龍，就是願意花時間也不一定能買到書。很多排隊的人都是排到跟前，有什麽書就買什麽書，根本沒有選擇。

趙麗芳就把《數理化自學叢書》裏的幾本物理化學的書借給了朱大姐，反正她考文科，不需要考理化。

朱大姐也是親身體會了如今高考資料有多麽稀缺，對於趙麗芳幫忙十分感激，對三個孩子照顧得更加盡心。

回到家裏，趙麗芳脫下厚厚的棉衣，好好炒了幾個菜，讓冬雪給朱大姐家裏送了一碟，母子幾個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頓。生活再次回歸了正軌。

冬至是冬雪九周歲的生日。

這半年來，冬雪明顯長高了，也更加成熟了。她有意識地把一些家庭責任接到了自己手中，比如媽媽考試的時候，冬雪其實是準備自己做飯給弟弟妹妹吃的，但是趙麗芳怕她一個小孩動刀動火傷到自己，才把他們拜托給了朱大姐。

現在一些簡單的家務活兒，比如掃地擦桌子，根本不用趙麗芳動手，冬雪就已經做好了。

趙麗芳總是覺得小孩子就應該有個小孩子的樣子，但是每次當她這麽說的時候，冬雪就只是笑不說話，顯然她有自己的主張。

趙麗芳一邊感動一邊感慨，決定冬至晚上給冬雪辦一個小小的生日聚會。雖然沒有生日蛋糕，但是多做幾個菜，準備好各種零食糖水，讓冬雪請自己的朋友到家裏來吃飯，一定也很熱鬧。

冬雪聽見這個安排的時候，吃驚地看著媽媽：“有必要嗎？”她們班上好像還沒有誰這麽辦過，一個小孩子的生日需要這麽大張旗鼓嗎？

趙麗芳笑吟吟地回答：“當然有必要。”她希望孩子們的童年留下的是美好的回憶，而不是小小年紀就為家庭操勞的記憶。

冬雪看見媽媽這個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她一臉無奈地過去抱了抱趙麗芳：“好的，謝謝媽媽。”

“那小雪花不要親親媽媽嗎？”

冬雪非常聽話地親了親趙麗芳的臉頰。

冬至是要吃餃子的，大人們總是會對小孩說，冬至不吃餃子，會把耳朵凍掉。

不過晚上的時候，趙麗芳就炒了一桌子菜，準備好了零食水果和糖水，門口還掛了兩盞紅燈籠，等著迎接冬雪的同學。

小朋友們顯然也很興奮，三五成群地來了，把客廳塞得滿滿的，有不少還帶著自己的禮物。雖然可能只是一支筆一個本子一根頭繩，但是冬雪還是笑得像朵花兒一樣。

今天晚上的冬雪特別漂亮。

趙麗芳給她準備的禮物是一條粉色蓬蓬裙，這是她特意買了厚實的布料，親手做出來的。為了讓裙擺蓬起來，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心思。

冬雪的頭發被趙麗芳從左右鬢角各編了一根小辮子系在腦後，頭上戴著大大蝴蝶結的發卡，穿上蓬蓬裙、白褲子、小皮鞋，就像是一個小公主。

“殷冬雪，你的裙子好漂亮！”

“蝴蝶結發卡在哪兒買的？真好看。”

小女生們看見冬雪的打扮，就一個個尖叫起來，愛美真是女人的天性，這麽一丁點兒的小女孩，已經開始露出端倪。來的基本上都是女孩，沒有男生，整個屋子都被她們興奮的叫聲填滿了。

趙麗芳把東西準備好之後，就穿上棉襖出了門，她在家裏，這些小朋友一定都放不開。

她準備就在大院裏走走，可以去大禮堂看看有沒有新的電影，過上兩個小時再回家。

一出門，正好被隔壁院子裏的談振華看見。談振華一直是個很有禮貌的少年：“趙阿姨，你出門散步嗎？”

“對，我出去走走。振華你吃飯了嗎？”

“剛吃完。阿姨你家怎麽這麽多人？”兩家房子離得近，趙麗芳家的動靜這邊也聽得清楚。

趙麗芳笑著說：“冬雪今天過生日，請了同學來家裏玩。你要是沒事兒也去坐坐啊。”

談振華“啊”了一聲：“那我沒有給冬雪準備生日禮物呢。”

趙麗芳說了兩句“不用不用”“人去了就行”的客套話，就跟談振華道別，往大禮堂的方向走去。

大禮堂放映的是《追捕》，趙麗芳買了一張票，花了一個多小時在黑暗中把它看完，然後慢條斯理地往回走。

剛拐上自家門前的那條路，趙麗芳就看見有一個人影在她家門外轉悠，仔細一看好像還是一個小孩。她走過去，正在門口徘徊的小孩擡起頭，看見她頓時楞住了，結結巴巴地叫了聲“阿姨”。

趙麗芳認出來這是誰了，這不是當初被冬雪打哭過的肖巍巍嗎？

“你好啊肖巍巍，你找冬雪嗎？怎麽不進去？”

肖巍巍低著頭，聲音沮喪：“阿姨，殷冬雪過生日為什麽不叫我？我都給她準備禮物了。”

趙麗芳有點想笑，可是考慮到那一顆少年心，還是忍住了：“我也不清楚，你可以去問問她。”

肖巍巍猶豫了一下，突然從背後拿出一個東西遞到了趙麗芳面前：“阿姨，這是我給殷冬雪的生日禮物，你幫我轉交一下好嗎？”

趙麗芳想了想：“這樣吧，你跟阿姨進去，或者阿姨讓冬雪出來跟你說，你覺得怎麽樣更好？”

肖巍巍收回了手，腳尖在地上蹭來蹭去：“那麻煩阿姨叫她出來一下吧。”

趙麗芳笑著讓他等一會兒，自己就進了房間。

客廳裏已經只剩下兩個小姑娘，都是和冬雪玩得最好的，三個人正擠在沙發上嘀嘀咕咕地說著什麽，看見趙麗芳進來連忙坐直了身體。

趙麗芳把冬雪叫到臥室，低聲跟她說了肖巍巍在門口等著給她送禮物的事。冬雪難得地皺起了眉頭。

“怎麽？他還欺負你嗎？”

冬雪搖搖頭：“那倒沒有。”明明一年級的時候，肖巍巍老實安分了好一段時間，結果不知道怎麽回事，到了一年級下學期，他就故態覆萌甚至變本加厲，整天在學校裏打架惹事，老師管都管不了，他媽媽急得哭也沒辦法。

“媽媽你不用管，我去跟他說清楚。”冬雪不喜歡這樣對待自己人生的人。她是親眼看著媽媽怎麽在後山村那樣的環境裏都從不放棄一步步走過來的，肖巍巍擁有無數人羨慕的起點，卻毫不珍惜。

趙麗芳看她心裏有數，也就沒有多說。

沒過多久，冬雪就回來了，兩個小女孩也告別走了，龍鳳胎從各自的房間裏出來。母子幾個一邊聊天一邊收拾，小虎說下次他過生日的時候，也要邀請同學們來玩，讓媽媽也幫他做菜招待，趙麗芳答應了。

過年的時候，殷秀成也沒有回來。大年三十的晚上，趙麗芳帶著三個孩子去徐長輝的辦公室跟他通電話，殷秀成語氣中帶著歉意，向他們保證過一段時間就回家看他們。

趙麗芳跟他說，給老兩口的年貨和信已經寄出去了，每個月的匯款也沒有少過，老兩口前兩天來的信裏也說他們身體很好，後山村也有很大變化，讓他們放心。

三個孩子都說了想爸爸，殷秀成語氣溫柔極了，跟他們聊了好大會兒。

趙麗芳帶著孩子們貼了年畫和春聯，放了一掛長長的鞭炮，迎來了新的一年。

1978年2月上旬，趙麗芳收到了軍區大院收發室轉來的一封掛號信，大大的信封上面印著“京城大學”的字樣和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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