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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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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芳看了看那個名叫李衛革的辦公室主任, 給了她一個明媚的笑容:“謝謝你的提醒, 不過我已經找到範校長了。我會跟範校長好好談的。”

你不是看見長相漂亮的女人就憎惡嗎?我還偏偏就要笑得漂亮一點給你看。就不相信你還能當著範校長的面怎麽著我, 有本事上來撓破我的臉?

果然, 李衛革本來就不算白皙的臉更黑了,但是瘦瘦小小的範校長看了她一眼, 慢悠悠地問:“抓革命,促生產。李主任,本周的總結寫完了嗎?”

李衛革整個人的氣勢就肉眼可見地垮了下來, 簡直像是懸崖跳水一樣的落差。她認識的字不多, 能把報紙和文件讀懂就已經很不容易, 讓她寫東西, 簡直就是比殺了她還難受。可是作為辦公室主任,寫個總結匯報本來就是本職工作啊。

範校長帶著韓軒陽和趙麗芳走到了教學樓東邊的一排平房前面,掏出鑰匙打開了其中一間的房門。

房間很簡單,門口窗邊一張辦公桌, 北墻邊兩把長背竹椅,一張小桌子。最靠裏的東墻邊一張單人床,床頭一個舊衣箱。南墻邊是兩個擺滿了書的書架。

“小陽,這些天過得怎麽樣?”

範校長似乎和韓軒陽不是一般的熟悉,不僅問了他的日常生活,還問他父親在農場怎麽樣, 問韓軒陽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韓軒陽全都回答完畢之後,範校長才把目光轉向了趙麗芳。

“小陽說你能歌善舞,多才多藝……”

李衛革突然從門口冒了出來:“範校長!”

範校長不等她說完, 就對她招了招手:“李主任你來的正好,我想測試一下趙同志的專業水平,你能為人民服務一下,把樂器室的手風琴搬過來嗎?”

李衛革很生氣地看著對她笑成一朵花兒的趙麗芳,硬邦邦地答應了一聲,很快就抱了一臺手風琴過來。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風琴放在桌上,站在門口不走,顯然是等著看趙麗芳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趙麗芳五歲開始學鋼琴,高中時候拿到了十級證書。拉手風琴還是大學時候去鄉村支教,在那邊跟一位老教師學的。因為她本身的樂理和實踐基礎很紮實,掌握了琴鍵位置和拉風箱的技巧之後,趙麗芳很快就能上手了。

支教一年,她幾乎是每天都要拉手風琴。有時候是給孩子們伴奏,有時候則純粹是為了打發閑暇的時間,或者抒發自己心中湧動的音樂情感。後來回到城市,她還買了一臺手風琴,沒事的時候拉上一曲。

只是來到這個世界後,她已經將近三年沒有觸碰過任何樂器了。

這會兒把手風琴掛在身上,指尖重新觸摸那些琴鍵,一種久違的感覺在身體裏激蕩。

趙麗芳微微平靜了一下情緒,熟悉了一下鍵盤位置,剛要開始,李衛革突然問:“趙同志,你在哪兒學的拉手風琴?”

剛剛醞釀好的情緒被她突兀打斷,趙麗芳有點不高興。不過這個問題算是送到了她面前,趙麗芳一直等著這樣的問題,也早就想好了答案:“我們村頭的三叔公教我的。”

“三叔公?”李衛革皺起了眉毛。

“嗯,三叔公以前是吹嗩吶的,還會吹笛子,打鼓。”趙麗芳微笑著,“後來,他兒子回家時候帶來一臺手風琴,他就每天拉。我就跟他學了。”

趙家莊裏有個給紅白喜事吹嗩吶的老頭,論輩分原主得叫他三叔公。原主記憶裏,三叔公那個參軍的兒子覆員回來,帶了一臺手風琴,那可是讓這個半封閉的小村子熱鬧了小半個月。

原主跟三叔公最近的距離就是站在院子門口的人群中,和大家一起看那個胡子花白的老頭擺弄那個神秘的黑白色方疙瘩。但是現在三叔公都已經去世了,她拉他老人家出來當個名義上的師父,應該不會讓他老人不高興吧?

李衛革的眉毛擰成了一個黑疙瘩,她轉頭去看範校長,發現範校長臉上也是楞楞的,顯然也不知道這個答案。她頓時幸災樂禍起來:“那就聽聽你嗩吶老師教你的手風琴吧。”

趙麗芳一點兒也不生氣,臉上笑容不改,細長瑩白的手指在琴側的按鍵上一一拂過,發出不成曲調卻絲毫不影響悅耳的零碎樂聲:“範校長,那我就拉一首《我的祖國》吧。”

這首經典老歌是她用手風琴拉奏最多的一支歌曲,哪怕已經多年不拉,當手指從一個個按鍵上跳過,依然有一種本能告訴她,它們就在她的身體裏,等待召喚。

“好。”

趙麗芳微微閉上眼睛,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按下第一個音符。果然,那些小精靈們似乎等待已久,迫不及待地從她的指尖和腦海中湧了出來。

柔和低沈的樂曲聲最初還有點生澀,但是兩個樂句之後,就明顯的流暢了起來。

面容精致的女子神情沈靜,眼眸半闔,手指在左右琴鍵上輕巧跳躍,身體隨著風箱的推拉自然搖動。只是這樣的畫面,就已經讓人移不開眼睛,更不要說她指尖流淌出來的樂聲如此動聽,彌漫在整個房間裏,讓人不由自主地沈入其中。

韓軒陽開始時低聲地跟著哼唱,後來就幹脆站起身來打著拍子大聲唱了出來:“這是美麗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到處都有明媚的風光……”

範校長坐在椅子上,雙手抓著椅子扶手,身體不動,腳尖卻在地上無聲地踏著節奏。

李衛革的臉色慢慢和緩下來,嘴唇偶爾也跟著蠕動,但始終沒有發出聲音。

一曲終了,韓軒陽毫不顧忌地鼓掌:“小趙同志拉得真是太好了!”

範校長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站在門口沈默不語的李衛革一眼,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不錯。小趙同志,還會跳舞?”

趙麗芳:“嗯,我們村組織跳忠字舞的時候學的。”

這下就連韓軒陽臉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一瞬。

李衛革翻了翻眼皮,想要挑刺卻無處下口。忠字舞,你挑個刺試試?

趙麗芳心中偷笑。趙麗芳學舞蹈也是小學開始的,那種辛苦,真是無法對外人描述。所以當“別人家的孩子”,需要付出的代價其實很大。

原主沒結婚的時候,公社裏舉辦活動,要求每個村都派出隊伍跳忠字舞。趙家莊要挑十個女社員,凡是被選上的就可以不下地幹活,工分九分,原主當然踴躍報名。作為趙家莊最漂亮的姑娘,她很輕松地就被選上了。

現在這就成了趙麗芳現成的借口。

忠字舞動作很簡單,趙麗芳以前看過視頻,加上原主還練過十來天,跳出來輕而易舉。她的舞蹈功底在這裏,動作優美有力,看起來就是比一般人跳得好看。

範校長點了點頭:“我個人覺得,小趙同志的專業素養,足以勝任咱們小學的音樂教師這一崗位。”

李衛革繃著臉沒說話。

“不過,工作上的事情,應該由組織決定。小趙同志,你留一個聯系地址,回去等通知吧。”範校長並沒有把話說死,“我聽小陽說,你的介紹信丟了,下次來的時候,可一定要把介紹信拿好。”

趙麗芳大喜,這不就等於說會錄取她嗎?

“謝謝範校長!我記住了!”趙麗芳拿出包裏的鋼筆,在範校長辦公桌上抽了一張紙,寫下了自己的地址,就是家屬院的收發室。

李衛革站在一邊,看著趙麗芳寫的字,臉色更臭了。

範校長倒是對著這行字點了點頭,笑著問:“這字,也是你們村裏的老人教的?”

“掃盲班學的,大家都誇我學得快呢。”趙麗芳故意驕傲地挺了挺胸,“以前在路邊撿了不知道誰扔的字帖,我反正無聊,就跟著描,就跟描花樣子一樣,很簡單嘛。”

範校長“哦”了一聲,盯著那一行字,笑瞇瞇地說:“那你們村兒還真是藏龍臥虎呀。”

趙麗芳見事情已經辦完,時間也不早了,急著去趕六點半的末班車,就跟範校長道別,謝了韓軒陽,匆忙離開了學校。

她一走,沒有了監視目標,李衛革也走了。

範校長看著趙麗芳苗條的背影和走路的姿勢,回頭問韓軒陽:“你跟人家熟嗎?就那麽賣力地敲邊鼓?”語氣比有人在的時候更加親近。

“不算熟,第二次見面。”韓軒陽坦白。

“那你想幹什麽?”範校長指著他,“我警告你,可不要犯錯誤。”

“永勝哥,你想哪兒去了?”韓軒陽無奈地搖頭,“我就是看她一個人在這廠區裏東找西問,可憐的很。她愛人的同事跟我是不錯的朋友,托我有事幫一把,我就順便幫個忙而已。”

“這世道,女人活著多艱難。”他喃喃說。

範永勝糾正他:“這世道,每個人活得都艱難!”看他的樣子,範永勝就猜到,他想起了誰。

要是沒有這場運動,韓軒陽那就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哪裏會每天弄得一身泥水開著個破拖拉機滿山滿地跑著吃苦?

他的老師、韓軒陽的父親那樣的藝術家,哪裏會在冰天雪地的農場裏挖地開荒,連頓飯都吃不飽?

就這個小趙趙麗芳,一看那氣質就不是普通農村婦女,果然彈琴跳舞寫字都很有功底,可是她卻根本不敢說出根腳,只能把什麽都推到村裏老農的身上,又何嘗不是時代使然?其中緣由,不需要她多說,作為過來人的範永勝都能猜到。

要不是電廠自成體系,領導強硬,他也不見得就敢選用這樣一個音樂教師。

“我可跟你說,我看中也不一定就能通過,都要服從組織決定,尤其政審這一關,我是幫不上的。”

“永勝哥,說了我只是順便幫忙介紹一下,最後結果我也管不了。”

他們感慨的時候,趙麗芳已經一路小跑到了公交站,趕上了最後一班車,並且好運地得到了一個座位。

最後一班車上大半都是下班後趕回縣城的電廠職工,座位緊俏得很。

趙麗芳在心中檢查自己今天在電廠的經歷和言行。

今天其實是有點冒險了,連介紹信也沒開,如果沒有碰到韓軒陽,她這一趟就是白跑。不過,在感激韓軒陽熱心幫助的同時,趙麗芳也頗有點無語。

她聽說子弟小學缺少音樂教師時,是有意透露了一點自己的特長,但是她的原話是:“我喜歡音樂。小時候在村裏就彈過琴,還喜歡跳舞,喜歡畫畫。我上過掃盲班,老師說我學得很快,字寫得也好看。不知道能不能去子弟小學當教師。”

可是到了韓軒陽的嘴裏,就變成了她“多才多藝”,什麽都很厲害一樣——雖然事實上她確實是這樣,可是韓軒陽其實根本不知道啊。他可能是好心,不過也把趙麗芳嚇了一跳,生怕他作為男主也有什麽特異功能,能一下子看穿她的真實身份和技能。

趙麗芳之所以冒險把自己的技能暴露出來,是想著只要她被錄用,就會有一些認識她的人對此產生疑問。與其到了那個時候,被那些人在私下裏亂猜,不知道得出什麽亂七八糟的結論,倒不如她事先自己主動放出風聲,把輿論控制在安全的範圍內。

她的那些解釋當然經不起認真的調查,雖然她用作借口的都是已經過世的人,但只要認真查下去,總會有人知道實情。

可是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在乎的並不是事實的真相,他們更感興趣的是事情的獵奇性。他們關註某件不尋常的事情,為的只是在茶餘飯後增添一點談資,而不是真的去探尋這件事情發生的緣由。

趙麗芳相信,只要她給出的這些理由傳播開來,那些認識她的人談起她當了老師的事情,大部分就是這樣:

“你知道嗎?後山村那個寡婦,後來她愛人又活著回來的那個女人,現在當了電廠的老師了!”

“一個農村婦女還能當老師?我才不信。”

“我騙你幹什麽?我娘家表妹的愛人的表姑家的外甥在電廠上班,他告訴我的。你知道她怎麽當上老師的嗎?”

“怎麽當上的?”

“聽說啊,那個女人從小就聰明,跟村裏那些老農民學了手藝。一個吹嗩吶的教她拉琴,誰知道人家就靠這一手,當上了老師!”

“我也聽說過,說她嫁人後上了掃盲班,認字寫字可快了,那個知青都說,要是讓她從小上學,說不定早就成了大學生了。”

最惡劣的不過是擺出一副看透世情的樣子,說趙麗芳長得漂亮,說她愛人現在當了大官,憑著臉或者憑著關系,占了這麽個好崗位,故意在外面散播消息,說她會這個會那個來掩蓋這種交易。

可是又有誰會腦洞大開,犀利地指出:“你們都說錯了!趙麗芳根本就是換了一個靈魂!”

且不說絕大部分人想不到,就算是有人懷疑,他敢說出來,恐怕被批-鬥的就是他自己吧?牛鬼蛇神全都被打倒在地,唯物主義才是唯一解釋世界的真理!

除了殷秀成。

她現在的身份是殷秀成的妻子,殷秀成的工作又是刑偵,她呆在他身邊,就像是老鼠睡在貓床邊一樣,每天都在擔心。

現在好了,範校長已經流露出錄用她的意思,她只要回去把介紹信什麽的辦好,成功入職,就邁出了離開大反派的第一步!

即使是公交車猛烈的顛簸差點把她扔起來,也沒有影響趙麗芳的心情。

等到丁零當啷的聲音慢慢消失,客車終於駛進了終點站。趙麗芳跟著腳步匆匆的人流,走出了汽車站。

人們向著不同的方向四散而去,不知道為什麽,趙麗芳猛然擡頭,看向了車站門口路燈下。

在那裏,停著一輛汽車,一個男人靠著車頭背光站著,一點紅光在空中明明滅滅。

看見趙麗芳停下腳步,男人起身,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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