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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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 92 章
徹底入了夏的夜間, 蟬鳴蟲唱，就算是在醫院這種寂靜慣了的地兒, 也安分不下來。
許庭州將人送到了樓下。
天空一輪彎鉤月，薄冷尖銳。
蘇棠和他並肩走著，在地上拖出兩道細長清幽的影子。
男人指尖的煙在燒，卻一口沒抽。
“就算他醒不來，你也不用太自責。”
驀的，他突然開口。
這話蘇棠倒是意外。
忽略陸嶼對她言辭的激烈，就說剛才她一出現，哪個人打量她的眼神懷著好意，嘴上不說, 心裏可都怪著她，只是掩飾著, 不好發作。
她偏頭看了一眼人, 突然, 眼前卻遞過來一個亮著的手機屏幕。
“看看嗎？這兩年他的畫。”
蘇棠盯著屏幕上的東西, 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麽，她曾經也在許庭州那裏做過一次難忘的心理咨詢，這是他們心理師慣用的窺探人心的方法。
只是她一張張的翻過去，除了蝴蝶還是蝴蝶, 實在是看不出什麽新花樣，更是不懂。
不過，還快, 男人就給她解釋了。
“科塔爾綜合征,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 不過你應該不會放在心上，就在你走後一個月, 他被他姥爺打得住院後，抑或還短些，我有些記不清，總之大概就是那一段時間開始的。”
既然她進去了他屋子，那該看的不該看的，她應該都清楚了。
許庭州看著人，眸色有些沈。
“總是不見好，我怎麽想辦法都沒用，他也不配合，不大愛吃藥，到後來，慢慢的有了嚴重的自毀傾向，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我一個月允許他去看你兩次，當然，他也有不聽話的時候。”
許庭州扯出個笑，有些苦，男人還未醒，有些話只能他來解釋t。
“那兩年，他不是刻意的跟蹤你，我說這些，不是說你必須原諒他，替他賣慘，我的意思是，他的自毀傾向一直持續，令我驚訝的是，即便你回來之後也不見好，甚至還加劇了，這次火災，不是他選擇了你，而是他選擇了死。”
“所以，即使他沒有醒來，你也不用太自責。”
男人不斷的釋放著善意，勸慰的話一句接一句。
他選擇了死。
蘇棠頓住腳步，木木的看著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也不知道聽了他這些話，心裏是怎麽想的。
可許庭州還是想替兄弟再爭取爭取。
“沈逸清這人吧，我們從小一個大院長大，骨頭最硬，心思也深，更是自命不凡，當然你知道，他也有那個資本，這樣的人，什麽東西他得不到，什麽人他拿不住，自小就習慣了掌控一切，更沒什麽意外，他不需要對什麽東西動感情動心思，準有人眼巴巴的送上來，所以，這樣的人怎會懂什麽是愛。”
他甚至沒愛過人，至於謝流箏，他一個旁觀者都看得比沈逸清自己明白，那就是征服欲和掌控欲在作怪，得不到的東西總有其他解渴的方式，不然當初不會第一眼就對蘇棠動那樣陰暗扭曲的心思。
可惜翻了車，栽個透底。
這女人給他的教訓，令他痛不欲生，痛得他失眠抑郁、痛得他靈魂散架，痛得他脫骨重生。
許庭州看著人，繼續說。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這兩年我眼看著他把自己打碎得千瘡百孔，割筋斷骨後又熔合重鑄，像一個歸零的機器重新賦碼那樣，連性格也徹底改變，那麽不可一世的人，懂得說謝謝，會說抱歉，理解了什麽是尊重，會卑微的討好，會看人眼色，甚至就是不甘心也學會了退卻和讓步，從前，我是從來不相信的。”
一直都是他在說，蘇棠還是不說話，悶悶的，像是油鹽不進。
心一點點往下沈，許庭州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人，表情認真又嚴肅。
“你能感受到的，這些，我不是騙你，沈逸清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專橫霸道的沈逸清了。”
蘇棠靜靜聽著，終於，男人拋出了他最終的目的。
“愛令人改過自新，所以——”
“如果他能醒，你真的、能不能再考慮和他重來一次。”
想當初，她剛和沈逸清走在一起，他身邊那些人，人人都明白男人抱著的心思，就連鮑柔也早就知道。
她就像一個小醜，在這些人面前赤裸的轉了一圈又一圈。
一個接一個，他們默認沈逸清對她的玩弄。
曾幾何時，許庭州也是那些默默看她笑話的其中一員。
空氣凝靜如死。
蘇棠緊抿著唇，只一直垂著頭，並不看人，也不接話。
*
一星期後。
病房。
床上的人久睡不醒，憑著營養針強撐著，短短幾日，健碩的身體就肉眼可見的幹焉下去，一張臉更是瘦如刀削，泛著蠟一樣的慘白。
因火浪而熏傷的皮膚退去猩紅，結痂後依舊猙獰恐怖，起皮裂開的唇角緊緊抿著，死皺著眉，像是如同什麽苦苦掙紮著一般。
忽的，那纖細密厚的睫毛抖一抖，塵封的眼久違的撕開一條縫，見光，刺激了一下，睜開到一半邊慵懶的瞇起，好奇的打量著四周。
屋裏靜悄悄。
“嘶~”
沈逸清一動，渾身便是刀刮一般的痛，仿佛在受著什麽酷刑。
陸嶼本坐著玩手機，突兀的聽見一聲響，楞了兩秒才後知後覺，激動的站起來。
“哥！”他幾乎狂喜的看著人，“哥！你醒啦！！”
陸嶼沒正形慣了，鮮少這樣叫他，把沈逸清喊得一楞，有些分不清楚狀況。
“我這是在哪？”
一開口，嗓子像漏風的網，什麽也兜不住，只發出幾道氣聲。
即便如此，陸嶼也聽明白了。
“醫院啊，你等著，我馬上去叫醫生。”
說完，轉身飛奔出去，只留給他一道激動的背影。
沈逸清腦子有些發懵，不知身處何地，記憶更是模糊，恍惚有女人的聲音，說不怪他，原諒他，奇了怪了，後來又說要走。
他著急得不行，下意識的，他想掙紮著留住人，然後再也沒了記憶。
他想，那應該是蘇棠。
畢竟今天是自己生日，她說過要請自己吃飯，可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醫院，渾身是傷。
莫名的，他心底總有一股急急的情緒，像有什麽事沒完成。
也是，她的約，他總是要赴的，去晚了，該要生氣。
或許是覆合，他記得，自己很開心，還買了花和禮物。
頭痛欲裂，沈逸清揉了揉太陽穴，偏頭看了看四周，什麽也沒有。
他楞了楞神，站起來，下意識被心裏的那股力量牽引，想往外走，根本不想思考。
陸嶼已經帶了人來，見他扯開了手背的針頭站起來，有些吃驚。
“你往哪去，還沒做檢查呢。”
沈逸清驀的頓住腳步，奇怪，腦子裏像是丟了什麽東西似的混混沌沌。
他看著人，不明所以又理所當然。
“去餐廳啊。”
情侶餐廳，蘇棠發給他的地址。
“你餓了？”
陸嶼不知自己該慶幸還是該哭，人是醒了，可這腦子怎麽看怎麽不對，即便似乎不太對勁，他還是反問這一句。
“沒啊，棠兒在那等我，她今天要和我和好了。”突然，沈逸清語氣一頓，眼光睨著陸嶼，“你以後，別再對她說重話。”
轟的一聲，陸嶼腦中好像有無數道閃電劈開，將他傷的體無完膚。
太過震驚，呆了十幾秒後才艱難的滑了滑嗓子，不可置信又試探的看著人。
他問他。
“今天是什麽日子？”
“我生日啊，怎麽了”
屋內陡然的靜下去。
終於.....陸嶼懸著的心還是重重的、徹底的摔到了地上。
啪！——
蘇棠合上鏡頭蓋。
周圍的人一見，就知今天的拍攝到此為止。
急診科外，三三兩兩的人圍過來，好奇的想要看一下自己在成片中的樣子，蘇棠笑著，將手裏的相機遞了出去，接的人小心翼翼。
而會診室內，那主科醫生仍舊還忙著縫針。
紀錄停止了，可鏡頭外，各種故事還在延續。
她站到陽臺放松，趁著空摸出兜裏的手機。
舫舟的消息在今早就彈出來。
他說，他回考察地了。
蘇棠沒回。
從朋友到戀人，從戀人又到朋友，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不變的是，他們依舊是同事。
他和她之間，總有一股別扭，無形的不自在，或許，這就是為什麽太熟的人不適合談戀愛的原因，不分還好，分了，再見面又如何自處，怎麽看，都有些別扭。
所以，前兩日，蘇棠突然冒出了解約的想法。
她的工作合同一直簽在舫舟的工作室，打算拍完手裏這部《你好·醫生》後就提出辭職。
這是她唯一想到能夠解決問題的方法。
日日相處，再和他變得難堪生疏，蘇棠簡直想都不敢想，寧願自己是主動選擇離開的那個人，那樣，至少，他們還有餘地。
亂想著，段舒文興沖沖的跑了過來，拉著鐘意，喜笑顏開的樣子。
“附近新開了一家鹵煮店，評價還不錯，你和我們去試試！”
蘇棠對這東西一直不太感興趣，卻不好拂人面子，好歹工作累了一天，也沒拒絕。
三人剛到樓下，卻碰見個意外的人。
陸嶼雙手插兜，倚在那輛修好的庫裏南車頭上郁悶的抽煙，不知道等了多久，見人出來，猛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蘇棠頓了腳步，和他對視，幾秒後，把手從段舒文臂彎裏抽了出來。
“要不你們去吧，改天我請客。”
段舒文和鐘意不認識這人，可看蘇棠的模樣，顯然有事，也沒強留，兩人結伴遠去。
陸嶼咽了咽口水，他沒少得罪她，也算不到自己也有求人這天，肚子裏話滾了幾圈，就憋出一句。
“他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夜風有些溫燙，吹亂女人臉頰的幾根發絲，不安分的在她嘴唇附近浮動，可陸嶼眼巴巴看著，等不到那冷傲的薄唇啟動。
蘇棠站著，只是沈默的看他，什麽話也沒有。
沒由來，陸嶼有些心慌。
可想到沈逸清那根失而覆得的佛珠，念及到這女人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主，沒他想的那樣沒心沒肺。
聲音放的很低，有些嘶啞，也不是裝的。
“他真的.....不太好，問題很大。”
果然，因這話，蘇棠眉毛重重的皺了一下。
.....
一路t沒什麽話，陸嶼只管開車，副駕駛的女人沈默的令他感到窒息，暗自瞧著人，自己何曾這樣憋屈過，也搞不清楚這股隱隱的心虛來自哪裏。
蘇棠跟著人走，卻很意外，沒去醫院，倒來了禦景臺。
見她疑惑，陸嶼主動開口。
“他不喜歡醫院，嚷著要回來，而且醫生說....”他頓了下，欲言又止的樣子，“醫生說，熟悉的環境有利於他恢覆記憶。”
驀的，蘇棠一下僵住，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瞧他，那眼神似乎在明晃晃的質疑他撒謊一般。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對方並沒有撒謊。
屋裏靜悄悄的，只開了幾顆昏黃的壁燈，朦朧裏，男人安靜的睡在主臥的床上，清瘦的臉，嘴唇幹裂，一副病態，連呼吸都輕得好像沒有。
蘇棠到了跟前，也沒有動靜，就像睡著了一樣，可那眉毛明明幾不可聞的動了動。
坐也沒坐，蘇棠站著床沿靜靜看著人。
好一會兒，她才柔和的出聲。
“為什麽不好好吃藥，病成這樣，還不想聽醫生的話？”
男人緊閉的眼瞼動了動，可一點也沒有要睜開的意思，就像要死裝到底。
蘇棠又等了一分鐘，見他沒有什麽動靜，扭頭就走。
“算了，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見我。”
“沒有！”
猛地，身後的男人睜開了人，蹭的一下坐起來，驚慌的模樣似乎嚇得不輕。
蘇棠頓了腳步，慢慢的回頭。
屋裏靜靜地，一絲聲音都沒有，仿佛之剩下兩人的呼吸聲，空調的風在微弱的吹。
好久，沈逸清才開口，聲音低低的，有些哽咽，眼神有些不敢看人。
“我怕，我怕我睜眼你就要走了。”
男人眼睛有些紅，嗓子越發的嘶啞低沈。
“他們騙我的是不是，明明今天是我生日，你約我吃飯不是嗎？你別生氣，我是要去的，只是被他們攔住了。”
他急急的，一句接一句的解釋，而不遠處的蘇棠，聽了話只是怔怔看他，心裏空空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塊，就像現在的沈逸清一樣。
憋悶、難受，可失去記憶的明明不是自己。
近期記憶喪失。
醫生也不知是暫時還是永久性。
在遭受重大打擊或者面臨無法釋懷的巨大悲痛時，患者會對創傷產生自我防衛機制。
沈逸清怕火，更怕她離開。
他的記憶丟失了兩年，停留在他大腦認為最接近快樂和安全的時候，而最近一次，是他誤以為自己要和他覆合那次。
選擇性的遺忘了之後的事，逃避什麽一樣，他的記憶只與兩年前的那個生日接軌。
蘇棠眼睛有些熱，不知道裏面是不是有眼淚，吸了吸鼻子，又折回床沿。
男人虛弱又破碎，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她不自覺的把聲音放溫和，不太想刺激到他。
“他們沒騙你，今天不是你生日，我也沒有約你去酒店和餐廳，你生病了，暫時忘了一些事情。”
不知為何，男人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紅，聽了這話，良久的沈默，靠在床頭，喪氣的垂著頭，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他不可接受，蘇棠仍舊不可接受。
憑什麽，他倒輕輕松松忘得幹凈，該忘的，不該忘得，丟得徹底，她不信。
“你才是騙人是不是。”蘇棠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的臉，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表情，“你就是刻意的逃避，不接受我們分手的事實，就想哄我來看你，你就喜歡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男人喃喃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有些慌亂。
“我沒有。”
突然，眼前一陣風，沈逸清的被子被人猝不及防的掀開。
蘇棠不由分說的將人拉起來，不容拒絕的往樓下走。
沒一會兒，就站到了書房外。
驀的，沈逸清手裏多了個東西——
一個戶外指南針。
“開門。”
蘇棠命令他。
沈逸清臉色慌亂，不肯。
“我讓你開門！”
蘇棠又強調一句，聲音大了一些，很兇，把他楞住。
半晌，男人才顫巍巍的伸手。
大門敞開，蘇棠啪的一下拍開墻壁的燈。
瞬間，仿佛又回到那日她第一次進來的場景。
驚訝、震撼又不可置信。
她走去那封遺書前，將那滿是淚水痕跡的紙拿起來丟給他。
“我什麽都知道了，你倒忘了個徹底。”蘇棠聲音有些啞，眼睛紅紅的看他，“行，那我就當什麽也不知道，一筆購銷，就像我們那些曾經一樣。”
蘇棠站在那片照片的海洋裏，折射的光在她身上留下斑斕的痕跡，屋裏靜悄悄，面前站著的人更是如同木頭沒有一絲表情，只那雙灰白的眼睛將他的絕望出賣。
她一動不動的看著人。
問他。
“怎麽樣，沈逸清，你要不要和我一筆勾銷。”
良久，男人握著手裏的東西動也不動。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突然抱頭倚著墻蹲了下來，頹然的縮在桌角邊。
屋裏慢慢起了啜泣聲，幽幽的，像哭又不是，聲音裏滿是無助和淒涼。
“棠兒不愛我...”
“棠兒好難追。”
蘇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一起在他面前蹲下來，即便隔著幾寸距離，她仍然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滾燙，像火在燃，他似乎在發燒，還不輕。
聲音仍舊喃喃的。
“你不喜歡我送的花，都扔了，還有咖啡，丟在垃圾桶。”
“你要和方舟結婚，你要他，不要我。”
“你還叫我去看心理醫生，你叫我滾....”
男人低著頭抱著膝蓋，嗚咽。
“我能怎麽辦，除了忘掉，我能怎麽辦，你告訴我。”
哭訴的人猶如一個無助的小孩，蘇棠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沈逸清，哪怕是那天他跪在自己門前口口聲聲要做備胎，即便沒有尊嚴，也比現在多一絲活力。
她看著人，慢慢的，伸手去摸他的臉，燒的滾燙，連呼吸都是熱的。
她又問他。
“我只問你，要不要和我一筆購銷。“
男人楞了一秒，擡起頭來看她，眼睛猩紅。
“不.....不要。”
真的不要。
可這豈是能由他決定的，他和她之間，從來主動權都在她那裏，她說好，自己就巴巴跟上去，她說不好，哪怕一個眼神，自己就只能遠遠的看著，有時候他覺得他是她的一條狗，可更多時候，他清楚自己，連lucky都不如。
突然，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外的，沈逸清耳邊傳來了要一句幻聽。
“那、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屋裏突然變得靜靜地。
呼吸聲沒了，抽泣聲也沒了，連風聲也好像沒了。
說完這一句，蘇棠發現，眼前的人突然異常的安靜，非常詭異，非常意外。
一剎那，時間仿佛凍住。
良久，她以為他燒暈了的時候，男人卻突然擡起那雙血紅的眼睛看他，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的顫抖。
“你....剛才說什麽了？”
蘇棠楞了一秒，隨即笑了。
她推開人站起來，裝生氣。
“我什麽也沒說。”
“不、不！”沈逸清激動的站起來，看著她，“我聽見了，你說——”
他頓了頓，放低聲音，“你說我們再重來一遍....”
驀的，不等蘇棠開口，他急急的又加了一句。
“我錄音了，不能反悔。”
一時沒明白他這話，蘇棠楞住，下一秒，連接著電腦的音響猝不及防的響起。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這一次，響亮又清晰。
她再想否認都難。
看她震驚的眼神，沈逸清趕緊委屈的解釋。
“剛才蹲下的時候，背不小心蹭到按鈕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這套音響，蘇棠記得，德國產的，沈逸清說過，這東西從他大學讀書起就一直跟著他，就連畢業，也不辭辛勞的從德國帶回來。
倒是個長情的人。
蘇棠看著人，那副委屈又驚慌的樣子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沈逸清像是刻意，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人，慢慢伸手，又扭了回放。
一次又一次，樂此不彼。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
清晰的話仿佛倒帶，一直不停地輕響、重覆、循環，又像是一種提醒。
蘇棠有些臉紅，要生氣，下一秒，突然一下被寬闊的臂膀摟了過去，撞進個滾燙的胸膛。
男人全身像團燃燒的火，他的下巴抵在她肩頭，聲音悶悶的。
“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兇我。”
蘇棠幾乎承受著他大部分的重量，隔著t一層布料，肩頭仍然能夠感受到他下顎處滾燙的溫度，一波一波的滲透到她肌膚上。
“嗯、”
她酸著鼻子，低聲應。
即便燒到這種程度，男人依舊強打著精神，連呼吸都泛著潮熱，低沈沙啞，像是不放心什麽一樣追問。
“還願意一輩子和我浪費時間嗎？再也不放棄我嗎？”
蘇棠點頭。
“嗯。”
聲音悶悶的。
“以後約我吃飯可以不放鴿子嗎？”
“好。”
“可以不扔我送的花嗎？還有咖啡。”
蘇棠輕聲拍他的背。
“好，都留著，不扔。”
“我會好好改，以前的事可以再也不回頭看了嗎？不怪我不恨我不討厭我，再也不？行嗎。”
男人聲音委屈極了，蘇棠吸了吸鼻子，重重的嗯一聲。
終於，男人擡起頭來，紅紅眼睛盯著她，像是懷疑什麽一樣。
“這次不是騙我，不是可憐我？這次的承諾，我能信嗎？”
像是被她騙怕了一樣，他的眼神小心翼翼。
蘇棠迎著他的視線慢慢的、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對視兩秒，男人燒紅的臉龐露出一個滿足又安心的笑容。
不等蘇棠反應過來，他眼睛脫力的閉上，像是終於支撐不住，徹底的、失控的朝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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徹底入了夏的夜間, 蟬鳴蟲唱，就算是在醫院這種寂靜慣了的地兒, 也安分不下來。
許庭州將人送到了樓下。
天空一輪彎鉤月，薄冷尖銳。
蘇棠和他並肩走著，在地上拖出兩道細長清幽的影子。
男人指尖的煙在燒，卻一口沒抽。
“就算他醒不來，你也不用太自責。”
驀的，他突然開口。
這話蘇棠倒是意外。
忽略陸嶼對她言辭的激烈，就說剛才她一出現，哪個人打量她的眼神懷著好意，嘴上不說, 心裏可都怪著她，只是掩飾著, 不好發作。
她偏頭看了一眼人, 突然, 眼前卻遞過來一個亮著的手機屏幕。
“看看嗎？這兩年他的畫。”
蘇棠盯著屏幕上的東西, 她自然知道這是什麽，她曾經也在許庭州那裏做過一次難忘的心理咨詢，這是他們心理師慣用的窺探人心的方法。
只是她一張張的翻過去，除了蝴蝶還是蝴蝶, 實在是看不出什麽新花樣，更是不懂。
不過，還快, 男人就給她解釋了。
“科塔爾綜合征,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 不過你應該不會放在心上，就在你走後一個月, 他被他姥爺打得住院後，抑或還短些，我有些記不清，總之大概就是那一段時間開始的。”
既然她進去了他屋子，那該看的不該看的，她應該都清楚了。
許庭州看著人，眸色有些沈。
“總是不見好，我怎麽想辦法都沒用，他也不配合，不大愛吃藥，到後來，慢慢的有了嚴重的自毀傾向，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我一個月允許他去看你兩次，當然，他也有不聽話的時候。”
許庭州扯出個笑，有些苦，男人還未醒，有些話只能他來解釋t。
“那兩年，他不是刻意的跟蹤你，我說這些，不是說你必須原諒他，替他賣慘，我的意思是，他的自毀傾向一直持續，令我驚訝的是，即便你回來之後也不見好，甚至還加劇了，這次火災，不是他選擇了你，而是他選擇了死。”
“所以，即使他沒有醒來，你也不用太自責。”
男人不斷的釋放著善意，勸慰的話一句接一句。
他選擇了死。
蘇棠頓住腳步，木木的看著人，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也不知道聽了他這些話，心裏是怎麽想的。
可許庭州還是想替兄弟再爭取爭取。
“沈逸清這人吧，我們從小一個大院長大，骨頭最硬，心思也深，更是自命不凡，當然你知道，他也有那個資本，這樣的人，什麽東西他得不到，什麽人他拿不住，自小就習慣了掌控一切，更沒什麽意外，他不需要對什麽東西動感情動心思，準有人眼巴巴的送上來，所以，這樣的人怎會懂什麽是愛。”
他甚至沒愛過人，至於謝流箏，他一個旁觀者都看得比沈逸清自己明白，那就是征服欲和掌控欲在作怪，得不到的東西總有其他解渴的方式，不然當初不會第一眼就對蘇棠動那樣陰暗扭曲的心思。
可惜翻了車，栽個透底。
這女人給他的教訓，令他痛不欲生，痛得他失眠抑郁、痛得他靈魂散架，痛得他脫骨重生。
許庭州看著人，繼續說。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這兩年我眼看著他把自己打碎得千瘡百孔，割筋斷骨後又熔合重鑄，像一個歸零的機器重新賦碼那樣，連性格也徹底改變，那麽不可一世的人，懂得說謝謝，會說抱歉，理解了什麽是尊重，會卑微的討好，會看人眼色，甚至就是不甘心也學會了退卻和讓步，從前，我是從來不相信的。”
一直都是他在說，蘇棠還是不說話，悶悶的，像是油鹽不進。
心一點點往下沈，許庭州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人，表情認真又嚴肅。
“你能感受到的，這些，我不是騙你，沈逸清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專橫霸道的沈逸清了。”
蘇棠靜靜聽著，終於，男人拋出了他最終的目的。
“愛令人改過自新，所以——”
“如果他能醒，你真的、能不能再考慮和他重來一次。”
想當初，她剛和沈逸清走在一起，他身邊那些人，人人都明白男人抱著的心思，就連鮑柔也早就知道。
她就像一個小醜，在這些人面前赤裸的轉了一圈又一圈。
一個接一個，他們默認沈逸清對她的玩弄。
曾幾何時，許庭州也是那些默默看她笑話的其中一員。
空氣凝靜如死。
蘇棠緊抿著唇，只一直垂著頭，並不看人，也不接話。
*
一星期後。
病房。
床上的人久睡不醒，憑著營養針強撐著，短短幾日，健碩的身體就肉眼可見的幹焉下去，一張臉更是瘦如刀削，泛著蠟一樣的慘白。
因火浪而熏傷的皮膚退去猩紅，結痂後依舊猙獰恐怖，起皮裂開的唇角緊緊抿著，死皺著眉，像是如同什麽苦苦掙紮著一般。
忽的，那纖細密厚的睫毛抖一抖，塵封的眼久違的撕開一條縫，見光，刺激了一下，睜開到一半邊慵懶的瞇起，好奇的打量著四周。
屋裏靜悄悄。
“嘶~”
沈逸清一動，渾身便是刀刮一般的痛，仿佛在受著什麽酷刑。
陸嶼本坐著玩手機，突兀的聽見一聲響，楞了兩秒才後知後覺，激動的站起來。
“哥！”他幾乎狂喜的看著人，“哥！你醒啦！！”
陸嶼沒正形慣了，鮮少這樣叫他，把沈逸清喊得一楞，有些分不清楚狀況。
“我這是在哪？”
一開口，嗓子像漏風的網，什麽也兜不住，只發出幾道氣聲。
即便如此，陸嶼也聽明白了。
“醫院啊，你等著，我馬上去叫醫生。”
說完，轉身飛奔出去，只留給他一道激動的背影。
沈逸清腦子有些發懵，不知身處何地，記憶更是模糊，恍惚有女人的聲音，說不怪他，原諒他，奇了怪了，後來又說要走。
他著急得不行，下意識的，他想掙紮著留住人，然後再也沒了記憶。
他想，那應該是蘇棠。
畢竟今天是自己生日，她說過要請自己吃飯，可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醫院，渾身是傷。
莫名的，他心底總有一股急急的情緒，像有什麽事沒完成。
也是，她的約，他總是要赴的，去晚了，該要生氣。
或許是覆合，他記得，自己很開心，還買了花和禮物。
頭痛欲裂，沈逸清揉了揉太陽穴，偏頭看了看四周，什麽也沒有。
他楞了楞神，站起來，下意識被心裏的那股力量牽引，想往外走，根本不想思考。
陸嶼已經帶了人來，見他扯開了手背的針頭站起來，有些吃驚。
“你往哪去，還沒做檢查呢。”
沈逸清驀的頓住腳步，奇怪，腦子裏像是丟了什麽東西似的混混沌沌。
他看著人，不明所以又理所當然。
“去餐廳啊。”
情侶餐廳，蘇棠發給他的地址。
“你餓了？”
陸嶼不知自己該慶幸還是該哭，人是醒了，可這腦子怎麽看怎麽不對，即便似乎不太對勁，他還是反問這一句。
“沒啊，棠兒在那等我，她今天要和我和好了。”突然，沈逸清語氣一頓，眼光睨著陸嶼，“你以後，別再對她說重話。”
轟的一聲，陸嶼腦中好像有無數道閃電劈開，將他傷的體無完膚。
太過震驚，呆了十幾秒後才艱難的滑了滑嗓子，不可置信又試探的看著人。
他問他。
“今天是什麽日子？”
“我生日啊，怎麽了”
屋內陡然的靜下去。
終於.....陸嶼懸著的心還是重重的、徹底的摔到了地上。
啪！——
蘇棠合上鏡頭蓋。
周圍的人一見，就知今天的拍攝到此為止。
急診科外，三三兩兩的人圍過來，好奇的想要看一下自己在成片中的樣子，蘇棠笑著，將手裏的相機遞了出去，接的人小心翼翼。
而會診室內，那主科醫生仍舊還忙著縫針。
紀錄停止了，可鏡頭外，各種故事還在延續。
她站到陽臺放松，趁著空摸出兜裏的手機。
舫舟的消息在今早就彈出來。
他說，他回考察地了。
蘇棠沒回。
從朋友到戀人，從戀人又到朋友，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不變的是，他們依舊是同事。
他和她之間，總有一股別扭，無形的不自在，或許，這就是為什麽太熟的人不適合談戀愛的原因，不分還好，分了，再見面又如何自處，怎麽看，都有些別扭。
所以，前兩日，蘇棠突然冒出了解約的想法。
她的工作合同一直簽在舫舟的工作室，打算拍完手裏這部《你好·醫生》後就提出辭職。
這是她唯一想到能夠解決問題的方法。
日日相處，再和他變得難堪生疏，蘇棠簡直想都不敢想，寧願自己是主動選擇離開的那個人，那樣，至少，他們還有餘地。
亂想著，段舒文興沖沖的跑了過來，拉著鐘意，喜笑顏開的樣子。
“附近新開了一家鹵煮店，評價還不錯，你和我們去試試！”
蘇棠對這東西一直不太感興趣，卻不好拂人面子，好歹工作累了一天，也沒拒絕。
三人剛到樓下，卻碰見個意外的人。
陸嶼雙手插兜，倚在那輛修好的庫裏南車頭上郁悶的抽煙，不知道等了多久，見人出來，猛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有些不知所措。
蘇棠頓了腳步，和他對視，幾秒後，把手從段舒文臂彎裏抽了出來。
“要不你們去吧，改天我請客。”
段舒文和鐘意不認識這人，可看蘇棠的模樣，顯然有事，也沒強留，兩人結伴遠去。
陸嶼咽了咽口水，他沒少得罪她，也算不到自己也有求人這天，肚子裏話滾了幾圈，就憋出一句。
“他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夜風有些溫燙，吹亂女人臉頰的幾根發絲，不安分的在她嘴唇附近浮動，可陸嶼眼巴巴看著，等不到那冷傲的薄唇啟動。
蘇棠站著，只是沈默的看他，什麽話也沒有。
沒由來，陸嶼有些心慌。
可想到沈逸清那根失而覆得的佛珠，念及到這女人也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主，沒他想的那樣沒心沒肺。
聲音放的很低，有些嘶啞，也不是裝的。
“他真的.....不太好，問題很大。”
果然，因這話，蘇棠眉毛重重的皺了一下。
.....
一路t沒什麽話，陸嶼只管開車，副駕駛的女人沈默的令他感到窒息，暗自瞧著人，自己何曾這樣憋屈過，也搞不清楚這股隱隱的心虛來自哪裏。
蘇棠跟著人走，卻很意外，沒去醫院，倒來了禦景臺。
見她疑惑，陸嶼主動開口。
“他不喜歡醫院，嚷著要回來，而且醫生說....”他頓了下，欲言又止的樣子，“醫生說，熟悉的環境有利於他恢覆記憶。”
驀的，蘇棠一下僵住，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瞧他，那眼神似乎在明晃晃的質疑他撒謊一般。
可是，很快她就知道，對方並沒有撒謊。
屋裏靜悄悄的，只開了幾顆昏黃的壁燈，朦朧裏，男人安靜的睡在主臥的床上，清瘦的臉，嘴唇幹裂，一副病態，連呼吸都輕得好像沒有。
蘇棠到了跟前，也沒有動靜，就像睡著了一樣，可那眉毛明明幾不可聞的動了動。
坐也沒坐，蘇棠站著床沿靜靜看著人。
好一會兒，她才柔和的出聲。
“為什麽不好好吃藥，病成這樣，還不想聽醫生的話？”
男人緊閉的眼瞼動了動，可一點也沒有要睜開的意思，就像要死裝到底。
蘇棠又等了一分鐘，見他沒有什麽動靜，扭頭就走。
“算了，我看你也不是很想見我。”
“沒有！”
猛地，身後的男人睜開了人，蹭的一下坐起來，驚慌的模樣似乎嚇得不輕。
蘇棠頓了腳步，慢慢的回頭。
屋裏靜靜地，一絲聲音都沒有，仿佛之剩下兩人的呼吸聲，空調的風在微弱的吹。
好久，沈逸清才開口，聲音低低的，有些哽咽，眼神有些不敢看人。
“我怕，我怕我睜眼你就要走了。”
男人眼睛有些紅，嗓子越發的嘶啞低沈。
“他們騙我的是不是，明明今天是我生日，你約我吃飯不是嗎？你別生氣，我是要去的，只是被他們攔住了。”
他急急的，一句接一句的解釋，而不遠處的蘇棠，聽了話只是怔怔看他，心裏空空的，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塊，就像現在的沈逸清一樣。
憋悶、難受，可失去記憶的明明不是自己。
近期記憶喪失。
醫生也不知是暫時還是永久性。
在遭受重大打擊或者面臨無法釋懷的巨大悲痛時，患者會對創傷產生自我防衛機制。
沈逸清怕火，更怕她離開。
他的記憶丟失了兩年，停留在他大腦認為最接近快樂和安全的時候，而最近一次，是他誤以為自己要和他覆合那次。
選擇性的遺忘了之後的事，逃避什麽一樣，他的記憶只與兩年前的那個生日接軌。
蘇棠眼睛有些熱，不知道裏面是不是有眼淚，吸了吸鼻子，又折回床沿。
男人虛弱又破碎，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她不自覺的把聲音放溫和，不太想刺激到他。
“他們沒騙你，今天不是你生日，我也沒有約你去酒店和餐廳，你生病了，暫時忘了一些事情。”
不知為何，男人臉色有些不正常的紅，聽了這話，良久的沈默，靠在床頭，喪氣的垂著頭，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他不可接受，蘇棠仍舊不可接受。
憑什麽，他倒輕輕松松忘得幹凈，該忘的，不該忘得，丟得徹底，她不信。
“你才是騙人是不是。”蘇棠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的臉，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表情，“你就是刻意的逃避，不接受我們分手的事實，就想哄我來看你，你就喜歡這樣，一直都是這樣。”
男人喃喃的，不敢看她的眼睛，有些慌亂。
“我沒有。”
突然，眼前一陣風，沈逸清的被子被人猝不及防的掀開。
蘇棠不由分說的將人拉起來，不容拒絕的往樓下走。
沒一會兒，就站到了書房外。
驀的，沈逸清手裏多了個東西——
一個戶外指南針。
“開門。”
蘇棠命令他。
沈逸清臉色慌亂，不肯。
“我讓你開門！”
蘇棠又強調一句，聲音大了一些，很兇，把他楞住。
半晌，男人才顫巍巍的伸手。
大門敞開，蘇棠啪的一下拍開墻壁的燈。
瞬間，仿佛又回到那日她第一次進來的場景。
驚訝、震撼又不可置信。
她走去那封遺書前，將那滿是淚水痕跡的紙拿起來丟給他。
“我什麽都知道了，你倒忘了個徹底。”蘇棠聲音有些啞，眼睛紅紅的看他，“行，那我就當什麽也不知道，一筆購銷，就像我們那些曾經一樣。”
蘇棠站在那片照片的海洋裏，折射的光在她身上留下斑斕的痕跡，屋裏靜悄悄，面前站著的人更是如同木頭沒有一絲表情，只那雙灰白的眼睛將他的絕望出賣。
她一動不動的看著人。
問他。
“怎麽樣，沈逸清，你要不要和我一筆勾銷。”
良久，男人握著手裏的東西動也不動。
不知道過去多久，他突然抱頭倚著墻蹲了下來，頹然的縮在桌角邊。
屋裏慢慢起了啜泣聲，幽幽的，像哭又不是，聲音裏滿是無助和淒涼。
“棠兒不愛我...”
“棠兒好難追。”
蘇棠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得一起在他面前蹲下來，即便隔著幾寸距離，她仍然能感受到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熱氣，滾燙，像火在燃，他似乎在發燒，還不輕。
聲音仍舊喃喃的。
“你不喜歡我送的花，都扔了，還有咖啡，丟在垃圾桶。”
“你要和方舟結婚，你要他，不要我。”
“你還叫我去看心理醫生，你叫我滾....”
男人低著頭抱著膝蓋，嗚咽。
“我能怎麽辦，除了忘掉，我能怎麽辦，你告訴我。”
哭訴的人猶如一個無助的小孩，蘇棠從沒見過這樣脆弱的沈逸清，哪怕是那天他跪在自己門前口口聲聲要做備胎，即便沒有尊嚴，也比現在多一絲活力。
她看著人，慢慢的，伸手去摸他的臉，燒的滾燙，連呼吸都是熱的。
她又問他。
“我只問你，要不要和我一筆購銷。“
男人楞了一秒，擡起頭來看她，眼睛猩紅。
“不.....不要。”
真的不要。
可這豈是能由他決定的，他和她之間，從來主動權都在她那裏，她說好，自己就巴巴跟上去，她說不好，哪怕一個眼神，自己就只能遠遠的看著，有時候他覺得他是她的一條狗，可更多時候，他清楚自己，連lucky都不如。
突然，意料之外又意料之外的，沈逸清耳邊傳來了要一句幻聽。
“那、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屋裏突然變得靜靜地。
呼吸聲沒了，抽泣聲也沒了，連風聲也好像沒了。
說完這一句，蘇棠發現，眼前的人突然異常的安靜，非常詭異，非常意外。
一剎那，時間仿佛凍住。
良久，她以為他燒暈了的時候，男人卻突然擡起那雙血紅的眼睛看他，聲音裏滿是不可置信的顫抖。
“你....剛才說什麽了？”
蘇棠楞了一秒，隨即笑了。
她推開人站起來，裝生氣。
“我什麽也沒說。”
“不、不！”沈逸清激動的站起來，看著她，“我聽見了，你說——”
他頓了頓，放低聲音，“你說我們再重來一遍....”
驀的，不等蘇棠開口，他急急的又加了一句。
“我錄音了，不能反悔。”
一時沒明白他這話，蘇棠楞住，下一秒，連接著電腦的音響猝不及防的響起。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這一次，響亮又清晰。
她再想否認都難。
看她震驚的眼神，沈逸清趕緊委屈的解釋。
“剛才蹲下的時候，背不小心蹭到按鈕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這套音響，蘇棠記得，德國產的，沈逸清說過，這東西從他大學讀書起就一直跟著他，就連畢業，也不辭辛勞的從德國帶回來。
倒是個長情的人。
蘇棠看著人，那副委屈又驚慌的樣子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沈逸清像是刻意，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人，慢慢伸手，又扭了回放。
一次又一次，樂此不彼。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你要不要再和我重來一次。’”
......
清晰的話仿佛倒帶，一直不停地輕響、重覆、循環，又像是一種提醒。
蘇棠有些臉紅，要生氣，下一秒，突然一下被寬闊的臂膀摟了過去，撞進個滾燙的胸膛。
男人全身像團燃燒的火，他的下巴抵在她肩頭，聲音悶悶的。
“以後能不能不要再兇我。”
蘇棠幾乎承受著他大部分的重量，隔著t一層布料，肩頭仍然能夠感受到他下顎處滾燙的溫度，一波一波的滲透到她肌膚上。
“嗯、”
她酸著鼻子，低聲應。
即便燒到這種程度，男人依舊強打著精神，連呼吸都泛著潮熱，低沈沙啞，像是不放心什麽一樣追問。
“還願意一輩子和我浪費時間嗎？再也不放棄我嗎？”
蘇棠點頭。
“嗯。”
聲音悶悶的。
“以後約我吃飯可以不放鴿子嗎？”
“好。”
“可以不扔我送的花嗎？還有咖啡。”
蘇棠輕聲拍他的背。
“好，都留著，不扔。”
“我會好好改，以前的事可以再也不回頭看了嗎？不怪我不恨我不討厭我，再也不？行嗎。”
男人聲音委屈極了，蘇棠吸了吸鼻子，重重的嗯一聲。
終於，男人擡起頭來，紅紅眼睛盯著她，像是懷疑什麽一樣。
“這次不是騙我，不是可憐我？這次的承諾，我能信嗎？”
像是被她騙怕了一樣，他的眼神小心翼翼。
蘇棠迎著他的視線慢慢的、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對視兩秒，男人燒紅的臉龐露出一個滿足又安心的笑容。
不等蘇棠反應過來，他眼睛脫力的閉上，像是終於支撐不住，徹底的、失控的朝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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