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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0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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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080

倫敦回到北京的航程, 在周瀝的堅持中,梁宛從經濟艙升到了頭等艙。她永遠蜷縮成蝦米狀的腰,第一次在飛機上伸直了睡覺。

從倫敦希思羅機場起飛時是晚上八點, 舷窗外漆黑一片,和來時相同。只是那時是從北京向西飛行, 黑暗覆蓋整條線,今時相反, 他們向東迎著陽光跑。

落地北京時,恰逢下午陽光最盛。

手機收到國內運營商的落地提醒, 梁宛還有些恍惚。

她以為回來這裏後, 她會再次感到無盡的壓力。這裏有太多需要她去處理的事, 每一件對曾經的她來說都是高不可攀的山峰。

但,這些都沒有發生。

她忽然覺得一身輕盈, 甚至回頭看著跑道上忙碌的飛機舒了一口氣。

一個人戴了十幾年的假面,她摘下後的第一秒一定是感受清新的空氣, 感嘆原來這才是活著呼吸的滋味。

翌日,梁憐沁終於打通了梁宛的電話,在允許下, 她登門拜訪。

梁宛正坐在地上整理行李, 比如說從倫敦帶回來的兩只大象玩偶。

昨晚她沒有去周瀝那兒, 而是回來這裏整理一切混亂,包括她匆匆逃走時的狼藉。

梁憐沁從輪椅上下來,住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門外是她請的護工,Jonathan和Dylan並沒有與她同行。

“和你說了多少遍, 冬天不要坐在地上。”

她蹙著眉頭,第一句話不是問梁宛這幾天去了哪裏, 也不是關心,只是習慣性地挑出所有她不慣的行為。盡管梁宛身下有柔軟厚實的地毯,她依舊頗有微詞。

梁宛回頭掃了梁憐沁一眼,繼續整理,“坐。”

她沒有去幫助梁憐沁,任由後者自己摸索,緩緩在沙發坐下,拐杖靠在墻壁邊。

梁憐沁瞥見梁宛手裏的大象玩偶,眉頭一皺,“怎麽又買這麽幼稚的東西?老大不小的人,別總像個小孩子一樣。”

梁宛把大象擺到玩偶櫃裏,細心整理那對大耳朵,背對著梁憐沁,語調平靜。

“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我們一起看的動物世界?”

梁憐沁擡頭:“動物世界?”

“大象是群t居動物,是母系氏族社會,象群中通常只有母象和未成年的公象,往往缺少‘父親’這樣的角色。它們的家庭觀念很重,彼此之間相互照顧、支撐。”

梁宛合上展示櫃的門,不讓玩偶落灰。她抱著雙臂靜靜站在櫃前,依舊背對母親。

“小時候我覺得我們兩個人就像大象,我的生命裏沒有成年公象,但有你。你教會我‘用鼻子’、‘找水源’、‘渡沼澤’,還有一些親戚也會偶爾來看我們,像是象群裏其他年長的雌性。但是後來,我被趕出族群了,又或者是你脫離了族群。我們之間作為家人的羈絆也斷了。”

梁憐沁張了張口,她也是有思想又飽讀詩書的人,不會覺得這些話是矯情。只不過,如果兩個人的思想早已沒有共通點,所有的談話便像是大象對藍鯨說:你看過猴面包樹嗎?

藍鯨無法想象。

梁憐沁說道:“家人之間的羈絆是不會斷的,你身上流著我的血,我們打斷骨頭還連著筋,我們……我們只是生活在不同的國家。”

梁宛搖搖頭。

“也許吧,但是——這次是我想出走了。”

對於現在的梁宛來說,大象是可愛、生命、強大的象征,不再代表梁憐沁,母親不再偉岸。

女兒的身影就在眼前,梁憐沁卻覺得她很遙遠,怎麽也牽不住兒時她那雙稚嫩的手。

“你回美國之後,不用再和我聯系了,與其兩頭顧兩頭失,不如好好照顧Dylan。”梁宛蹙了蹙眉,“另外,記得藏點錢,找份工作教書,不要去賭Jonathan會一輩子對你大方。”

“小宛,”梁憐沁是個堅強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很要強,但淚水正在慢慢從眼眶向外淌,“你是要媽媽傷心死嗎?你還在為媽媽去美國而恨我?”

梁宛搖頭,看向她。

“和你比起來,徐學知才是我該恨的,他沒有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對你,我只是累了。”

有愛,才有失望和疲倦。

“我不喜歡你的控制欲,不喜歡你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強迫我,不喜歡我到三十歲,還不能自己決定洗發水放在哪個地方。但是我真正無法接受的——是你在我生命裏的缺失。很奇怪,我變得像你,就像你不喜歡外公外婆控制你,卻最終變成和他們一樣。”

“這幾日我想明白了,我不能為了反抗你,就放棄我自己的幸福。有時候,向另一個人證明自我,其實沒那麽重要。”

“我希望你健健康康,在你喜歡的地方過幸福的人生。而對我來說,沒有你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

梁宛花了一個下午整理完行李,回覆了謝晚馨嘰嘰喳喳的消息,約定在周末請她吃飯向她賠罪。

周末,來的人卻不止她。

林知欣難得從杭州來到北京,老同學自然要一同招待。她遠離紛爭的中心,對梁宛逃跑到倫敦的事全然不知,理應連梁宛與周瀝的戀情也不知。

“晚馨,我給你看一個勁爆的東西。”

“什麽什麽?”

謝晚馨湊過去。

是一個有五十多萬粉絲的攝影博主發的年終總結視頻,記錄他過去一年拍攝的情侶。

謝晚馨不解其意:“這怎麽了?”

“你看仔細點,尤其是從一分半開始,請0.5倍速逐幀觀看。”

謝晚馨對攝影的興趣不大,沒有耐心,直接將進度條拖到林知欣說的時間。

她忽然滯住,“這不是梁宛和周瀝嗎?”

梁宛坐在兩人對面,看不見畫面,“什麽?”

“這個博主把你們拍進去了。”

深圳灣前是碧海藍天,周瀝和梁宛騎著單車在說笑。

梁宛披散著頭發,任由風吹,臉上放松自如的表情和在北京時截然相反。那是一種從規則化生活中出逃後的愜意。

在博主神乎其神的配樂中,這僅僅只有六秒的視頻片段像是一部愛情電影的結尾,他們消失在鏡頭的最左側,走出了畫面。

之後是快速閃過的照片,這些照片梁宛都見過。她和周瀝在接吻。

在林知欣和謝晚馨的註目下,她的臉逐漸漲紅。

這就像一則戀愛宣告,又像婚禮上會出現的情侶回憶。

梁宛的記憶力總是不太好,從前覺得遺忘有時也是一種恩賜,不必將太多事物都埋藏在腦海中。

但萬事終有例外,她想記住和周瀝的一切,像刻進光盤裏的影片一樣,幾十年後也依然清晰。

-

回到公司後,趙總的挽留動搖不了梁宛的決心。

徐菲林只剩下最後幾日就要離開公司,聽聞這件事,又驚訝又欣喜,順便向她遞出橄欖枝,表示以後依然可以一起在別處共事,如果她願意。

“我沒想到你有這樣的勇氣。”徐菲林說出心裏話,“我一直以為你是逆來順受的那種乖小孩。”

姜之琪湊過來,“我要是有個這麽有錢的男朋友,我也有勇氣,誰還想上班啊。”

梁宛道:“我還是要找工作的。”

“為什麽?周瀝養你不好嗎?他看著也不是小氣的人。”

梁宛笑笑。

梁憐沁的例子就擺在她眼前,當一個人眼裏的光黯淡下去,她的魅力也會隨之消減。梁宛並不會固執到不去花周瀝一分錢,這樣較真的生活太累,她已經不想再自我內耗。

只不過,她也不想成為每日在家等他歸來的一塊望夫石。

梁宛有時想問梁憐沁,她的理想是否還存在。

但答案不言而喻,早已不必問。

陳彥與方願是最難過的,他們兩個人與梁宛的關系最好。

“又不是見不到了,我大多時間還會在北京的。”

於是就約定好成為平日的飯搭子。

……

休息日的傍晚,梁宛悠閑地坐在陽臺上翹著腿,看天邊被枯枝分割開的火燒雲。

她想自己應該給程漣書道個歉,是她把好端端的一頓年夜飯攪和成這般,但她沒有程教授的聯系方式,於是找上對方的兒子。

梁宛給周瀝的備註起初是周瀝,後來成了Lee,她快記不清是什麽時候將他設置成了置頂,一打開就能看見。

像發現新大陸般,她發現周瀝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一個頭像。從挪威的紅房子變成了一粉一藍並排坐的大象。

在倫敦,他趁她睡著時,將玩偶擺在酒店窗前,在彌漫的晨霧中拍下這一張照片。

一想到別人和他談工作時,要一邊看他嚴肅的話語,一邊面對這幼稚的頭像,梁宛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還挺悶騷。

像他做/愛時的作風。

梁宛無意識哼著小曲,放大他的頭像,片刻後一不小心點進了他的朋友圈。

最開始加上周瀝微信的時候,她就看過他朋友圈。默認的背景,半年可見的範圍,卻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他應該是不用這項功能,梁宛一直這麽想。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周瀝更改了可見的時間範圍,從半年改至全部可見,像一只開屏的孔雀,想讓一個人發現他的小秘密。

這麽多年,他就只發過一條動態。

時間在前年的十一月底。

星空、極光和一個張開雙臂的女人背影。

他什麽話也沒有寫,只發了這一張圖片。

底下有共同好友霍易斐和金毅的點讚,前者還評論了。

「?這是什麽?網圖?」

周瀝沒有回覆。

那是冬季,女人穿著保暖的羽絨服,看不出身形,旁人不易認出。

但當事者不同。

梁宛失神捧著手機,訥訥望著陽臺上那顆沒有因為她的失職而衰敗的仙人掌。

周瀝什麽話也沒有說,但仿佛什麽都在那天的極光下就告訴她了。

他的朋友圈宛若一座純白色的巨大宮殿,裏面空無一物,除了那場和梁宛的邂逅。

在接近北極的冰雪之地裏,在極光下,被攝取靈魂的不只有她。

過了很久,梁宛將這張圖片保存下來,然後她將自己的朋友圈背景設置成周瀝在車裏的那張側影。

她打電話給周瀝,心跳隨著鈴聲一拍一拍變快。

電話接起的同時,梁宛家門也被打開。

她聽見手機裏傳來周瀝沈靜的嗓音緩緩說道:“我來了。”

轉過身,又看見他染著風和塵從門外走進來,踏進她的私人領域。

“周瀝。”

梁宛舉著手機,聲音有些啞。

周瀝掛斷電話,笑如風清月朗,“我想見你就擅自過來了,這麽巧,你也在想我。”

梁宛站在陽臺上,背著暮光,表情讓人看不真切。

半晌後,她將手機扔在躺椅上,恬淡的嗓音堅定地穿過空曠客廳。

“周瀝,我們同居吧。t”

兩只大象第一天就被搬進了周瀝的家,或者說,他們的家,堂而皇之睡在主臥的大床上。

某天梁宛看見程漣書帶過來的相冊裏有周瀝的舊照,看日期,他那時應當還是大學生。

烏黑的頭發比現在長一些,柔軟地垂在前額上,但依舊幹幹凈凈地露出眉毛。他的眉骨很高,眼窩深邃,因此在挪威時才被梁宛誤認為是混血。不過轉念一想,他家裏確實有一些德國血統,只是到他這一代剩得不多了,卻恰到好處地在他身上融合。

那時候的他比現在稚嫩幾分,愛穿白色T恤,單肩挎著灰黑色雙肩包,走起路來一點也不看四周的人,比現在再傲幾分。

照片大多是程漣書未經他允許隨手抓拍的,表情中也透露出幾分少年的無奈和不悅。

梁宛坐在他腿上一頁一頁翻開,“你以前真的沒有談過女朋友?這不可能吧。一定有很多人向你表白。”

憑良心說,梁宛覺得如果自己當時認識他,也會表白。他的五官和清爽氣質,是她再過一百年也會一見鐘情的類型,甚至有種曾經見過的熟悉感。

“沒有。”

“那你以前都是怎麽拒絕人的?”

“說我有女朋友。”

梁宛失笑,“我也被一個人這麽拒絕過一回。”

周瀝抱住她的腰肢,將相冊放到一邊,吃味地問道:“誰?你向誰表白過?陳知淵?”

梁宛搖頭,“不是他,是一個路人。我也不記得他長什麽樣了,你知道的,我記性不太好。不過我知道他長得很好看,嗯……讓我努力回想一下,他個子很高……”

“忘記他,不許回憶了。”

梁宛被他不安分的手揉得發癢,笑著躲他,“怎麽?你現在還想吃一個陌生人的醋?”

“是的,我很吃醋。”

“你這人,占有欲怎麽這麽強?”

周瀝把她壓進沙發裏,俯身親了親她的唇,“你才知道嗎?”

梁宛伸手輕輕撫摸他的眼簾,“老實說,如果那時候我遇見你,也會向你表白。但是周瀝,那樣我們就不會在一起了。”

“為什麽?”

“心態不同。那時候我為學業、兼職焦頭爛額,一邊……還在為我媽媽的事內耗,我不會有勇氣對你死纏爛打。當你第一次拒絕我時,我們的故事就會結束。所以說,緣分來的時機也很重要。”

她繼續說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一見鐘情——在同一個人身上只能發生一次。如果當時我就用掉了這次機會,也許在挪威我們就只是彼此萍水相逢的過客。”

他們兩個人放著寬敞的大床不睡,擠在沙發裏,卻覺得尤其溫暖。

周瀝的身軀足以包裹梁宛,她只能感受到他的體溫、氣息,也只能聽見他的聲音。

“不對。”

梁宛擡頭,“有什麽不對?”

周瀝輕柔的吻印在她額頭。

窗外晚風動,淅雨下,沙發邊暖色的落地燈好似奧斯陸酒吧,吧臺處飄來周瀝剛為梁宛調制的淺淺酒香。

“我想我會反反覆覆愛上你,每一次都像初見時那樣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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