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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0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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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074

梁宛整理行李的時候太過匆忙, 相機的機身重重撞在門框上,留下一條灰黑色的痕跡。她來不及心疼,裝進雙肩包內奪門而出。

因為也許, 周瀝會追過來。

她希望他不會,但她不敢賭。

她提前聯系了一位本地老司機在花園酒店門外等, 抄近路帶她回家,他清楚北京每一條胡同的走向, 又用最快的速度將她送至機場。

年三十的航班並不像往日那樣多,航站樓人煙寥寥, 晚間的飛機更少。前往都柏林機場的航班將在四十五分鐘後起飛, 梁宛咽下喉嚨裏泛起的鐵銹味, 狂奔向櫃臺。

櫃臺還有同司另一航班在辦理值機手續,梁宛立即說明情況, 優先辦理。直到托運手續辦完,她懸著的心才放下一半, 再以極快的腳程趕去安檢。

因為距離航程顯示的起飛時間近,梁宛一路走的快速通道,再小跑到登機口。

這時廣播陡然響起, 不帶情緒的清冷嗓音通知:她乘坐的航班因天氣原因暫時無法起飛, 起飛時間待定。登機口坐著等候的人, 她也只好加入其中。

北京的冬天太幹燥了。

她跑了這些路,嘴唇已經幹到開裂,嗓子眼裏湧上來的血腥味讓她想起高中冬季的八百米。她翻了翻口袋, 連潤唇膏也不見了。她趕路著急,沒有準備空瓶子, 也接不了飲用水。

風雪沒有停止的征兆,長著翅膀的龐然大物整齊地在夜幕下休眠。

幸好時間還不算太晚, 梁宛去星巴克買了一杯美式,靠著墻歇息。她平時不喝美式,太苦,她更喜歡拿鐵或者卡布奇諾。周瀝喜歡美式,有時還會額外加濃度。

不過今晚,她不能讓自己錯過任何廣播信息,必須維持一夜的清醒,苦味能讓她皺著眉頭提起神。

年三十的機場裏人很少,星巴克裏也只有寥寥幾位客人,大約是要飛到國外去工作,或者和那裏的家人團聚。

梁宛有英國的兩年簽,還未過期,她準備去那裏。但這個時間沒有直飛希思羅的航班,只能先去都柏林轉一趟。

她捧著中藥般的咖啡發楞。

從在花園酒店松開周瀝的手開始,她就沒停下過腳步,像是中途不敢洩力的八百米,一旦停下,就沒法再跑起來。

而現在一松懈,她的手竟然開始微微發抖,咖啡液從飲口飛濺出來,滴在她的虎口上。

梁宛用力壓下內心譴責自己的聲音,為了好過一點。她又盡可能不去將心比心想周瀝的憤怒和不悅,但做不到。

可這才是正確的。

從一開始,梁宛招惹周瀝就只是想要一段露水情緣,而不是什麽不切實際的地久天長。一步步深陷沈淪才是錯。

她都沒有發覺他有多麽遷就自己。當他眼底閃著光問她是否願意和家人一起吃飯時,她才後知後覺周瀝和她不一樣。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也想和家人團聚。僅僅因為她不想,他就要做出犧牲。

梁宛不想強迫任何人為了自己做什麽t。

但她無形中強迫了他。

同時,她也不想被迫回到“家庭”這個詞匯中。

她只是讓一切都回到正軌上。

逃跑的念頭在一瞬之間產生,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立刻定型。

梁宛認識到,她其實根本沒有養育一個生命的勇氣和責任感。

廣播的聲音又響起,是播報其他航班延飛的通知。整座機場,所有飛機都停飛了,像冥冥之中一只無形手掌把她關在這裏。

梁宛失神地在星巴克坐了很久,直到員工提醒她即將打烊。

把空了的杯子扔掉後,她買了瓶礦泉水,背著雙肩包往登機口走,冰冷的椅子上已經睡倒一片。

這時廣播又響起。

“各位旅客請註意,正在為您播送一則尋人通知,請梁宛小朋友在聽到廣播後立即聯系就近工作人員,您的家人正在找您,謝謝。”

廣播又重覆了一次:“您的家人周瀝先生正在找您。”

梁宛心驚得抽了一下,扯著她的五臟六腑,她沒註意到自己已經到了電梯盡頭,一個趔趄險栽倒在地。

周瀝追過來了?

那年夜飯呢?

她立即本能地向後轉身,深夜的機場幾乎無人走動,視線快速掃過每個角度。

她當然不可能在這裏看見周瀝,他沒有機票,進不來這裏。這裏只有國際航班,他不隨身帶護照,即使臨時買一張機票也無法入關。

梁宛心焦地咬住裂了好幾道口子的嘴唇,同時心虛地看向最近的機場工作人員。她像離家出走的小孩,不想被大人抓回去一樣不安。不是因為不想見大人,而是沒法面對被抓到後要面對的盛怒和後果。

周瀝站在服務臺前,雙眸充血裹著寒光,嗓子裏是無數沙礫在流動,幹澀又疼痛。

在廣播播報後,他的微信提示跳動了一下。

「你快回去吃年夜飯吧,我想一個人。」

退出微信,周瀝立刻撥通梁宛的電話,被掛斷。

再撥,關機。

周瀝重重地咳了幾聲。

好得很。

起碼他可以確認一件事,她就在這座機場內,並且聽見了剛才的廣播。

空曠的航站樓中央,大屏滾動著無數航班號、出發時間和目的地,萬幸年三十晚上的航班並不多,不用大海撈針地尋找。

梁宛要逃,就一定會逃得遠遠的。

尖利的目光一行一行掃過那些目的地和出發時間。他看過她的護照,知曉她有哪些簽證。周瀝飛快在心裏下了決斷。

大雪封了天上的路,暫時還未封路面。

他回到昏暗車內,胸膛沈重地起伏著。手機屏幕在陰影中亮得刺眼,他酸澀疼痛的眼睛一瞬不瞬盯著梁宛發來的那行字。

她想一個人。

一個人不告而別。

在花園酒店,當他看見坐著輪椅的梁憐沁出現那刻,周瀝就有一種不安的預感。他、程漣書或任何人都不夠了解梁宛和母親之間的糾葛,但他能感知到她的情緒和好惡。

不對,他根本感知不到!

否則怎麽會不知道她計劃好了這場逃跑?她將他泡在蜂蜜一樣甜的糖水裏,讓他松懈,只是為了讓這些黏稠的糖漿絆住他追她的腳步。

手機鈴聲在寂靜中響起,是程漣書打來的。

周瀝靠在椅背上閉眼深呼吸,接起。

“發生什麽事了?小宛呢?你又去哪裏了?為什麽你們兩個人都不接電話。”

周瀝用沙啞的聲音沈沈說道:“我會找到她的。”

他啟動車子,語氣冰涼,“你也該問問你的朋友,這麽多年對自己的女兒都做了什麽。”

程漣書一怔,望向梁憐沁。那張年邁疲憊的臉上,流露著擔心,和更多的失望、窘迫。

一眨眼二十年,她眼中的老友還是二十年前的人。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夜幕下,梁宛躺靠在冰冷堅硬的座椅上,靜靜註視機場外一閃一閃的小光點,它在風雪裏很不顯眼,像她現在的呼吸聲。

一輛庫裏南疾速馳騁在機場高架上,去而覆返。

風雪在減弱,隨著新年鐘聲響起,春晚的倒計時結束,主持人說起合家團圓的祝福。北京上空的風雪停了,夜空變得清晰、澄澈,微風挾著寒涼,刺骨地吹進人身體。

雪融化的時候,比下雪時更冷。

迷迷糊糊中,梁宛被廣播聲和冷意刺醒。她將將入睡,寒冷就從四面八方入侵。

側目遠眺窗外,風雪停了。她睜大眼睛,看見塔臺一閃閃的燈光在黑色中變得清晰。

廣播提醒她乘坐的航班現在開始登機,死氣沈沈的幾十人從座位上蘇醒過來,他們身上都有著和新年格格不入的疲憊。

梁宛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淩晨。

微信像信息轟炸後的戰場。

幾百個紅點。

大多是群發的新年祝福,工作群裏有人在發紅包、搶紅包,梁憐沁發了幾十條信息過來,梁宛沒點開看。

梁憐沁大約把梁宛失蹤的事說給了謝晚馨聽,由她再告訴陳知淵,一個兩個都心焦地在尋梁宛。梁宛覺得又累又躁,她想一個人休息,卻不想鬧得所有人不好過。

她想狠下心,又無法狠心到拋棄所有人。

她挑了謝晚馨回覆:「我沒事,我想一個人去旅游一段時間,別擔心。」

唯獨周瀝,一條消息也沒有。

只有她發給他的那條靜靜躺在聊天框裏。

往上翻是他們甜蜜的膩歪。

涇渭分明。

像她和他的家庭。

今夜,被她拋下的人只有周瀝。

她對最親近的人最殘忍。

梁宛皺了皺眉頭,緊接著深吸一口氣,重重地搓揉了一遍自己睡僵的臉,堪堪提神後再度關機,登上廊橋。

可以容納幾百人的飛機,今晚只坐了幾十人。梁宛沒閑心去替航空公司計算虧損,她只希望它盡快起飛。

終於,飛機在塔臺的調度中開始滑行,進入跑道排隊。

航站樓內,周瀝通過海關及安檢口,手裏攥著他的護照和隨意購買的一張飛往巴塞羅那的機票。他不會登上這班飛往西班牙的航班,他只是為了進到這裏面。

他沈著沒有血色的一張臉趕到登機口前,嘴唇發白,手背上多了幾條風雪天刮出來的細口子,血很快凝起,變成一道結著新痂的傷口。

建築外,巨大的機械鳥在跑道以極快的速度沖刺,在周瀝的眼前仰頭飛向了沒有星星的夜空。

她再一次成功逃走了。

周瀝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冷清的目光追逐機翼上的燈直至消失。

半晌,他低頭在手機上訂了下一班飛往倫敦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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