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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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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068

周瀝, 是周瀝。

深處有個聲音在叫囂。

他身上的味道不僅驅散了煙草味,也驅散鼻尖彌漫已久的消毒水味。

陳知淵無法在暗中看清來人,以為是什麽登徒子, 上前就要與他理論。

“你誰啊?放開她!”

梁宛捋了捋在摩擦中飛到眼前的頭發,剛才一瞬間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下了, 她卸下力氣,半倚靠在周瀝身上。

她代替作答, 嗓音清澈而平緩。

“是周瀝。”

從醫院裏開出來的車誤開遠光燈,亮到刺眼的光線驀地晃過周瀝的面龐。他眼也不閉一下, 絲毫不畏光, 垂著眼睛看梁宛。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掐著她纖細的手腕, 推擠起她的軟肉。

遠光燈消失之前,周瀝朝陳知淵看過來。他還低著頭面朝梁宛, 向上看的眼睛吞沒了他的扇形雙眼皮,只剩下眉峰下銳利的上目線, 鷹鉤一樣無形扼住了陳知淵的聲道。

陳知淵和周瀝幾乎沒有打過照面,印象深的只有他剛回國時來北京的那晚,為了避雨, 他和梁宛、謝晚馨走進便利店, 碰見這位一臉不悅的大佛。其實他當時就該察覺出周瀝和梁宛之間流轉的眼風, 鋒利得不像簡單甲乙方,鋒利又不尖銳,有些怨妒和纏綿。

只有一直看著她眼睛的人, 才會說出“雨水進了你的眼睛”這樣的話。

陳知淵方才護花使者的氣焰全散,他面對的是梁宛的正牌男友, 自己沒有身份說任何話。

梁宛一邊去掰周瀝的手指,一邊對陳知淵說:“今天謝謝你了, 幫了大忙。時間也不早了,趕緊回家休息吧,我改天請你吃飯。”

她掰開幾指,剛要掙脫周瀝,被他又突然一下拽了回去。梁宛擡眸淺淺掃過他平靜的臉龐,整個人已經被他梏在臂圈下。他今天的力氣比平時大不少,沒弄疼她,但一舉一動充滿了迫使感。

梁宛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應該不會這麽倒黴催吧?周瀝該不會正巧聽見了她說不結婚的那句?

梁憐沁後天要動手術,還有被陳知淵撞破秘密,這兩件事就足夠讓梁宛感到頭疼。一會兒回去,她興許還要面對一個發怒不爽的周瀝,要命的是,他如果問自己為什麽那麽說,她真不知道怎麽解釋。

頗有種出軌後詞窮理盡的無力和自暴自棄感。

雖然她並沒有出軌。

“你好,”周瀝的手從梁宛上臂滑到手腕上,牽住,向前走了一步,向陳知淵伸出另一只手,私家車後視鏡反射的光線像劍影在他眼上一閃而過,“周瀝。”

陳知淵遲滯了一瞬才伸出手,“陳知淵。”

手交握了一下就松開,陳知淵感覺手掌邊緣有點麻,周瀝的手勁很大,不知道是習慣還是有意。

“謝謝你今天的出力,不過我在北大醫院有認識的人,之後的事我來負責更妥當些。改天我和梁宛一起請你吃飯。”

梁宛偏頭看了一眼周瀝。

沒有外部的光源,他們三個人都在陰影裏。周瀝的眼睛最亮,神態自若。他比陳知淵高幾公分,略垂著眼簾,有幾分傲。

這是梁宛第一次聽見周瀝拿身份壓人,或者說,拿關系壓人。

陳知淵倒也不怵。

他從青春期開始也是個不缺人追的主,快三十了才一根筋地回頭懷念梁宛這位。他看過女人追他的樣子,也知道男人吃起醋來什麽樣。周瀝只有把他當個屁放了,才是滿不在乎的表現。

但方才周瀝的話綿裏藏針,手上較著勁,又死死抓著梁宛的手腕不放。說白了,周瀝心裏也沒底,沒安全感。

陳知淵在心裏笑了下。

縱然梁宛喜歡周瀝,但梁宛那疏淡的模樣,確實能把人逼瘋。她猜不透又看不穿,神秘又迷人,這種魅力其實是隨著年歲增長的。若即若離,始終抓不到,才撓得陳知淵心癢癢。

“周先生客氣了,小梁宛媽媽的事我肯定上心。”

男人那點作祟心,使得陳知淵特別想挑釁周瀝,看對方失態,盡管自己早已是輸家。

但周瀝仍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神情,穩重、冷然又不失風度。陳知淵故顯親昵的稱呼沒讓他的眉心有一絲一毫的緊縮。

梁宛和周瀝轉身後,陳知淵挫敗地往鼻尖吹了口長長的氣,從煙盒裏抽了一根出來。

他之前不抽煙,回來工作後壓力大,偶爾會抽一根解心頭的愁,不多,一個月也抽不了兩包。他知道梁宛不喜歡,所以從來不讓煙味出現在她面前。好在他煙癮不重,也不用忍。

他一邊吐著煙,一邊想,說不定剛才的兩人要為自己而爭吵。

夜裏急診總是繁忙,到冬天事更多。

梁宛看著不斷往醫院裏湧的人,不自覺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了周瀝手臂上。

周瀝低頭看了眼,把她兩只手都收進自己的衣服口袋裏,捏得緊緊的。

她的骨架細,手腕薄薄一層,在手裏抓著特別沒有分量感,容易流失。寒冬裏,她既沒有戴手套,衣袖不知為什麽還短一截,遮擋不住手腕,這會兒從腕到指都冰涼。

就這樣,梁宛還沒忘把相機揣到自己懷裏面保溫。相機看得比皮膚重要。

周瀝的腳步有點快,梁宛跟得吃力。他平常不這樣,梁宛覺得他是生氣了。

想了想,問道:“周瀝,你是不是聽見我和陳知淵說的話了?”

他們站在路燈下面,細小的雪粒子在往下沈,落到人身上的同時就化成水。

“你們說我壞話了?”

周瀝似有若無笑著,不正面回答她問題,但看樣子似乎是沒聽著。

“沒有,”梁宛也笑,“你除了在t某些方面愛作弄我外,沒什麽缺點,我說你什麽壞話?”

梁宛的心虛比雪密,為堵住周瀝的嘴,搶占先機岔開話題。

“你怎麽跑來了?”

“醫院裏有熟人,和我說了你媽媽的事。”

“什麽熟人還知道你認識梁憐沁?”

梁宛脫口而出。

“我父親的同學,很多年前和你媽媽也見過幾面。”

那就說得通了。

梁宛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她差點忘了,除了周瀝和程漣書外,他家裏人幾乎都多少有些醫學背景。

“手術的事你不用擔心。”

梁宛淡淡說:“我不擔心。”

這雪沒雪樣,又比雨硬,白花花地飄下來,落到地上又無形,模棱兩可。

梁宛和周瀝也是。

他們內裏的性格都像石頭下藏著的魚,不露面,只偶爾吐出兩個氣泡到水面。展現出來的一面永遠溫吞。

有些情侶面對問題,是發洩一通,要麽冷戰,要麽和好,要麽火星撞地球幹脆兩敗俱傷。

但他們哪種都不是。

他們自己解決情緒,一點兒不麻煩人,也不冷落對方,該膩歪還是膩歪。

可沒有問題才是問題,就像烏雲密布的陰天。

衣服不敢晾,被子不敢曬,提心吊膽地過著,倒不如來一場痛痛快快的暴風雨。把積雨落幹凈了,才好直面太陽。

回家的路上,梁宛靠在椅背上睡著了,和梁憐沁見一面耗神,仿佛坐了十二小時的飛機般舟車勞頓。

紅燈時,周瀝借街上的光悄無聲息看她。雪夜的路燈發出的光線柔和又冷森。

她說她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是對他。

鄭重的一句話。

周瀝還記得她說話時的語氣,平靜中流露著迫於無奈的一聲嘆。好像是被命運推著走到了這境地。這樣喜歡一個人,大約不在她原本的人生計劃中。一切都亂套了。

而結婚,她卻從沒有想過。

周瀝不是非要婚姻來證明愛情的老迂腐,但梁宛的心境和那些戀愛一輩子只是不結婚的人不同。她是沒想過長久。

……

隔天梁宛從周瀝家去公司,小腿上莫名其妙多了一塊淤青和幾道已經結痂的劃痕。不過這些事在冬天常發生,又幹燥又冷的皮膚好像失去了敏感性,在不知不覺中沒有痛覺地受傷。

陳知淵和謝晚馨發來慰問消息,梁宛也不知道怎麽回。

換作別的子女,可能會在上班前去看望等待做手術的母親,但她不會。

日子照樣過,年會照樣參加。

年會就在梁憐沁動手術那天。看著巧,其實也沒有多稀奇。

梁老教授讀了這麽多年書,也有幾件迷信的事。一是本命年容易出禍端,二是給老人祝壽是提醒閻王爺來收命,三是年關災事多。

最後一個還有點道理,不過梁宛覺得是因為年關雜事多,還是冬天,車禍這類災難就會格外多點。什麽事都擠在一塊兒,讓人煩憂。

術前一天梁憐沁接受了各項檢查,看護阿姨盡心盡力轉述,梁宛最不喜歡聽醫院裏那些詞,只聽出指標正常能做手術。

不知道是不是疼得還不夠厲害,梁憐沁還有功夫和梁宛慪氣,為了她昨晚上那句刻薄的話。

梁宛不以為意。

公司的年會還是開得和去年一樣爛。

場所比去年好一點,沒那麽冷,但預算緊縮,菜品價值下降,只有味道還過得去。空洞的主題,冗長的領導講話,需要阿諛奉承的團隊游戲。

徐菲林玩得尤其開心,一改往日的嚴肅,瘋得讓大老板都有點招架不住。

年終獎到手了,徐菲林毫無留戀,準備遞交辭呈做好交接就走人。套著她幾十年的枷鎖沒了,可不得瘋樂。

她拉著梁宛手舞足蹈、喝酒。

梁宛卻像一具牽線木偶,沒有神采地跟著她的步調。

創意部原先就對梁宛有意的小男生追過來敬酒,梁宛在天旋地轉中賞了這個臉。

不知道什麽酒,挺烈,又或者是她喝得太急,胃裏一陣灼痛。喝酒前她沒吃多少東西,更沒有提前填面包進肚,醉得厲害。

之前和周瀝喝酒,她都沒敢喝成這樣。今天心不在焉,一杯接一杯,沒設防,沒警覺。

直到她收到周瀝報的平安。

「手術順利,放心吧。」

梁宛把手機往口袋裏放,但長裙沒有口袋,手機就這麽滑到地上。

在場喝得最醉的就要數徐菲林和梁宛,一個是為將到來的自由,一個是因為還被困著。

夜深。

散場的時候,同事商量著怎麽把這兩尊佛送回家。徐菲林家有不少同事去過,這好辦。但梁宛家沒人去過。

方願喝了點小酒,也不能開車。陳彥因為酒精過敏喝不了,作為最清醒的人,他自告奮勇。

“宛姐,你家住在哪?我先把你送回家,再把方願送回去。”

梁宛迷迷瞪瞪地報了個地址,就一頭栽進了陳彥的後座,方願彎腰幫她象征性地系上安全帶,自己再坐進副駕。

陳彥按導航的路線慢悠悠行駛,直到停在小區的大門前,他發出疑惑的一聲。

他算半個包租公,對北京大部分區域的房價了如指掌。他們現在面前的這片房,一個月的租金夠抵梁宛幾個月的工資,是錢多到可以拿著燒的人才會住的地方。

他不可置信地回頭問:“宛姐,你真的住在這裏?”

梁宛彈起身,用力點頭。

她冒著泠冽的風放下車窗,傻不楞登地向門衛刷臉。門衛和善地沖她一笑。

氣派的門緩緩拉開。

陳彥和方願帶著一肚子問號往深處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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