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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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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053

天氣瞬息萬變。

從深圳起飛時, 北京晴空萬裏,當航程過半後,天色卻驟然變得陰沈。梁宛醒轉過來, 打開遮陽板一看,密集的雨絲正劃過舷窗。

除了機翼之外, 什麽景也看不到,只有灰茫茫的一片。

風也大, 不一會兒飛機就劇烈晃動起來,伴隨著即時響起的客艙廣播, 機上衛生間也暫停使用。

梁宛迷迷糊糊地往周瀝頸窩裏靠了靠, 仰著下巴, 無意中把唇貼在他的皮膚上。

她對氣味很敏感。

她不喜歡煙草味,周瀝沒有;她也不喜歡古龍水濃郁的氣味, 周瀝也沒有。

他不用香水,最多是衣物上飄散的香氣, 像薄荷一樣清涼。他體力很好,幾乎不流汗,沐浴露的味道也會停留很久。她很喜歡。

“還有多久到北京?”

周瀝看了一眼時間, “大約四十五分鐘。”

梁宛吸了吸鼻子, 客艙裏逐步升溫, 有點悶,t鼻子在這樣的環境中開始堵塞。

“我竟然才睡了這麽一會兒。”

好像學生時代課間打盹的五分鐘,總以為長過一個世紀。

“要不要再睡會兒?”

她搖搖頭, 坐起來,“那天那個男生拍的照片發給你了嗎?”

“他今天早上剛發過來。”

梁宛坐直身體, “保存了嗎?”

“嗯。”

“給我看看。”

她搖了搖周瀝的胳膊,示意他拿手機出來。

周瀝被她晃得無奈笑了笑, 拿出開著飛行模式的手機,直接遞給她。

梁宛拿著手機,有點像拿了塊燙手山芋,不知道該往哪裏翻看。她以為他只會向自己展示照片。

“密碼是xxxxxx。”

梁宛結巴,“喔好的……”

手機是多麽隱秘和私人的東西,她不想越界窺探。

畫面停在鎖屏界面上,墻紙和他的微信頭像仿佛是在同一個地方拍攝的,被雪染成白色的城鎮沐浴在天光下,仿佛走到了世界的盡頭。

“這是哪裏的風景?”她隨口問了一句,一邊輸入密碼。

周瀝看她一眼,“特羅姆瑟。”

梁宛赫然擡起頭。

是他們一起去的那次嗎?還是別的時候拍的?

她沒有問出口,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如果她問,周瀝的答案會是前者。

打開手機的大門,映入眼簾是他擺放整齊的應用軟件界面。

第一感覺是空曠。

純黑的背景沒有任何點綴,所有應用軟件被分為四大類歸納好,只占據了一排的空間。沒有一個軟件有紅色的點。

梁宛聯想到了自己某橙色軟件的幾百條未讀信息。他的井井有條襯出她某些方面的不修邊幅,他們其實很不一樣。

老實說,她對他有好奇心,比其他任何人都強烈,但秉持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思想,她不敢到處看,手指一劃直奔相簿。

他的相簿也很幹凈。

個人收藏的封面似乎就是這次在深圳的照片,除此之外沒有建其他分類。

點開最近項目,深圳的照片占據整個屏幕。她以為男生只拍了幾張,沒想到他傳給周瀝的就有二十幾張,雖然有好幾張極為相似。

照片的重點不在人,而在氛圍。

落日將沒有邊際的整片天都燒成了火,海面蕩著波濤,沈在金光下。梁宛和周瀝距離海仿佛只隔著灌木。

交疊在一起的人影逆著光,表情和神采都隱匿在陰影裏。像一部愛情電影的片尾,不用去猜兩個人的表情,你也知道他們在看彼此。

梁宛粗略翻了幾張,臉頰便像被太陽炙烤過一般發燙。她能從餘光裏看見周瀝在觀察自己,帶著似有若無的笑意。

“拍得挺好看,不愧是吃這碗飯的專業攝影師。”她清了清嗓,把背打直了,坐得筆挺,關掉手機還給他,“回去之後記得發給我。”

“不再看看?有一張我很喜歡。”周瀝含著笑意說道。

“等你發給我再看吧,飛機顛得好難受,”飛機開始下降,梁宛從口袋裏拿了一片口香糖,“你要不要口香糖?聽說嚼一嚼耳朵就不會太難受。”

梁宛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就是去大洋彼岸的美國。

經濟艙,中間座位,左邊是梁憐沁,右邊是一個白人壯漢,後座有個小孩時不時哭。她被夾在中間,旅行的興奮消失殆盡,只剩下崩潰。

那段航程中段梁宛就受不了了,經濟艙狹窄的空間被壯漢壓迫得更逼仄,她睡不好,感覺自己的腰快垮了。衣服蓋在身上嫌悶熱,拿掉又冷。她像從前坐所有公共交通時那樣靠在梁憐沁肩頭,卻怎麽也睡不安穩。初中的時候哪有什麽忍耐力,她也是個嬌氣愛鬧的性子,一邊沖母親發脾氣,一邊大言不慚告訴梁憐沁——以後自己一定要坐在頭等艙。

口香糖的作用就是那時候梁憐沁告訴她的。

母親一邊哄著鬧脾氣的梁宛,一邊給她描繪自己心裏燈塔國的景象,飛機在那樣熟悉的杭州話裏平穩落地北美洲,一塊她從未踏足過的土地。

神游回來,梁宛笑了笑,收起口香糖,自問自答:

“其實不太管用,不如瓦氏呼吸法。”

其實她飛過的裏程數大概連周瀝的零頭都不到,這樣一番說辭顯得有些不自量力。

兩個人又說了幾句話後,梁宛瞇著眼睛靠在舷窗上數雨痕。

對於現在的梁宛來說,坐十幾小時的經濟艙根本不在話下,雖然腰痛和睡不好的問題依然頑固地存在著,她卻早已不會像小時候那樣鬧脾氣。

飛機在烏雲和雷雨中顛簸了數次,機上開始有人發出不安的聲音。

梁宛很安定,盡管這種顛簸大於從前遇到過的種種。

這時候的不安起不到任何作用,無論如何飛機都不在她的掌控中。機毀人亡或平安落地,對她來說都是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在不斷的耳鳴聲中,周瀝握住了她的手。

梁宛回頭看他,露出淺笑。

越靠近機場,風雨越大,嘩嘩地往窗上潑灑。地上的城市若隱若現,一會兒隱在雲霧中,一會兒被雨痕割裂。

度日如年的十幾分鐘後,飛機有驚無險地在濕滑的跑道機降落,安全停下後有乘客甚至開始歡呼。

一瞬間,四面八方傳來打電話和發送語音信息的聲音。

梁宛也低頭關閉了飛行模式。

微信信息如潮湧至。

除了群之外,大多是平安夜群發的祝福語,陳知淵在祝福語後多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回來”。再有就是謝晚馨,她問:

「你家地址怎麽寫的來著?是哪條街?突然忘記了。」

梁宛把地址告訴她,問她要派什麽用處。她沒回,大抵是和沈嘉在看電影,或者在家你儂我儂。梁宛莞爾,收起手機,和周瀝一前一後從廊橋下去。

透過機場的玻璃向外看,比飛機上更震撼。

真真是黑雲壓城,伴隨著日漸變黑的天色,頗有災難片的風采。

梁宛打了個寒顫,連忙給自己添了件衣。

真冷。

梁宛剛在工作群裏冒泡,秦石的電話就撥了過來,先是聽起來和氣的祝福,然後是質問。問她看到未接來電為什麽不回電。

梁宛直言:飛行模式下未接到的電話,是不會顯示在未接來電中的。

他沈默了一會兒,緊接著啰啰嗦嗦一大段話,核心就一點:加班。

明天下午三點之前擬一個方案發過去。

梁宛沒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神經。

她粗略看了一眼Jane發來的資料,方案已有雛形,她要做的是在基礎上做補充和修改,不算太難。

坐上周瀝叫來的商務車,梁宛對著手心呼了一口熱氣。

一下從深圳回到天寒地凍的北京尚有些不適應。

司機按照周瀝的要求在車上備了兩把長柄雨傘,提前買了熱飲。道謝之後,梁宛不客氣地喝了一口,是熱可可,又甜又暖和。

受風雨影響,能見度極低,高速路上有些擁堵,也不知要幾點才能回到家。

升起阻隔司機視線的擋板後,梁宛又開始犯困。

想說話的心情也擋不住耷拉下來的眼皮,只好放棄抵抗,順勢靠在了周瀝的肩上。

在深圳度過的三天,讓梁宛習慣了和周瀝在任何地點的任意肢體接觸。

她開始迷戀上這種被放逐到遠地的感覺。

以前是想一個人去,去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現在——她想多帶一個人。

好像被發射出去的太空艙,裏面只有她和周瀝。

切斷監視器,他們做什麽都不會有人知道,百分之一百的自由。但他們還是要返回地球,除非打算一起埋葬在浩瀚宇宙中。

不過她必須馬上丟掉這種夢幻且不切實際的想法,這裏遍地是熟人,休息天偶爾出門吃個快餐都能遇見同事,她和周瀝的關系至今沒被發現已經是奇跡。

“周瀝,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家,我想把行李放一下,然後——”

周瀝低下頭,清冷的眼眸裏浮現出一絲笑意,“然後呢?”

“然後的事再說!”梁宛瞪完他,接著發愁,“你說我們還買得到蘋果嗎?這麽大的雨,肯定是不能叫外賣了。超市和水果店還開著嗎?”

“我家裏有,要不要過來?”

梁宛抿嘴笑出一個平時沒有的淺淺酒窩,“你是在邀請我?”

“你說呢?”

“那我勉為其難來一下。”

話落,兩個人都笑了。

雨下得太急,回到市區時,梁宛看見有幾處地勢低矮的地方積了不少水。行人在懊惱地抱怨,又不得不淌著水過去。冬天的雨水更讓人受盡折磨。

到家樓下,周瀝提著她的行李陪她上樓。

梁宛t在電梯裏摘掉了圍巾。

電梯裏的明鏡照著他們,她一直沒有去看他。

從剛才在車上起,她就在想一件事。

走到家門口,梁宛沒有著急開門進去。她在門前躊躇了會兒,忽然鼓足了勁擡頭。

“你要不要進屋喝杯茶?”

周瀝怔住。

門前白熾燈的光灑在他身上。

梁宛就像《傲慢與偏見》裏發現真相後的伊麗莎白,局促又不安地低著頭,偶爾用上目線看他,補充著:

“今晚雨這麽大,你明天要是沒有別的事,可以在我家住一晚,也不用麻煩司機再多跑一趟……嗯,還有就是,我不是勉強提出來的,我真的做好準備了。”

她說:“蘋果不吃也沒關系,我們已經平平安安落地了,只要——”

“好。”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一個堅定又沈靜的聲音回答了她。

仰起頭,他重覆給她聽:“好。”

梁宛瞬間像只變色龍,皮膚變成粉紅色,背過身,心亂了,按密碼的手指動作也亂了,按錯兩次才打開。

她低聲說:“你答應得也太快了。”

都不給她反應時間。

“你知道我一直在等這天。”

這話聽起來像她欲擒故縱,梁宛踏進玄關,借著地上的燈穿上拖鞋。

“你要不要先進來看一下?萬一你不想住呢。我這兒可沒有你那裏收拾得幹凈,亂七八糟的小東西特別多。”

周瀝剛想接話,梁宛身後客廳的燈兀然就亮了起來。

梁宛嚇了一跳,以為家裏進了賊,條件反射抓住了周瀝的胳膊回身看去。

她看見了一個絕沒有想到會出現在這裏的人。

女人穿著藍色的毛衣從沙發上起身。她好像在沙發裏睡了很久,在等梁宛回家。

客廳櫃子上展示出來的小擺件移了位,玄關邊放雜物的臺面上的東西也被重新排列組合,和梁宛出門時完全不同。三天沒拖的地上一塵不染。

女人的聲音有幾分蒼老,還有幾分睡醒後的沙啞,“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她揉了揉眼睛,走過來,“你交男朋友了?”

等女人走到面前,梁宛已經失去所有表情,她發怔地目視前方,攥著周瀝的手指越來越緊。他應該很痛,但她意識不到,他也沒有喊疼,反手握住她的手。

很緊很緊,怕那只手會松開自己。

好不容易交匯的兩條線,仿佛在此刻又要分離。

他聽見梁宛壓著情緒,用低沈嗓音一字一字咬著牙說道:

“誰準你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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