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恨比愛久長

關燈
恨比愛久長

“草民不敢,只是草民實在不知當年之事,太後娘娘的意思草民回去定向父親交代清楚。”

胤姜低垂著眉眼,故作恭順地答道。

張覆雪沒說話,珠簾輕晃間,張覆雪的鳳駕已經離開,然而胤姜和梁璽沒被允許起身。

二人一直跪在雍景殿後殿,冷眼看盡日落日出,任憑夜間的寒意將他二人裹挾至清晨。

翌日,辰時末,張覆雪身邊的大宮女來了,並且對梁璽轉達了太後的旨意,“娘娘希望不久後就能見到聖上上朝。”

梁璽恭敬答道,“遵旨。”

二人方才被允許起身和離宮。

梁璽扶著胤姜一瘸一拐走在這深深宮墻中,迎面路過無數忙碌的宮女太監。

胤姜看著這巍峨的綠瓦紅墻,忽覺了無生趣,辛辛苦苦操勞一番,最後反倒活得像囚犯。

胤姜想著,前夜他們所走過的土地還是血流成河的模樣,這才不到兩日,曾經的斑駁都消失得幹幹凈凈,冰冷的地板映照著藍天白雲的倒影,冷得無一絲人味。

“她不喜梁家。”胤姜陳述道。

梁璽沒否認,“朝堂之上本就如此。”

清晨的露氣重,染得二人身上濕意重重,連帶著心情也有些許潮濕。

二人坐在回程的馬車上,馬車漸漸駛入鬧市區,胤姜掀開轎簾觀察雍京城,街上依然喧嘩嘈雜,過往行人皆談笑風生,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當然,胤姜也不知道在雍京閉城的這半月,到底發生了什麽。

胤姜貪婪地嗅了一口轎外的空氣,那混雜著陽光、糖串、炒菜的各色味道,倏然一下打開了胤姜的味蕾,她好像又活過來了,

刺眼的陽光很溫柔,嬉鬧的孩童很快樂,手中提著菜回家的行人正在生活,街邊叫賣的小販也在繼續著他的生活。

胤姜盡情地感受著凡塵的煙火氣,她愛這五光十色的人間。

梁璽不知從何時開始盯著胤姜的側臉瞧,少女側臉線條流利,皮膚白皙,照梁璽看來,並非每一處都完美,但是組合起來就是十分好看。

他不自覺彎起嘴角,索性將煩心事丟在一邊。

偷得浮生半日閑,梁璽難得不去思索世俗中事,只閑看落花,靜看她。

後來梁璽回憶起這個清晨,恍然明白,那原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心無掛礙的時光。

奈何青絲染成霜,紅塵舊事誤離人。

食過午膳,梁璽去了天牢審問梁熠,胤姜死纏爛打纏著梁璽,終於也得到同意陪同觀審。

梁熠被關押進天牢後便一直絕食,靠著衙役強硬的餵食手段才撐到如今。

梁熠如何形容潦倒都在胤姜的估計中,只是胤姜瞧著梁熠這個模樣難免覺得他不爭氣。

若換成是她敗了,裝也要裝得瀟灑坦然,如今這副形銷骨立的模樣給勝利者看了,內心不知道該多高興。

梁璽開始問話,“罪臣梁熠,你若交代聖上的下落和你的同黨,或許還可以替自己爭取一個不那麽痛苦的死法。

我知道,你沒有妻子兒女,也無甚在意的長輩,親緣於你淡薄得很,你沒什麽值得在意的人和事,我也不與你說其他,只說你自己。

你是行伍出身,應該明白軍中對通敵叛國的人是怎麽個處置法,最輕的是千刀萬剮,而更痛苦的手段我想你也知道,畢竟你也審問過不少敵國探子。

這世間有的是讓人生不如死的辦法,你或許覺得雙腿殘疾已經是人間慘劇,但是我保證,

還有許多比這讓你更加痛苦的事情,到時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千萬別怪我心狠。”

梁熠輕蔑的笑了兩聲,“呵呵,痛苦的死法,像我六哥那樣嗎?

名義上被我那好三哥貶去了看守皇陵,實際上呢,你根本無法想象他們是怎麽死的。

皇陵淒苦,世人皆知,可是誰知道裏面究竟是什麽光景?

你高高在上,根本不需要做什麽,只需要向下面說一句,‘把他們關起來,不用給他們準備吃的,’就好了。

我給他們收屍的時候,根本找不到一具齊全的屍骸。

你所看見的白骨,就是他們吃剩的骨頭,他們像畜生一樣茹毛飲血,呵呵。

他們吃的都是自己的至親骨肉,到最後沒人了,就開始吃自己,呵,吃自己的肉。

誰能想象那幾個如野獸一般的人會是我那自幼養尊處優的兄長們?

呵,他們看人的眼光,就如同深山裏的豺狼看食物一樣,都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貪婪。”

梁熠仰頭,神情恍惚,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眼神渙散。

胤姜這才看清楚梁熠的臉,拋去那亂糟糟的頭發和蒼白得甚至有些發青的臉色,他實則生得很俊美,是非常硬朗的美。

“最後是我動手殺了他們。

可是我不覺得是我殺了他們,他們早就已經死了,殺他們的人是我的好三哥,也是你們口中聖明的先帝。

那時我已經斷了腿,又永失我愛,也不再有所謂的英雄榮光。你們知道嗎?

對於一個天之驕子來說,他最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平庸,是徹徹底底淪為庸碌的一份子!

我的好三哥啊,最知道從哪裏捅刀子痛。

他對自己的女人也不曾手軟。

皇後得到了她想要的權力,所以他也要殘忍的奪去她的愛情和親情,讓她只有權力裹身,而無一絲其他慰藉。

貴妃有他的愛,但是也只有他的愛,貴妃沒有權力,也沒有孩子,所幸有我被貴妃撫養長大,貴妃好歹有了親情。

呵。他喜歡玩弄他人於鼓掌中,然後隔岸觀火,看他人自取滅亡,

我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在看戲時有多興奮,有多滿足,仿佛我們的痛苦是他的歡樂源泉。

他最喜歡用仁義來偽飾自己,所以他以偽君子的身份長埋地下。

你或許覺得很可笑,天家本就無親情,是我那六哥不自量力地要和他搶皇位,所以才會落得個那樣的下場,說到底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是我呢?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他爭什麽,我只想和我愛的女人待在邊關,盡我的一份努力守護大梁而已,

現在想來我當時真蠢,自以為友愛退讓,實則只讓對方覺得我軟弱可欺。”

梁熠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接到先帝的病危急召後趕回了雍京。

他此生最愛的女郎,有一頭烏黑秀麗的頭發,一雙明媚的鳳眼,他依稀記得他離開前夕,與她一起坐等日出,她輕輕靠在他的肩上,似雲朵般輕盈。

他和她眼見著那抹巨大的圓輪從地平線升起,璀璨的光照灑滿大地,微風吹起她的頭發,他甚至還能感受到那順滑的觸感,聞到那若隱若現的芳香。

他最愛的人,她死的時候,他沒能在她身邊。

她死以後,更無全屍,漂於渭水上,他已不能與她合葬。

從此以後,生死兩隔,天涯不見,黃泉難尋,來世無約。

無人知他這十五年的歲月是怎麽度過的。

每當活不下去的時候,他的恨意又翻騰起來。

渭水決堤最終被彼時的皇後張覆雪拍板,是由祁安侯府一手造成,可惜,他不信。

見證過六皇兄的死相,經歷過自己的殘疾,梁熠的一顆心如同浸泡在萬年寒冰中,那地獄烈火又日日燒灼著他的心,水火不容,蝕心噬肺。

恨比愛久長。

梁熠不知想到了什麽,岔開到另外一個話題。

“你們別看皇嫂現在是非常厲害的人物,實則當初,她還是有許多欠缺的,比如,她一直以來都記恨著慶國公後娶進來的繼室和她的子女。

當然嘛,時移世易,隨著她站得越來越高,這些人都不配在她眼裏呆著了。

但是當時的她,沒有那個眼界。”

梁熠停了下來,漆黑的瞳孔中映出胤姜的身影,“你們從兗州來,應該清楚誰才是那個關鍵人物吧?”

胤姜本來在人群的邊緣,但是梁熠直接找上她,胤姜也不虛,回,“賀含章。

我之前就覺得奇怪,就算張韻喜歡賀含章,出現了記憶差錯,但是這中間會不會還有點其他什麽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如果這一切是因為太後找上賀含章,要他勾引張韻,然後拋棄糟糠和長女,迎娶張韻做繼室,倒是都說得通了,不過我好奇的是,為什麽會是賀含章?

你既然主動談起賀含章,那想來當初的事情你已經查得清楚明白了?”

胤姜拋餌,希望梁熠給她解答疑惑,那封知道賀含章殺死李鏡雪的信,到底出自誰手?

梁熠卻又閉眸不語。

胤姜和梁璽面面相覷,梁璽發話,“給你時間,好好思考到底是配合我們呢,還是拒絕。”

梁熠沒睜眼,冷嘲熱諷道,“你們找不到我那好侄兒的,我要是死了,他肯定也活不成,我要是生不如死,他也不可能好到哪裏去。

你們根本沒有和我談條件的資格,也就是這次,算你們險勝,若不是有那條密道,你們怎麽可能運得來兵?

莫說我沒勸誡你們,我自進宮後,就層層清洗宮人,所以張太後的慈安宮是根本不可能向外傳遞任何消息的,

如果張朔知道有這條密道,那只能證明他在這之前就已經知道了,你們猜張家想做什麽?”

梁璽面沈如水,沒開腔。

胤姜不接話,反而將話繞回原處,“我理解你已經不信任先帝,但是為什麽你認為當年渭水決堤的事情跟先帝有關呢?

自始至終,在這件事中扮演重要人物的都是太後,都是張家,你是否有什麽證據呢?”

梁熠聽完這話翻個白眼,背過身去,完全拒絕溝通。

胤姜皺眉和梁璽對視一眼。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