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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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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檀華最後換了一件淡粉色衣裙, 上面有蝴蝶穿花的圖案,一片春意盎然。

她穿在身上,正好合身。

都沒想到, 能夠這樣合身,幫她整理衣衫的宮女, 看著穿上衣衫的永壽公主, 頗有些驚訝。

這些永壽公主過去留下的衣裳已經好些年, 一直塵封在箱籠裏, 若不是今天公主說那裏有衣服,幾個宮女還不知道西邊那個不起眼的箱子存放著一些永壽公主沒穿過的新衣, 竟然現在還能穿得下。

今日乍見永壽公主,紅色錦衣在身不妝而艷,叫人不可逼視, 而穿一身粉衣, 卻又灼灼生輝, 如三月春光。

檀華走出門,梁小順迎上來,笑著說:“萬歲爺就在禦書房等著公主。”

走進禦書房,門剛一推開,就有一陣暖融融的熱氣翻滾出來, 驅散了空氣裏的潮濕和陰冷,兩個手上沾了碳灰的太監正要出去, 見永壽公主出現,忙退到一旁,低下頭看著地面。

檀華走進去。

室內窗子關著, 地上點了火盆,裏頭是上好的銀絲炭, 沒有一點煙氣。

她看著那只厚重的獸首黃銅火盆,裏面炭火燒得旺,紅耀耀的,燃燒起來如上好的火紅玉髓,將近透明,火苗不明顯,能聽見裏頭炭火燃燒的細微聲音,畢畢剝剝,四方火盆上面的浮雕是老虎吧,獠牙兩顆,雙目圓瞪,粗獷猙獰,還帶著兩個鐵環。

看厚度,足有半個手掌寬,一定很重。

若是再加四個腳,幾乎就是一個小鼎了,得有兩三百斤吧。

難為剛才那兩個太監,看著也不算高大,竟然直接將這東西擡進來了。

蕭翀乾坐在軟榻旁邊,他也換了身龍袍,依舊是一身明黃,頭上發冠卸了,發間插了一根羊脂白玉簪子,他身側的桌子上放著一壺熱茶,茶幾上的香爐裏點了蘇合香。

看起來是剛點起來的,一個小宮女手裏握著把扇子在香爐邊上看顧。

幽香襲人。

蘇合香不是蕭翀乾慣用的香料,他從前更習慣用香味低調悠長的龍涎香,龍涎香千金難求,唯有王公貴族能夠享用,從他少年起,服侍他的內侍便用龍涎香給他熏染衣裳。

用得慣了,也無所謂喜不喜歡,龍涎香這樣上等的香料很難被人討厭。

就這麽用了很久,哪怕登臨皇位,天長日久的也還是用以前的香料。

柔貴妃和蕭翀乾生活得久了,身上也常常帶著些龍涎香的味道。

後來因為檀華,他也經常將定坤宮的香料換成蘇合香。

“見過父皇。”檀華略微施了一禮,身子剛剛落下,就聽蕭翀乾說:“永壽免禮,快坐下。”

檀華直起身,坐到蕭翀乾桌子一側,她身姿端正,雙腿微曲,坐在自己的小腿上,是再規矩不過的仕女坐姿。

“何必這樣多禮呢?”

蕭翀乾微微感慨一句,他有一雙鷹隼一般的眼睛,湛然冷厲,鷹視狼顧,便是多年清修也未能折損幾分他生來自帶的銳氣,這些年,只是雙鬢微染霜色,眼角多了些淺淺細細的魚尾紋。

檀華說:“禮不可廢。”

昔年衛靈公寵愛彌子暇,彌子暇得知母親重病,急於歸家,擅自用了衛靈公的車架,按罪應當砍掉雙腳,衛靈公卻出於寵愛,體諒彌子暇的一片孝心,輕描淡寫地寬恕了彌子暇。

彌子暇吃了一口桃子,覺得滋味鮮美,送給衛靈公品嘗,衛靈公當時只覺得美味無比,感動於彌子暇時時想著自己。

多年之後,彌子暇不覆當年受寵,衛靈公責怪彌子暇擅自用了自己的車架,說他給寡人吃自己吃剩的桃子,後來下令將彌子暇逐出衛國。

人與人之間,就算是寵愛自己的人,長久地維持感情,是一門學問,在相處的過程中,也要註意,不要得意忘形,為將來的自己種下禍根。

蕭翀乾見她仍是這個樣子,只是微微感慨了一句,“永壽也長大了。”

“外頭雨水下得大,永壽你身上淋過雨,當心受寒,喝一碗姜茶吧。”

面前的姜湯,湯汁微黃,熱氣氤氳,加了一點蔥白和枸杞。有辛辣的姜味浮動。

“知道你不愛喝,朕陪你喝。”

桌上有兩碗姜湯,一碗在檀華面前,一碗在蕭翀乾面前,他笑著端起姜湯,他笑的時候眼角的魚尾紋深了一些。

檀華見此,也捧起桌上的湯碗。

姜湯裏的姜味不重,姜刺激脾胃,不適合午後服用,適當減少用量比較好。

她服用的姜湯滋味已經是淡了又淡的姜湯了。

裏面還加了一些紅糖和蜂蜜,細品有淡淡的香甜味道。

檀華用調羹一勺一勺慢慢喝,蕭翀乾也不著急,他同樣用調羹喝湯,慢慢的。

兩人喝湯,沒有碗和勺子的碰撞聲,連吞咽聲都聽不到。

過了一會兒,兩人一前一後放下手裏的瓷碗和調羹,有侍女悄然上前,收掉了兩只碗,又有人奉上新的梅花茶。

花茶的香味沖淡了姜湯的辛辣味道。

檀華喝了一小口茶水,笑了笑,問道:“父皇是什麽時候看到我的?”

蕭翀乾說:“是在祭祀之後。”

這個時間,檀華不知道蕭翀乾有沒有註意到徐微生,她眨眨眼,卻說:“就知道父皇光顧著看那幾個牛鼻子道士了。”

她哼了一聲。

檀華對道士不喜歡,一向對蕭翀乾不加掩飾,因為對道士的討厭,她很少去問仙宮,蕭翀乾只當她對道士的那股討厭勁兒又上來了,只是笑了笑。

過一會兒才說:“朕知你一向討厭怪力亂神的東西,沒想到你會過來看今日的祭典,剛見你朕也是驚訝,那會兒你正帶著侍衛回宮呢,怕觸了你的黴頭就當是沒看見。”

檀華笑了笑,“父皇又取笑我,我哪來那麽大的微風。”

檀華想,徐微生當時戴著箬笠,穿著蓑衣,其實和旁的穿著油紙雨衣的護衛不太一樣。

皇帝若是多用些心,就會發現他明顯的和那些人不一樣。

但皇帝會不會用心,很難說,以前皇帝是個精力充沛的人,朝堂也好,後宮也好,諸位子女也好,都能安排的妥妥當當。

後來蕭翀乾迷上了求仙問道,朝堂也好,後宮也好,諸位子女也好,九成都被丟到一旁了,滿心只有神仙佛道。

檀華也不能確定皇上還有多少心思能放在自己身上。

“太虛觀觀主人稱仙師,聽說能奪天時,化雨為晴,我從未見過這件樣場面,便是不信,也不由得好奇,看看究竟是什麽場面,大雨是否能停。”

其實在檀華看來,她只是去看看那個太虛觀觀主,有什麽本事叫皇帝那麽信奉他,蕭翀乾從前就不是一個容易上當受騙的人,他當將軍的時候,常常把西域蠻族像是遛狗放養一樣耍弄,若說騙術,蕭翀乾也是個騙人的高手。

這樣想著,檀華越發好奇,眼睛裏也帶出幾分,亮晶晶地看著蕭翀乾。

她的眼睛,真誠的時候,亮晶晶的,如同兩顆星子,總是很難叫人拒絕。

蕭翀乾笑了笑,他說:“若是人有所求,仙靈必應,那豈不是說神仙能供人驅使,這怎麽可能呢?”

檀華皺了皺眉頭。

對她來說神仙是子虛烏有的東西,求神拜佛更是荒謬至極,人不能從荒謬的東西上尋找規律和道理,她也不願意去理解那些荒謬的東西。

“那也就是說,太虛觀觀主並沒有保證求雨一定會有效?”

“是矣。”

檀華瞪著一臉平靜的蕭翀乾,“父皇可曾許諾,若是大雨停止要如何獎賞他?”

“人間權勢,金銀珠寶,於觀主如同過眼雲煙,他所取有限,僅為了修行,這次求雨,完全是為了黎民百姓,並非是為了功名利祿,這次求雨,朕說過要賞賜仙師金銀珠玉,重建道觀,為道祖修建金身,仙師都一一拒絕了,可見是超脫世俗,不慕榮華。”

這世上有多少不慕榮華的人呢,若是換個地方說這樣的話,檀華t也許相信,有一個不慕榮華的人,但在皇宮朝堂這個名利場上活動的人,沒有一個是不沾世俗、不染紅塵的,這裏是繁華深處,亦是世俗地名利場。

她對蕭翀乾說:“現在無所求,也許是所求甚深。”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冒著生命危險陪伴在皇上身邊,如同在鋼絲線上走路,一不小心就要墜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尤其,還是一個騙子,既不騙錢,也不騙權,怎麽可能無所求?

只怕是還沒到吐露的時候。

蕭翀乾聽聞此言,搖頭失笑,並不動怒,只是說:“永壽,你對仙師的成見太深了。”

看蕭翀乾對不在現場的太虛觀觀主如此信賴,檀華氣結,什麽叫做她對那個道士的成見太深了?

她側頭,側眼看眼前的茶水。

檀華也不是一開始就那麽絕對地認為這個世界上絕對沒有神仙和妖怪,畢竟她都已經轉世了。

她也試圖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輪回,找了一些從前的典籍,學習上面玄而又玄的知識,認真搜尋關於上古仙靈的傳說。

一些記錄之中的怪物,是某種少見的野生動物,也有些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野生動物,前朝的皇帝曾為了天命之說,杜撰自己是神仙之子。

那些關於仙女的傳說裏,富有濃厚的男性色彩,真正的女人絕對不是男人想象中的女人。

檀華幼年時還見過一個宗教式的少數民族,這個民族的人信仰虔誠,來自冰天雪地的地方,他們披著皮毛大衣遠道而來,據翻譯他們話語的人說他們遠道而來,住在冰磚鑄成的房子裏,這多少有些不可思議了。

朝中的大臣驚訝無比,人竟可取冰為屋,常年居住?

他們說自己有神明保佑,然後獻上了神子。

神子被裝在一個木制籠子裏,蒙著一層厚厚的麻布,當簾子掀開,檀華就看到了所謂的神子。

腹部白色,身穿燕尾服,半人高的樣子,兩只光滑油亮的小翅膀輕輕扇動,憨態可掬。

一只幼年的企鵝。

至此,她對神明是否存在的懷疑散去了一大半。

神明應該真的是不存在的,所謂的神明,只是世人所以為的神明。

後來偷偷從宮裏溜出去,在洛京城裏游玩,去過一些傳說神明出現過的遺跡,比如今天舉行祭祀典禮的洛水河畔,從前傳說有神女在此現身,前朝昏庸的君王見到神女求之不得,害了相思病,生生病死。

但根據自己出身世家的女老師講述,對方並不是死於相思成疾,而是被權臣和太監一起囚禁,斷了水米,活生生餓死的。

洛水河畔,只有河水湯湯,還有些往來的客船,並不見什麽神女出沒。

馬路邊上,集市裏面,有些自稱神仙居士的人,玩的是吹氣成火,徒手下油鍋,香灰治百病。

這就更不能信了。

“父皇,我要換個人講學。”

蕭翀乾說:“有合適的人選嗎?”

檀華搖搖頭。

蕭翀乾倒是沒有說讓她暫時不要換,而是說:“前陣子丞相上書要開恩科,朕批準了,永壽一向不喜歡老夫子,又看道士不順眼,不如等春闈之後?也許今年會有一些俊彥。”

聽皇上的意思是想要從科舉的士子中挑一個出來,檀華無可無不可。

他說:“正經的學問,還是要看四書五經,女子用心於此的甚少,出類拔碎者又是稀少。若是讀書,還是要和一些好一點的師父學習,事半功倍。”

不談神仙或是道士,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和諧了許多,檀華心裏的氣也少了一些。

只是前會兒說的那些仙道之談,到底讓人敗壞了興致,檀華也無心再談下去了。

“梁公公,雨小一些了嗎?”

說的是隨侍在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梁聞喜,適才梁聞喜一直沈默地立在皇帝身後不遠處。

聞言,他說:“小一點了。”

“父皇,女兒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向您請安。”

檀華行了一禮。

蕭翀乾頓了頓,看著低頭行禮的女兒說:“永壽,朕讓人送你回去,夏天裏也要好好吃飯,晚上早些睡,熬夜傷身。”

“謝父皇關心,您也是,丹藥一類東西是藥三分毒,可以的話,您少吃些吧。”

“朕知曉,永壽放心。”

蕭翀乾這樣說著,檀華卻無法相信,這樣的話多半是沒有用的。

她不知說過一次這樣的話,若是有用,早就有用了。

蕭翀乾的話,更多是敷衍她。

她心裏嘆了口氣,出門乘著皇帝安排的玉輦離開,玉輦頂端蓋子很大,便是雨裏有風,雨絲也吹不到人,這會兒的雨確實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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