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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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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聽到林重亭的聲音, 段漫染以為是她醒過來了,忙走到床前去, 卻見少年蒼白的臉上雙眼依舊閉闔,那一聲免免,不過是夢囈之語罷了。

段漫染抱緊懷中的兔子,淚珠楞楞從臉龐滾落。

她顧不得擦拭,只失神般自語:“這些時日你過得不好,難道我就好過?”

太尉府雖有父母兄長,她卻終究不是那個什麽都不曾經歷過的段三小姐。

心境生變,往日使她開心的種種,似飛絮浮江, 再驚不起半分漣漪。

段漫染在床邊坐下,像是在問少年,又像追問自己:“林重亭,你說我該怎麽做才好?”

昏睡不醒的人自是給不出答案,門口處傳來丫鬟的聲音:“世子妃, 藥煎好了。”

段漫染忙擦幹眼淚, 若無其事道:“我知道了, 你放在桌上就好。”

小丫鬟將藥碗放在桌上, 退了出去。

兄長先前叮囑過,藥要趁熱服下更見效,段漫染沒有心思多想, 她站起身, 正要到外間取藥,懷中的兔兔卻猛地後腿齊蹬, 向下跳到床上——

段漫染一驚, 原以為它定要作亂。誰知小兔子兩步蹦到林重亭身旁, 在她身上嗅了嗅,似是聞到熟悉的氣息後,便安安穩穩地挨著她的胳膊躺下去。

看上去,它對少年很是信賴。

段漫染楞了楞,沒將兔子抱開,先去將藥碗端了過來。

從廚房到書房一段路程,碗中的藥早已不算燙,段漫染拿湯勺在其中攪弄幾下,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藥汁,遞到林重亭唇邊。

很快,她就發現這個法子行不通。

昏睡中的林重亭並不會吞咽,藥汁餵進她的唇中,也只會淌出來大半。

段漫染心急,只得將勺子再往裏送些,誰知少年眉頭緊皺,被嗆得咳了出來。

如此幾番下來,藥一滴沒餵進去,倒是浪費了不少。

少年原本白得幾近透明的面龐,被她硬生生折騰出幾分潮紅,看上去竟是奇異的美感。

放下湯勺,段漫染輕咬下唇,想到了主意——她端起碗,自己先喝一口藥,含在齒舌之間。

下一秒,少女卻是皺緊眉頭,噦的一聲將它們全數吐出來。

好苦,唇齒間盡是苦味,苦得她眼淚險些掉出來。

段漫染放下藥碗,先去倒了杯茶水漱口,等到口中苦味漸漸變淡,那碗藥早已涼得差不多。

況且……先前她吐進去不少,想來是再無法餵給林重亭了。

段漫染心虛地喚來小丫鬟:“先將這藥端下去,等世子醒來後,再重新煎一碗。”

“是。”

小丫鬟沒有多言,端著藥碗走出去,似是對此習以為常。

段漫染驀地想起,來時前瓊姐姐說的那句林重亭不愛惜身子,她起身追出門外,叫住那位丫鬟:“你先等等,我有話要問你。”

“不知世子妃有什麽要問的?”

段漫染:“世子往日也不肯喝藥?”

“回世子妃的話,的確如此。”丫鬟老老實實答道,“奴婢們怎麽端進去的,就怎麽端出來,放在桌上不曾動過。”

段漫染心中已明了七八成:“那院子裏外沒有人伺候,也是她吩咐的?”

“是,世子不願被奴婢們這些閑雜人打擾,不許我們無事到院中來。”

見段漫染久久不語,丫鬟小心翼翼道:“不知世子妃可還有什麽要問的?”

“沒什麽了。”段漫染擺擺手,“下去吧。”

等那丫鬟走遠,段漫染仍站在原地沒有動。

無名火在心中翻湧,若林重亭還醒著,段漫染定是要質問,她這般折騰,莫不是存心想要害自己成為罪人?

進屋坐到床畔,段漫染幾乎是想也不想,抓起少年垂在身側的手,洩憤般對著虎口處狠狠咬下去。

虎牙刺破她肌膚,段漫染舌尖嘗到鮮血的鐵銹味。

理智在提醒她應該松口,腦海中卻有另一個不甘的聲音——憑什麽,她倒是病倒了事,卻要留下自己應對這殘局?

許是段漫染的怨念太過熾烈,躺在床上的人睫毛一顫,幽幽睜開眼。

一滴滾燙的淚,落到林重亭的掌心。

少年似沒有痛感,定定看著眼前之人。

直到喉間傳來癢意,她胸口微微震動:“咳咳——”

段漫染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

她忙擡起頭,欲蓋彌彰地咬住唇瓣:“我……你……痛不痛?”

少年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緒。

“你既然已不要我,又何必在乎這些?”

段漫染語結。

林重亭這番模樣,莫名就像一只貓。

一只沒人要,從火場裏逃出來,被燒得煙熏火燎的黑貓。

她松開抓在少年手上的五指,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你為何要謄寫我留下的……休書?”

床榻間傳來窸窣動靜,林重亭坐起身。

她看著少女,眉眼間情緒難辨:“二百三十六字。”

“什麽?”

“休書,共二百三十六字。”林重亭道,“拆開筆畫,二千一百五十六筆。”

“免免,我不過是想知道,在寫下這二百三十六字,二千一百五十六筆時,你可有過半分猶豫?”

死一般的沈寂。

無法直視林重亭的目光,段漫染別開眼。

林重亭眸中的期冀,逐漸暗下去。

段漫染扭過頭,霍地出聲:“來人——”

守在外頭的丫鬟走進屋:“世子妃有何吩咐?”

“將火盆端過來些。”

段漫染吩咐過後,又道,“再將火燒旺些。”

鐵盆中的銀絲碳是她來後才剛點上的,尚未燃透的碳火在火鉗子輕輕撥弄下,火星亂蹦,燃得更旺起來。

段漫染起身,繞到屏風後,將書桌上下散落數百張的休書全拾入懷中。

她又命人端來銅盆。

夾出燒得赤紅的銀絲碳放入銅盆中,最先扔進去那張紙猛地蜷縮,接著燃燒起來,火舌急劇舔舐著落下來的每一張紙,成片的灰燼向上飛舞。

火光映在少女臉上,跳躍在她水潤眼瞳當中。

似有什麽隨著紙張一並被燒作灰燼,她抿唇:“休書,就當我沒有寫過……”

她又扭過頭,看向林重亭。

少年蒼白面上呈現前所未有的淡淡迷茫,像不敢確定她話中的意思。

“不過,你終歸該愛惜自己的身子。”段漫染又道,“否則,你若是病死了,我不會為你守寡……”

話音未落,林重亭驀地傾身覆過來。

段漫染下意識閉上眼,卻只是腰間一緊,少年死死將她抱在懷中,她的力道極大,語氣卻在輕輕發顫:“段免免,是你自己來尋我的,是你自己要留下來,沒有人求你,沒有人……求你……”

“是。”段漫染認命般輕聲道,“我自投羅網,你可滿意了?”

林重亭豈是滿意二字可以形容,說獲得頭彩也不為過。

她反倒慶幸自己是眼下這副身子,至少能博得少女幾分憐惜。

早知如此,病得再重些也無妨。

“我怎舍得讓你守寡。”

林重亭一字一句道,“免免,我是真心想與你……白頭到老。”

在段漫染的印象中,少年還是頭回這般熾熱直接的表白。

許是碳火燒得太旺,她耳根發燙,剛要說什麽,林重亭卻又急劇咳了起來。

“外頭冷,你先躺回床上,蓋好被子再說。”段漫染忙道。

林重亭不語,環在她腰間的手舍不得松開。

段漫染隱約猜出少年在害怕什麽:“我不走,就在這裏陪你。”

林重亭不動聲色地將那只兔子拎到床另一頭去,給她騰出位置。

段漫染和衣躺下,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藥香,又想起正事:“聽丫鬟們說,這些日子你都沒喝藥?”

林重亭垂眸,好半天才應聲:“是。”

段漫染差點氣笑:“這麽大的人,難道連藥都不曉得喝?”

說著,她又要起身:“我這就去吩咐丫鬟煎藥。”

“不必麻煩。”林重亭忙拉住她,從身後將頭埋到少女頸窩間,“兄長並不知我乃是女子,開的都是為男子精補活血之藥,於我而言,喝了也無益。”

她說話的語氣很低,竟有幾分委屈的口吻。

……

段漫染無語凝噎。

她喚來雪枝:“你去兄長那兒走一趟,就說我照顧世子,怕渡了病氣,勞煩他開一副治風寒的方子。”

“是。”

雪枝領了命,剛走出門,候在外頭的丫鬟們追過來,小聲同她打聽:“雪姐姐,世子和世子妃可是和好了?”

雪枝沒有否認:“八.九不離十,你們也用不著再時刻提心吊膽。”

小丫鬟們頓時松了口氣,紛紛拍著胸脯慶幸:“還好世子妃心善,否則若是這樣下去,只怕世子還不知要病到幾時?”

說完,意識到自己在背後這樣編排主子,乃是大不敬,說話的丫鬟忙吐了吐舌,去看雪枝的臉色。

雪枝卻沒多言,只想起方才瞧見世子的臉色,用春江初融來形容也不為過,哪裏還有病氣?

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抵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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