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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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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翌日, 天色初亮。

林重亭是五更天醒的,平躺在床上的她睜開眼, 卻並沒有直接起身——和往日不同,如今在她身側,有人安安靜靜依偎著,呼吸勻凈起伏。

興許是自幼在邊疆長大,又被當做男子教養,林重亭身形並不似尋常女子那般嬌軟,縱然只是身著薄薄一件裏衣,也叫人輕易無法察覺她的真實身份。

而段漫染卻不同,臨安水土養人, 少女從頭發絲到每一寸肌膚,都軟得不像話。

昨夜她在睡夢中靠過來的剎那,林重亭便睜開眼醒了過來。

好在段漫染只是將頭埋在她的肩膀處,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低低囈語兩聲, 便繼續睡過去。

林重亭亦是定了定心神, 重新閉上了眼。

眼下該是起床的時候, 境況又大不相同——不知何時, 她的衣袖被壓在段漫染身下,若是貿然起身,只怕會將人驚醒。

林重亭只得尋了個折中的法子, 她半坐起來, 隔空俯身覆到段漫染之上。

絲絹屏風外鶴燈不曾熄滅,照出少女小巧精致的臉龐。

林重亭垂眼沒有多看, 被壓住衣袖的那只手撐著床, 另一只手落到段漫染腰肢處。

她的手指, 一寸寸探在段漫染腰間,向裏深入,就著將人圈在懷中的姿勢,緩緩攬住她的腰。

昨日抱她上轎時,林重亭已體會過何為身姿輕盈,眼下不過將人腰肢稍稍擡起,她便輕而易舉地取出被壓住的衣袖。

隨後,林重亭動作利落地翻身下床,不曾發出半分響動。

她在床榻間摩挲片刻,找到一方雪白的帕子。

新婚之夜在元帕上留紅,方能昭示新娘子的貞潔。

燭火撲朔,映照出林重亭晦暗難明的神色,沒有過多遲疑,她掏出隨身匕首,拔開刀鞘,割破自己的食指。

一滴滴鮮血,流淌在雪白帕子上。

臨出門前,林重亭回頭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少女猶在安穩的夢鄉中,唇角微微上翹,渾然不知發生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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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將亮,東邊天已泛起魚肚白,候在喜房門外的雪枝打了個哈欠,忽聽得身後房門被打開的吱呀聲響。

她忙回過身,看清來人後畢恭畢敬俯身行禮:“世子爺。”

少年神色淡淡,應了她一聲。

雪枝是段漫染的陪嫁丫鬟,縱然到了林府,依舊也只是伺候自家小姐,她問道:“小姐若是醒著,奴婢這就進屋伺候?”

原本已走出半步的林重亭倏忽停下腳步:“你喚她什麽?”

分明是稀疏平常的口吻,雪枝卻察覺到其中的冷意。

她心下一顫,忙改口道:“是奴婢愚鈍,一時竟忘記小姐如今乃是世子妃,求世子爺莫要怪罪……”

林重亭不曾回頭:“記得就行,若下次再犯,世子妃身旁不差伺候的人。”

雪枝連連應聲,目送著少年走遠的背影,掌心不覺已生出冷汗。

她伺候小姐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一時之間舍不得改口,沒想到這位看著雖不冷不熱,對這等細微末節的小事卻如此上心。

只怕從今往後,須得打起十分精神應付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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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漫染這一覺倒是睡得很安穩。

只不過到底是在新床上,她沒有像在家中一般,日上三竿才肯醒,待到天色大亮,滿室華光之時,她睜開了眼,便盯著頭頂陌生的床帳再也睡不著。

雪枝掀開帷帳進來伺候:“姑……世子妃,該起床了。”

段漫染難得沒有同雪枝有來有回地磨蹭,她坐起身,摸到枕旁已沒有他人餘溫,想來林重亭早已起床。

兩相對比,段漫染自慚形穢:“林重亭呢?”

“世子爺在書房裏處理公文,一炷香前還吩咐人來傳話,若是姑娘醒了,就該隨他一起到祠堂祭拜公婆。”

若不是聽到雪枝的話,段漫染早已忘了還有這回事。

新婚第二日敬見面茶,乃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就算林重亭爹娘早已戰死沙場,可祠堂裏的牌位還等著。

段漫染雖說憊懶,但規矩還是懂得,一想到公婆的在天之靈久等新人不至,她心虛得要命,連帶著就是林重亭也埋怨起來:

“明知今日該早起,他卻只顧自己,也不肯將我喚醒……”

婉轉動聽的嗓音隔著一扇窗,傳入正要進屋的林重亭耳中。

盡管是頭回撞到段漫染這般脾性,她卻已想象出少女嘟囔著埋怨時是何等嬌憨姿態。

眸中覆上一層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暖意,林重亭並未進去,聽到屋裏女子匆忙梳洗,又時不時說上兩句話:

“這條裙子怕是太艷,不合規矩,換條再素些的。”

“先不必用早膳,夫君那頭還等著。”

……

林重亭雙手環胸斜倚在窗邊,她半闔著眼,聽著少女的聲調時高時低,宛如緩緩撥動的琴弦,又似枝頭黃鶯。

臨安的冬天裏頭難得有暖陽,今日卻風光晴好,照在身上叫人分外覺得暖洋洋。

林重亭就是這般站在外頭,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終於聽到裏頭快梳妝好,這才不疾不徐邁入寢房當中。

菱花銅鏡中倒映出少年的面容,段漫染下意識彎起眉眼:“夫君忙完了?”

軟軟的嗓音,仿佛先前埋怨林重亭不肯叫她起床那人根本不存在。

林重亭唇畔彎起,又習慣性將那絲笑壓了下去:“可收拾好了?”

“好了。”段漫染站起身,在他跟前轉了個圈,“今日我穿這身出門見人,可還合適?”

話音剛落,段漫染頓時後悔起來——眼下她可不是去赴小姐妹的宴會,而是要去祠堂祭拜林重亭逝世的爹娘,這般歡快問他,豈不是缺心眼兒?

再悄悄擡眼看林重亭的面色,好在他沒有流露出絲毫不快,只淡淡道:“不必多慮,你覺得合適即可。”

段漫染松了口氣,一顆提起來的心落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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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人丁興旺,家宅盛大的段家相比,林府並不大,是以到用不著走多少路,轉眼間便到了祠堂。

坐南朝北的祠堂正中央,供奉的皆是林家先祖牌位,桌案上油燈常亮,佛香裊裊,顯然是常年有人添香祭祖。

段漫染學著林重亭,從香奩中取出三根香,借油燈火光點燃後,將其直直插在香灰當中,再畢恭畢敬跪了下去。

一拜,二拜,三拜。

見林重亭不曾起身,段漫染也沒有動,只聽得少年在她身旁,對著牌位開口道:“父親,母親,這位姑娘姓段,名漫染,小字免免,是我的娘子。”

明知他是在對著二老在天之靈說話,聽到娘子二字,段漫染心中不禁漏了半拍。

她抿了抿唇,也開了口:“林將軍,林夫人,從今往後,我與夫君便是一家人……”

說到此處,段漫染忽地憶起,十多年前,她曾聽二位阿兄講起大將軍班師回朝,城中百姓夾道相迎的場面,是何等風光無限。

又想起自己曾在興隆寺親眼見過將軍夫人,女中豪傑,英氣勃發,縱是皇後也未必比得上她的氣魄。

算起來,二人戰死沙場之際,林重亭不過八.九歲,這些年來,他無父無母長大成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段漫染微微紅了眼眶:“請二位放心,日後我會替您們照顧好他,絕不會再讓夫君吃半點苦頭。”

她仰頭看著牌位,一字一句誠懇至極,並未察覺到,在這句話說出口的剎那,身旁林重亭眼睫微顫,就連呼吸也微微停住片刻。

若不是在牌位前,林重亭當真是恨不得央她將這話再重覆幾遍。

好叫自己日後時時刻刻記著,原來這世間,還是有人惦記她這一人。

身體比大腦先行一步,林重亭已握住段漫染的手:“爹娘放心,日後我與免免相依為命,定會不離不棄。”

段漫染沒料到,林重亭竟也能說出這種近乎承諾的話來。

原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也並非全然沒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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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祠堂,候在外頭的丫鬟上前:“廚房飯菜皆已備好,世子爺和夫人可要用膳?”

段漫染腹中的確是空空如也,但比起用膳,她更惦記著另一件事:“還不曾見過夫君的兄長,可是要去敬一杯見面茶?”

林重亭眼眸微暗,沒有看她的目光:“我這位兄長醫館當診繁忙,這些時日不曾歸家。”

“怪不得……”

段漫染點點頭,昨日婚宴上,林重亭那位兄長似乎也不曾露面。

“懸壺濟世,當真是一等一的心善之人。”

本是再隨口不過一句話,不知為何,她感受到身旁少年的氣息驟然冷下來。

擡頭看去時,林重亭卻是面色如舊,只不過語氣淡了下來:“是嗎?”

段漫染不大通曉人情世故,眼下林重亭的口吻,卻是有幾分熟悉——她有兩位兄長,若是哪日只誇了大哥,二哥咬牙切齒質問的語氣,也是這般不冷不熱。

兄弟之間,互相比較也是難免的事。

段漫染這會兒腦瓜子轉得飛快,忙改口道:“不過夫君也很好,你可是六扇門的弓箭手,懲奸除惡,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又升了官職,更是造福臨安城百姓。”

可惜林重亭似乎並不吃這套,少年俯下身,深邃目光直視她的瞳孔:“我這般,你當真覺得好?”

清冷松香罩過來,段漫染莫名察覺到危險氣息,她後退半步,已被逼至廊下梁柱旁。

她看著林重亭,說不出話來,只曉得楞楞點頭。

沒想到少年不依不饒:“若要你來選,我和他之間,你會選誰?”

段漫染不解:“自然是選夫君的了,你兄長與瓊姐姐早已成婚,連孩子都有了,我怎可行如此插足之事……”

林重亭似乎並不滿意這個答案:“倘若他不曾成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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