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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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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可是……林重亭怎麽會討厭她呢?

他若是討厭自己,就不會在上元夜將她從冰冷的河水當中撈出來,又笑著要為她披上裘衣。

那夜的溫和不似作假,眼前的冷漠更是真真切切存在。

段漫染想不明白,少女眼睫當中,氤氳上一層霧氣。

她眨了眨眼,將淚水逼回去,再擡眼之時,少年早已走遠,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當中。

有那麽一瞬間,段漫染甚至生出要跟上去的沖動,可是她沒有。

既然林重亭並不喜歡她的靠近,她就不應該自討無趣。

段漫染垂著頭,一步步往回走。

洛靈犀已坐在馬車當中歇息,方才一場驚嚇,直到此刻她都不曾緩過神來。

見段漫染掀開車簾走進來,洛靈犀雙眼發亮,抓住她的衣袖:“段免免,方才那位執箭的那位公子,你可是認識?”

洛靈犀眼中的光,段漫染瞧著有幾分熟悉,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見她楞楞不回答,洛靈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段漫染,你被嚇傻了?”

段漫染回過神,她掩下心頭苦澀,明知故問:“你問這個做什麽?”

“還能是什麽。”洛靈犀大大咧咧,絲毫不害臊,“他生得可真好看,我從未見過這般好看之人。”

洛靈犀撫掌,似下定了決心:“我決定了,本小姐才不要嫁勞什子十四皇子,不是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嗎?我要找到方才射箭的那位公子,再嫁給他。”

“不可以!”段漫染下意識開口駁道。

“為何不行?”洛靈犀不解,“我和他郎才女貌,正好是一對,你是擔心我爹娘不同意?放心,大不了到時候我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給他們看。”

段漫染有些羨慕洛靈犀的膽量。

她自幼聽從爹娘的話,從不會做出這等忤逆之事,更何況……

“他未必會願意。”段漫染道。

聽到這話,洛靈犀頓時雙眼瞪大:“我可是堂堂尚書府嫡小姐,天底下豈會有男子不願意娶我,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那個人要娶的是你。”洛靈犀很不情願道,“本小姐承認,放眼整個臨安城,也只有你,稍稍能蓋過本小姐的風頭。”

段漫染沒忍住笑了,心頭悵然被驅散。

也只有洛靈犀,剛剛才經歷了生死之際,這會子又說出嘴貧的話來。

她搖搖頭,劫後餘生的慶幸讓她朝洛靈犀靠過去,伸手將人抱住:“你呀……”

.

段漫染原以為洛靈犀不過是說著玩玩兒,況且她受到那般驚嚇,怎麽著也該消停十天半個月。

沒想到不過幾日之後,她又登門來訪,攛掇段漫染出去玩兒。

洛家這位嫡孫女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王妃,段夫人不便駁了她的情面,只吩咐身旁的丫鬟:“珍珠,到了府外伺候好姑娘,若是她有什麽差池,我唯你是問。”

段夫人並不知曉那日寒食節發生的事,就連段漫染也覺得奇怪,當街劫人這等大事,竟像是被誰特意壓下來般,沒有在臨安城傳開。

洛靈犀帶著她,出了太尉府的朱門。

二人坐在馬車裏,洛靈犀吩咐馬車:“到彩雲鋪去。”

彩雲鋪是京中貴女常去看衣裳的布莊,段漫染瞧著對自己擠眉弄眼的洛靈犀,知道她定是有什麽歪主意。

只是她沒想到,洛靈犀的主意竟會如此之大。

到了彩雲鋪,她讓跟在身旁的丫鬟都在門外等著,帶著段漫染偷偷從布莊的側門溜走。

臨走之前,洛靈犀還特意拿出早已準備在袖中的白紗,兩人戴上面紗,就算是撞見熟人也不用擔心被認出來。

“我們這是去做什麽?”段漫染從不曾做過這般大膽之事,她有些膽怯,扯住洛靈犀的衣袖。

“去林重亭府上。”

洛靈犀說得漫不經心,但光是這個名字,便猶如雷殛劈下來,冷不丁叫段漫染心中一慌。

“他……邀你去他家的?”她輕聲問。

“想什麽呢。”洛靈犀道,“這些時日本姑娘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只不過是打聽到他的名字,連人都不曾見上一面,哪兒來的邀?”

段漫染竟是沒想到還能這樣,她莫名松了口氣:“那你這般貿然登門,門人定是不會放你進去的。”

洛靈犀側過頭看她。

段漫染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她伸手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洛靈犀感慨:“我聽說段大人在朝廷之上,好歹也是手段霹靂如雷霆,段夫人也是治家的好手,怎麽偏就生出你這般乖得像兔子一樣的女兒呢?”

“若是老老實實坐在家裏等著心上人從天而降,只怕我便是等到黃花菜涼了,林重亭也未必會來娶我。”

洛靈犀摩拳擦掌,“正所謂事在人為,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們先偷偷摸到林重亭家裏去,弄清他的喜好,到時候再投其所好,不怕他不上鉤。”

段漫染還想說什麽,洛靈犀卻已拉著她的手朝前快步走去:“我已經打聽到了,他是六扇門的弓箭手,你說巧不巧,他家就住在壽安坊,除了兄嫂沒有旁的親戚……”

段漫染本是沒有膽子去,但想到洛靈犀方才的話,她不願被她小瞧,也咬咬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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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洛靈犀在,這回二人在壽安坊很快找到林府。

碧瓦朱甍,瞧著是一座氣派的宅子,裏頭卻聽不著人聲,著實冷清得很。

門口兩尊石麒麟,朱門緊閉,顯然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進去。

洛靈犀帶著段漫染在院墻外繞了一圈,停在最低的墻垣邊上:“咱們就先從這兒爬進去。”

“可是……”段漫染覺得這個主意實在是太荒唐了,她一定是發了瘋,才會隨她一起來。

“別可是了,萬一等會兒有人路過瞧見,那可就麻煩了。”洛靈犀說著,已經躍起來,雙手攀上院墻。

她定是常做翻墻爬院這等事,不過是輕輕一躍,便爬上了墻頭,對著段漫染伸出手:“上來。”

私闖民宅,被官兵發現了,可是要被押送到官府的。

但段漫染無法拒絕,她握住洛靈犀的手,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爬了上去。

坐在墻頭,往院墻內一看——院子邊上正好有一棵開得正盛的梨花樹,雪白花枝撲簌,將院中景致遮住,段漫染什麽也沒瞧見,洛靈犀已抱著樹枝,猴子般靈活地爬了下去。

段漫染嘆為觀止,她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試圖和洛靈犀一般順著樹下去。

正當這時——

“段小姐這是在做什麽?”墻外傳來疏冷的嗓音。

段漫染腦中嗡地一聲,她動作停下來,朝說話之人看去。

少年並未如同那日一般執弓負箭,只不過依舊是玄衣鞶帶,烏發用發帶束作馬尾。

分明是陽春三月,段漫染被他這擡起眼一瞥,頓時卻覺得涼氣從心中生起。

她又喜又悲。

喜的是少年還記得她,他們終於再次見了面。

悲的原因自是不必多說。

“林……”段漫染臉上再度燒騰起來,“林公子,我……”

她不敢與林重亭直視,只得將目光移開。

誰知這一移,視線落到青石板街道上,段漫染方才意識到自己究竟爬得有多高,腦海中一陣眩暈,她失去了平衡,直直向下倒去。

段漫染嚇得閉緊眼,已經做好了摔得頭破血流的準備。

誰知想象當中的痛覺不曾發生,她落入一個穩穩的懷抱當中。

睜開眼,林重亭精致如玉雕的臉龐近在咫尺,以及他唇邊的冷笑:“段小姐可真是別出心裁。”

段漫染忙從他懷中跳了出來,她站穩了身子:“抱、抱歉,我不是有意……”

然而還不等她的話說完,後頭一輛華貴的馬車繞過巷口駛進來。

車簾被掀開,年輕男子身著明黃長袍,他臉上帶著調侃笑意:“看來孤突然來訪,是打擾到嘉書了?”

段漫染視線落到男子衣袍繡著的蟒紋之上,她心口一驚,猜出來人是誰,忙跪倒在地:“小……小女子見過太子殿下。”

段漫染身為太尉之女,逢年過節的時候,也曾隨她爹娘入宮,得以窺見聖顏。

幾位皇子,也隱約記得他們的模樣。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洛靈犀口中沒有旁的親戚的林重亭,看上去竟與太子熟識。

太子日理萬機,更是個好記性的:“段姑娘不必多禮。”

段漫染忙站起來,她低著頭,只聽見太子道:“可惜孤今日來找嘉書,是想與他敘敘舊,只怕要占用段姑娘的時間。”

嘉書,想來便是林重亭的小字。

即便是這種時候,段漫染也能分出心神來,默默記住與他有關的事。

太子說罷,又道:“來人,替孤送段姑娘回府。”

段漫染心頭一緊——若是她這般被太子的人送回去,她的爹娘定會盤問清楚,況且洛靈犀還在院墻裏頭……

“殿下。”林重亭忽地開口,少年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段姑娘既然來了,不若先進去喝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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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漫染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竟然會被林重亭邀入府中。

少年自是無瑕作陪,同太子一起進了書房當中。

段漫染被一位生得模樣嬌艷的女子帶著在園中閑逛,她正是林重亭的嫂嫂。

“嘉書他兄長白日在藥鋪裏忙著問診,我身懷六甲,又不便出門,突然來你這麽個小姑娘解悶倒真是好。”

女子說著,順手摘下花園中一朵粉白相交的垂絲海棠花枝,插在段漫染發間:“真漂亮。”

段漫染有些羞赧地低下頭。

她只有兩個兄長,旁的堂表姐各有各的事要忙,即便見面時候,也是客客氣氣的,鮮少會像這位女子般隨意。

“夫人過獎了。”她低聲道。

“你也不必叫得這般客氣。”女子道,“我名叫狄瓊灩,你叫我瓊姐姐也行。”

瞧著小姑娘如同兔子般小心,狄瓊灩有心逗一逗她:“或者——你同嘉書一般,叫我一聲嫂嫂也行。”

段漫染臉頰開始發燙:“這……這怎麽可以……我叫你瓊姐姐就行了。”

狄瓊灩便嘆氣邊搖頭:“似你這般膽小,要想將嘉書騙到手,可是不容易的。”

段漫染微微瞪大了眼,從臉頰處紅到耳後:“我、我沒有……”

她放棄了解釋。

在遇見林重亭之前,段漫染記得自己不是這樣的。

狄瓊灩也再不打趣她,將段漫染帶到水榭旁賞花喝茶:“段姑娘怕什麽,我又不似嘉書那般嚇人,他呀,在六扇門裏頭磨煉得似一柄寒劍,只怕除了我們這些親近些的人,誰人見著能不怕?”

她有心寬慰段漫染:“就連我兩年前剛嫁過來的時候,他還不過是十五六歲,便如同今日這般,寒冰似的讓人膽怯。”

“原來如此。”段漫染點點頭。

“直到他阿兄告訴我,說嘉書小時候,瞧見養兩個月的兔子死了,都哭得不肯吃飯。”說到這裏,狄瓊灩噗嗤一笑,“我才發覺,他也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

段漫染也跟著唇角翹了翹,她的心情莫名明朗許多——原來,林重亭這樣的人,也會有掉眼淚的小時候。

狄瓊灩又接著同她聊了些閑瑣之事。

段漫染既恨不得能多在林府裏留些時候,又惦記著還不知所蹤的洛靈犀。

好在狄瓊灩有孕在身,不一會兒就疲乏了。

段漫染趁機提出離開,獨自走出了林府的大門。

回到先前的墻根底下,她小聲地叫洛靈犀名字。

不一會兒,墻上花枝撲簌,洛靈犀又從墻上冒出來,她跳下來:“你可算來了?”

洛靈犀嘆道:“林重亭怎麽會連太子認識,一定是我的丫鬟打聽漏了什麽。”

段漫染腦海當中閃過什麽:“大將軍,你可知道姓林的大將軍?”

那日六扇門的人說,林重亭是大將軍的孩子,所以才會箭術那麽好。

“當然曉得了。”洛靈犀漫不經心道,“可是大將軍八年前早就死了,死在了邊疆,你不知道?”

段漫染搖搖頭,她對朝堂上的事,知之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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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說來,林重亭是大將軍留下的孩子?怪不得……”

“怪不得什麽?”

“聽說八年前那一戰,大將軍和他的夫人死得甚是悲壯,只留下一個孩子,還是從死人堆裏找出來的。”洛靈犀道,“倘若當真是林重亭,他不愛搭理人,也就情有可原。”

段漫染明白她的意思。

畢竟一個人失去至親,很難會再開心得出來。

若是讓她失去爹娘……段漫染光是想象一下,便心痛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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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段府,段漫染理所當然挨了段夫人的教訓,且被無情地禁足——在及笄之前,她都不得再出府。

幸好離段漫染及笄禮的日子,還只剩半月,她也勉強熬得過去。

轉眼,及笄的日子便要到來。

原本這一日,段漫染已盼了許久,從年前盼到年後,可眼下真正來臨時,她反倒提不起興致——及笄之後,娘親便要為她相看夫家,但段漫染誰都不想嫁。

準確來說,那些都不是她想嫁的人。

換上嶄新冠服,段漫染在雪枝的攙扶下走出房門。

及笄禮在堂屋內舉行,由族中的婦人參加,正賓、讚者、讚禮、擯者,還有執事皆是段漫染的嬸娘們。

用一根烏木簪將少女長發挽起,意味著從今往後,她便可以出嫁。

跪在先祖靈位前,段漫染規規矩矩按照步驟行事,總算快要結束之際,外頭一陣喧嘩。

老太監的嗓音又尖又亮:“太子妃到——”

莫說是段漫染,就連段夫人也不曾料到太子妃會突然來訪,她忙攜女兒迎了出去,堂屋外烏泱泱跪了一地,珠圍翠繞的太子妃立於眾人之前。

“不必多禮。”太子妃上前,將段漫染扶起來,“幾月不見,段家這位姑娘倒是成為大姑娘了,是本宮來得晚了些。”

說著,她一招手,忙有宮人端著托盤呈上前。

大紅綢緞上,盛著一只晶瑩剔透的翡翠手鐲。

一眼瞧過去,水色透亮,便知此物絕不是俗物。

太子妃扶著段漫染的手,將手鐲套到她腕間:“這個鐲子,便當是本宮贈給段姑娘的及笄禮。”

太子妃相贈,段漫染自是不敢有拒絕的道理,她忙低聲道謝。

“日後段姑娘有空,也該多進宮,陪本宮解解悶。”

臨走前,太子妃留下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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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漫染並不明白太子妃是什麽意思。

莫說是她,就連段夫人也不大猜得到,只叮囑她道:“宮中不比家裏,到了太子妃宮中,你定要謹慎行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不做。”

“好。”段漫染點頭。

隔日,宮中的馬車便來接段漫染進宮。

她原以為和往常一樣,便是解悶,也該有一大堆旁的貴女,沒想到太子妃獨獨邀請了她一人。

段漫染心中愈發忐忑不安,請安過後,太子妃道:“眼下正是百花盛開,花園子裏的花若是放著無人賞,該是多可惜一件事。”

“免免,你隨本宮去賞花可好?”

東宮之中,除了太子,便是太子妃最大,段漫染豈有不應之理。

一旁的宮人也忙準備點心,酒水,在桃樹下擺得滿滿當當。

剛飲過一盞酒,又有兩個人影走了過來,一個是太子殿下,另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形居然是……林重亭?

段漫染垂頭,一瓣緋紅的桃花自她耳畔墜落。

“想不到殿下今日也正好得空。”太子妃開口,喜不自勝地口吻,忙命人再布置桌席酒食。

四人坐在花下,太子妃與太子相處融洽,段漫染卻心不在焉,連手邊的酒杯都險些碰倒。

“春色如許,若只是賞景,只怕太辜負了這美景。”太子妃說著,她吩咐宮人,“去將本宮那把焦尾琴拿來。”

不一會兒,宮人將琴拿來。

太子妃擡手,琴音流淌而出,正是前人的鳳求凰。

太子殿下手執玉箸,敲著酒盞為她伴奏,發出泠泠清響。

盡管早已聽說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夫妻和睦,但親眼所見二人這般琴瑟和鳴,段漫染心中莫名生出羨意。

一曲罷後,太子妃笑著看向她:“本宮聽聞段姑娘自幼練得一手好琴,定是在我之上,不知段姑娘可否賞臉,讓我和殿下聽一曲仙樂?”

這般其樂融融的氛圍,段漫染豈有拒絕的道理,她福身以示謙意:“那臣女便獻醜了。”

“誒——”太子似忽地想到什麽,“琴聲總得有舞劍作陪,來人,去將孤那柄寶劍拿來。”

說罷,他又將頭側向林重亭:“孤向來欽羨表弟當年在邊關練得一手好劍,不知今日可否讓孤一飽眼福?”

“如此甚好。”太子妃附和道,“佳人彈琴,君子舞劍,豈不是一樁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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