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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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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周曼儂喜歡這個閣樓。

小,窄,逼仄,屋頂斜斜的,但莫名令人感到很安全。躺在裏面,就像被盛在一個小船裏,蕩蕩悠悠的,在靜謐的夜裏有種暈船的感覺,周遭的一切都十足和諧。

這一天一直在下雨,周曼儂從早到晚窩在這個小閣樓裏,半眠半醒地聽雨聲,她成年後很少有這麽安逸的狀態,也許從小到大這種體驗都很新鮮。

偶然睜開眼,看見有人在閣樓的小桌上給她放了白粥和涼菜。不僅照顧著病人的口味,而且她睡醒直接就能吃,不用下樓和許袂以及他奶奶同桌吃飯,忍受面對不太熟悉的長輩的尷尬。

不知道是許袂還是他的奶奶……其實她並沒有燒得那麽厲害,至少可以意識清醒地下樓吃飯。

這是在別人家裏——甚至沒認識幾天的人家裏。此時的周曼儂卻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縮在病人這個殼子裏拋棄了一切禮儀廉恥——這感覺還真蠻新奇的,想任性也要有人給你擔待,會照顧她到這個程度的人,仔細想想竟然從來沒有。

裝燒迷糊到第二天,周曼儂裝不下去了。

陰惻惻的午後,雨暫時停了,周曼儂從閣樓上下來。許袂的奶奶正歪在一樓的沙發上半瞇著打盹,十幾寸的老電視機裏還咿咿呀呀唱著黃梅戲,老年人看電視總是把音量調得很大聲,蓋過了她下樓的腳步聲。

周曼儂在一樓轉了一圈,又上樓,來到二樓的一扇房門前,猶豫一下,輕叩了兩下門,她知道這是許袂的房間。

沒有回應。

門沒鎖,她輕輕推了一下,門朝裏露出一絲縫隙,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

周曼儂把門完全推開,許袂不在房間裏。

她沒有就此離去,直接走了進來。

許袂的房間就和他的人一樣,幹凈,整潔,一絲不茍,井井有條,空氣中散發著淡淡樟腦丸的氣味,有種很年輕又陳舊的感覺。

臨窗一張寬大的木頭桌子,桌上放著幾疊分門別類碼好的試卷,以及七八本立成一排的課外書。書脊上都有貼好的標記,一看就知道是從圖書館借的,而不是自己買的。

周曼儂還沒在這個鎮上看到過書店,她想,也許對許袂來說,花錢買書也是一件有點奢侈的事情。

她只是粗略掃了一眼,就覺得這人無趣得超乎想象——每一本都像是會被老師在課堂上推薦的那種“中學生必讀”,從中看不出私人的閱讀趣味。

周曼儂掃視了這一覽無餘的屋子一圈,最後不抱什麽希望地拉開了桌子下面一個櫥櫃。

裏面堆著一摞的筆記本。

周曼儂蹲下身子,將最上面的一個深藍色本子抽出,本子的封面上寫著“08.09.17~09.10.02”。

周曼儂翻開本子讀了幾行,便知道這是一本日記,封面上的數字想必是記錄日期。果然,其他本子上也標了類似的日期數字,時間線具有連貫性——十幾本全是不間斷在寫的日記,日記的主人是誰自不必說,最早的寫作時間甚至可以追溯到十年前。

周曼儂起身把房門關上,盤腿坐在地板上翻開了其中的一本,她的心跳得有點快,與其說是緊張倒不如說是興奮使然。

窺探一個人的隱私,能不令人興奮嗎?

許袂的房間沒有上鎖,他的日記就這麽隨意地放在櫃子裏,大概從來不擔心被人偷看——他奶奶未必識字,就算識字應該也不會亂翻孫子的東西。

周曼儂自己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以前她連一本時裝雜志都不敢放在家裏,周玲隨時會翻她的書包檢查有沒有“違禁物”,周玲就是那種不承認小孩子有隱私權的控制狂家長。周曼儂自幼積累了充分的和母親鬥智鬥勇的經驗,卻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坐在這裏,肆意侵犯著別人的秘密。

許袂的床頭櫃上放著一個小鬧鐘,很老式的那種,秒針走動時發出滴答滴答的細微聲響,和周曼儂的心跳聲形成共鳴。她一邊一目十行地看著許袂的日記,一邊豎起一只耳朵分神留意有沒有人上樓來。她第一次做這種事,就像一個老練的罪犯那樣膽大心細——而對於被抓到的後果,她其實也不是那麽恐懼。

許袂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推門而入,看見周曼儂坐在他的書桌前,面對著窗戶,一個背影對著他。

除了她本不該在此外,這個房間的一切都和他離開前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許袂正覺詫異,周曼儂轉過頭來,微微笑道:“我一直想知道,從這個窗戶往外看,視野是怎樣的。”

許袂微松了一口氣,走過去,沒有追究她怎麽擅進他的房間。

“你好點了嗎?”

“差不多吧,也不發燒了。”

“重新量過體溫了嗎?”

周曼儂只是應了一聲,不知能不能算回答,隨即不再說話,眼睛看著窗外,仿佛完全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對於她呈現出的這種狀態,許袂有自己的理解,他抿了抿唇,把一個塑料袋輕輕放在桌上。

周曼儂瞄了一眼,袋子裏裝著的應該是退燒藥。

“我還沒吃飯,鎮上有什麽好吃的嗎?”

室內的靜默被周曼儂主動挑起話頭打破,她問道,有點玩笑似的幽怨口氣。

“實在不想再吃白粥了。”

-

許袂帶周曼儂去了鎮上的一家餛飩店。

兩人坐下後,各點了一碗餛飩,許袂向她推薦:“這家的拌面也很好吃,你可以點來試試,吃不完也沒關系,我請客。”

周曼儂依言點了一份,又搖頭:“這幾天還不都是你在請我?也讓我請你一回吧。”

許袂沒堅持。

餛飩上來後,周曼儂舀了一口熱湯進口,瞬間便有驚艷感。湯底用料很足,前所未見的鮮美,餛飩皮更不知怎麽能搟得那麽薄,入口即化,還未反應過來,一個鮮得恨不得吞掉舌頭的餛飩就滾進肚子裏去了。

周曼儂難得胃口大開,熱熱地吃下一碗,吃得額頭冒出細汗,還意猶未盡地搜刮著湯底。

她擡頭,不動聲色觀察著對面的男生。他吃東西的樣子很幹凈,也很斯文,青春期的男生吃相一般都不會很好看,也不太註重儀表,許袂的講究像是與生俱來。

但這不是他最好的一點,最好的也許是他身上那種不為所動的冷漠感——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一刻讓周曼儂感覺自己被憐憫了。

“你那天在電話裏,都聽到了吧。”

許袂的動作一滯,隨後用平淡宛如閑聊的語氣說道:“你打算報警嗎?”

周曼儂詫異極了,不是因為許袂知道那天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這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而是——在他說這句話之前,她竟然從沒想過還有報警這個選項。

而在他提醒以後呢?周曼儂的心重重地往下落,她恥於對自己承認,她已經被磨平棱角到喪失了追究到底的勇氣——即使追究下去也大概率不會得到什麽結果,有沒有這個心氣到底還是不一樣,生活的艱辛讓人沒有心氣,被苦難追著跑的人總下意識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為活著的每一天都已不堪重負,根本承受不起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周曼儂突然間非常生氣,許袂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好似在她心中點燃了熊熊烈火。她不僅對自己惱羞成怒,這無明業火同時也沖著許袂——他當然什麽都不知道,卻能無知無覺地刺痛她,這一點最令人生氣。

她輕輕地笑了,不是能讓人看出她在憤怒的笑,而是有幾分悲哀的慘淡的笑,咬著牙,聲音是從未有過的輕柔低緩。

“許袂,你覺得李昌為什麽挑我呢?是我看上去很好欺負嗎?”

許袂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周曼儂如果是那種美得很無害的長相,她日常的待遇說不定會好一點,但她不是。有時候,一個美貌遠遠高於社會地位的女孩,表現出的攻擊性更讓人想打破碾碎。

“是我實際上很好欺負,”周曼儂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目光平靜地直視著男生,“我沒有父母,沒有靠山,沒有錢——什麽都沒有。他侵犯我的風險太小,成本太低了,最後也不會付出任何代價……就是這樣。藝考是我唯一的機會,我是靠從前老師的人情在畫室學習,這種情況下,他算準我不敢鬧大。報警又怎樣呢?有證據嗎?報警是能解決我的困境,還是能讓他坐牢?報警也許會讓他有一點不好過,但更會讓我不好過。這,就是一無所有的人的生活。”

周曼儂沒有哭,語調也沒有激動地顫抖起伏,只是簡單闡述著這對她而言顯而易見的現實。也許正因如此,才更令人感覺悲哀。

她說的沒有一句不是實話,但她從來也不是這樣的性格,會肯把心酸暴露於人前,何況對象是一個比她年紀更小的高中男生。也許她確實在刻意博取同情,做得還不熟練,但足以讓一個少年為她心痛了。

許袂只是聽著,沈默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坐在那裏,給人的感覺是由內而外的冷,漆黑的眼瞳中光線沈沈落落,讓人看不透他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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