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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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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時近月末,一場淅淅瀝瀝的春雨悄然而至。

琉璃瓦檐上,滴滴雨水匯聚,在走廊外形成一道透明的水簾,廊下的芭蕉葉子被雨水沖刷的青翠欲滴,微風中,泛著一股草木泥土的清新味道。

古代別的興許不如現代,但空氣質量是真的好。

蘇沐瑤推開窗戶,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

因為今天從慈寧宮請安回來,天上就開始飄雨點,蘇沐瑤並沒有冒雨工作的習慣,索性放了自己和雲墨一天假,吃完午膳,就開始睡覺。

許是下雨天躲在屋裏,聽著雨聲睡覺格外舒服,她這一覺睡得很沈,連夢都沒做,一直睡到了現在。

現在已經是申時末了。

雲墨提著紅木擡盒從穿堂處走了過來,看到蘇沐瑤,笑道:“小姐,我去取晚膳了。”

蘇沐瑤看她腳下蹬著雙木屐,叮囑道:“雨天路滑,小心別摔了。”

“我知道,”雲墨露出兩個甜甜的酒窩,撐開手中的青綢油傘,下了院中臺階,漸漸離開蘇沐瑤的視線。

雲墨離開後,蘇沐瑤松松挽了一個發髻,隨手從妝臺上取過一支白玉銀竹笄固定住。

這樣挽發的方式有點散漫,但乾西四所現在就她和雲墨兩個人,她並不想挽太過繁覆的發髻,委屈自己的頭皮。

接著,蘇沐瑤取過一碟山瓜子,盤坐在窗邊案桌旁,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翻看《大清會典》。

她看這個,是為了了解本朝稅制。

前幾日,雲墨提了一嘴要繳納春季稅的事,她忽然想起,她的雪頂春梨也是要繳稅的,只是……

內務府當初與她商議時,並沒提這一項,所以她趁這會兒閑了,自己先研究研究。

雨點,劈裏啪啦的,越下越大。

困住了休息的人,也困住了行路的人。

禦花園惠風亭中,曾經的十三阿哥,如今的總理大臣、怡親王允祥,看著亭外水天一白的雨瀑,唇邊露出一抹苦笑,對旁邊的雍正道:“皇兄,都是臣弟不好。”

他今兒個冒雨入宮,是為了匯報朝裏八王黨的動向。

自去歲冬,先帝駕崩,四哥即位,四哥曾經最大的政敵—八賢王允禩他們,卻什麽反應都沒有,好似完全接受了這個結局。

但雍正和允祥都知道,情況絕不會是這樣,老八那個人,狡猾的很,平日不顯山露水,等關鍵時候,卻會像蠍子一樣,趁你不備,猛的狠蟄你一下。

蟄的你傷筋動骨的疼,偏偏你還奈何他不得。

四哥初即位,要處理的政務極多,頭一件就是先帝的喪事,處理好了是應該的,處理的不好,史書工筆,還不知道寫成什麽樣子。

且四哥所在的這個位置,一舉一動頗受矚目,想要處置八王黨羽,必須找個合適的借口。

如今八王一黨表現順服,四哥不但不能罰,還得賞。

否則,落一個新帝殘害手足的口實,就再也擇不掉了。

所以前一陣子,雍正頒布聖令,共授命了四位總理王大臣:允祥、允禩、隆科多、馬齊。

允禩不必說,馬奇曾在先帝面前,多次保舉允禩當太子,隆科多是後期審時度勢,才投靠四哥的。

允祥作為雍正最信任的臣子兼弟弟,自然知道,自己這個總理大臣,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他最大最重的任務,就是盯住朝裏那些不安分、試圖動搖國本的八王黨羽。

而最近,在先帝入殯之後,八王黨羽重又活躍起來,以老十四做筏子,攻擊雍正。

說其刻薄寡恩,將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困在景陵,不讓其回京為太後侍疾。

即便雍正早都聲明過,讓允禵留在景山,是為了代替他給先帝守孝,可隨著先帝喪期一日一日的過去,這個借口,漸漸有些立不住了。

若要平息眾議,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太後出面,只要太後說一句:允禵留在景山,合為哀家之意。

一切的問題,立即迎刃而解了。

可是,四哥和太後的關系真的難評,雖為至親,卻不如陌路,著實讓允祥頭疼。

允祥來時,已經打好了腹稿,尋思著,自己怎麽都得試一試,可他來的不巧,養心殿外的守門侍衛告訴他,皇上剛起駕去了禦書房。

於是,他又轉道去了禦書房,到的時候,雍正正在紫檀桌案前揮毫潑墨。

看到他來,雍正似也不驚訝,隨手將黑漆描金羊毫筆搭在硯臺上,不等他開口,便將他叫了過去,讓他來看自己剛寫好的大字。

允祥去看時,見那潔白如雪的宣紙上,洋洋灑灑,豎著寫有兩個鬥大的墨字行書:廉明。

字寫的極好,筆鋒中透著一股凜然剛勁的氣魄,縱在歷代帝王之中,書法造詣能媲美四哥者,也是屈指可數。

只是,“廉明”二字背後的寓意,卻不好說了。

允祥一時間,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念頭。

先是想到了四哥前不久給允禩封的廉親王,裏面就有一個“廉”字;接著又想到先帝後期,因連番戰事導致的國庫空虛;甚至中途思維還發散了一下,想到了前朝,廉明二字,會不會是憐明?

若真有反黨勾結,試圖覆辟前朝,那真是他的疏漏了。

允祥有惑必問,雍正也不賣關子,直言道:“八王一黨的事你先丟下,朕有另外一件重責大任交給你,要你立即著手,親自承辦。”

允祥正色道:“皇兄請說。”

雍正言簡意賅道:“去戶部查賬。”

總理大臣包攬國事,戶部作為掌管財經的部門,自然也在管轄範圍內。

查賬嘛,目的自然是為了揪出國之蛀蟲,以防內部消耗。

但,凡事有輕重緩急之分,八王勾朋結黨之事威脅朝綱,迫在眉睫,才是首要的大事。

而且說句實在的,治理貪腐完全不急於一時。

因為什麽呢,先帝就是個反腐頭子,極為痛恨貪官汙吏,一生都在致力於整頓吏治,到了康熙後期,雖然還存在貪汙受賄,但比之前要好很多了。

如今的官員體系還是那個官員體系,就是要在上面用功夫,也不必讓他去嘛。

允祥為人恭肅謹慎,說不出“殺雞焉用宰牛刀”這樣的話,但面上卻露出了幾分意思。

雍正看出來了,不禁一笑,拍了拍允祥肩膀,道:“你若能辦好這件事,朕有獎賞。”

允祥悶悶道:“還請皇兄明示。”

到底是什麽獎賞?他先聽一聽。

雍正指了指桌案,笑道:“朕這副書法作品,怎麽樣?”

允祥:“……”

他覺得不怎麽樣。

別人興許對皇上的親筆題字示若珍寶,感恩戴德,可他卻不會,不為別的,只因為怡親王府的書房裏,雍正的墨寶實在太多了。

小時候一起練筆寫的大字,沒即位前的書信,即位後的朱批……他缺這一副字嗎?

允祥無語,卻礙於身份,不好反駁。

雍正哈哈大笑,提筆在宣紙旁補上一行小字:贈怡親王,沒寫日期,命人去裝裱好,道:“朕一言九鼎,等你辦好這件事,朕再蓋了章,送去你府裏。”①

也不再故意逗允祥,道:“陪朕去禦花園走走。”

蘇培盛明白,皇上這是有話要單獨和十三親王說,不讓他們底下人跟著了。

只是,平日還好,但今天不行,這兩位都是要緊人物,萬一淋了雨,感染風寒,他可擔待不起。

他壯著膽子提醒道:“陛下,外頭下雨呢。”

經他一提,雍正方想起來,今天的天氣確實不方便,他從小習武,倒沒什麽,而是老十三被先帝在宗人府圈禁過一段時間,身子骨弱,確實要註意保養。

雍正剛要改口,允祥卻不想因為他,掃了四哥的興致,先一步開口道:“臣弟剛從外面進來,只零星飄了些雨絲,想是不要緊。”

頓了頓,又道:“聽聞內務府新進貢了一批穿心蓮,臣弟以前從沒聽說過,蓮花會在初春時節盛開,正想見識一下。”

他一番心意,雍正反不好拂逆。

雍正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穿心蓮又叫春蓮,說是蓮花,其實是牡丹品種的一個分支,長得有點像蓮花,故此得名,你既想見,那便去看看吧。”

也不讓人跟著,和允祥一人撐了一把傘,一邊說話,一邊往惠風亭而去。

去的時候,雨勢確實不大。

到了亭中,看著湖中春景,賞著亭下牡丹,別有一番滋味。

允祥便和雍正對坐在石桌旁,想起前事,允祥見四下無人,也沒那麽拘束了,開口道:“四哥,我還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

“四哥為什麽要我去戶部查賬。”

“你覺得呢?”

允祥摸了摸下巴,道:“臣弟記得,四哥在潛邸時,曾奉命追討國庫欠銀,卻因有一官員自盡,被八哥他們聯手彈劾,導致此事失利,四哥被逼無奈,辭去郡王一職,沒過多久,便立下一番豪言壯志,說若改日為帝,必將除盡天下貪官汙吏……”

雍正笑道:“只有你還清楚記得朕說過的話。”

允祥略顯猶豫道:“臣弟只是想,四哥莫非是為了彌補前事?”

若真因如此,那他可得好好想想,怎麽勸說。

雍正勾唇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自己人都會這麽想,別人大約也會這麽想……”

自己人指的是允祥,那麽別人,必然是指和雍正作對的八王一黨了。

允祥心念一動,道:“四哥的意思是說……”

他此趟差事,還有別的政治目的?

雍正站起來,望著亭外朦朧細雨,聲音像蟄伏的巨獸一樣,有幾分危險,又像遠山一樣沈穩而有力。

“老八他們,朕必除之。”

允祥反應過來,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去戶部查賬,查的是貪官汙吏,但查出來之後,處置的卻不一定只有貪官汙吏了。

允祥忍不住擊節讚嘆道:“四哥,你這一招棋,不但高妙,而且穩準狠。”

高妙處有三。

其一,用查賬的名頭,可以麻痹八王黨羽,讓其以為,四哥只是想翻案,好一雪前恥。

他們下一步,必會想方設法的毀除當年那名官員自盡的相關線索,視線也就被轉移了。

其二,等他們忙於毀除線索時,他正能趁此良機,搜羅八王一黨貪汙受賄的罪證,等罪證收集完畢,縱不能一擊將八王他們治罪,也可借機遣退八王他們安在朝中的釘子。

縱是雄鷹,被剪除羽翼後,也再不能飛了。

其三,四哥肅清朝臣後,還可以趁機安排自己的勢力進去,進一步加強對朝政的掌控力。

除此之外,還能用抄家大法,順勢填充一波國庫,國庫正空虛呢。

雍正見允祥會意,也很高興,重新坐下來,又問起今日他冒雨入宮的緣由。

聽他提及太後,雍正臉上的笑容便有些淡淡的。

允祥嘆道:“四哥的煩心事,臣弟都明白,只是,老十四畢竟是有功之將,一直不讓他回來,恐怕說不過去,只有太後出馬,方能平覆一二。”

雍正道:“老十四不能回來。”

老十四與八王等關聯甚廣,如今八王一黨尚未根除,再讓老十四回來,豈不是如虎添翼?

允祥也知道這個道理。

但他不知道的是,雍正和太後的關系,僵到了何種地步。

雍正想起前段時間,太後因為他肯放老十四回來,揚言要絕食自盡的事,眉宇間便籠上了一層戾氣。

他甚少表現煩躁。

允祥見狀,心裏咯噔一下,立知自己提這個話題不合適了,想了想,改口道:“說到戶部,最近張廷玉來找臣弟下棋,閑談時,說這兩天國庫進了一筆意外之財。”

雍正隨口問道:“什麽意外之財?”

允祥賣關子道:“皇兄不妨先猜猜。”

雍正沈默了。

要說國庫錢財來源,占大頭的主要有兩項:

一是朝廷專賣。

譬如部分商用和住宅土地,經朝廷授權後,可以通過樓店府,進行買賣和出租,得到的錢便會流入國庫;

再譬如鹽、鐵、茶、酒之類的特殊產品,都受官府管控,禁止民間私自販賣,但因又是百姓生活必備消耗物資,所以國庫可以獲得源源不斷的進賬。

二是稅收。

稅收的類型很多,像朝廷專賣,其實也屬於其中一種,不過是間接收稅。

而直接向百姓收稅,分為丁稅、商稅、田稅、還有雜稅。

丁稅也就是戶稅,又叫人頭稅,一年收取兩次,春季一次,秋季一次,和田稅一起繳納。

現在馬上入春了,也到了繳納人頭稅的時間。

雍正思及此,沈吟道:“十三弟莫非指的丁稅?”

他尚未更改先帝稅制,按理說,康熙五十一年的時候,先帝下過一道政令:“滋生人丁,永不加賦。”

有這道政令在,照理來說,人頭稅只有遞減,沒有遞增的,張廷玉怎麽會說是意外之財呢?

雍正想不明白。

允祥不禁笑了,道:“不是丁稅,是商稅,最近內務府新出了一種珍稀花卉,叫雪頂春梨,上至王公貴族,下至朝中臣子,聽說此花獨得皇兄偏愛,紛紛斥巨資購買,一時洛陽紙貴,內務府大賺特賺,按著律例,因要繳納商稅,竟破天荒的給戶部撥起了銀子。”

雍正越聽,越覺得不對味,眉頭深深鎖了起來。

雪頂春梨是什麽,他從未聽說過,怎麽就獨得他偏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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