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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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意！請將背上的人放下，你只能單獨離開主城！”
廣播裏的聲音粗糲又兇狠，仿若只要花淵不這麽做，他們就會馬上沖過來殺了他一樣。
花淵擡起猩紅色的眼睛，看了一眼發出聲音的黑色喇叭，冷冷地笑了聲。
有本事就過來。
他才不在乎這群愚蠢的人類會對他做什麽，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他想要吃哪個人，就能吃哪個人。
而現在，他對自己背上的優質食材非常感興趣。
廣播還在不停地吵，花淵“嘖”了一聲，挑釁地停下腳步。
他將背上的人扔到地上。
沈重的軀體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個男人依然昏迷著，好看的眉眼緊閉，唇邊的血漬又溢出幾分，看上去是幅絕美的戰損版肖像畫。
“太吵了。”花淵淡淡地說了句。
他原本想將食材背出主城再享用，但現在，鑒於人類實在太過聒噪，他決定就地享用美食。
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男人流暢的脖頸，從遠處看，似乎是他在憐愛這個受傷的男人，但只要有人湊近了看，會發現，這只可怕的喪屍眼神裏沒有一絲溫情。
他張開嘴，露出尖尖的牙齒，一口咬上去。
——什麽？
花淵眼瞳驟然放大。
這個人是……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
……藍遲……？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鮮血如盛開的紅蓮般噴撒出來，花淵滿嘴都是鮮美的血，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像個發了狂的野獸，嗜血的本能如幹柴遇到烈火般被點燃。
他失控了。
花淵猛地坐起來。
“皇？您還好嗎？”
花淵迷惑地轉頭，只見一只喪屍垂著身子，姿態恭敬地站在他身邊。
“皇，您剛才教的戰略布局，大家已經學會了，現在進行演練，您看可以嗎？”它說。
花淵閉了閉眼，幾秒鐘後，略一點頭。
這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最寒冷的冬天悄然走遠，春天的氣息在樹尖上抽出嫩芽。
花淵剛才躺在綠茵茵的山坡上睡著了。
還好是夢境……
心跳還很快，他只要一想起剛才夢中，藍遲那血跡斑斑的身體，就感到一陣後怕。
夢中的事情，好像差一點就發生了。
“哢！哢！哢！”
喪屍的吼叫將思緒拉回現實。
喪屍們正在迅速排兵布陣，變換陣型。這是一個挺覆雜的戰術布局，在這種陣型之下，它們可以迅速進行防禦或是進行轉向攻擊。
花淵本該對喪屍們的表現進行評價，但他無意識地咬著狗尾巴草，目光漸漸走神。
他成為喪屍皇已經有三個月了。在上次的主城之戰中，他就察覺自己操控喪屍的能力，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但是這些喪屍沒有任何戰術，只有最原始的野性，顯得很呆很笨。
那天，他離開主城之後，立馬有喪屍圍過來。他們尊敬地稱呼他為“喪屍皇”，請求他帶領大家建立一個基地，讓兄弟們有家可回。
花淵原本習慣性地想要拒絕，但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最後點頭應了下來。
看這些喪屍一個個都對他畢恭畢敬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曾經可能是號令喪屍聞風喪膽的人物。但自己之前做過什麽，他想不起來了。
聞風喪膽……
花淵撓了撓脖子，有那麽可怕嗎？
目光眺望向遠方，在起伏的山群後面，有一個尖尖的樓頂露在視線之中。那是人類文明的產物，那裏坐落著人類主城。
三個月來，花淵沒事就坐在這片山坡上，望著遠方的人類主城發呆。
他很慶幸自己沒在喪屍化嚴重、失去自我意識的時候，做出傷害藍遲的事。
和今天相同的夢境經常在他睡覺時出現，每次他驚醒，都是一身冷汗。
這樣的次數多了，後來他還要仔細想一想，藍遲是不是真的被他咬死了。
花淵深深吸了口氣，平覆心情。
他好想藍遲。
和藍遲在一起度過了太多的日日夜夜，他已經非常習慣一轉頭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而現在，他已經整整三個月沒見到過他了。
而且，在更遙遠的未來，他也永遠不能再與藍遲相見。
有好幾次，花淵偷偷走到了非常靠近人類主城的地方，但是最終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腳步。他是喪屍，藍遲是人類，他們是永遠的對立面。
腦海中無數次回放決鬥那天藍遲擋在他面前，不讓人靠近他的樣子。
“……”
花淵面無表情站了起來。
“皇，是有哪裏不對嗎？”一只喪屍誠惶誠恐道。
“沒有，都挺好的，今天先回去休息吧。”
花淵在喪屍群中擁有至尊的地位，喪屍間等級十分森嚴，他也不知道這種等級觀念是哪裏來的，不管他費多少口舌去說，喪屍們還是對他一樣恭敬，最後只好作罷。
喪屍們紛紛走回自己的屋子，它們有的健步如飛，有的腿腳受過傷，走起來一瘸一拐的。
喪屍基地裏的所有房屋都是花淵教喪屍們蓋的，它們以前從沒想過，喪屍也可以住在遮風避雨的地方，現在擁有了自己的屋子，都快樂得不得了。
花淵一邊走路，一邊對自己說：“不要想起他，把他忘掉吧。來做個飯好了。”
廚房鍋蓋咕嘟咕嘟冒著泡，傳來一陣香味，花淵用勺子舀起一勺，這是他自己做的鴨血粉絲湯，沒有藍遲做的鮮美，但也還算湊合。
花淵小心翼翼地捧著碗，坐在門檻上，看外面一群喪屍勾肩搭背地在玩，花淵臉上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喪屍也有社交需求，而他的出現，竟然給了這群喪屍一個強大的凝聚力，讓大家互相熟悉起來。
看著看著，花淵忽然感到身體裏一陣燥熱。
這種燥熱他可太熟悉了，是Omega熱疼癥又犯了。
花淵把碗筷放在一邊，擡手捏了捏眉心。
“皇，您身體不舒服了嗎？”
侍奉在他左右的那只喪屍，名叫喪彪，名字是花淵給他起的，但喪彪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對花淵的舉手擡足都有很敏銳的洞察力。
他光是這樣皺皺眉，喪彪就發現他不舒服了。
“嗯，有點兒，沒事。”花淵站起來，但因為眩暈，他緩了一會兒才道，“麻煩你幫我把碗拿到廚房去洗了吧，謝謝。”
“好的，您要註意休息。您這幾日為兄弟們的演習操心太多了。”喪彪說。
花淵回到自己的起居室。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總是會想念藍遲更多，今天還夢到了藍遲……花淵在心裏跟自己討價還價，要不就允許想藍遲一次吧。
藍遲送給他的信息素瓶還剩最後一點，花淵拿起瓶子，手指在瓶口處頓了頓，沒舍得旋開。
三個月來，熱疼癥經常會犯，但花淵通常倒不是在這種時候吸食藍遲的信息素的。
而是在他想念藍遲的時候。
他很想很想藍遲的時候，就會打開瓶蓋，聞一聞。
現在只剩最後一點了，估計再打開一次，信息素就會空了。他怎麽也不舍得再打開。
花淵把瓶子放下，又從床褥子下摸出一枚彈珠，和一截斷了的袖子。
他將彈珠用力捏在掌心，用這種鈍感的疼痛來抵禦熱疼癥的難受。
那天他離開人類主城的時候，他的行李箱子就已經被放在了城門口。估計是主城派人收拾好他的個人物品裝在他的小箱子裏，放到主城門口的，生怕他某天想起什麽東西，非要折回主城去拿。
而這截袖子，是從小箱子中的一個角落找到的。
他之前也不知道，這截袖子竟然被他隨手塞在了行囊，一直陪他一路走來。
那時候他和藍遲還不熟悉，在醫院裏，他故作嬌氣，滿腦子都是如何讓藍遲煩他，在藍遲縱身從窗臺躍下的瞬間，扯掉了他的一截袖子。
沒想到就連這截破破爛爛的袖子，現在也成了他回憶過去的珍貴物品。
花淵傻傻地笑了笑，抱著袖子，往後一倒，閉眼躺在床上。
****
“真沒想到，花淵竟然是只喪屍啊……太可怕了，我曾經還和他接觸過……我就說嘛，他動作有時候看起來有點僵硬，我還覺得奇怪呢。”
“我也和他聊過天，當時沒發現什麽異常，就覺得是個活潑開朗的男孩子，現在想來，真是一陣後怕。”
“聽說主城之戰那天，幾乎一半的兵力都是被他咬昏的，真是嚇人，看著小小弱弱的，咬起人來那麽兇狠！”
“畢竟本質上是只喪屍嘛，喪屍當然沒有人類的感情，見誰都咬。”
“噓——快別說了，藍部長來了！”
藍遲目不斜視地走過最高指揮中心十五樓走廊，走廊瞬間變得極其寂靜。
剛才還在八卦得熱火朝天的幾個員工，全都如同噤了聲的寒蟬，低頭不敢看他。
藍遲的目光並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他一身黑色制服筆挺，胸口的徽章閃著冷光，一身氣質如同冷峻的表情一樣令人生畏。
主城之戰後，藍遲受命重建主城秩序，現在所有事情都直接和主城首領顧誕對接。
藍遲推開厚重的黑色防彈門，上面的水感材質在手掌按上去的時候蕩出一圈波紋。
顧誕還是同往常一樣，坐在他的高背老板椅內，緩緩轉過來，向著藍遲。
“主城的修覆工作進展順利，我向您匯報。”藍遲說。
“你說。”
“道路工程隊已經完成了主要道路的清理和修覆，交通能夠正常運轉。同時，電力和水源供應也已基本恢覆，部分受損嚴重的建築也已基本修覆完成，包括醫院、學校和政府辦公大樓等。最後，物資供應和經濟正在逐步恢覆，多個臨時物資供應點已建立完畢，確保居民能夠獲得基本生活用品。”
“主城安全方面如何？”
“治安和秩序的重建也已基本完成。”藍遲繼續說道，“軍隊加強了對主城城門與幾個危險點的控制，防止喪屍再次入侵。”
顧誕聽罷後點頭：“好的，建設成果我也看到了，你做得非常好。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批你兩天休假，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藍遲略一點頭，冷心冷情，沒有道謝，轉身就走。
“慢著。”顧誕叫住他。
藍遲頓住腳步，但並沒有轉回身。
顧誕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梁：“你就沒什麽話和我說？”
“要說什麽？”藍遲語氣平靜而冷漠。
“像以前一樣，調侃點什麽都行。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但你最近實在太過冷漠了。”
“顧誕，”藍遲眼眸低垂，“他死了。我實在沒辦法和別人說笑。”
顧誕心頭一梗。
主城之戰那天，藍遲昏迷不醒，他將花淵驅逐出城後，告訴藍遲的是花淵最後戰死了。他告訴藍遲，花淵被手榴彈炸得身體只剩下碎片，已經完全拼湊不出人形。
他希望的是藍遲能夠收心，好好建設主城，好好做他的研究。
藍遲確實在盡全力重建主城，但是狀態卻過於平靜了，平靜得仿佛他的心也一起隨著“花淵”埋在了山坡上。
“然後呢？人死不能覆生，難道你要一輩子都這樣死氣沈沈嗎？”
“我……”藍遲欲言又止，嗓音微啞。
“說，說下去。”顧誕壓抑著心中的怒火。
“算了，沒事。”藍遲又恢覆了他那種冷淡的狀態，直接擡步走了。
初春的細雨像綿綿細針，飄灑在山坡上。小草已經探出了嫩綠，藍遲抱著一束白菊花站在清清冷冷的墓碑前。
他將白菊花斜放在墓碑前，伸出手，溫柔地撫摸冰涼的墓碑。
許久，藍遲輕聲道：“小寶，等我處理完主城的事情，就來陪你。”
墓碑沈默著，並沒有任何回應傳來，但藍遲耳邊仿佛能聽見花淵生動活潑的笑聲，用軟軟的聲音喊他“哥哥”。
“藍遲！”一聲帶著怒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藍遲有些麻木地轉身，看到了躲在樹後的顧誕。
“原來你剛才沒說完的話，就是這個？”顧誕磨著後槽牙道。
藍遲眼皮微擡，看向他：“是。”
顧誕沈默半晌，按壓著怒火道：“以前在軍校時，你說過，‘負面情緒在末世中百害無一利，如果深陷在同伴死亡的回憶裏走不出來，憂郁、崩潰、瘋狂，當保持警惕的那根弦斷了，也就離死期不遠了’，你現在和你當初看不起的那類人，又有什麽區別？！”
“你說得沒錯。”藍遲緩緩開口。
“那你還！——”
“可是顧誕，他給我畫上了七情六欲，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無情的殺人機器了。”
顧誕怒瞪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他又回神道：“藍遲！主城的未來等著你去拯救，那麽多民眾都寄希望你能研究出攻克喪屍病毒的疫苗，你居然為一只喪屍，舍棄自己畢生的信念？！”
藍遲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主城之戰那天，他喪屍化非常嚴重，已經完全失去了人類意識，怎麽叫他都聽不到。你知道，人類的血肉是喪屍本能最想啃食的東西，可他卻沒有殺死任何一個人，只是將他們咬昏。我是和他信息素匹配度最高的人，可他卻抵住了本能的嗜血欲望，把我背到安全的地方。”
“選擇生存，還是人性？”
“在這樣令人絕望的末世，在所有人與他為敵的時刻，他選擇了後者。”
“顧誕，如果泯滅了人性，人光著活著，有什麽意義呢？又和那些只想著生存的喪屍有什麽區別呢？如果活著僅僅是為了生存，那麽人類所堅持的意義又在哪裏？”
“這些都是那只小喪屍教會我的。”
“他怕孤獨，我想去陪他。”
雨滴在藍遲的黑發上聚落，宛若細碎的水晶，亮瑩瑩，又冷冰冰。
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氣息，呼嘯的風聲夾雜著雨點的擊打聲，將整片天地染上了一層死寂的灰色。顧誕站在藍遲面前，眼中的怒火逐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說的沈默。
"你為一只喪屍，願意放棄所有嗎？"顧誕的聲音微微顫抖。
藍遲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許久，顧誕走到藍遲跟前，擡手拂去他黑發上的水珠，說道：“好吧，我跟你說實話，花淵沒有死，而是被我趕出主城了，如果你要找他，就去吧。”
“什麽？”藍遲聲線顫抖。
“現在修覆已經完成，剩下的只需要時間，主城就能恢覆到正常秩序。藍遲，你去找他吧，我有他的坐標，一會兒就發給你。”
“為什麽要騙我？”
“因為，”顧誕漆黑的眼珠凝視著藍遲，“我以為他死了，你能和我回到從前。”
藍遲微微擰眉。
顧誕知道他理解不了自己的話，說到底，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藍遲從沒把他當朋友之外的關系。
“他在哪裏？”
“藍遲，我現在布置給你最後一項任務。喪屍研究進程停滯很久，但其實我們已經找到突破口了。現在，我要求你，把那個突破口帶回來，讓他心甘情願地，被主城研究。”
“你能做到嗎？”
****
等花淵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時間應該已經挺晚了，院子裏鴉雀無聲，喪屍們都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休息了。
這時，他忽然瞥見，窗臺上放著一封白色的信封。
他淡定地伸手將信封拿過來，拆開。
他知道，信是陸明寄的。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和陸明通過飛鴿傳信，偷偷托陸明向他轉述主城發生的事情。
他知道了賈滔在主城之戰中死得徹底，蔣時夫等餘黨被關進牢獄坐牢終身。
當然，其中大多數信息是關於藍遲的。雖然只是藍遲的日常生活，修覆主城忙碌的工作，就像無聊的流水賬一樣，但花淵還是很喜歡看。
可是今天這封信，卻和以往的不一樣。
陸明在信中寫道：花淵，顧誕給藍遲布置了新任務，要求他把你帶回去給主城做研究。藍部長應該已經動身了，請務必小心！
花淵怔怔地坐在床邊，手指在微微顫抖，信紙的邊緣還有些微涼的觸感。他慢慢把信藏進床底，眼神還在發呆——藍遲要來找他？
他真的會來嗎？
他此時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不知是即將見到思念的人的激動，還是面臨危險的恐懼。
他對藍遲的思念是長久以來支撐他在這孤獨世界中的唯一溫暖，可這封信不像之前那些溫暖而簡單的消息，這封信中傳來的，是一場無法逃避的風暴。
心在胸膛內怦怦亂跳，熱疼癥讓他很不舒服，根本無法安靜下來想事。
花淵推開門，滿地的銀白色月光如同傾倒的絲綢一般灑在院子裏，夜間春寒料峭，他隨便披了件外衣，便向山野中走去。
他邊走邊想，藍遲會親手把他帶回主城，送到冷酷的實驗室裏做研究嗎？他真的會遵從顧誕的命令，用那雙曾經緊握住自己雙手的手，將他交給冰冷的解剖刀嗎？
腦海中思緒雜亂，花淵先是慢慢地走，而後開始奔跑起來，黑色的樹影如鬼魅般在身邊匆匆掠過。
他知道，危險正在逼近。
可在那股恐懼之下，他竟然還感受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他在期待見到藍遲，那個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人，那個曾經在最黑暗的時刻走向他擁抱他的人。
是的，他害怕見到藍遲，但同時又渴望，渴望那雙眼睛再次註視著他，渴望那冷淡卻溫暖的氣息再次籠罩在他周圍，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花淵呼出的熱氣成為林間一縷白色的霧氣，在微涼的空氣中迅速散去。
黑暗的樹林中，只有他一個人奔跑的聲音，鞋底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回蕩在寂靜的夜晚。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但他沒有停下。
忽然，眼前一片驟然開朗。他跑出了茂密的山林。
嚓。
腳步硬生生地頓住了，花淵望向前方，睜大了眼睛。
只見前面的草地上，銀白色的光芒如同溫柔的水波，鋪滿大地，而在那水波正中間，站著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風吹起那個人黑色的頭發，一身黑色制服被扣得一絲不茍，勾勒出比例完美的腰身。
一時間，花淵又覺得恍若回到了野外公路上的那個夜晚。他那時也是熱疼癥犯了，燒得神志不清醒，混混沌沌間，看見藍遲披著月色站在公路中央。
現在想來，藍遲之於他，從一開始就存在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那時候就受到藍遲的吸引，懵懵懂懂地走向他。
花淵不敢再動了。
就在此時，藍遲也聽見了身後的聲響，轉過身來。
清風撩起夜的長發，歸鳥找到自己的巢穴，落在樹枝上，發出撲簌簌的響聲，潛行的獸鉆進了草叢，又探出頭來，悄無聲息地窺探這個不同尋常的時刻。
月光如雪。
兩道目光穿過層層山間霧氣，相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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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意！請將背上的人放下，你只能單獨離開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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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淵擡起猩紅色的眼睛，看了一眼發出聲音的黑色喇叭，冷冷地笑了聲。
有本事就過來。
他才不在乎這群愚蠢的人類會對他做什麽，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他想要吃哪個人，就能吃哪個人。
而現在，他對自己背上的優質食材非常感興趣。
廣播還在不停地吵，花淵“嘖”了一聲，挑釁地停下腳步。
他將背上的人扔到地上。
沈重的軀體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個男人依然昏迷著，好看的眉眼緊閉，唇邊的血漬又溢出幾分，看上去是幅絕美的戰損版肖像畫。
“太吵了。”花淵淡淡地說了句。
他原本想將食材背出主城再享用，但現在，鑒於人類實在太過聒噪，他決定就地享用美食。
尖銳的指甲輕輕劃過男人流暢的脖頸，從遠處看，似乎是他在憐愛這個受傷的男人，但只要有人湊近了看，會發現，這只可怕的喪屍眼神裏沒有一絲溫情。
他張開嘴，露出尖尖的牙齒，一口咬上去。
——什麽？
花淵眼瞳驟然放大。
這個人是……
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
……藍遲……？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鮮血如盛開的紅蓮般噴撒出來，花淵滿嘴都是鮮美的血，他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像個發了狂的野獸，嗜血的本能如幹柴遇到烈火般被點燃。
他失控了。
花淵猛地坐起來。
“皇？您還好嗎？”
花淵迷惑地轉頭，只見一只喪屍垂著身子，姿態恭敬地站在他身邊。
“皇，您剛才教的戰略布局，大家已經學會了，現在進行演練，您看可以嗎？”它說。
花淵閉了閉眼，幾秒鐘後，略一點頭。
這已經是三個月後了。
最寒冷的冬天悄然走遠，春天的氣息在樹尖上抽出嫩芽。
花淵剛才躺在綠茵茵的山坡上睡著了。
還好是夢境……
心跳還很快，他只要一想起剛才夢中，藍遲那血跡斑斑的身體，就感到一陣後怕。
夢中的事情，好像差一點就發生了。
“哢！哢！哢！”
喪屍的吼叫將思緒拉回現實。
喪屍們正在迅速排兵布陣，變換陣型。這是一個挺覆雜的戰術布局，在這種陣型之下，它們可以迅速進行防禦或是進行轉向攻擊。
花淵本該對喪屍們的表現進行評價，但他無意識地咬著狗尾巴草，目光漸漸走神。
他成為喪屍皇已經有三個月了。在上次的主城之戰中，他就察覺自己操控喪屍的能力，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但是這些喪屍沒有任何戰術，只有最原始的野性，顯得很呆很笨。
那天，他離開主城之後，立馬有喪屍圍過來。他們尊敬地稱呼他為“喪屍皇”，請求他帶領大家建立一個基地，讓兄弟們有家可回。
花淵原本習慣性地想要拒絕，但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最後點頭應了下來。
看這些喪屍一個個都對他畢恭畢敬的樣子，他覺得，自己曾經可能是號令喪屍聞風喪膽的人物。但自己之前做過什麽，他想不起來了。
聞風喪膽……
花淵撓了撓脖子，有那麽可怕嗎？
目光眺望向遠方，在起伏的山群後面，有一個尖尖的樓頂露在視線之中。那是人類文明的產物，那裏坐落著人類主城。
三個月來，花淵沒事就坐在這片山坡上，望著遠方的人類主城發呆。
他很慶幸自己沒在喪屍化嚴重、失去自我意識的時候，做出傷害藍遲的事。
和今天相同的夢境經常在他睡覺時出現，每次他驚醒，都是一身冷汗。
這樣的次數多了，後來他還要仔細想一想，藍遲是不是真的被他咬死了。
花淵深深吸了口氣，平覆心情。
他好想藍遲。
和藍遲在一起度過了太多的日日夜夜，他已經非常習慣一轉頭就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而現在，他已經整整三個月沒見到過他了。
而且，在更遙遠的未來，他也永遠不能再與藍遲相見。
有好幾次，花淵偷偷走到了非常靠近人類主城的地方，但是最終還是硬生生止住了腳步。他是喪屍，藍遲是人類，他們是永遠的對立面。
腦海中無數次回放決鬥那天藍遲擋在他面前，不讓人靠近他的樣子。
“……”
花淵面無表情站了起來。
“皇，是有哪裏不對嗎？”一只喪屍誠惶誠恐道。
“沒有，都挺好的，今天先回去休息吧。”
花淵在喪屍群中擁有至尊的地位，喪屍間等級十分森嚴，他也不知道這種等級觀念是哪裏來的，不管他費多少口舌去說，喪屍們還是對他一樣恭敬，最後只好作罷。
喪屍們紛紛走回自己的屋子，它們有的健步如飛，有的腿腳受過傷，走起來一瘸一拐的。
喪屍基地裏的所有房屋都是花淵教喪屍們蓋的，它們以前從沒想過，喪屍也可以住在遮風避雨的地方，現在擁有了自己的屋子，都快樂得不得了。
花淵一邊走路，一邊對自己說：“不要想起他，把他忘掉吧。來做個飯好了。”
廚房鍋蓋咕嘟咕嘟冒著泡，傳來一陣香味，花淵用勺子舀起一勺，這是他自己做的鴨血粉絲湯，沒有藍遲做的鮮美，但也還算湊合。
花淵小心翼翼地捧著碗，坐在門檻上，看外面一群喪屍勾肩搭背地在玩，花淵臉上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他以前從來不知道，喪屍也有社交需求，而他的出現，竟然給了這群喪屍一個強大的凝聚力，讓大家互相熟悉起來。
看著看著，花淵忽然感到身體裏一陣燥熱。
這種燥熱他可太熟悉了，是Omega熱疼癥又犯了。
花淵把碗筷放在一邊，擡手捏了捏眉心。
“皇，您身體不舒服了嗎？”
侍奉在他左右的那只喪屍，名叫喪彪，名字是花淵給他起的，但喪彪心有猛虎，細嗅薔薇，對花淵的舉手擡足都有很敏銳的洞察力。
他光是這樣皺皺眉，喪彪就發現他不舒服了。
“嗯，有點兒，沒事。”花淵站起來，但因為眩暈，他緩了一會兒才道，“麻煩你幫我把碗拿到廚房去洗了吧，謝謝。”
“好的，您要註意休息。您這幾日為兄弟們的演習操心太多了。”喪彪說。
花淵回到自己的起居室。
一個人待著的時候總是會想念藍遲更多，今天還夢到了藍遲……花淵在心裏跟自己討價還價，要不就允許想藍遲一次吧。
藍遲送給他的信息素瓶還剩最後一點，花淵拿起瓶子，手指在瓶口處頓了頓，沒舍得旋開。
三個月來，熱疼癥經常會犯，但花淵通常倒不是在這種時候吸食藍遲的信息素的。
而是在他想念藍遲的時候。
他很想很想藍遲的時候，就會打開瓶蓋，聞一聞。
現在只剩最後一點了，估計再打開一次，信息素就會空了。他怎麽也不舍得再打開。
花淵把瓶子放下，又從床褥子下摸出一枚彈珠，和一截斷了的袖子。
他將彈珠用力捏在掌心，用這種鈍感的疼痛來抵禦熱疼癥的難受。
那天他離開人類主城的時候，他的行李箱子就已經被放在了城門口。估計是主城派人收拾好他的個人物品裝在他的小箱子裏，放到主城門口的，生怕他某天想起什麽東西，非要折回主城去拿。
而這截袖子，是從小箱子中的一個角落找到的。
他之前也不知道，這截袖子竟然被他隨手塞在了行囊，一直陪他一路走來。
那時候他和藍遲還不熟悉，在醫院裏，他故作嬌氣，滿腦子都是如何讓藍遲煩他，在藍遲縱身從窗臺躍下的瞬間，扯掉了他的一截袖子。
沒想到就連這截破破爛爛的袖子，現在也成了他回憶過去的珍貴物品。
花淵傻傻地笑了笑，抱著袖子，往後一倒，閉眼躺在床上。
****
“真沒想到，花淵竟然是只喪屍啊……太可怕了，我曾經還和他接觸過……我就說嘛，他動作有時候看起來有點僵硬，我還覺得奇怪呢。”
“我也和他聊過天，當時沒發現什麽異常，就覺得是個活潑開朗的男孩子，現在想來，真是一陣後怕。”
“聽說主城之戰那天，幾乎一半的兵力都是被他咬昏的，真是嚇人，看著小小弱弱的，咬起人來那麽兇狠！”
“畢竟本質上是只喪屍嘛，喪屍當然沒有人類的感情，見誰都咬。”
“噓——快別說了，藍部長來了！”
藍遲目不斜視地走過最高指揮中心十五樓走廊，走廊瞬間變得極其寂靜。
剛才還在八卦得熱火朝天的幾個員工，全都如同噤了聲的寒蟬，低頭不敢看他。
藍遲的目光並沒有在他們身上停留，他一身黑色制服筆挺，胸口的徽章閃著冷光，一身氣質如同冷峻的表情一樣令人生畏。
主城之戰後，藍遲受命重建主城秩序，現在所有事情都直接和主城首領顧誕對接。
藍遲推開厚重的黑色防彈門，上面的水感材質在手掌按上去的時候蕩出一圈波紋。
顧誕還是同往常一樣，坐在他的高背老板椅內，緩緩轉過來，向著藍遲。
“主城的修覆工作進展順利，我向您匯報。”藍遲說。
“你說。”
“道路工程隊已經完成了主要道路的清理和修覆，交通能夠正常運轉。同時，電力和水源供應也已基本恢覆，部分受損嚴重的建築也已基本修覆完成，包括醫院、學校和政府辦公大樓等。最後，物資供應和經濟正在逐步恢覆，多個臨時物資供應點已建立完畢，確保居民能夠獲得基本生活用品。”
“主城安全方面如何？”
“治安和秩序的重建也已基本完成。”藍遲繼續說道，“軍隊加強了對主城城門與幾個危險點的控制，防止喪屍再次入侵。”
顧誕聽罷後點頭：“好的，建設成果我也看到了，你做得非常好。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批你兩天休假，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吧。”
藍遲略一點頭，冷心冷情，沒有道謝，轉身就走。
“慢著。”顧誕叫住他。
藍遲頓住腳步，但並沒有轉回身。
顧誕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梁：“你就沒什麽話和我說？”
“要說什麽？”藍遲語氣平靜而冷漠。
“像以前一樣，調侃點什麽都行。我以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但你最近實在太過冷漠了。”
“顧誕，”藍遲眼眸低垂，“他死了。我實在沒辦法和別人說笑。”
顧誕心頭一梗。
主城之戰那天，藍遲昏迷不醒，他將花淵驅逐出城後，告訴藍遲的是花淵最後戰死了。他告訴藍遲，花淵被手榴彈炸得身體只剩下碎片，已經完全拼湊不出人形。
他希望的是藍遲能夠收心，好好建設主城，好好做他的研究。
藍遲確實在盡全力重建主城，但是狀態卻過於平靜了，平靜得仿佛他的心也一起隨著“花淵”埋在了山坡上。
“然後呢？人死不能覆生，難道你要一輩子都這樣死氣沈沈嗎？”
“我……”藍遲欲言又止，嗓音微啞。
“說，說下去。”顧誕壓抑著心中的怒火。
“算了，沒事。”藍遲又恢覆了他那種冷淡的狀態，直接擡步走了。
初春的細雨像綿綿細針，飄灑在山坡上。小草已經探出了嫩綠，藍遲抱著一束白菊花站在清清冷冷的墓碑前。
他將白菊花斜放在墓碑前，伸出手，溫柔地撫摸冰涼的墓碑。
許久，藍遲輕聲道：“小寶，等我處理完主城的事情，就來陪你。”
墓碑沈默著，並沒有任何回應傳來，但藍遲耳邊仿佛能聽見花淵生動活潑的笑聲，用軟軟的聲音喊他“哥哥”。
“藍遲！”一聲帶著怒氣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藍遲有些麻木地轉身，看到了躲在樹後的顧誕。
“原來你剛才沒說完的話，就是這個？”顧誕磨著後槽牙道。
藍遲眼皮微擡，看向他：“是。”
顧誕沈默半晌，按壓著怒火道：“以前在軍校時，你說過，‘負面情緒在末世中百害無一利，如果深陷在同伴死亡的回憶裏走不出來，憂郁、崩潰、瘋狂，當保持警惕的那根弦斷了，也就離死期不遠了’，你現在和你當初看不起的那類人，又有什麽區別？！”
“你說得沒錯。”藍遲緩緩開口。
“那你還！——”
“可是顧誕，他給我畫上了七情六欲，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無情的殺人機器了。”
顧誕怒瞪的眼睛中閃過一絲迷茫，但很快，他又回神道：“藍遲！主城的未來等著你去拯救，那麽多民眾都寄希望你能研究出攻克喪屍病毒的疫苗，你居然為一只喪屍，舍棄自己畢生的信念？！”
藍遲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主城之戰那天，他喪屍化非常嚴重，已經完全失去了人類意識，怎麽叫他都聽不到。你知道，人類的血肉是喪屍本能最想啃食的東西，可他卻沒有殺死任何一個人，只是將他們咬昏。我是和他信息素匹配度最高的人，可他卻抵住了本能的嗜血欲望，把我背到安全的地方。”
“選擇生存，還是人性？”
“在這樣令人絕望的末世，在所有人與他為敵的時刻，他選擇了後者。”
“顧誕，如果泯滅了人性，人光著活著，有什麽意義呢？又和那些只想著生存的喪屍有什麽區別呢？如果活著僅僅是為了生存，那麽人類所堅持的意義又在哪裏？”
“這些都是那只小喪屍教會我的。”
“他怕孤獨，我想去陪他。”
雨滴在藍遲的黑發上聚落，宛若細碎的水晶，亮瑩瑩，又冷冰冰。
空氣中彌漫著濕冷的氣息，呼嘯的風聲夾雜著雨點的擊打聲，將整片天地染上了一層死寂的灰色。顧誕站在藍遲面前，眼中的怒火逐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說的沈默。
"你為一只喪屍，願意放棄所有嗎？"顧誕的聲音微微顫抖。
藍遲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許久，顧誕走到藍遲跟前，擡手拂去他黑發上的水珠，說道：“好吧，我跟你說實話，花淵沒有死，而是被我趕出主城了，如果你要找他，就去吧。”
“什麽？”藍遲聲線顫抖。
“現在修覆已經完成，剩下的只需要時間，主城就能恢覆到正常秩序。藍遲，你去找他吧，我有他的坐標，一會兒就發給你。”
“為什麽要騙我？”
“因為，”顧誕漆黑的眼珠凝視著藍遲，“我以為他死了，你能和我回到從前。”
藍遲微微擰眉。
顧誕知道他理解不了自己的話，說到底，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藍遲從沒把他當朋友之外的關系。
“他在哪裏？”
“藍遲，我現在布置給你最後一項任務。喪屍研究進程停滯很久，但其實我們已經找到突破口了。現在，我要求你，把那個突破口帶回來，讓他心甘情願地，被主城研究。”
“你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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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花淵再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時間應該已經挺晚了，院子裏鴉雀無聲，喪屍們都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休息了。
這時，他忽然瞥見，窗臺上放著一封白色的信封。
他淡定地伸手將信封拿過來，拆開。
他知道，信是陸明寄的。這三個月來，他一直和陸明通過飛鴿傳信，偷偷托陸明向他轉述主城發生的事情。
他知道了賈滔在主城之戰中死得徹底，蔣時夫等餘黨被關進牢獄坐牢終身。
當然，其中大多數信息是關於藍遲的。雖然只是藍遲的日常生活，修覆主城忙碌的工作，就像無聊的流水賬一樣，但花淵還是很喜歡看。
可是今天這封信，卻和以往的不一樣。
陸明在信中寫道：花淵，顧誕給藍遲布置了新任務，要求他把你帶回去給主城做研究。藍部長應該已經動身了，請務必小心！
花淵怔怔地坐在床邊，手指在微微顫抖，信紙的邊緣還有些微涼的觸感。他慢慢把信藏進床底，眼神還在發呆——藍遲要來找他？
他真的會來嗎？
他此時也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不知是即將見到思念的人的激動，還是面臨危險的恐懼。
他對藍遲的思念是長久以來支撐他在這孤獨世界中的唯一溫暖，可這封信不像之前那些溫暖而簡單的消息，這封信中傳來的，是一場無法逃避的風暴。
心在胸膛內怦怦亂跳，熱疼癥讓他很不舒服，根本無法安靜下來想事。
花淵推開門，滿地的銀白色月光如同傾倒的絲綢一般灑在院子裏，夜間春寒料峭，他隨便披了件外衣，便向山野中走去。
他邊走邊想，藍遲會親手把他帶回主城，送到冷酷的實驗室裏做研究嗎？他真的會遵從顧誕的命令，用那雙曾經緊握住自己雙手的手，將他交給冰冷的解剖刀嗎？
腦海中思緒雜亂，花淵先是慢慢地走，而後開始奔跑起來，黑色的樹影如鬼魅般在身邊匆匆掠過。
他知道，危險正在逼近。
可在那股恐懼之下，他竟然還感受到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他在期待見到藍遲，那個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人，那個曾經在最黑暗的時刻走向他擁抱他的人。
是的，他害怕見到藍遲，但同時又渴望，渴望那雙眼睛再次註視著他，渴望那冷淡卻溫暖的氣息再次籠罩在他周圍，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花淵呼出的熱氣成為林間一縷白色的霧氣，在微涼的空氣中迅速散去。
黑暗的樹林中，只有他一個人奔跑的聲音，鞋底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回蕩在寂靜的夜晚。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但他沒有停下。
忽然，眼前一片驟然開朗。他跑出了茂密的山林。
嚓。
腳步硬生生地頓住了，花淵望向前方，睜大了眼睛。
只見前面的草地上，銀白色的光芒如同溫柔的水波，鋪滿大地，而在那水波正中間，站著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
風吹起那個人黑色的頭發，一身黑色制服被扣得一絲不茍，勾勒出比例完美的腰身。
一時間，花淵又覺得恍若回到了野外公路上的那個夜晚。他那時也是熱疼癥犯了，燒得神志不清醒，混混沌沌間，看見藍遲披著月色站在公路中央。
現在想來，藍遲之於他，從一開始就存在一種難以抗拒的吸引力。
他那時候就受到藍遲的吸引，懵懵懂懂地走向他。
花淵不敢再動了。
就在此時，藍遲也聽見了身後的聲響，轉過身來。
清風撩起夜的長發，歸鳥找到自己的巢穴，落在樹枝上，發出撲簌簌的響聲，潛行的獸鉆進了草叢，又探出頭來，悄無聲息地窺探這個不同尋常的時刻。
月光如雪。
兩道目光穿過層層山間霧氣，相對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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