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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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
舒添為……
什麽記憶在花淵腦海中炸開。
景象逐漸清晰，他看到了自己曾經隱匿在暗處，悄無聲息地觀察著一個青年男子。
青年看起來很有錢，錦衣玉食，一塊金屬鐵牌繞著細繩，在他指尖隨意地轉著。
那塊金屬鐵牌便是主城第九物資分隊的準入標志，是主城通過層層選拔後，為符合條件加入物資隊的人發放的。
那天是第九物資分隊成員們即將碰面的第一天，彼此確認過金屬鐵牌就可以出發去野外開展工作。
花淵盯上了這塊牌。
他是如何接近舒添為的，他已經忘了，他只記得那一刻，他冷酷而無情，掐住舒添為的喉嚨，尖牙刺入他脖子上的毛細血管，快速且準確地結束了他的生命。
然後，那塊金屬鐵牌便落入了他手中，他以此混入了物資分隊，和陳雙他們相識。
隨著記憶的閃回，花淵臉色逐漸蒼白。
原來他曾經為混入物資分隊，竟如此不擇手段！
3000J幣，是個不小的數字，這是主城對他們勇於在野外工作的獎賞。花淵盯著手中閃著金光的錢幣，看了會兒，緩緩開口。
“舒添為，”花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自然，“是我表弟。我們長得很像，所以有時候會有人認錯。他……他在十二歲就不幸遇難了。我在報名物資分隊的時候用了他的名字，作為對他的紀念。”
在末世殘酷環境下，類似的悲劇實在是太常見了。周銘生和林清則聽到這樣的解釋，都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周銘生拍了拍花淵的肩膀，安慰道：“小花園，抱歉，提起你的痛處，如果早知道就不提了。”
花淵強笑了一下，“沒事的，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已經接受了。謝謝你們幫我領了報酬。”
周銘生點頭，轉移了話題，“那我們今天就好好慶祝一下吧！算是對我們這段時間努力的一個獎勵！”
花淵松了一口氣。他在心中默念，這個秘密必須永遠死守，否則他的身份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努力調整情緒，盡量讓自己輕松自如一點。
晚上，他們在喪屍研究中心的食堂共進晚餐。說起野外生活的種種，大家談笑風生，話題一個接一個不斷。但在觥籌交錯的間隙，花淵卻開始走神。
原來他曾經如此隨意地就濫殺了人類，他是個很壞很壞的喪屍。
“在想什麽？”
藍遲的聲音將他思緒拉回，花淵這才發現，飯局已經結束，周銘生和林清則回去了，而他和藍遲今天也提早下班，現在正散步回家。
“噢，沒什麽，這幾天工作有點累了。”
“嗯，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明天給你放一天假吧，你在宿舍裏休息，不要來中心了。”
幾分鐘後，花淵鼓起勇氣：“哥哥……我想問你……”
“嗯？”夜風吹過，藍遲的聲音卻在清冷的冬夜裏顯得溫暖。
他們經過一片小夜市，商家推著小推車擺在街上，作為他們的臨時商鋪，裏面賣著各色各樣的食物，霓虹燈招牌閃得有些刺眼。
“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會不會討厭我？”
話剛說話，花淵又後悔了，萬一藍遲問他具體做了什麽不好的事，該怎麽辦……
然而還沒等到藍遲回答，忽然，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抓小偷啊！”
一位攤主氣憤地指著小偷逃跑的方向，匆匆忙忙地從他推車後面擠身出來，食材框子骨碌碌滾了一地。
只見一個衣著破舊的小男孩從叫罵聲中跑過來，正好跑到了花淵這邊——花淵反應很快，迅速側身一把將他攔腰抱住。
商鋪的燈光投射在街道上，形成一片片明暗交錯的光斑。可花淵卻在他黑漆漆的眼中看見了焦急和饑餓。
花淵楞了半晌，道：“是你偷了東西嗎？”
男孩兒大概七八歲的模樣，個頭雖小，但力氣卻大得跟小牛一樣，在花淵懷裏不斷掙紮，護著懷中熱乎乎的肉夾饃，眼神警惕。
“我去幫你買，以後不要偷東西了。”花淵說道，那小男孩才停止掙紮。
花淵領著男孩，來到攤主面前，付了錢。男孩抱著肉夾饃，有點懵，花淵道：“去吧。”
男孩又看了他一眼，才匆匆跑走。
對上藍遲的目光，他好像一直在觀察自己，花淵摸摸鼻尖解釋：“今天拿到了結款，有錢了。”
藍遲笑了：“花淵老板大氣。”
不遠處，只見男孩跑到了另一個衣著和他差不多破爛的小孩兒面前，把懷中的肉夾饃小心翼翼地掏出來，遞給他。對方不要，他又撕了一大半給他，自己留一小半。
“他們應該是福利院跑出來的孩子。”藍遲說，“福利院雖然能保證孩子基本的生存，但是很多情況下，食物需要靠搶。他們這樣瘦小的身材，估計是搶不過其他孩子。”
“福利院？那他們就要總餓著嗎？”花淵不解。
“明天我去福利院一趟，看看情況。”
兩個小男孩坐在一起，肩挨著肩，大口大口地吃肉夾饃，還不時把目光向他們這邊投過來。
目光躲躲閃閃，像是不好意思看，又很想看。
之前他不知事情經過，和眾人一樣以為男孩是個小偷，可是現在卻發現，男孩偷東西，不是因為自己貪吃，而是為了給同樣饑腸轆轆的同伴果腹。
花淵忽然心下一動。
他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曾經有個人，也是這樣對他的，總是會把最好的東西先給他。
來到了主城，看到更多人類的生存模式，花淵總覺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就好像……他以前也在這裏生活過。
“剛才你問的問題，我還沒回答。”藍遲把手攬上花淵肩膀，驅散了冬夜的冷意，“花淵，你很善良，我相信你不會做壞事，就算真的有，一定也是有苦衷的。我不會討厭你。”
****
最後，花淵還是沒有問出口，如果他曾經隨意地就把人殺死，藍遲會不會還評價他為“善良”。
後面幾天，在喪屍研究中心工作的時候，花淵一邊幹活一邊思考這個問題。
藍遲就站在他身邊，挽著袖子，指導他如何操作覆雜的科研設備。他比花淵高了快一個頭，他站在他身邊，兩人靠得很近，冰雪氣息輕輕淺淺地噴薄在他後頸上，癢癢的，但很舒服。
想著想著，花淵突然發現，藍遲向來是個理性得近乎冷漠的人，但他卻給他貼上了“善良”的標簽，並且斷言“他不會討厭他”。這實在是有失公允。
他想起之前在野外時，藍遲做的每一個決策，或者是和對手談的每一個條件，都是走的最穩妥的路線。就像是哪怕在高空中走鋼絲，藍遲也會制定出一個走得最穩、絕對不會掉下去的方案。
藍遲好像……對他過於好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把花淵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想到分化那天，他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抱著他奔跑在雨裏的人，呼吸是那麽急切。
他想到在霧頂高原時搖曳的火光中，藍遲看向他的眼神，還有兩人在車裏聊到深夜，聽著高原的風在車窗外呼嘯而過。
他想到進入主城時，藍遲不允許他脫掉衣服接受檢查，給他開了小竈，還有明明藍遲那麽忙，依然堅持每天晚上陪他煲一小時的電話粥。
花淵的心臟開始怦怦亂跳，失了節奏。
他咽了咽口水，有意拉開了一點自己和藍遲的距離，假裝閑聊問道：“哥哥，晚上吃什麽呀？”
“吃鴿子？”藍遲並沒有察覺他的不對勁，眼睛還盯著不斷跳動的實驗數據。
自從上次藍遲在懸崖邊，給花淵抓來兩只鴿子，他就喜歡上了這個食物。巧的是，喪屍研究中心的後廚買了好多飼養鴿子，藍遲經常要求後廚把鴿子清理幹凈送過來。
“不嘛，總是吃鴿子，有點吃膩了。”花淵拖著尾音，顯得又懶又嬌氣。
他其實並不是真的吃膩了，他就是想故意試探藍遲的反應。
“嗯，你想吃什麽？”藍遲把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看著他，眼神中並沒有因為花淵故意的撒嬌而生氣。
“想吃……你做的鴨血粉絲湯！”
藍遲楞了楞，而後笑道：“好啊。我去後廚找點食材給你做。”
花淵看著他的笑容，呆住了。
藍遲笑起來很好看，不過他不怎麽笑，他只在他面前笑。別人總說藍部長嚴肅得可怕，其實不是的，藍遲笑的時候狹長的眼睛會微微瞇起來，看起來一點也不兇，沖淡了他過於清冷的氣質，很可愛。
花淵忽然有些慌了：“哥哥……你不生氣麽？”
“生氣什麽？”
“我要求太多了……”
藍遲挑眉，往他的方向邁了一步。
兩人本來就站得不遠，他大長腿這樣一邁，幾乎是整個人貼在跟前了。花淵喉嚨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圈，手指蜷起來，抓著衣角。
他想低頭，藍遲卻用一根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今天有點不對勁啊……在想什麽？”
藍遲低沈的嗓音就像一個高品質的低音炮，重重地擊打在花淵心上。
“你的‘表弟’，舒添為，我去調查了這個人。”藍遲忽然挑起話題，明明看起來和今天他們交談的內容毫不相幹，卻不偏不倚正中了花淵的心思。
自從知道自己的物資分隊隊員身份是殺了人拿到的，花淵認為自己是只很壞的喪屍，為此一直在難過，所以對藍遲撒嬌的時候，也有點心虛。
可藍遲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舒添為，是富貴的舒家唯一的子嗣。舒添為從小嬌生慣養，18歲讀完書後，在家無所事事，於是舒父托關系讓他加入了最好混飯吃的物資分隊，並在入隊之前，和物資分隊的人打過招呼，讓大家關照一下他。”
“可是因為家裏驕縱過度，這人脾氣不好，他心裏並不願意冒風險去野外找物資，於是就把氣出在了送他前去物資分隊的管家的身上。他下手沒輕沒重，打破了管家的腦袋，管家奄奄一息。”
“據舒家仆人所說，沒了管家的保護，沒用的舒添為在離開主城的短短時間內，就被一群喪屍咬死了，甚至還沒來得及和物資分隊匯合。”
“那群喪屍是從哪冒出來的，沒人知道，但是野外，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藍遲說完，目光沈沈地看著花淵。
一群喪屍？
花淵腦海中某一塊介質儲存的的記憶，忽然覆蘇。
他想起來了，那個穿著褐色短衫的管家被一個穿金戴銀的富家公子打得頭破血流，還跪在地上不停求饒，明明身體比公子壯實得多，卻一下也沒還手，活活被打得了無生氣。
花淵看得怒火中燒，想去救那個管家，就在他接近管家的時候，一群喪屍也被這邊的血腥味吸引過來，花淵便背起管家逃跑。
“餵！你來背我啊！背他做什麽！你他媽知道我是誰嗎！”富家公子在他身後怒吼。
花淵不理他，那富家公子愈加憤怒，開始對他破口大罵，當他真正被喪屍群包圍的時候，怒罵聲變成了哀求聲，再後來，那聲音帶著痛苦的嘶啞，漸漸黯淡，直至消失。花淵都沒有看他一眼。
他記得自己憤怒地問管家，為什麽不還手。
管家的眼裏充滿了淚水，但看著花淵的眼神，卻是飽含感激：“謝謝你，我……”
他還沒說完，就咽了氣。
許久，花淵看了一眼遠處被啃食得模糊的人，走過去，撿起掉在地上的報到牌。而他周圍的喪屍們停止了啃食，乖順地退到了一旁。
花淵心裏充斥著對這個人類的厭惡，便掐著他的脖子，喝了他好幾口血。
他最後也不知道管家為什麽要挨揍不還手。
藍遲似乎能讀懂他心裏所想，道：“管家多年前被舒父救了一命，他是個老實忠厚的人，認為自己就欠舒家一條命，所以對舒家公子舒添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我認為，不論是末世還是過去的時代，生命不應該是這樣被束縛的，每個人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尊嚴的，都應該被尊重。”
他盯著花淵的臉，緩緩道：“我想，管家在最後一刻應該明白了這個道理。”
花淵忽然明白過來，他應該相信自己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哪怕是他遺忘的那個自己。他掌握著自己的命運，不應該只因三言兩語就陷入對自我的懷疑。
“哥哥……”花淵擡起臉，望著藍遲，在後者深黑色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嗯？”藍遲尾音懶散，嘴角挑起一抹笑意看著他。
花淵在此刻心中有了那個問題的答案，藍遲並不討厭他。藍遲並沒有拆穿他說舒添為是自己表弟的謊言，但花淵總覺得，藍遲什麽都知道。
他什麽都知道，但卻並不討厭他。就像此刻他望向他的眼神一樣。
這個設想一旦在心中形成，花淵心跳如鼓，再也忍不住，推開藍遲，說道：“哥、哥哥，有點口渴，我去買杯咖啡。”
花淵飛快地跑到茶水間，這裏有自助咖啡機。
他手忙腳亂地取出一個空杯子，放在咖啡機前面，腦海中不斷重覆著剛才的對話，還有藍遲嘴角那抹充滿意味的笑容。
藍遲沒有怪他……是不是意味著……
茶水室用一道屏風分隔了咖啡和茶飲的區域，花淵在咖啡機前站著，胸膛起伏，努力用自己的小喪屍腦袋進行覆雜的推理，沒註意到後來也有人進了茶水室。
“……賈部長……”
“……德爾博士……”
忽然，幾個關鍵字躍入他耳朵。
是有人在隔壁屏風後面交談！
花淵心中一驚，硬生生止住了將要按下咖啡機按鈕的手。
“賈部長……下個月的高層會議上……新的研究項目，哎……可愁死我了。”一個略顯緊張的聲音小聲說道。
“新項目……什麽？”另一個聲音問。
花淵放下剛才的那些心思，蹙起眉，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挪到屏風旁，想聽得更清楚。
“德爾博士那邊開發了一種能控制喪屍行為的神經抑制劑，特牛逼，可以操控喪屍使用人類武器！問題是現在需要資金，投入量產，同時需要大量高能裝備運輸到中心來。賈部長想利用這個項目來鞏固他的地位，擴大他的影響力。”第一個聲音繼續解釋。
“這不是好事嗎，賈部長之前不是說，等他地位穩固了，少不了給我們分一杯羹。你在發愁啥呀？”
“哎呀，你傻嘛，主城高層裏都是些多精明的人啊，萬一被他們看出我們研究項目的真實意圖，那可就慘了！”
“你說的也是，不過話說回來，給喪屍配備武器，聽起來風險還挺大的……一旦發生什麽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我也在發愁這個，但是賈部長一點都不擔心。不管了，既然賈部長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吧！”
給喪屍配備武器？花淵瞳孔驟縮，這群人類是瘋了嗎？！
驚詫之下，他一不小心沒站穩，身體往屏風上歪了一下，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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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看起來很有錢，錦衣玉食，一塊金屬鐵牌繞著細繩，在他指尖隨意地轉著。
那塊金屬鐵牌便是主城第九物資分隊的準入標志，是主城通過層層選拔後，為符合條件加入物資隊的人發放的。
那天是第九物資分隊成員們即將碰面的第一天，彼此確認過金屬鐵牌就可以出發去野外開展工作。
花淵盯上了這塊牌。
他是如何接近舒添為的，他已經忘了，他只記得那一刻，他冷酷而無情，掐住舒添為的喉嚨，尖牙刺入他脖子上的毛細血管，快速且準確地結束了他的生命。
然後，那塊金屬鐵牌便落入了他手中，他以此混入了物資分隊，和陳雙他們相識。
隨著記憶的閃回，花淵臉色逐漸蒼白。
原來他曾經為混入物資分隊，竟如此不擇手段！
3000J幣，是個不小的數字，這是主城對他們勇於在野外工作的獎賞。花淵盯著手中閃著金光的錢幣，看了會兒，緩緩開口。
“舒添為，”花淵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自然，“是我表弟。我們長得很像，所以有時候會有人認錯。他……他在十二歲就不幸遇難了。我在報名物資分隊的時候用了他的名字，作為對他的紀念。”
在末世殘酷環境下，類似的悲劇實在是太常見了。周銘生和林清則聽到這樣的解釋，都露出了理解的表情。
周銘生拍了拍花淵的肩膀，安慰道：“小花園，抱歉，提起你的痛處，如果早知道就不提了。”
花淵強笑了一下，“沒事的，都過去這麽久了，我已經接受了。謝謝你們幫我領了報酬。”
周銘生點頭，轉移了話題，“那我們今天就好好慶祝一下吧！算是對我們這段時間努力的一個獎勵！”
花淵松了一口氣。他在心中默念，這個秘密必須永遠死守，否則他的身份會成為眾矢之的。
他努力調整情緒，盡量讓自己輕松自如一點。
晚上，他們在喪屍研究中心的食堂共進晚餐。說起野外生活的種種，大家談笑風生，話題一個接一個不斷。但在觥籌交錯的間隙，花淵卻開始走神。
原來他曾經如此隨意地就濫殺了人類，他是個很壞很壞的喪屍。
“在想什麽？”
藍遲的聲音將他思緒拉回，花淵這才發現，飯局已經結束，周銘生和林清則回去了，而他和藍遲今天也提早下班，現在正散步回家。
“噢，沒什麽，這幾天工作有點累了。”
“嗯，這段時間你辛苦了，明天給你放一天假吧，你在宿舍裏休息，不要來中心了。”
幾分鐘後，花淵鼓起勇氣：“哥哥……我想問你……”
“嗯？”夜風吹過，藍遲的聲音卻在清冷的冬夜裏顯得溫暖。
他們經過一片小夜市，商家推著小推車擺在街上，作為他們的臨時商鋪，裏面賣著各色各樣的食物，霓虹燈招牌閃得有些刺眼。
“如果……我做了不好的事情，你會不會討厭我？”
話剛說話，花淵又後悔了，萬一藍遲問他具體做了什麽不好的事，該怎麽辦……
然而還沒等到藍遲回答，忽然，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抓小偷啊！”
一位攤主氣憤地指著小偷逃跑的方向，匆匆忙忙地從他推車後面擠身出來，食材框子骨碌碌滾了一地。
只見一個衣著破舊的小男孩從叫罵聲中跑過來，正好跑到了花淵這邊——花淵反應很快，迅速側身一把將他攔腰抱住。
商鋪的燈光投射在街道上，形成一片片明暗交錯的光斑。可花淵卻在他黑漆漆的眼中看見了焦急和饑餓。
花淵楞了半晌，道：“是你偷了東西嗎？”
男孩兒大概七八歲的模樣，個頭雖小，但力氣卻大得跟小牛一樣，在花淵懷裏不斷掙紮，護著懷中熱乎乎的肉夾饃，眼神警惕。
“我去幫你買，以後不要偷東西了。”花淵說道，那小男孩才停止掙紮。
花淵領著男孩，來到攤主面前，付了錢。男孩抱著肉夾饃，有點懵，花淵道：“去吧。”
男孩又看了他一眼，才匆匆跑走。
對上藍遲的目光，他好像一直在觀察自己，花淵摸摸鼻尖解釋：“今天拿到了結款，有錢了。”
藍遲笑了：“花淵老板大氣。”
不遠處，只見男孩跑到了另一個衣著和他差不多破爛的小孩兒面前，把懷中的肉夾饃小心翼翼地掏出來，遞給他。對方不要，他又撕了一大半給他，自己留一小半。
“他們應該是福利院跑出來的孩子。”藍遲說，“福利院雖然能保證孩子基本的生存，但是很多情況下，食物需要靠搶。他們這樣瘦小的身材，估計是搶不過其他孩子。”
“福利院？那他們就要總餓著嗎？”花淵不解。
“明天我去福利院一趟，看看情況。”
兩個小男孩坐在一起，肩挨著肩，大口大口地吃肉夾饃，還不時把目光向他們這邊投過來。
目光躲躲閃閃，像是不好意思看，又很想看。
之前他不知事情經過，和眾人一樣以為男孩是個小偷，可是現在卻發現，男孩偷東西，不是因為自己貪吃，而是為了給同樣饑腸轆轆的同伴果腹。
花淵忽然心下一動。
他總覺得，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曾經有個人，也是這樣對他的，總是會把最好的東西先給他。
來到了主城，看到更多人類的生存模式，花淵總覺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感，就好像……他以前也在這裏生活過。
“剛才你問的問題，我還沒回答。”藍遲把手攬上花淵肩膀，驅散了冬夜的冷意，“花淵，你很善良，我相信你不會做壞事，就算真的有，一定也是有苦衷的。我不會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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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花淵還是沒有問出口，如果他曾經隨意地就把人殺死，藍遲會不會還評價他為“善良”。
後面幾天，在喪屍研究中心工作的時候，花淵一邊幹活一邊思考這個問題。
藍遲就站在他身邊，挽著袖子，指導他如何操作覆雜的科研設備。他比花淵高了快一個頭，他站在他身邊，兩人靠得很近，冰雪氣息輕輕淺淺地噴薄在他後頸上，癢癢的，但很舒服。
想著想著，花淵突然發現，藍遲向來是個理性得近乎冷漠的人，但他卻給他貼上了“善良”的標簽，並且斷言“他不會討厭他”。這實在是有失公允。
他想起之前在野外時，藍遲做的每一個決策，或者是和對手談的每一個條件，都是走的最穩妥的路線。就像是哪怕在高空中走鋼絲，藍遲也會制定出一個走得最穩、絕對不會掉下去的方案。
藍遲好像……對他過於好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把花淵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想到分化那天，他在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抱著他奔跑在雨裏的人，呼吸是那麽急切。
他想到在霧頂高原時搖曳的火光中，藍遲看向他的眼神，還有兩人在車裏聊到深夜，聽著高原的風在車窗外呼嘯而過。
他想到進入主城時，藍遲不允許他脫掉衣服接受檢查，給他開了小竈，還有明明藍遲那麽忙，依然堅持每天晚上陪他煲一小時的電話粥。
花淵的心臟開始怦怦亂跳，失了節奏。
他咽了咽口水，有意拉開了一點自己和藍遲的距離，假裝閑聊問道：“哥哥，晚上吃什麽呀？”
“吃鴿子？”藍遲並沒有察覺他的不對勁，眼睛還盯著不斷跳動的實驗數據。
自從上次藍遲在懸崖邊，給花淵抓來兩只鴿子，他就喜歡上了這個食物。巧的是，喪屍研究中心的後廚買了好多飼養鴿子，藍遲經常要求後廚把鴿子清理幹凈送過來。
“不嘛，總是吃鴿子，有點吃膩了。”花淵拖著尾音，顯得又懶又嬌氣。
他其實並不是真的吃膩了，他就是想故意試探藍遲的反應。
“嗯，你想吃什麽？”藍遲把目光從屏幕上移開，看著他，眼神中並沒有因為花淵故意的撒嬌而生氣。
“想吃……你做的鴨血粉絲湯！”
藍遲楞了楞，而後笑道：“好啊。我去後廚找點食材給你做。”
花淵看著他的笑容，呆住了。
藍遲笑起來很好看，不過他不怎麽笑，他只在他面前笑。別人總說藍部長嚴肅得可怕，其實不是的，藍遲笑的時候狹長的眼睛會微微瞇起來，看起來一點也不兇，沖淡了他過於清冷的氣質，很可愛。
花淵忽然有些慌了：“哥哥……你不生氣麽？”
“生氣什麽？”
“我要求太多了……”
藍遲挑眉，往他的方向邁了一步。
兩人本來就站得不遠，他大長腿這樣一邁，幾乎是整個人貼在跟前了。花淵喉嚨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圈，手指蜷起來，抓著衣角。
他想低頭，藍遲卻用一根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
“今天有點不對勁啊……在想什麽？”
藍遲低沈的嗓音就像一個高品質的低音炮，重重地擊打在花淵心上。
“你的‘表弟’，舒添為，我去調查了這個人。”藍遲忽然挑起話題，明明看起來和今天他們交談的內容毫不相幹，卻不偏不倚正中了花淵的心思。
自從知道自己的物資分隊隊員身份是殺了人拿到的，花淵認為自己是只很壞的喪屍，為此一直在難過，所以對藍遲撒嬌的時候，也有點心虛。
可藍遲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他震驚地睜大了眼睛。
“舒添為，是富貴的舒家唯一的子嗣。舒添為從小嬌生慣養，18歲讀完書後，在家無所事事，於是舒父托關系讓他加入了最好混飯吃的物資分隊，並在入隊之前，和物資分隊的人打過招呼，讓大家關照一下他。”
“可是因為家裏驕縱過度，這人脾氣不好，他心裏並不願意冒風險去野外找物資，於是就把氣出在了送他前去物資分隊的管家的身上。他下手沒輕沒重，打破了管家的腦袋，管家奄奄一息。”
“據舒家仆人所說，沒了管家的保護，沒用的舒添為在離開主城的短短時間內，就被一群喪屍咬死了，甚至還沒來得及和物資分隊匯合。”
“那群喪屍是從哪冒出來的，沒人知道，但是野外，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藍遲說完，目光沈沈地看著花淵。
一群喪屍？
花淵腦海中某一塊介質儲存的的記憶，忽然覆蘇。
他想起來了，那個穿著褐色短衫的管家被一個穿金戴銀的富家公子打得頭破血流，還跪在地上不停求饒，明明身體比公子壯實得多，卻一下也沒還手，活活被打得了無生氣。
花淵看得怒火中燒，想去救那個管家，就在他接近管家的時候，一群喪屍也被這邊的血腥味吸引過來，花淵便背起管家逃跑。
“餵！你來背我啊！背他做什麽！你他媽知道我是誰嗎！”富家公子在他身後怒吼。
花淵不理他，那富家公子愈加憤怒，開始對他破口大罵，當他真正被喪屍群包圍的時候，怒罵聲變成了哀求聲，再後來，那聲音帶著痛苦的嘶啞，漸漸黯淡，直至消失。花淵都沒有看他一眼。
他記得自己憤怒地問管家，為什麽不還手。
管家的眼裏充滿了淚水，但看著花淵的眼神，卻是飽含感激：“謝謝你，我……”
他還沒說完，就咽了氣。
許久，花淵看了一眼遠處被啃食得模糊的人，走過去，撿起掉在地上的報到牌。而他周圍的喪屍們停止了啃食，乖順地退到了一旁。
花淵心裏充斥著對這個人類的厭惡，便掐著他的脖子，喝了他好幾口血。
他最後也不知道管家為什麽要挨揍不還手。
藍遲似乎能讀懂他心裏所想，道：“管家多年前被舒父救了一命，他是個老實忠厚的人，認為自己就欠舒家一條命，所以對舒家公子舒添為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我認為，不論是末世還是過去的時代，生命不應該是這樣被束縛的，每個人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每個人的生命都是有尊嚴的，都應該被尊重。”
他盯著花淵的臉，緩緩道：“我想，管家在最後一刻應該明白了這個道理。”
花淵忽然明白過來，他應該相信自己所做的每一個決定，哪怕是他遺忘的那個自己。他掌握著自己的命運，不應該只因三言兩語就陷入對自我的懷疑。
“哥哥……”花淵擡起臉，望著藍遲，在後者深黑色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嗯？”藍遲尾音懶散，嘴角挑起一抹笑意看著他。
花淵在此刻心中有了那個問題的答案，藍遲並不討厭他。藍遲並沒有拆穿他說舒添為是自己表弟的謊言，但花淵總覺得，藍遲什麽都知道。
他什麽都知道，但卻並不討厭他。就像此刻他望向他的眼神一樣。
這個設想一旦在心中形成，花淵心跳如鼓，再也忍不住，推開藍遲，說道：“哥、哥哥，有點口渴，我去買杯咖啡。”
花淵飛快地跑到茶水間，這裏有自助咖啡機。
他手忙腳亂地取出一個空杯子，放在咖啡機前面，腦海中不斷重覆著剛才的對話，還有藍遲嘴角那抹充滿意味的笑容。
藍遲沒有怪他……是不是意味著……
茶水室用一道屏風分隔了咖啡和茶飲的區域，花淵在咖啡機前站著，胸膛起伏，努力用自己的小喪屍腦袋進行覆雜的推理，沒註意到後來也有人進了茶水室。
“……賈部長……”
“……德爾博士……”
忽然，幾個關鍵字躍入他耳朵。
是有人在隔壁屏風後面交談！
花淵心中一驚，硬生生止住了將要按下咖啡機按鈕的手。
“賈部長……下個月的高層會議上……新的研究項目，哎……可愁死我了。”一個略顯緊張的聲音小聲說道。
“新項目……什麽？”另一個聲音問。
花淵放下剛才的那些心思，蹙起眉，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挪到屏風旁，想聽得更清楚。
“德爾博士那邊開發了一種能控制喪屍行為的神經抑制劑，特牛逼，可以操控喪屍使用人類武器！問題是現在需要資金，投入量產，同時需要大量高能裝備運輸到中心來。賈部長想利用這個項目來鞏固他的地位，擴大他的影響力。”第一個聲音繼續解釋。
“這不是好事嗎，賈部長之前不是說，等他地位穩固了，少不了給我們分一杯羹。你在發愁啥呀？”
“哎呀，你傻嘛，主城高層裏都是些多精明的人啊，萬一被他們看出我們研究項目的真實意圖，那可就慘了！”
“你說的也是，不過話說回來，給喪屍配備武器，聽起來風險還挺大的……一旦發生什麽意外，後果不堪設想……”
“我也在發愁這個，但是賈部長一點都不擔心。不管了，既然賈部長覺得沒問題，那就沒問題吧！”
給喪屍配備武器？花淵瞳孔驟縮，這群人類是瘋了嗎？！
驚詫之下，他一不小心沒站穩，身體往屏風上歪了一下，發出一聲不大不小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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