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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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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二日早晨, 萬紹專門一大早就跑到了萬府的客居,恭候裏面兩位祖宗大駕。

從外面看去,房間裏一片寂靜, 只間或有清晨的幾聲鳥鳴,萬紹不敢打擾,在院子裏晃來晃去, 很快就把不大的院子走了個遍。

他嘆了口氣,只能先在外面坐下,有只灰鳥從他身邊一蹦一跳地經過, 被他一把薅住,在手中拼命撲棱翅膀。

“噓。”萬紹一把捏住鳥嘴,把無辜受難的鳥兒舉到眼前,一本正經地低聲恐嚇道,“敢吵到裏面那兩位,小心把你拔了毛串成串烤了吃。”

話雖兇狠,卻神情哀淒, 一時讓人不知道是在說他自己還是在說手中的鳥兒。

“什麽烤了吃?”帶著笑的嗓音忽然從客居的院子外響起。

“嘩啦啦——”萬紹的手一抖, 掌中的灰鳥便扇動著翅膀飛走了,掉落的鳥羽撲了他一臉。

萬紹呸呸呸吐出嘴裏的鳥毛,就看到賀峋站在自己面前,似笑非笑地低頭看來。

對方手裏還抱著個人,被厚重的披風裹著, 只露出小半張柔軟的側臉來, 整個人都埋在賀峋懷中, 強行忍耐什麽般, 無意識地縮著,從袖口下探出的指節蒼白, 緊緊地抓著賀峋胸前的衣料,好像這樣就能緩解他的痛苦。

萬紹看清楚後被嚇了一跳,沒想明白怎麽一夜過去聞厭就變成了這樣,嘴唇張張合合:“這,這是……”

一時也顧不上恐懼了,萬紹看賀峋的眼神滿是譴責,像在看把人拐帶出去整整折騰了一整晚的禽獸。

然後就聽這禽獸問他:“有冰月草嗎?”

萬紹想也沒想就道:“當然有,但這也不是……誒,等等……”

冰月草?

這不是鎮痛的嗎?用來治經脈損傷的,不對癥啊。

賀峋把人往懷裏攏了攏,解釋道:“舊疾突然發作了,我現在內力不夠,要靠冰月草幫他緩解。”

賀峋瞥了瞬間默默閉嘴的萬紹一眼:“想哪裏去了?”

萬紹無言以對,自覺反省自己的齷齪思想,麻溜地滾去藥房找冰月草去了。

賀峋抱著人進門,把人往榻上放的時候,懷裏的徒弟還抓著自己衣服不放手。

賀峋掙了一下沒掙開,只能就著這個姿勢別別扭扭地俯下身,溫聲安撫道:“好啦,為師就在這裏,不會走的。”

榻上的人不知道是聽到了還是沒聽到,還是沒松手,甚至想要繼續往他身上黏。

賀峋笑著嘆了口氣,指尖溢出些許溫潤的靈力,只是因為目前修為受限,靈力並不十分穩定,像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可能熄滅。

半昏迷中的人卻已經敏銳地捕捉到這一閃而過的熟悉氣息,主動握上他的手,賀峋身上的靈力自動順著兩人肢體接觸的地方沒入另外一人的體內,讓聞厭蹙起的眉眼都舒展了不少。

賀峋任由自己體內所剩無幾的內力一點點流失,捏了捏自己徒弟的鼻尖,幽幽道:“平日裏也不見熱絡幾分,這時候就知道黏人了。”

榻上的人自然聽不見他的話,此時的賀峋對他來說無異於一顆人形止痛藥,此時完全是遵循著本能貼上去。

來自賀峋的靈力可以緩解他的舊疾,自從誤打誤撞發現了這個方法後,聞厭在冰月草耗盡的這段時間裏都靠對方捱過磨人的頭疼,然而此時他的理智尚陷在一片昏沈中,於是汲取起對方的靈力時便有些不加節制。

萬紹氣喘籲籲地從藥房中跑回來時,就見賀峋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走近一看,又震驚了:“這是在做什麽?!你會沒命的!”

“沒事,哪那麽容易就要死要活的。”賀峋漫不經心地笑道。

然後下一瞬就咳了幾聲。

指尖的靈力因此逸散了,於是黏黏糊糊挨著他的人臉上霎時浮現出茫然神色,握著他的手滑落下來。

等到瑩潤靈力重新浮現時,那還閉著眼的人又敏銳地察覺到了,伸手去摸索靈力出現的地方。

賀峋瞬間從中找到了極大的樂趣,幼稚地小幅度移動自己的手指,偏不讓人得逞,玩夠了,才任憑自己徒弟暫時獲得了自己手臂的使用權,給人抱著手,自己意猶未盡地轉頭,對萬紹道:“有藥爐嗎?”

萬紹的表情已經從震驚轉為了一潭死水,木然點頭。

“能勞煩你把藥爐搬到這裏來嗎?”賀峋擡了擡手,示意自己現在完全走不開。

萬紹默默把冰月草放下,帶著一種詭異的波瀾不驚,又轉身出門了。

萬府的客居不小,所以把藥爐架起又生起火後,室內也不至於過於逼仄灼熱。

榻上的人還是沒有放手的傾向,賀峋便樂意至極地繼續把自己的活動範圍劃定在榻邊,方便自己徒弟黏在上面。

萬紹任勞任怨地按照賀峋的吩咐依次把所需的輔料和冰月草投入藥爐中,低頭忙碌起來時,總算想起要提醒正事,對身後的賀峋道:“冰月草只生長在極北之地,萬家的藥房中儲存的也不多,這些就是全部了。”

“而且冰月草雖然鎮痛效果極佳,但還是無法根治,我不知道聞公子的舊疾是怎麽回事,不過一直這樣總不是辦法。”談起這些的時候,萬紹總算有了些醫者仁心的感覺,操心道。

但又很有分寸,並沒有貿然去給人看病,畢竟像對方這種樹敵無數的人,身上的舊疾無異於巨大的弱點,若是將具體情況洩露出去必然會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賀峋淡然地嗯了一聲,領了他這個情,但也並沒有進一步詳談的打算,似乎早就已經想好了應對之法。

賀峋低頭去看身邊人,手指撫了撫徒弟眉間淺淺一道皺褶,屋內一時陷入了短暫的安靜中,只有藥爐底下的靈火發出的輕微劈啪聲。

等到賀峋接過萬紹遞來的藥碗,把徒弟半扶起來,小心地餵了下去後,仍舊在昏迷中的人看起來才沒有那麽難受了,只是唇角還是耷拉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賀峋拿帕子給人仔細地擦去唇邊沾上的藥漬,問道:“有蜜餞嗎?”

“什麽?”萬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賀峋看他這樣,也有些詫異:“沒有嗎?或者帶點甜的東西也可以。”

自小就在醫修世家長大,喝藥對他來說就和喝水似的,萬紹反應了半天,總算記起自己小時候喝完藥也是要拿些甜的壓一壓,只是這習慣早就隨著年歲漸長改掉了。

聽人說早就已經不吃蜜餞了,賀峋苦惱道:“這樣啊,那有些難辦了。”

萬紹總算明白過來這是某位兇名都傳到蘭城裏的聞小魔君喝完藥後不高興了,表情瞬間就和見了鬼似的。

他努力給自己的固有認知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聞公子是很少生病嗎?”

所以才會這麽不習慣。

賀峋決定在外人面前給自己徒弟留點面子,不然以後要是傳出些奇怪的傳聞,某人又要氣勢洶洶地過來發脾氣,遂點頭,正經道:“對。”

實際上事實正好相反。

剛回到山海樓的那會兒,簡直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賀峋殺人順手,但照顧人對他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那段時間又忙,不怎麽顧得上自己新鮮熱乎的小徒弟。

事情的轉折是發生在某次深夜,他回到樓中的時候看到聞厭的房中還亮著燈,讓賀峋本打算徑直回自己住處的腳步一轉,推門進了自己徒弟屋中。

門板轉動的吱呀聲似乎都讓榻上的那一小團嚇了一跳,卷著被子坐起來怯怯地看向來人。

然後賀峋就看到了自己那已經燒得昏昏沈沈的小徒弟,白皙柔軟的臉頰上是不正常的紅暈,眼睛也是通紅的,泛著濕淋淋的光,極度委屈和難受一樣。

賀峋身上還帶著濃重的血氣,袍角濺著不知道是誰的血,可當他走到榻邊的時候,卻驚奇地發現那一小團並沒有因此而害怕,認出他後,甚至一開始的防備都盡數散去,很依賴地小聲叫師尊。

賀峋應了,俯身用手背探了下小徒弟額頭的溫度,發現比不久前濺到身上的鮮血還要滾燙。

“沒喝藥嗎?”畢竟他好歹還記得自己師尊的身份,見人病著,每日出門前都有吩咐樓中的侍從按時把藥端過去。

濃郁的血腥氣隨著他的動作鉆進聞厭鼻中,比屬於溫暖的體溫更先讓他感知到的是對方身上讓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殺氣。

但那只搭在他額上的手幹燥而暖和,寂靜寒涼的深夜中,屋內的燈火輕輕搖晃著,在榻邊微微俯身的修長身影投下格外溫柔的剪影。

聞厭睜著眼暈乎乎看了自己師尊一會兒,腦子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略微心虛地垂了下目光,聲音更小了:“好苦,沒喝。”

榻上的那一小團好像有些怕眼前人生氣一樣,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悶聲悶氣地解釋道:“從前我在家裏的時候,喝藥都是有蜜餞的,我不習慣,這裏也總是只有我一個人……”

心裏接近於無的良心突然隱隱作痛,賀峋總算覺得自己這師尊當得好像有些不太稱職。

於是下一刻,山海樓樓主為了小徒弟的一口蜜餞,夜半時分驚動了大半個樓的人,最後終於讓人聽話地咽完了一整碗藥。

聞厭仰著頭,乖乖地讓人擦了擦嘴,含著蜜餞,腮幫子鼓起來一小塊,不正常的高溫退去不少,變成了暖呼呼的一小團,嗓音綿軟:“謝謝師尊。”

就因為這四個字,此後賀峋回山海樓的第一件事就成了去看自己嬌貴的小徒弟,等人再長大些後,已經不會動不動生病了,這個習慣也沒變過。

當然,某人不記事,多年後自己無意間說漏嘴,說那晚他是專門聽著賀峋回來的動靜把燈挑亮的。

那時,兩人躺在寢殿寬敞的床榻上,聞厭的眼睛半睜不閉,迷迷糊糊的,就快要睡過去了,含糊抱怨道:“等得都要困死了,師尊也不早點回來……”

所以也沒明白賀峋為何突然氣笑了,然後自己又被人從被子裏抓了起來,半句辯解的空檔都沒有,已經偃旗息鼓的親吻就毫不講理地重新壓了下來。

“總算找到了,累死我了!”萬紹推門而入,精疲力盡,“你猜我最後是從哪裏找到的?門房那個剛學會說話的小孩那,小鬼機靈著呢,好說歹說,又拿了好幾樣稀奇玩意和他換,才讓我從他糖罐中拿了幾顆。”

賀峋這才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擡眼看人,溫文有禮地道了聲謝,問人用了什麽換這東西,他後面補上。

話語中滿是對自己徒弟這嬌氣習慣的縱容,無底線得過分。

萬紹連忙擺手:“也不是特別值錢的東西,只是……”

許是逐漸覺得這兩位現在看起來也沒有傳聞中那麽駭人,被強行壓制的好奇心悄悄冒頭,萬紹道:“只是有些沒想到,你們實際相處起來是這樣的……”

賀峋瞬間就明白對方的意思,笑道:“怎麽?你覺得我這時候應該下個毒嗎?”

萬紹哪敢說是啊,雖然他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賀峋嘆氣道:“所以我覺得有些謠言還是該清一清,好好的師徒關系都被傳成什麽樣了?偏要加上些俗套的反目成仇的戲碼。”

萬紹都被他說得有些迷迷瞪瞪的了,半信半疑道:“可是聽說十年前是……”

“自然是假的。”賀峋都還沒等人說完,就輕飄飄地反駁,“本座的徒弟那麽乖,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那難道是您老人家嫌活得不耐煩了想死一死嗎?

萬紹瞬間打消了剛升起的那幾分信服,難以置信地心裏想。

就在這時,他身上的信符突然亮了起來,賀峋就見人看著看著臉色一變,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怎麽了?”賀峋問。

“黑蛟!禹北界那條黑蛟竟然追過來了!”萬紹驚慌失措道,“大哥說父親和母親回來的路上被黑蛟截斷,現在還被困著。”

賀峋先是看了下徒弟的狀況,見人喝了藥吃了糖,已經沒什麽難受的跡象,正安然地睡著,於是在急得六神無主的萬紹央求時還是起身一起過去了,只留下了個簡單的術法,在人醒過來時能第一時間感覺到。

等到兩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聞厭也睜開了眼。

他不知道是什麽醒過來的,默默品了下口中未散的甜味,彎了彎嘴角,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隨即從榻上起身,在賀峋的法術感應到前,就算準了對方現在修為不濟不能立馬發現,幹脆利落地往上面打了道禁制直接壓下來,也出了門,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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