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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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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阿嚏——”

聞厭偏頭打了個噴嚏,不太舒服地吸了吸鼻子。

“是不是昨晚淋了雨著涼了?”周則已經聞聲看來,端詳了一下聞厭的臉色,“景明,你看起來好像很累。”

同時看過來的還有坐在輪椅上的賀峋。

“哪有那麽脆弱?”聞厭縮在椅子裏悶聲道。

不過不舒服是真的。

聞厭今早醒來後就渾身酸痛得不行,再加上本來就時重時輕的頭疼,他晃來信閣的時候人都是飄的。

難不成真被唐柏這個烏鴉嘴說中了?山海樓樓主一點小雨就淋成風寒,說出去怕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聞厭擡手揉了揉太陽穴,他估摸著時辰,攏了攏外袍,起身:“我先回去歇會。”

“等一下。”唐柏把人拉住了。

他想起今日來信閣時路上所見,對聞厭道:“今日樓中似有大事,我看見有不少陌生魔修出現,陣仗頗大,你回去的時候要小心。”

山海樓背山靠水,地域廣闊,以信閣為界,往右是樓中會客議事之處,再往裏就是長老和樓主居所。唐柏有心去打探這不同尋常的動靜,然而他們日常活動範圍都在信閣以左,只能遠遠地看著各路魔修齊聚一堂,往湖中的小島上去。

聞厭點頭:“好,放心吧。”

他示意唐柏放心,下了樓,身影很快消失在階梯拐角處。桌上有份密報被聞厭離開時的動作帶得飄了下來,唐柏眼尖,走過去撿起來後不經意地掃了眼,霎時楞在原地。

相比唐柏的關切擔心,賀峋至始至終都沒說過一句話,他放下手中整理著的文書,推著輪椅來到窗邊,垂眸往下看。

聞厭若有所感,剛邁出信閣的大門,一回頭,就看到窗邊註視著自己的眼睛。

賀峋大大方方的看,被聞厭發現後還笑了笑。於是就見對方站定,同樣坦坦蕩蕩地看了上來,抽出那柄墨玉煙桿,漫不經心地點了點他,再比了個抹脖子的姿勢,眨眨眼,轉身走了。

餘下賀峋滿眼都是笑意。

真是……威脅人都那麽可愛。

今日山海樓確有大事。

魔域派系林立,沖突不斷,但直到今日都屹立不倒,甚至能和正道平分秋色,這很大程度歸功於賀峋在位時立下的規矩。

每隔三個月,各派主事之人都要來山海樓的歸元島,於此解決糾紛或達成交易。在這裏立下的約定都默認不得反悔,這也被稱之為歸元之會。某種程度上也暗含了對山海樓的臣服意味,一開始自然有人不服,然而見識過賀峋的手段後,紛紛閉了嘴。

從岸上到湖中心的歸元島,只有一座白玉拱橋,一到橋上,所有法術便通通失效,無論是多麽呼風喚雨的大魔修,都只能老老實實地一步一步走到島上。

聞厭到時,人都進去得差不多了,橋上沒了人影。所有的限制對他自然不起效,足尖一點,直接飛身而起,輕盈地落在了拱橋另一頭。

他一推開門,座中的魔修齊齊起身向他行禮:“參見君上。”

聞厭徑直從中穿過,走向最上頭的主位。

其他魔修低著頭,眼神小心翼翼地往聞厭身上飄,覷人臉色。

輕煙自墨玉煙鬥升起,稍稍模糊了那張漂亮的面容,然而卻遮不住分毫眼前人的不悅。

長睫低垂,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食指上那枚象征著魔君身份的指環折射出冰冷的光,讓悄悄擡起的頭又紛紛低了下去。

不妙。

這人平常都是笑瞇瞇的,今日連裝都不裝了,必定大事不妙。

聞厭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後一擡眼,見一屋子人還直楞楞地站著,開口道:“幹什麽?自己不會坐下嗎?還要本座請你們不成?”

眾人連忙道著不敢,飛快地坐了下來。

聞厭說完後就沒有再開口,靠坐在椅子上,雙眼微垂,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手中的煙鬥,等著底下人開口。

坐在最末尾的萬寶宮宮主是個獨眼胖子,僅剩一只的小眼睛四處轉了轉,率先開口道:“前月萬寶宮的地牢遇襲,人犯全都跑了出去。我已繪制好了關押之人的畫像,若各位在自己門派中發現並交於我萬寶宮,王某必有重謝!”

有人當即不屑地嘁了一聲:“說得跟真的似的,王志和,誰不知道你地牢裏關的都是些什麽人,自己看上的臠寵跑了還好意思出來嚷嚷,說出來都臟了君上的耳朵!”

其他人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萬寶宮宮主王志和好色之名在魔域人盡皆知。食色性也,這對於魔修來說不算什麽,但偏偏這人無心修煉,整個人早就在酒池肉林中泡廢了,遇事只會窩窩囊囊地陪著笑臉,在弱肉強食的魔域中便格外為人不齒。

王志和漲紅了臉,看向坐在最上方的身影。

聞厭露出了進門以來的第一個笑容:“王宮主是想要本座為你做主?”

王志和冷汗唰的一下就下來了。

他還記得對方剛上任的時候。

新任魔君那張臉實在太過漂亮,山海樓以外的大多數人對其印象還是跟在賀峋身邊的那個少年,柔弱,乖順,單純得與魔域格格不入,像是一直被人精心養在籠中,不沾外界半點腥風血雨。

於是當時不少人想的不僅是那個位置的,還有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

王宏志也在人群中遠遠地看了一眼。

他後面無數次慶幸只是看了一眼。

不過片刻,在他前面的那些人就已經成了一灘灘模糊的血肉,聞厭踩著滿地血腥來到他面前,在他控制不住軟倒的身體旁蹲下身,微笑著問:“喜歡看我?”

那日,王宏志挖下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換得了活命的機會,現在被聞厭這樣看著,渾身汗毛倒豎,眼睛條件反射地開始疼了起來,連忙搖頭,再不敢提。

這事很快就被揭過。

坐在聞厭下首的是山海樓的長老秦謨,他前不久才被聞厭的蠱蟲折磨了一通,但此時對著聞厭的時候神色如常,沒事人一般開口道:“樓主,這一個多月以來都在傳唐家的事是我們魔域中人所為,還說唐家幸存的那小子也在這裏,正道中已經有人想要對魔域動手了,我們是否要有所行動?”

很快有人接話:“要我說,誰做的誰承認便是了,總不能自己得了好處,還要我們所有人一起收拾爛攤子吧?”

“報仇?”有人嗤笑一聲,“承華山唐家一向中立,那些狗屁正道和唐家有什麽交情?我看是也眼饞那還魂草,又抹不開面子吧。”

“還魂草誰不想要?我覺得也不用費那麽多功夫去找,直接去承華山挖墳拋屍,那小鬼肯定要去給自己爹娘收屍,再把他抓住一問,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張掌門那麽熟練,難不成就是你把唐家滅的門?”

“我哪有那本事啊?承華山唐家厲害著呢,要我有這修為,早就動手了。”

話說到這,已經有不少人又悄悄去看今日格外沈默的聞厭。

要說修為,在場所有人都比不上最上面的這位。

練的也不知道是什麽邪術,年紀輕輕,修為卻力壓魔域眾人,能鎮住他的可能只有他那早死的師尊了。

周則就立在聞厭邊上,看著底下眾人有意無意地在把話頭往山海樓上拐,明裏暗裏都是針對之意。

他皺了皺眉,正要開口,就感覺自己的劍突然被人一把抽出。

“砰——!”

眾人被突然炸開的巨響驚得齊齊一頓,扭頭向上首看去。

聞厭起身一劍砍在面前的桌案上,強勁的威壓四散,讓人要喘不過氣來。

在驟然安靜下來的空氣中,聞厭的目光一個個略過下首所有人,不耐道:“吵什麽?”

“不就是想找本座的不痛快嗎?找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麽?”

“還有……”聞厭嗤笑一聲,“挖墳拋屍?也不嫌丟人。”

他擡腳就踹在桌案上,上面嵌著的劍都一起和案幾往外飛,不偏不倚地撞在最先叫囂著的張掌門身上,把人往外撞飛出去幾丈遠,砰地砸在地上慘叫一聲,一時動彈不得。

聞厭看都沒看他,重新坐下,墨玉煙鬥移到唇邊,緩緩呼出一口氣,這才撩起眼皮不緊不慢地對眾人道:“若還有人好奇唐家之事的,大可來山海樓一問。”

不論先前藏著什麽目的,那還在地上撲騰的張掌門都讓眾人心中一凜,連忙告罪。等結束的時候,眾人一個走得比一個快,轉眼就全沒了蹤影。

周則叫來人把地上的張掌門拖出去,再把自己的劍拔了出來,一回頭,就見聞厭又撐著腦袋闔上了眼。

“……樓主?”周則走到人面前,蹲下身,輕聲喚道。

那些人不敢多看,他站在旁邊,卻是能發現對方今天的狀態不太對,似乎一直在強忍不適。

“樓主,是否要屬下叫來醫師——”周則的話音戛然而至。

只見聞厭猛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俯身嘔出一口血來!

“樓主!”周則的臉色唰地白了。

聞厭還是很冷靜的,轉頭看了他一眼,吩咐道:“立即封鎖消息。”

“是……是!”周則如夢初醒,連忙把殿門關上。

幸好此時人已經全散了,聞厭行事一向隨心所欲不顧後果,早就被魔域中的不少人恨之入骨,奈何實力不允許才敢怒不敢言,若被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

“屬下這就讓樓中的醫師過來。”

周則低頭翻找著信符,聞厭卻直接道:“不必。”

聞厭仍舊緊蹙著眉,抓著扶手的指節用力到發白,閉目調息。

周則是知道聞厭時好時壞的身體狀況的。

對方自己曾提過幾年前修煉時不小心出了岔子,真氣逆行,內府有損,最後成了頭疾,必須要靠冰月草鎮痛,又避免被別人發現這一弱點,便直接將其煉制後放進煙鬥中,以掩人耳目。

周則蹲在聞厭身前,見人一時疼得動都動不了,因為彎著腰,背後的蝴蝶骨呼之欲出,隨著呼吸起伏,看起來脆弱又單薄。

他沒忍住,抓住了聞厭垂下的手,再一擡頭時卻楞住了。

今日聞厭穿的衣裳領口有些寬大,彎著腰時,從周則這個離得極近的距離看去,就會見到有淺淡紅痕從鎖骨蔓延出來,透出幾分暧昧的端倪。

周則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難以置信地盯著露出的那一小塊艷色:“樓主……”

“放開。”聞厭道。

周則頓時像是被燙到一般,慌慌張張地松開了自己的手:“樓主恕罪,我,屬下……屬下剛才就是想替您診脈,冒犯樓主,請樓主責罰。”

聞厭已經緩過來了,直起身靠在椅背上呼出口氣,慢慢把頭轉向周則的方向。

不經意間露出的那點痕跡只現出了個引人遐想的影子,便再次嚴嚴實實地被掩蓋在華貴的衣物之下。

周則擡起頭,對上了聞厭的眼睛。

他此前從未覺得那雙漂亮的眼眸黑沈得如此令人心驚,瞳仁中透不進一絲光亮,似讓人無法脫身的深淵。

令人窒息的長久沈默中,聞厭終於轉過頭,起身慢慢往外走。

“樓主!”周則被聞厭的態度弄得越發不安,幾步追了上去。

聞厭頭也沒回:“行了,沒怪你。”

周則還是腳步未停,一路跟到門口,眼見聞厭推門就要離開,心知接下來的話會讓對方勃然大怒,還是一咬牙問了出口:“您身上的那些痕跡……”

然而讓他極其意外的是,聞厭非常平靜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什麽?”

周則不敢挑得太明,伸手在脖子下方比劃了一下:“就是這裏……”

聞厭極輕地蹙了下眉,又很快語氣平常道:“我知道。”

眼前人反應如此平淡,讓周則心中一下子閃過了許多猜測,一股無名的妒火突然自心中升起,簡直要把他一直以來的沈穩燒得一幹二凈。

他跟得更緊了,搶在聞厭邁出門檻前道:“您……”

被人回身用煙桿抵住了肩膀。

聞厭淡聲道:“明正,你太放肆了。”

撂下這句話後,聞厭便收回煙桿,轉身邁進了外面的茫茫雨幕中。

……

賀峋從信閣出來時外面又下起了下雨。

自從聞厭離開後,唐柏不知為何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再加上昨晚之事後,他對賀峋的態度便直轉急下,一聲沒吭,直接往樓中的住處去了。

賀峋的心情卻很好,面上掛著笑,撐著傘,推著輪椅,進到了外面的細雨中。

他知道今日是歸元之會,正想看看聞厭出來了沒,眼中就撞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路過的下屬或弟子紛紛行禮叫著樓主,又不敢在人面前久待,行了禮後就匆匆離去。

賀峋看著又渾身濕透的人,有些不解。

他這徒弟講究得很,床不軟的不睡,衣裳不好看的不穿,吃個東西也要挑三揀四,賣相差一些的直接筷子都不動一下,把自己淋得像個落湯雞似的是什麽時候養成的新愛好?

而且看這方向,這人也不是回自己的寢殿,天都要暗了,還不知道要晃去什麽地方。

賀峋撐著傘往前,直到要到人身前了,聞厭都沒有任何反應。

而賀峋在看清那雙眼睛後,嘴角的笑也一點點平了下來。

聞厭正憑著感覺往自己的寢殿走,突然手腕被人冷不丁攥住。

聞厭頓時炸了毛,指間冷光乍現,反手就是一把淬了毒的銀針向對方甩去。

“是我。”賀峋沒有松手,反而借著躲避的動作把人又拽近了幾分。

熟悉的聲音讓聞厭稍稍放下警惕,卻也只是冷聲道:“你在這裏做什麽?讓開。”

然後就聽人道:“聞樓主,你看不見了,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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