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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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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舊事

或許是因著中秋發生的事,令賀卿想起了許多他本該忘懷的舊事,這段時日來也時常做夢,偶爾還會魘著:

那是一個冬日,黑雲壓城,山雨欲來,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大雪了。

數九寒冬,享樂之人醉生夢死,困厄之人掙紮求生。

皇城中彌漫著馥郁的梅香,一片靜謐祥和之色,而那荒僻的角落中卻不那樣的平靜。

“去死吧,對不起……”一位穿著圓領袍衫的少年唇色凍的有幾分發白,牙齒死死咬著下唇聲音裏有些顫抖。

面露兇狠雙目通紅,眼底卻是說不出的幾分恐懼與害怕。

他的雙手從背後掐著一位宮女的脖頸,手上的青筋綻出,看得出來是用了全力,宮女的眼睛已經有幾分翻白,一雙手試圖掰開鉗制卻是那樣的無力。

少年恐懼到有幾分語無倫次了,直至宮女逐漸沒了聲響斷了呼吸他還是保持著這個動作許久。

等到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殺死了一個人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僵硬,卻分不清是凍的還是其他的緣由,下唇被咬出了血,像是松了一口氣似的跌坐在了地上,腳邊躺著的就是一具屍體。

如此緩了片刻,他的腿腳至今都在發軟,雙手不住地顫抖,這是他第一次殺人,時間卻等不及他緩和心緒,他將屍體抱進了雜草和灌木叢生的角落裏。

“對不起,如果我放了你,或許來日死的就是我了。”少年粗喘著說了句道歉的話,這樣冷的日子裏,額間卻冒著細密的汗珠。

如果她不是偶然聽見了自己同後宮主子的密謀,自然也就不會死,但聽見了,而且被自己察覺了,那就必須死,否則死的就該是自己了。

如今他該想的卻是怎麽處理這具屍體,進出一些地方並不能隨身攜帶利器,也因著這次以後,他便養成了隨身藏著一柄匕首的習慣。

此時的他,尋了一柄小刀,將這具屍體分成一塊一塊包好拋進了皇宮內河順著水流流出了宮,這樣便是失蹤,而不是謀殺。

宮中的主子們更不會為了一個失蹤的宮女大動幹戈。

分屍的地方包括少年的手上身上都沾染了血色,他將現場處理幹凈,脫了外袍順著水流沖走順帶的還有那柄刀。

少年覺得腹中翻湧,四肢發軟怎麽也站不住於是扶著城墻不住地幹嘔著,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又下狠心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才算是清醒了幾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我要活下去,我要向上爬,我要爬到無人再敢欺辱我位置上去,我要報仇,為了家人,為了自己……

少年說服著自己心狠下來,進了宮後,他不止一次地絕望,他怨上天的不公,恨人世的無奈,縱使這樣,他也想改變這一切。

他不會再長胡須了,他的身體也在逐漸地發生一些變化,少年痛恨這樣的變化,卻也無可奈何,在這之前,他也是個男人。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便是那個不陰不陽的老太監。

少年擡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半邊臉頰迅速地紅腫發熱,他仰天深吸了幾口氣,眼中似乎還泛著晶瑩,但也總算是恢覆了幾分力氣,這才一步步地朝他深惡痛絕的地方走去。

“怎麽回來得這樣晚?”老太監穿著一身華貴的衣袍坐在黃花梨的太師椅上,腿上還墊著一塊精致繁覆的毛毯,說話的聲音尖細,左手翹著蘭花指把玩著右手握著的皮鞭,見少年回來了只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眼神仿佛打量著一件死物一般,是帶著輕蔑的平淡。

少年撲通一聲地跪倒在了地上,那脊梁彎折好似一張繃緊了的弓,他重重地磕了個響頭:“請義父恕罪,今日是孫美人留兒子留的晚了些。”

“哦?是嗎?”老太監看著腳下的人漫不經心地說了句。

“是。”少年擡頭,眼下的一顆淚痣熠熠生輝,露出了一個諂媚的笑來。

老太監笑了幾聲,彎腰用他那雙幹枯的手擡起少年的下巴:“乖孩子,你說,該怎麽罰你好呢?”

少年依舊是笑著:“只要義父能夠消氣,怎麽都好。”

啪地一聲,是長鞭淩厲地揮出劃破長空打到皮肉上的聲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少年有些跪不住竟直接趴在了地上,背脊上本就單薄的布料劃破了一道口子,這一鞭子直接劃破了皮肉,滲出了點點血珠。

而他只能被迫承受著這一切,指甲嵌進了掌心的肉裏,整個人打著顫,不由得想著再這樣下去,我可能會死。

少年試圖將這樣的想法從他腦海中揮去,老東西還沒死,我怎麽能死?後背只覺得火辣辣的疼,想必又是一片慘狀,卻不知是何時停下的。

一雙腳停在了他的面前,老太監蹲下身,一只手擡起他的下顎,另一只手的拇指劃過他的臉頰,饒有興味地說著:“嘖,瞧瞧這張臉多漂亮啊,你怎麽不哭呢?

哭起來一定更惹人憐愛極了,不過咱家就喜歡你副倔樣。”

少年覺得臉上一陣疼痛,是老太監的指甲嵌進了他的皮肉裏,而後松開對他的鉗制又起身坐了回去。

老太監放下鞭子端起桌上的那盞茶喝了一口,大發慈悲道:“出去跪著吧。”

“是。”少年狼狽地掙紮起身,跌跌撞撞地出了門,跪在了屋外。

數九寒冬是刺骨的冷,凜冽的北風吹過少年的面頰如刀割一般覺得有幾分刺痛,少年不自覺地撫摸上了自己的這張臉,方才被人摸過的地方只覺得惡心,是了,這老東西這樣喜歡自己的這張臉怎麽舍得毀了?

不止一次的,他厭惡起自己的樣貌來。

少年在這深宮中,逐漸變得同他們一樣,變得殘暴不仁,自私自利,他既享受又害怕這樣的變化。

如果不是別人死,死的就是他自己,他暗中培養著屬於自己的勢力,等待著機會,哪怕只開一道縫隙,他就能抓住。

他漂泊數年,更做了這麽些年看人臉色說話行事的奴才,最擅揣度人心,也這樣慢慢地爬到了禦前的位置,獲取了一定的聖心。

直至那次西南暴亂,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

“你這個雜種,瘋子……”老太監被束縛在刑架上破口大罵,粗糙的麻繩勒進了手腕腳踝中動彈不得。

“多謝義父的誇讚,沒有義父教誨哪有孩兒的今日,我不過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而已。”少年輕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用他那把匕首從人的身上剜下一塊肉來。

少年將那塊肉擱在了青花的瓷盤中,看人淒厲地慘叫哀嚎的模樣,莫名地覺得快意:“要不要嘗一嘗?”

他將盤子端至老太監的眼前,挑了挑眉,用最無辜的語調說出了如墜深淵的言語:“記得,義父的家在金陵?”

少年仿佛一瞬間的恍然大悟,他歪了一下頭頗有幾分可愛:“哈,煙雨江南,倒是個好地方,孩兒一直想去卻沒能去成。

聽說,義父在家中行六?家裏是沒辦法了,才將您送進宮的?”

“您猜。”少年湊近了老太監,放低了聲音問他,“您家中如今還活著幾個人?”

“你敢!”老太監目眥欲裂恨不得殺了他的模樣當真是有趣。

少年後退了幾步,嘴角彎起一個弧度溫聲細語地告訴他:“孩兒怎麽敢呢?”

老太監楞了一瞬,怒極反笑:“哈哈哈,終究是我瞎了眼,你不是人,你是惡鬼。”

想他聰明一世,卻栽在了這裏,只是他的家人何其無辜。

少年恍然無覺,只邁著步子出了這間屋子:“哦,對了,孩兒還有事要忙,等明日再來看您,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屋外的日頭有幾分刺眼,少年下意識地瞇了瞇眼,用手去遮擋這光。

或許從他下定決心殺了第一個人開始,他這雙手就已經沾染了鮮血怎麽也洗不幹凈了,這人間本身就是個煉獄,誰又不是個劊子手呢?

“我們家是經商的,爹卻希望你能夠念書,我的孩兒這樣聰明,一定可以濟世安民。”

“爹再有錢,那也只能濟一方百姓,等你他日高中,才是濟天下百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娘也心疼你要學這樣多東西,看孩兒瘦得喲,多吃點啊。”

“不是爹逼著你學武,若逢亂世,也能安身立命。”

“孩子是為娘身上的一塊肉啊,學這樣多做什麽?我的孩子就算是山野庸才,脊梁骨挺得直就夠了。”

“你這是婦人之見。”

……

這樣的言語恍如隔世,朦朧淺淡已經不大記得請了。

天意弄人,或許他早就迷了路,終究是做不到所期望的那樣了。

似有迷霧籠罩著少年,而遠處的人影更是模糊不清:

“賀卿。”

“嗯?”

“你這孩子,怎麽穿的這樣少,還不快回去。”

少年張了張口,啞著聲音說了句:好。

大夢初醒汗意涔涔,賀卿坐起身,東方既白寒鴉啼鳴,晃神了半晌過後方知夢中的少年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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