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 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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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102 唯一的……
當那綺麗的蝴蝶閃身離開, 只在周圍的空氣中留下朦朧的瑩光後，彈幕的關註重點瞬間偏移。
“啊？怎麽又和杜鵑會的會長扯上關系了？”
“杜鵑會，好熟的詞！”
“給別區玩家和雲玩家科普下，杜鵑會東元共和最大的地下組織之一。”
“杜鵑會還需要科普？？是極星財團的前身誒, 屠龍者終成惡龍的典型案例。”
“別吹, 說是前身不過是套殼罷了。”
“還屠龍者……把一個黑/道組織說得多大義淩然真是笑死了。”
“這游戲的很多舊時代設定都很準確, 但杜鵑會和異種勾連？是不是有點夾帶私貨了。”
“黎光和極星沒仇吧？”
“沒吧，要說有仇的話, 這倆和天啟在根上不對付。敵人的敵人還是朋友呢。”
“財團黑財團還需要有仇？能賺錢黑就黑下唄。”
盧泉在觸手撤離的前一瞬, 心裏驀地泛起一股奇異的錯覺, 對那蝴蝶異種的恐懼感似乎都被這種錯覺所覆蓋。而當它離開時，他又感到些許的悵然。
想要挽留, 但卻無從說起。
等緩過神時, 盧泉才發現自己的彈幕已經化為戰場，話題偏到了危險的方向。
他生怕自己的直播間被封停，於是立刻通過交互端口溝通道：“稍等稍等，所以有大神觸發過這個什麽‘雙月’嗎？”
盧泉回憶自己在論壇看過的帖子, 似乎完全沒有人提到過這個NPC。
話題勉強被扭轉回來。
“開服玩家，完全沒聽說過。”
“杜鵑會會長是誰都是個迷, 應該沒人觸發過吧。”
“沒聽說過+1”
“主播好有福氣, 感覺這趟飛機直接坐出了杜鵑會的隱藏劇情……”
“難道主播是全網首觸發？”
“一人血書求主播開杜鵑會雙月線！！”
正當彈幕討論“雙月”時, 那瑰麗的蝴蝶異種已經飛向刺客和巫舟的纏鬥現場, 就當盧泉以為她是準備出手幫巫舟時, 它卻徑直繞了個彎飛到了巫舟身後。
熒光驟然彌散開來，將巫舟整個人籠罩其中, 又在迅速凝聚，人形輪廓的胳膊再次如觸手般探出, 一圈圈纏繞在巫舟的脖頸上。
蝴蝶異種的姿態極其親昵，身體輕飄飄地攀附在他的後背上，一如無間的戀人，又像致命的水鬼。
光彩流溢的熒光不斷在空氣中擴散，環繞著巫舟的身軀，在那對巨大變色翅膀的籠罩下，有一種詭譎的沈溺感。
然而對待蝴蝶異種的依戀，巫舟卻並沒表現出友善接納的態度，反而極端排斥。
“從我身上滾下去！”
巫舟將身軀隱匿又進行瞬間移動，將距離和刺客拉開之後，猛地揮刀向後，目標直向那蝴蝶異種。
然而蝴蝶異種由光影構成的身軀極為輕巧，輕輕一避便閃開了。因此那一刀直接砍在了巫舟自己的肩膀上，力道再重一點都可以直接將他的右臂卸下來。
盧泉：？
發起瘋連自己都砍。
而彈幕也閃過一排問號和“哈哈哈”。
“臥槽真純種精神病……”
“這種情況在現實中不能治一下嗎？我捐一塊錢。”
“看樣子精神病院也有游戲艙，真服了，害得我笑了一下。”
“巫舟真是沒有一點網感啊？人與異種體型差寄生召喚關系，只要不趴我背上超有品的好吧？”
“身上趴個漂亮的異種，他這種賽博癲子都能變蘇起來。”
“巫舟拒絕了洗白邀約並且狠狠砍了自己一刀。”
“我真服了不是所有人都搞人外好吧？所以能趴我背上嗎嘿嘿……”
“我說一萬遍：把你們人外控都丟到地表去。”
“地表是飛天大蟑螂，我說一萬遍：我們人外控也是很挑剔的！！！”
盧泉看著自己又變了風向的彈幕，心底微微嘆了口氣，但當他意識到自己居然對那只異種蝴蝶有一股想親近的沖動時，又瞬間警覺起來。
——完了，奇怪的彈幕看多了，自己也有點不對勁了。
他立刻清空思緒，全神貫註於瞬息萬變的戰局。
而巫舟連砍自己好幾刀都沒把蝴蝶異種從身上趕下去，刺客玩家雖然被巫舟的自殘舉動驚得滯了一下，但很快抓住時機趁機出手。
但那蝴蝶異種只輕輕一點，便帶著巫舟迅速後退躲避了傷害。
它雖然在保護他，但觸手卻還在他的脖頸上環繞著，色彩斑斕而透明晶瑩。
“從我身上下去。”巫舟再次命令，然而完全沒起效果。
蝴蝶異種帶著明顯的笑音，語氣也有些輕佻：“這是我們契約的內容，你無法拒絕我呢，這是你應該付出的代價。”
“你去殺他，別纏著我。”
巫舟輕嘖一聲，換了一個命令。
“嗯，好啊。”蝴蝶異種回答，但卻完全沒有從他身上下來的意思。
“……”
巫舟想說什麽但又咽了下去。他索性強制忽略纏繞在身上的蝴蝶異種，猛地揮刀向那不斷逼近的刺客，嘗試用強勢的攻擊拿回主動權。
而與此同時，他身上的晶瑩光芒也驟然飛速流動。
刺客忽然身形一滯，整個人像是陷入極度恐懼般地開始顫抖。
戰栗、喘息，並且開始嘗試閃避躲藏，全然沒有之前對巫舟步步緊逼的果斷與狠厲。
什麽情況？
盧泉還在嘗試分析解說時，便看到一條飛出的彈幕：“情感轉移？那個乘客。”
順著彈幕提示看去，果然，之前因為巫舟瞬移到身邊而恐懼顫抖的旅客忽地鎮定下來，甚至還膽子極大地將目光在巫舟和蝴蝶異種身上移動。
下一秒，蝴蝶異種帶著些許撒嬌意味的聲音傳來：“所以，我的能力好用嗎？”
隨著它的低語，不斷變幻色彩的熒光一點點從巫舟的脖頸爬升至臉頰。
比起召喚與從屬的關系，更像是寄生與被控制的關系。
“這個蝴蝶可以操控轉移情緒？！”
“根據剛才的說法，人類召喚異種要付出代價，所以召喚這個異種的代價就是貼貼？”
“召喚類人格感覺Debuff很大，這就是我不抽的原因。”
“只要貼貼，好萌……能力也強強的。”
“能力還好吧，沒有強勢的攻擊技，花架子而已。”
“巫舟有點不識相了，用了人家的能力，還拒絕人家的貼貼。”
“不是你們？開玩笑就算了，動動腦子啊，異種貼貼能有好事嗎？？！”
“我早說了，該把這群人外控丟到地表去。”
“我早說了，該把愛管別人二次元XP的人丟到地表去殺異種。”
“……”盧泉有些頭疼。
雖然他知道在人類壓力倍增的後劇變時代，熱門直播的彈幕風氣都不會很好，但他還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盛況，只好臨時挑了幾個眼熟的老觀眾當管理員。
而當他將視覺固定、打開後臺把管理員設置好後，就看到彈幕一片問號。
盧泉：？
又發生什麽事了？
他將註意力投放回游戲視覺上，只見那只蝴蝶異種已經從巫舟身上下來，輕巧地落座於座椅靠背上，像人類一樣支著腦袋。
一直處於發瘋狂躁狀態的巫舟在它面前平靜地站著，之前扭曲興奮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
甚至平淡到近乎詭異。
“冷靜下來了嗎？”蝴蝶異種詢問。
巫舟沒有回話，但眼皮卻抽搐般地跳動兩下，仿佛在和什麽莫須有的東西進行對抗。
蝴蝶異種發出兩聲輕笑，懸空的肢體微微晃動，顯示出她愉快的心情：“你看，你這不是可以做到情緒穩定的嗎？”
它的觸手再次纏上他的身軀，但這一次巫舟卻完全沒有過激的舉動。
盧泉：……誰情緒穩定？
他看了一眼巫舟，不得不承認，他的情緒現在確實很穩定，穩定得有些嚇人。
所以，他在設置彈幕管理員的那幾秒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盧泉通過互動端口向觀眾提問。
而巫舟與此同時也開了口：“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的語氣是罕見的平淡，還帶著些許即將入眠的困倦感，像是被人註射了一劑鎮定劑。
彈幕傳來的回應也仍然是問號，而那只蝴蝶異種先行收回觸手，在巫舟面前向手掌一樣攤開：“把刀給我，好嗎？”
“……”
巫舟沈默，隨後說出一個字：“不。”
他的拒絕十分幹勁利落，但面色卻越來越奇怪。
一條彈幕閃過：“巫舟一直沒在呼吸吧？還是太黑我看錯了？”
緊接著又是幾條彈幕：“你發現了重點！真沒在呼吸。”
“對對對！高強度對戰後他本來呼吸得很急促，就在剛剛忽然停下了。”
“感覺肯定不是主動的，那麽……”
長達一分鐘的對峙，其中刺客玩家多次克服恐懼嘗試截殺巫舟，但都被蝴蝶異種帶著輕巧閃過。
最終，巫舟還是交出了刀。
在刀具交接的那一瞬間，他長長舒出一口氣，隨後又極其克制地進行換氣，但凝視著蝴蝶異種的神色寧靜到詭異。
“乖。”
蝴蝶異種接過刀，身軀倏地消失在機艙內。盧泉慌忙尋找，最終餘光看到它出現在那個刺客玩家身後，以親昵的姿態從背後貼近，在對方因極度恐懼而奮起反抗的前一瞬，刀刃輕輕劃過脖頸，動脈血噴湧而出，驚起一串抑制的尖叫。
隨後，一枚高危色澤的卡牌從刺客玩家的身上跌落。
蝴蝶異種的身影再次隱匿，盧泉下意識向身處黑暗的巫舟看去，果然，那團光影再次開始凝聚，沾著新鮮血跡的刀被隨意丟回巫舟懷裏。
“幫你殺了，這是你聽話的獎勵。”
語氣非常驕縱傲慢，就像之前那個“乖”字一樣，是精神世界上的居高臨下。
同樣是誇獎，“你真厲害”和“真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語境。
絕對寂靜的兩秒鐘後，蝴蝶異種再次輕笑出聲，以天真爛漫的語氣打破了僵滯的氣氛：“幹什麽這麽嚴肅？不是你叫我去殺的嗎？我之前一直沒有武器，做不到嘛。”
它的身軀貼近巫舟，身上的光澤照亮他的半身：“所以，我算是完成任務了嗎？”
從傲慢的輕視轉為親昵的撒嬌，完全沒有任何緩沖。
巫舟表情依舊是詭異的平靜，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飄渺不定，但總體來說是盯著那只蝴蝶異種。
他一言不發，而蝴蝶異種也並不著急，而是左右張望著機艙，仿佛在好奇。
而此時盧泉也註意到，當纏繞在巫舟脖頸上的觸手消失，他的喉結處赫然有一朵花：那是如同蝴蝶蘭一般的血色紋路。雖然因為在暗處有些看不太清，但確實存在。
密布問號和震驚用語的彈幕再次逐漸出現文字。
“……不得不說，論瘋還是得異種？”
“點了，巫舟發瘋、瘋得明明白白，但異種的瘋是從精神層面上的降維打擊。”
“我靠我都沒反應過來？它到底在想什麽？”
“話說巫舟這算玩脫了嗎哈哈哈？”
“沒死，但是被異種纏上了，還不如切個普通人格去死。”
“這情況到底是誰召喚了誰啊哈哈哈？感覺給自己召出來個主人。”
“瘋子還得瘋來治。”
“……”
“哪裏瘋了？只有人類社會才會定義正常與瘋。”
“這異種之前的性格不就這樣嗎？前一秒罵人醜陋後一秒高興打招呼，順帶再來個鎖喉威脅。”
“但是它知恩圖報還給主播送劇情線誒？”
“啊啊好可愛……我可以說嗎？”
“我要去買游戲了！！織夢開直播的終極目的果然是推銷。”
“上一秒殺完人下一秒貼貼撒嬌，誰懂我？”
“為什麽！我在游戲裏！遇到的異種！都是！醜東西！”
“不是？它殺人誒？我看你們才是最瘋的。”
“彈幕給我看傻了，我剛隔著屏幕冷汗都出來了，還能說可愛？？”
“我懷疑每次汙染入侵都有一波人類叛徒在引路：）”
隨後，一條極長的彈幕閃過：“巫舟召喚來的，巫舟下的命令，巫舟全責，小蝴蝶只想貼貼。我都二次元破打游戲的人外控了你就讓讓我吧，實在閑得沒事幹不如報名去地表殺異種，少給我上價值。”
“點了，我都搞人外了還得要求人外有人的道德味兒？”
在以前的直播生涯中，盧泉的彈幕吵架基本上都是在吵戰力和設定，還是第一次見到吵人外的。
而當他看到有些針對蝴蝶異種戾氣比較重的彈幕時，他莫名下意識想反駁，但理智還是讓他冷靜下來：兩邊的流量都很重要。
於是盧泉決定先岔開話題：“你們看到了嗎？巫舟的脖子上有個花，之前有嗎？”
.
.
.
巫舟此人太不正常，為了保險起見，釋千分別在他的喉部和心口都植入了一朵[附骨之花]。
喉部可以做到呼吸控制，而心口可以操控情緒。
只可惜，她完全無法準確理解巫舟的心聲：那是混亂的、只言片語的、沒有任何邏輯的，就像是患有“心盲癥”無法想象畫面的人，巫舟似乎無法擁有準確且有邏輯的心聲。
而當釋千強制將他的情緒壓制為“冷靜”後，他的心聲便像是一潭死水般毫無波瀾。
這是一片完全沒有想象能力的精神世界，就像一只本能和直覺行動的野獸，執行著思維深處的某一條單線程的任務。
在舊時代的某些研究中，“心聲”是“意識”研究裏重要的一環。
那麽對巫舟來說，他擁有的或許是一個殘缺的“意識”。
當釋千得出這一結論時，死海驀地開口：“我剛才也在研究他，和你得出的結論一致：他的意識的確是殘缺的。就像人類雖然擁有不同的基因，但卻無一例外擁有心臟、肺部這些維持生命運行的基礎器官，而他卻缺少了心臟。一般來說，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但他卻真實存在，真奇怪。
“他和你一樣是來自未來的玩家，或許未來的我會知道問題的所在。”
連死海之主都感到奇怪。
釋千稍作想象，便有些理解巫舟的精神狀態了。
——他根本沒字面上的“精神”。
此時，巫舟握著她扔回來的刀，眼神亂顫地頂著她看。
按照[菟絲花]的運行規則，他應該擁有對她的“保護欲”，但釋千從他的眼神中卻完全讀不出這一點。
“需要我給他植入他殘缺的意識嗎？”死海又說，“這樣他應該能擁有正常人類的思維模式。”
釋千略一猶豫，隨後拒絕：“謝謝，但暫時不需要。”
實話實說，她還挺好奇的。
“……”
長達十秒的沈默後，巫舟終於收回目光，平靜地走向駕駛艙。
釋千順勢落在他的肩頭：“你要幹什麽去啊？”
“還有一個人。”巫舟回答。
他說的是前往駕駛室控制飛機運行的玩家。
和之前第一次見面時癲狂混亂的語言系統形成鮮明對比，他現在絕對冷靜的狀態看起來有些像機器人，他擁有自己的思維邏輯，只是這一套邏輯並不通過心聲運轉得出。
釋千越發覺得有意思。
“你不如直接和我從飛機上跳下去。”釋千笑著說，“飛機落地後你就會被抓起來。”
巫舟腳步未頓：“所以我需要瞬移能力。”
強制冷靜後，他連話都變少了。
“嗯……可是我很忙，我現在要離開，等不到飛機降落。”釋千給他制造了一個全新的問題，“簽契約的時候我就提到了非必要情況下、我隨時可以離開。”
“……”
巫舟再次陷入長久的沈默，眼球又開始不斷震顫。
心聲依舊是一潭死水。
大約五六秒後，他沒開口，而是轉身徑直走向其中一閃機艙窗，伸手打開閱讀燈。
他震顫的目光順著光的視線越向窗外。
釋千：“……”
這個目光的意思是：他真的打算借助光瞬移到窗外然後跳下去？
就算把他的情緒壓制到極端冷靜，行事還是如此之癲。
釋千決定先發制人，她直接將巫舟的情緒由“冷靜”調整為“恐懼”，隨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用由光影構成的觸手纏住他的身軀。
收取那張名為[賽博刺客]的高危人格卡牌，隨後使用[光影穿梭]。
順著閱讀燈透過機艙玻璃的光線，在乘客的尖叫聲中，她與巫舟的身軀瞬間離開機艙。
夜色漆黑，繁星數點，月亮明亮到像是要滴下水來。
異種的身軀雖然感受不到人類世界的氣溫，但她卻能感覺到巫舟驟然降低的體溫。
他的衣衫在夜空中獵獵作響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氣流撕裂。
在紊亂的氣流中急速下墜，留下一道如流星般轉瞬即逝的拖尾光芒，釋千聽到他腦海中傳來的、顫動的噪音。
像是驚恐的尖銳鳴叫，又像是身體失衡發出的求救訊號。
她看到飛機舷窗上頓時布滿觀望的人頭，也看到巫舟瞬間擴張的瞳孔。
虹膜中映照出她光影交織的身軀。
被支配的極端恐懼與高墜的危機同時席卷巫舟的身軀與大腦，身體在無法克制地戰栗，他下意識想要推開她，卻又本能地極力想要攀附她。
可釋千卻故意將凝聚成實體的光影擴散開來，讓他抓了個空。
巫舟的喉嚨深處發出難以克制的顫音。
“害怕嗎？”她笑著問，“求求我，我就救你。”
其實在召喚契約的限制下，她肯定會在落地之前利用翅膀減
速，讓巫舟平安落地。
但在極端恐懼的支配下，她很想知道巫舟是否還能理智思考。
——畢竟他的思考模式和正常人類截然不同。
然而巫舟並沒有做出回答。
在聽到她的話後，他的眼神驟然放空，正當釋千以為他被嚇到短暫昏迷時，他的目光又猛地凝聚焦點，不似之前總在震顫、亂飄，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十秒、二十秒……
時間在高速墜落的過程中仿佛被無限拉長，又好似僅僅一彈指。
釋千看到了不斷接近的叢林，而巫舟卻好像魂歸天外般只是盯著她看，他的身體在因恐懼而戰栗，但眼神卻格外執著。
看樣子是因為恐懼大腦徹底“宕機”了？
她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剛準備揮動翅膀進行減速時，就看到巫舟的瞳孔擴張到了一個正常人類難以達到的大小。
但他的生命體征卻是正常的。
“你是編號4000！”他驟然開口，“你是編號4000！”
“你是……你是、你是編號4000！”
釋千心下驀地一跳，註意力被拉開，她剛準備開口反駁時，巫舟在生理上不斷戰栗的身軀便瞬間爆發出極強的力量，一個翻身便讓自己的後背朝向不斷接近的地面。
“我感覺得到你！我能感覺到你！”巫舟克制著生理上的恐懼張開雙臂，在劇烈的風聲中，說出瘋人一般的胡言亂語，“是的，我感覺到了你……沒錯，是這樣……！我終於明白了！我真的能……！”
在極端恐懼的戰栗中，他反倒扯開了一個笑容。
一個興奮而滿足的笑容。
“對，沒錯，就是你。
“這個世界上，我、我唯一……唯一……”
他這句話並沒有說完，在釋千延遲幾秒的不斷減速中，以後背著地的姿態狠狠落在地上，卷起一股濃烈的、土腥氣的風。
“您的契約對象已死亡，召喚契約自動結束。”
腦內聲音嗡鳴。
釋千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深層世界的家，仿佛剛才經歷的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
溫馨、寧靜，釋初正在她的日記本上寫寫畫畫。
聽到身後的聲響，釋初眼睛亮閃閃地回頭，隨後親昵地撲了上來。
“媽媽，你剛剛忽然去哪了？”
不是夢。
所以——剛才巫舟說的“能感覺到”和“唯一”，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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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那綺麗的蝴蝶閃身離開, 只在周圍的空氣中留下朦朧的瑩光後，彈幕的關註重點瞬間偏移。
“啊？怎麽又和杜鵑會的會長扯上關系了？”
“杜鵑會，好熟的詞！”
“給別區玩家和雲玩家科普下，杜鵑會東元共和最大的地下組織之一。”
“杜鵑會還需要科普？？是極星財團的前身誒, 屠龍者終成惡龍的典型案例。”
“別吹, 說是前身不過是套殼罷了。”
“還屠龍者……把一個黑/道組織說得多大義淩然真是笑死了。”
“這游戲的很多舊時代設定都很準確, 但杜鵑會和異種勾連？是不是有點夾帶私貨了。”
“黎光和極星沒仇吧？”
“沒吧，要說有仇的話, 這倆和天啟在根上不對付。敵人的敵人還是朋友呢。”
“財團黑財團還需要有仇？能賺錢黑就黑下唄。”
盧泉在觸手撤離的前一瞬, 心裏驀地泛起一股奇異的錯覺, 對那蝴蝶異種的恐懼感似乎都被這種錯覺所覆蓋。而當它離開時，他又感到些許的悵然。
想要挽留, 但卻無從說起。
等緩過神時, 盧泉才發現自己的彈幕已經化為戰場，話題偏到了危險的方向。
他生怕自己的直播間被封停，於是立刻通過交互端口溝通道：“稍等稍等，所以有大神觸發過這個什麽‘雙月’嗎？”
盧泉回憶自己在論壇看過的帖子, 似乎完全沒有人提到過這個NPC。
話題勉強被扭轉回來。
“開服玩家，完全沒聽說過。”
“杜鵑會會長是誰都是個迷, 應該沒人觸發過吧。”
“沒聽說過+1”
“主播好有福氣, 感覺這趟飛機直接坐出了杜鵑會的隱藏劇情……”
“難道主播是全網首觸發？”
“一人血書求主播開杜鵑會雙月線！！”
正當彈幕討論“雙月”時, 那瑰麗的蝴蝶異種已經飛向刺客和巫舟的纏鬥現場, 就當盧泉以為她是準備出手幫巫舟時, 它卻徑直繞了個彎飛到了巫舟身後。
熒光驟然彌散開來，將巫舟整個人籠罩其中, 又在迅速凝聚，人形輪廓的胳膊再次如觸手般探出, 一圈圈纏繞在巫舟的脖頸上。
蝴蝶異種的姿態極其親昵，身體輕飄飄地攀附在他的後背上，一如無間的戀人，又像致命的水鬼。
光彩流溢的熒光不斷在空氣中擴散，環繞著巫舟的身軀，在那對巨大變色翅膀的籠罩下，有一種詭譎的沈溺感。
然而對待蝴蝶異種的依戀，巫舟卻並沒表現出友善接納的態度，反而極端排斥。
“從我身上滾下去！”
巫舟將身軀隱匿又進行瞬間移動，將距離和刺客拉開之後，猛地揮刀向後，目標直向那蝴蝶異種。
然而蝴蝶異種由光影構成的身軀極為輕巧，輕輕一避便閃開了。因此那一刀直接砍在了巫舟自己的肩膀上，力道再重一點都可以直接將他的右臂卸下來。
盧泉：？
發起瘋連自己都砍。
而彈幕也閃過一排問號和“哈哈哈”。
“臥槽真純種精神病……”
“這種情況在現實中不能治一下嗎？我捐一塊錢。”
“看樣子精神病院也有游戲艙，真服了，害得我笑了一下。”
“巫舟真是沒有一點網感啊？人與異種體型差寄生召喚關系，只要不趴我背上超有品的好吧？”
“身上趴個漂亮的異種，他這種賽博癲子都能變蘇起來。”
“巫舟拒絕了洗白邀約並且狠狠砍了自己一刀。”
“我真服了不是所有人都搞人外好吧？所以能趴我背上嗎嘿嘿……”
“我說一萬遍：把你們人外控都丟到地表去。”
“地表是飛天大蟑螂，我說一萬遍：我們人外控也是很挑剔的！！！”
盧泉看著自己又變了風向的彈幕，心底微微嘆了口氣，但當他意識到自己居然對那只異種蝴蝶有一股想親近的沖動時，又瞬間警覺起來。
——完了，奇怪的彈幕看多了，自己也有點不對勁了。
他立刻清空思緒，全神貫註於瞬息萬變的戰局。
而巫舟連砍自己好幾刀都沒把蝴蝶異種從身上趕下去，刺客玩家雖然被巫舟的自殘舉動驚得滯了一下，但很快抓住時機趁機出手。
但那蝴蝶異種只輕輕一點，便帶著巫舟迅速後退躲避了傷害。
它雖然在保護他，但觸手卻還在他的脖頸上環繞著，色彩斑斕而透明晶瑩。
“從我身上下去。”巫舟再次命令，然而完全沒起效果。
蝴蝶異種帶著明顯的笑音，語氣也有些輕佻：“這是我們契約的內容，你無法拒絕我呢，這是你應該付出的代價。”
“你去殺他，別纏著我。”
巫舟輕嘖一聲，換了一個命令。
“嗯，好啊。”蝴蝶異種回答，但卻完全沒有從他身上下來的意思。
“……”
巫舟想說什麽但又咽了下去。他索性強制忽略纏繞在身上的蝴蝶異種，猛地揮刀向那不斷逼近的刺客，嘗試用強勢的攻擊拿回主動權。
而與此同時，他身上的晶瑩光芒也驟然飛速流動。
刺客忽然身形一滯，整個人像是陷入極度恐懼般地開始顫抖。
戰栗、喘息，並且開始嘗試閃避躲藏，全然沒有之前對巫舟步步緊逼的果斷與狠厲。
什麽情況？
盧泉還在嘗試分析解說時，便看到一條飛出的彈幕：“情感轉移？那個乘客。”
順著彈幕提示看去，果然，之前因為巫舟瞬移到身邊而恐懼顫抖的旅客忽地鎮定下來，甚至還膽子極大地將目光在巫舟和蝴蝶異種身上移動。
下一秒，蝴蝶異種帶著些許撒嬌意味的聲音傳來：“所以，我的能力好用嗎？”
隨著它的低語，不斷變幻色彩的熒光一點點從巫舟的脖頸爬升至臉頰。
比起召喚與從屬的關系，更像是寄生與被控制的關系。
“這個蝴蝶可以操控轉移情緒？！”
“根據剛才的說法，人類召喚異種要付出代價，所以召喚這個異種的代價就是貼貼？”
“召喚類人格感覺Debuff很大，這就是我不抽的原因。”
“只要貼貼，好萌……能力也強強的。”
“能力還好吧，沒有強勢的攻擊技，花架子而已。”
“巫舟有點不識相了，用了人家的能力，還拒絕人家的貼貼。”
“不是你們？開玩笑就算了，動動腦子啊，異種貼貼能有好事嗎？？！”
“我早說了，該把這群人外控丟到地表去。”
“我早說了，該把愛管別人二次元XP的人丟到地表去殺異種。”
“……”盧泉有些頭疼。
雖然他知道在人類壓力倍增的後劇變時代，熱門直播的彈幕風氣都不會很好，但他還是第一次面臨這樣的盛況，只好臨時挑了幾個眼熟的老觀眾當管理員。
而當他將視覺固定、打開後臺把管理員設置好後，就看到彈幕一片問號。
盧泉：？
又發生什麽事了？
他將註意力投放回游戲視覺上，只見那只蝴蝶異種已經從巫舟身上下來，輕巧地落座於座椅靠背上，像人類一樣支著腦袋。
一直處於發瘋狂躁狀態的巫舟在它面前平靜地站著，之前扭曲興奮的表情已經蕩然無存。
甚至平淡到近乎詭異。
“冷靜下來了嗎？”蝴蝶異種詢問。
巫舟沒有回話，但眼皮卻抽搐般地跳動兩下，仿佛在和什麽莫須有的東西進行對抗。
蝴蝶異種發出兩聲輕笑，懸空的肢體微微晃動，顯示出她愉快的心情：“你看，你這不是可以做到情緒穩定的嗎？”
它的觸手再次纏上他的身軀，但這一次巫舟卻完全沒有過激的舉動。
盧泉：……誰情緒穩定？
他看了一眼巫舟，不得不承認，他的情緒現在確實很穩定，穩定得有些嚇人。
所以，他在設置彈幕管理員的那幾秒內到底發生了什麽？
盧泉通過互動端口向觀眾提問。
而巫舟與此同時也開了口：“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的語氣是罕見的平淡，還帶著些許即將入眠的困倦感，像是被人註射了一劑鎮定劑。
彈幕傳來的回應也仍然是問號，而那只蝴蝶異種先行收回觸手，在巫舟面前向手掌一樣攤開：“把刀給我，好嗎？”
“……”
巫舟沈默，隨後說出一個字：“不。”
他的拒絕十分幹勁利落，但面色卻越來越奇怪。
一條彈幕閃過：“巫舟一直沒在呼吸吧？還是太黑我看錯了？”
緊接著又是幾條彈幕：“你發現了重點！真沒在呼吸。”
“對對對！高強度對戰後他本來呼吸得很急促，就在剛剛忽然停下了。”
“感覺肯定不是主動的，那麽……”
長達一分鐘的對峙，其中刺客玩家多次克服恐懼嘗試截殺巫舟，但都被蝴蝶異種帶著輕巧閃過。
最終，巫舟還是交出了刀。
在刀具交接的那一瞬間，他長長舒出一口氣，隨後又極其克制地進行換氣，但凝視著蝴蝶異種的神色寧靜到詭異。
“乖。”
蝴蝶異種接過刀，身軀倏地消失在機艙內。盧泉慌忙尋找，最終餘光看到它出現在那個刺客玩家身後，以親昵的姿態從背後貼近，在對方因極度恐懼而奮起反抗的前一瞬，刀刃輕輕劃過脖頸，動脈血噴湧而出，驚起一串抑制的尖叫。
隨後，一枚高危色澤的卡牌從刺客玩家的身上跌落。
蝴蝶異種的身影再次隱匿，盧泉下意識向身處黑暗的巫舟看去，果然，那團光影再次開始凝聚，沾著新鮮血跡的刀被隨意丟回巫舟懷裏。
“幫你殺了，這是你聽話的獎勵。”
語氣非常驕縱傲慢，就像之前那個“乖”字一樣，是精神世界上的居高臨下。
同樣是誇獎，“你真厲害”和“真乖”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語境。
絕對寂靜的兩秒鐘後，蝴蝶異種再次輕笑出聲，以天真爛漫的語氣打破了僵滯的氣氛：“幹什麽這麽嚴肅？不是你叫我去殺的嗎？我之前一直沒有武器，做不到嘛。”
它的身軀貼近巫舟，身上的光澤照亮他的半身：“所以，我算是完成任務了嗎？”
從傲慢的輕視轉為親昵的撒嬌，完全沒有任何緩沖。
巫舟表情依舊是詭異的平靜，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飄渺不定，但總體來說是盯著那只蝴蝶異種。
他一言不發，而蝴蝶異種也並不著急，而是左右張望著機艙，仿佛在好奇。
而此時盧泉也註意到，當纏繞在巫舟脖頸上的觸手消失，他的喉結處赫然有一朵花：那是如同蝴蝶蘭一般的血色紋路。雖然因為在暗處有些看不太清，但確實存在。
密布問號和震驚用語的彈幕再次逐漸出現文字。
“……不得不說，論瘋還是得異種？”
“點了，巫舟發瘋、瘋得明明白白，但異種的瘋是從精神層面上的降維打擊。”
“我靠我都沒反應過來？它到底在想什麽？”
“話說巫舟這算玩脫了嗎哈哈哈？”
“沒死，但是被異種纏上了，還不如切個普通人格去死。”
“這情況到底是誰召喚了誰啊哈哈哈？感覺給自己召出來個主人。”
“瘋子還得瘋來治。”
“……”
“哪裏瘋了？只有人類社會才會定義正常與瘋。”
“這異種之前的性格不就這樣嗎？前一秒罵人醜陋後一秒高興打招呼，順帶再來個鎖喉威脅。”
“但是它知恩圖報還給主播送劇情線誒？”
“啊啊好可愛……我可以說嗎？”
“我要去買游戲了！！織夢開直播的終極目的果然是推銷。”
“上一秒殺完人下一秒貼貼撒嬌，誰懂我？”
“為什麽！我在游戲裏！遇到的異種！都是！醜東西！”
“不是？它殺人誒？我看你們才是最瘋的。”
“彈幕給我看傻了，我剛隔著屏幕冷汗都出來了，還能說可愛？？”
“我懷疑每次汙染入侵都有一波人類叛徒在引路：）”
隨後，一條極長的彈幕閃過：“巫舟召喚來的，巫舟下的命令，巫舟全責，小蝴蝶只想貼貼。我都二次元破打游戲的人外控了你就讓讓我吧，實在閑得沒事幹不如報名去地表殺異種，少給我上價值。”
“點了，我都搞人外了還得要求人外有人的道德味兒？”
在以前的直播生涯中，盧泉的彈幕吵架基本上都是在吵戰力和設定，還是第一次見到吵人外的。
而當他看到有些針對蝴蝶異種戾氣比較重的彈幕時，他莫名下意識想反駁，但理智還是讓他冷靜下來：兩邊的流量都很重要。
於是盧泉決定先岔開話題：“你們看到了嗎？巫舟的脖子上有個花，之前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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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舟此人太不正常，為了保險起見，釋千分別在他的喉部和心口都植入了一朵[附骨之花]。
喉部可以做到呼吸控制，而心口可以操控情緒。
只可惜，她完全無法準確理解巫舟的心聲：那是混亂的、只言片語的、沒有任何邏輯的，就像是患有“心盲癥”無法想象畫面的人，巫舟似乎無法擁有準確且有邏輯的心聲。
而當釋千強制將他的情緒壓制為“冷靜”後，他的心聲便像是一潭死水般毫無波瀾。
這是一片完全沒有想象能力的精神世界，就像一只本能和直覺行動的野獸，執行著思維深處的某一條單線程的任務。
在舊時代的某些研究中，“心聲”是“意識”研究裏重要的一環。
那麽對巫舟來說，他擁有的或許是一個殘缺的“意識”。
當釋千得出這一結論時，死海驀地開口：“我剛才也在研究他，和你得出的結論一致：他的意識的確是殘缺的。就像人類雖然擁有不同的基因，但卻無一例外擁有心臟、肺部這些維持生命運行的基礎器官，而他卻缺少了心臟。一般來說，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但他卻真實存在，真奇怪。
“他和你一樣是來自未來的玩家，或許未來的我會知道問題的所在。”
連死海之主都感到奇怪。
釋千稍作想象，便有些理解巫舟的精神狀態了。
——他根本沒字面上的“精神”。
此時，巫舟握著她扔回來的刀，眼神亂顫地頂著她看。
按照[菟絲花]的運行規則，他應該擁有對她的“保護欲”，但釋千從他的眼神中卻完全讀不出這一點。
“需要我給他植入他殘缺的意識嗎？”死海又說，“這樣他應該能擁有正常人類的思維模式。”
釋千略一猶豫，隨後拒絕：“謝謝，但暫時不需要。”
實話實說，她還挺好奇的。
“……”
長達十秒的沈默後，巫舟終於收回目光，平靜地走向駕駛艙。
釋千順勢落在他的肩頭：“你要幹什麽去啊？”
“還有一個人。”巫舟回答。
他說的是前往駕駛室控制飛機運行的玩家。
和之前第一次見面時癲狂混亂的語言系統形成鮮明對比，他現在絕對冷靜的狀態看起來有些像機器人，他擁有自己的思維邏輯，只是這一套邏輯並不通過心聲運轉得出。
釋千越發覺得有意思。
“你不如直接和我從飛機上跳下去。”釋千笑著說，“飛機落地後你就會被抓起來。”
巫舟腳步未頓：“所以我需要瞬移能力。”
強制冷靜後，他連話都變少了。
“嗯……可是我很忙，我現在要離開，等不到飛機降落。”釋千給他制造了一個全新的問題，“簽契約的時候我就提到了非必要情況下、我隨時可以離開。”
“……”
巫舟再次陷入長久的沈默，眼球又開始不斷震顫。
心聲依舊是一潭死水。
大約五六秒後，他沒開口，而是轉身徑直走向其中一閃機艙窗，伸手打開閱讀燈。
他震顫的目光順著光的視線越向窗外。
釋千：“……”
這個目光的意思是：他真的打算借助光瞬移到窗外然後跳下去？
就算把他的情緒壓制到極端冷靜，行事還是如此之癲。
釋千決定先發制人，她直接將巫舟的情緒由“冷靜”調整為“恐懼”，隨後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瞬間，用由光影構成的觸手纏住他的身軀。
收取那張名為[賽博刺客]的高危人格卡牌，隨後使用[光影穿梭]。
順著閱讀燈透過機艙玻璃的光線，在乘客的尖叫聲中，她與巫舟的身軀瞬間離開機艙。
夜色漆黑，繁星數點，月亮明亮到像是要滴下水來。
異種的身軀雖然感受不到人類世界的氣溫，但她卻能感覺到巫舟驟然降低的體溫。
他的衣衫在夜空中獵獵作響 ，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氣流撕裂。
在紊亂的氣流中急速下墜，留下一道如流星般轉瞬即逝的拖尾光芒，釋千聽到他腦海中傳來的、顫動的噪音。
像是驚恐的尖銳鳴叫，又像是身體失衡發出的求救訊號。
她看到飛機舷窗上頓時布滿觀望的人頭，也看到巫舟瞬間擴張的瞳孔。
虹膜中映照出她光影交織的身軀。
被支配的極端恐懼與高墜的危機同時席卷巫舟的身軀與大腦，身體在無法克制地戰栗，他下意識想要推開她，卻又本能地極力想要攀附她。
可釋千卻故意將凝聚成實體的光影擴散開來，讓他抓了個空。
巫舟的喉嚨深處發出難以克制的顫音。
“害怕嗎？”她笑著問，“求求我，我就救你。”
其實在召喚契約的限制下，她肯定會在落地之前利用翅膀減
速，讓巫舟平安落地。
但在極端恐懼的支配下，她很想知道巫舟是否還能理智思考。
——畢竟他的思考模式和正常人類截然不同。
然而巫舟並沒有做出回答。
在聽到她的話後，他的眼神驟然放空，正當釋千以為他被嚇到短暫昏迷時，他的目光又猛地凝聚焦點，不似之前總在震顫、亂飄，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十秒、二十秒……
時間在高速墜落的過程中仿佛被無限拉長，又好似僅僅一彈指。
釋千看到了不斷接近的叢林，而巫舟卻好像魂歸天外般只是盯著她看，他的身體在因恐懼而戰栗，但眼神卻格外執著。
看樣子是因為恐懼大腦徹底“宕機”了？
她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剛準備揮動翅膀進行減速時，就看到巫舟的瞳孔擴張到了一個正常人類難以達到的大小。
但他的生命體征卻是正常的。
“你是編號4000！”他驟然開口，“你是編號4000！”
“你是……你是、你是編號4000！”
釋千心下驀地一跳，註意力被拉開，她剛準備開口反駁時，巫舟在生理上不斷戰栗的身軀便瞬間爆發出極強的力量，一個翻身便讓自己的後背朝向不斷接近的地面。
“我感覺得到你！我能感覺到你！”巫舟克制著生理上的恐懼張開雙臂，在劇烈的風聲中，說出瘋人一般的胡言亂語，“是的，我感覺到了你……沒錯，是這樣……！我終於明白了！我真的能……！”
在極端恐懼的戰栗中，他反倒扯開了一個笑容。
一個興奮而滿足的笑容。
“對，沒錯，就是你。
“這個世界上，我、我唯一……唯一……”
他這句話並沒有說完，在釋千延遲幾秒的不斷減速中，以後背著地的姿態狠狠落在地上，卷起一股濃烈的、土腥氣的風。
“您的契約對象已死亡，召喚契約自動結束。”
腦內聲音嗡鳴。
釋千驀地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深層世界的家，仿佛剛才經歷的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
溫馨、寧靜，釋初正在她的日記本上寫寫畫畫。
聽到身後的聲響，釋初眼睛亮閃閃地回頭，隨後親昵地撲了上來。
“媽媽，你剛剛忽然去哪了？”
不是夢。
所以——剛才巫舟說的“能感覺到”和“唯一”，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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