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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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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禮

戚言醒來時,襄君正守在床頭。

見她醒來,連忙俯身試探她的額溫,感覺到並不燙手,才又放下來,擔憂地望著她。

卻一言不發。

“怎麽不說話?”戚言問。

興許是昏睡太久,她的聲音帶著低啞。

閔煜將嗓音放輕柔,問她:“頭還疼嗎?”

戚言伸手攬住他,低嘆:“好多了,見到你就好多了。”

襄君被她擁著,脊背慢慢放松下來,將頭深深地埋入她的頸窩。

良久,他帶著哽咽,極小聲地在她耳邊說:“你嚇死我了。”

襄國的國君一向守禮,言辭也文雅,極少說出這樣直白的話,這次的確將他嚇得不輕。

戚言伸手環住他,輕拍他的後背,安撫道:“我沒事,莫擔憂。”

閔煜沒有再說話,只是又小心,又緊密地抱住她。

宮人已經替她換了衣衫,擦凈面容,此時正靜靜地躺在床上,還抱著他。

可她臉上身上到處是血的模樣,卻始終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那一刻,他仿佛什麽都想了,又好似什麽都沒想,只有那滿目的紅。

他實在心驚膽戰,怕極了會失去她,怕極了湯陽所說的話會即刻應驗,教他連一點阻止的辦法也沒有。

戚言任他抱了一會兒,才問道:“已是幾更天了?”

“尚未問過,先前怕驚著你,便讓他們勿要報時,免得多出響動,看天色已經暗了許久。”

戚言便笑:“我何曾如此嬌貴了?”

閔煜憶著曾經她發病時,一點聲響也聽不得的模樣,不敢茍同,但也沒和她爭這一聲。

只聽她繼續問:“邵奕呢?”

襄君渾身僵了一下。

此前,戚言滿身是血,渾渾噩噩地走到襄宮門口,他自然是要遣人去查的。

很快便得知邵奕死在了牢獄裏,死狀極其之淒慘,殺他的手法卻極粗糙,一看就是不通武藝的外行人動的手。

究竟是誰人所殺,不做他想。

如今,她卻語氣平淡地問起邵奕所在,是刺激之下忘了邵奕已死,還是……

“怎麽不答我?”戚言覺得奇怪,她微微側首,試圖去看國君的側臉,“邵奕的屍首在哪裏?可曾收斂了?”

聽了這話,閔煜松下口氣,暗自慶幸好在她的神思還未錯亂,並嘲笑自己真是草木皆兵,怎麽憑她一句話就能平白牽扯出這麽多臆想。

可他轉念又開始擔心,想著為什麽戚言如此關心邵奕的屍首?

是心裏還留有一絲懷戀?又或是看在過去相識一場的份上,想全那人最後一點體面?

這恐怕也不是什麽好兆頭。

他一面亂七八糟地想著,心情覆雜地回道:“還在牢裏,未曾動過。”

戚言垂著眸:“讓人拖出去,丟進亂葬崗裏吧。”

閔煜未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答覆。

一副全無情誼的冷酷模樣,更看得他心底隱隱不安。

可戚言卻似毫無所覺,說完便渾然忘了這件事一般。

她抱住懷裏的國君,忽然在他耳邊道:“我們成親吧。”

一瞬間,閔煜以為自己聽錯了。

久久沒有回神。

直到戚言問:“怎麽?不願意?”

閔煜擡起身,望向她,眼中滿是驚異。

戚言繼續道:“我以為國君將鳳鳴給我,便是要與我相守的意思。原來不是許我一生?”

閔煜的嘴唇微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

戚言的神色立刻變得意興闌珊:“你若不願意……”

“不!”閔煜矢口否認,又再次抱住她,在她耳邊低聲道,“我沒有不願,成親吧……我們成親。”

襄君的公命下達得極快,點了襄國白氏一位德高望重、夫妻和睦、兒女雙全的老前輩做儐相,一應儀典禮制務求盡快。

“下月十五正是個萬事大吉的好日子,就選這天行婚典吧。”

閔煜拿著一卷竹簡給戚言看,上面寫了許多日期,和每日的黃道吉兇,請她過目。

歇過這兩日,戚言的身體已經逐漸大好,眼下是可以離了床在案前靜坐一陣了。

她掃了眼竹簡上的字,問道:“為何如此急迫?諸侯婚典禮儀繁覆,花費數月籌備才是常事,今日已是本月中旬末,次月十五就要大婚,怕不是要逼死儐相。”

“我只是想……快些與你成婚,”閔煜握住她的手,“不會委屈你的。”

戚言其實並不在意婚典是否隆重,略一想也就罷了,左右她也迫切地想要得到閔煜。

快些也好。

“那就敲定十五吧。”她道。

兩人輕描淡寫地連婚儀的時間都已商討完畢,可憐的襄臣們還沒能來得及接受他們的相國竟真要成為君夫人這件事。

沈寂數日的襄廷隨著國君婚典時日的公告,仿若油鍋裏落進了水,倏然暴沸起來。

“國君與相國大婚?要不要聽聽這話是多麽荒謬?”有言官在同僚面前來回踱步,幾乎手舞足蹈。

看見鳳鳴被相國佩在腰間,和相國竟真要與國君大婚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一者從未公開言明,不過是他們幾個所見之人心知肚明。

可後者,卻是要大張旗鼓,公諸於世的!

無論是相國紅顏惑君、不安本分,還是國君私德有虧、染指臣下,都不是什麽好聽的名聲。

這若是傳出去……他們襄國可還有什麽顏面立足於世啊!

“國君在中州列國的聲譽,還有百年之後的史官筆下的評說,這些君上都不在意了嗎?”

有人言辭激烈地上諫。

“君上不在意自己身後之名,戚相卻是襄國良臣,以女子之身位列上卿已實屬不易,君上也忍心她來日為後人責罵為佞幸寵臣,將她一應功績也抹除在這一樁婚事之下嗎?”

向來虛心納諫,溫厚仁善的襄君只是靜靜地聽完,而後道:

“皆是我一人之過。是我強令戚相下嫁,閔煜一世只做這一回昏君,還請列位叔伯成全我吧。”

說著,他起身,擡手一揖到底。

這又是下嫁,又是叔伯的,縱然言官一把年紀,聽著也只覺折壽。

幹的都是暴君的事,所行的倒是君子之禮。

他還挺委屈!

言官氣不打一處來,偏偏無可奈何。

國君連名聲都不要了,他一個臣子,又能如何左右君上的決定?

思來想去,打算調轉槍頭,從另一邊入手。

他們才不信國君能有這本事,還能逼著戚相嫁人。

於是,和戚言同屬靖國舊臣的田兆,便來了戚府拜會,萬分苦口婆心道:

“何必這麽大張旗鼓?您與國君若是不說,言官群臣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也就是眼下鄰國皆友邦,襄國無內患,否則被人抓著錯處,以如今亂世,少不得又起禍端。”

戚言只是為他添了茶,道:“是我執意如此,國君拗不過我,實際與他無涉。我一世只荒唐這一回,還請諸位看在我為襄國公務尚算盡心的份上,成全我吧。”

田兆聽完,啞了好一陣,方才苦笑道:“相與國君……真是一模一樣。”

國君與戚相有覆國之功績,又厲行革新,如今的襄廷,若是兩人相爭,兩方擁躉興許還能互相挑起些風浪,可眼下——

這兩人心意一致,細要論起來,犯的也不算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是於名聲有礙,兩人又各不在意,就連純臣也只得偃旗息鼓,任他們高興了。

於是襄君與相國大婚儀典便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一日戚言正在襄宮與國君議事,卻聞婚儀儐相的白老求見。

“可是預備婚典時遇上什麽難處?”閔煜問道。

白老的確是位有福之人,頭發雖花白,精神倒也健碩。

他向國君見過禮,擡起頭來應答:“婚嫁六禮有一環問名,下臣前去戚府,主事者一時也說不上來,聽聞戚相正在宮中議事,想著婚期將近,實在拖不得,只好前來叨擾了。”

婚嫁六禮,請期才是排在後面,如今卻要往前補,雖不敢說什麽亂了規矩,但總歸匆忙得有些顧不上體統。

戚言取了支竹簽,將生辰八字寫下,交予白老,又說:“至於名,便用‘言’字就好。”

白老得了答覆,來不及與兩人多寒暄兩句,便匆匆離去。

得了女方八字姓名,還需前往祖廟占蔔,便是納吉之禮。

盡管以這兩位的堅決,恐怕這蔔卦的結果不吉也得吉,只是過場還是要走上一遍的。

不過好在先祖佑護,最終是得了大吉之卦,這又是後話了。

“過去還笑岐公婚儀辦得倉促,如今換到自己,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白老離去後,戚言笑著自嘲一句,轉頭見閔煜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便問:“怎麽?”

襄君猶豫道:“禮記雲,女子許嫁,笄而字。‘言’,是與靖王盈訂婚時所取嗎?”

他其實並不十分想要問出口,顯得他十分斤斤計較,可要是不問,又實在抓心撓肝。

戚言一聽開頭就知道,他一口飛醋又不知吃到了哪裏,不由得好笑。

她道:“言字,是幼時家中所喚的乳名,小時人人皆道我天資聰穎,我父待我更是愛重,常常言說,等我及笄時,定要起個寓意頂好的字。”

而如今,她卻仍用著“言”做稱謂,思及戚姓滿門之災,閔煜便不忍心讓她繼續說下去。

不料,戚言再開口,卻是話鋒急轉,和閔煜所想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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