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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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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熬

神醫走後,襄君獨自一人坐在案前,沈默著將碗中的酒飲盡。

他要怎麽勸戚言?

之於過往,他也不過是個外人。

他在靜室中坐了許久,有宮人問,菜已涼了,是否要為君上換下。

“不必了。”閔煜擡手揉了揉額角,一頓飯吃了許久,菜卻一口未動,也實在吃不下。

“撤了吧,該去將今日的文書批了。”

不知是否心煩意亂的緣故,閔煜一面批閱呈文,一面覺得燥||熱上湧。

想開口令人將火盆撤去,轉眼卻見火盆中黑炭沈寂,並未生火。

他一時有些疑惑,但想到自己剛飲過酒,大概是酒勁尚未退去的緣故,才一時體熱。

念及此,他起身將窗戶打開少許,寒風裹著細雪,打著卷吹入內室,頭腦立時清醒許多。

未曾深想,回到案前,繼續批閱公文。

直到宮人來報,說戚相來了。

閔煜略一楞怔,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幾分。

他道:“快請進來。”

此時天色微暗。

細密的雪粒已變作飄揚的鵝毛,風卻靜了許多,大雪悠然地飄落。

戚言隨宮人進了內室,見到國君便行禮:“君上。”

閔煜已然起身相迎:“戚相不必多禮,大病初愈,多歇著才是,什麽事情這麽緊急,還要冒著風雪親自來一趟?”

“無礙。”戚言將鬥篷的兜帽取下,拂去衣袖上沾染的雪片,卻發覺室內有寒風流動。

她望向窗口:“國君怎麽還開著窗。”

閔煜方才想起不妥,令人關了窗,又生炭火,讓室內暖和起來。

“適才飲過些酒,是以未感嚴寒。”

戚言神色略不讚同:“酒後貪涼,反倒傷身。”

閔煜引她坐下,聽了這話,有些歡欣,笑著回道:“往後定當留意。”

戚言身上寒氣頗重,襄君便喚人盛些姜湯來。

戚言推卻:“姜湯太過辛辣,就免了吧。”

閔煜稍作思量:“改用些羊湯?”

“羊湯也腥膻。”

閔煜嘆口氣:“那就上些熱茶,再取個暖爐來。”

身邊的宮人恭聲應喏。

宮人碎步離去,戚言問道:“今日湯陽來過?”

閔煜心中一跳,面上卻笑:“正是與他飲酒。”

戚言道:“他若提些往事,國君不必在意。”

可這些往事,卻是她心底的沈屙舊疾。

襄君並未應聲。

恰在此時,宮人已捧了茶水與手爐來。

閔煜親手將銅爐遞給她:“戚相先將身體養好,無須顧慮其他。”

戚言望著暖爐,片刻後伸手接過:“謝過君上。”

不知是謝這暖爐,還是謝國君令她寬憂。

銅爐不過手掌大小,這一遞一接之間,兩人的手免不了碰在一起。

閔煜心懷愛慕,驟然觸碰,不免悸動。

身邊的火盆似乎放了太多的炭,熱度升得極快,以至於他身上又像是燃起了那股燥||熱,背後都沁起了汗。

他沈默著抽回手,籠在袖中攥緊。

柔滑的觸感猶似停留,世間美玉更難相及。

不知為何,他今日的五感較往常都像是敏銳許多。

只是與戚姑娘隔案對坐,並未靠近分毫,就能感覺到似有幽香傳來。

她身上的氣息並非陌生,他曾與戚言共乘一騎,曾替她拔除羽箭,曾背她走過林道,曾抱著她餵藥。

其實親密情狀有過許多,可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心猿意馬。

理智告誡他,戚相來見,必是有要事相商。

可感情上,或是那不斷翻騰的欲念,卻總引著他,將目光流連於她的手上、頸上、面容上。

只是這麽對坐著,便覺得心跳快極了。

止不住地想要……上前抱住她。

閔煜強令自己閉了眼,用手揉按額角。

不知今日究竟是發了什麽瘋。

腦中盡是這些不該想的東西。

分明剛聽過些戚言的過往,還盼望著能如何勸導她,放下那些愁苦憂慮,放下……靖王邵奕。

想起這個名字,他手上一頓。

心中莫名地翻起前所未有的妒火。

靖王邵奕,究竟憑什麽能成為她心中獨一無二的人?

愛也深刻,恨也長久。

那句,若邵奕身死,戚言恐怕也留不久。

神醫也治不了的沈屙舊疾,是痛恨之下的同生共死,糾纏不休的以身相殉嗎?

是否是因嶂山上的舍身相救,薄情寡幸之人押上性命的偏愛,才令她刻骨銘心、永志不忘?

那他算什麽?

路人,過客,後來者?

閔煜只覺得仿佛酒意上湧,氣血翻騰,頭腦都昏昏沈沈起來。

戚言見他目光迷離,面容熏紅,連額頭都沁出汗意,不由皺眉,微微傾身上前,伸出手想要扶他。

“國君?”

襄君似乎被這一聲驚醒,猛然向後退去,躲開了她的手。

戚言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為何,突然就令他避之不及了。

是湯陽說了什麽?還是他終於意識到,她這樣的人,其實是不配與他為伍的?

戚言收回手,眸光沈沈:“可要喚醫官來看看?”

閔煜摩挲著指尖汗意,目光落向戚言,不過是一眼,他就立刻發現自己身上愈發不妙。

此時閔煜心中已經依稀猜出了緣故。

是那碗鹿血酒。

所謂大補,竟是這個意思。

他還偏偏喝了不少。

閔煜一時懊惱,在戚言面前如此失態已是非他所願,哪能為了這事再叫醫官前來道破原委?

那豈不更是難堪?

只得推拒道:“不必。”

他一開口,嗓音啞得連自己都驚了一跳。

戚言聽聞這明顯異樣的聲音,更覺國君重病在身,卻不知為何諱疾忌醫。

閔煜也自覺這話生硬了,緩和語氣補充道:“許是……酒後吹了寒風,不礙什麽。”

他不敢讓戚言細看,以免發現端倪,何況與戚言共處一室,又是這等情狀,他實在怕極了自己酒後失德,冒犯了戚姑娘。

他只得微微側身,擡手扶額,狀似無奈。

寬幅袍袖遮去了戚言的視線。

他道:“戚相大病初愈,莫要被過了病氣,入夜風雪緊,且先回吧,若有什麽要事,可令侍從轉達,不必次次親至。”

隆冬寒月,又是天雪路滑,若是沾了風寒,或出了什麽意外,那可如何是好?

戚言捧著茶杯,食指輕敲杯壁,靜靜地望著他。

不過是幾日未見,竟對她避之若浼。

所謂的愛慕也不過如此,她不是早都知道嗎?

世人欽慕她,無非為容貌皮相,一如岐王,或為才學智謀,一如鉞王。

除此以外,她還有什麽可取之處,有什麽值得喜愛的地方?總不會是性情品德。

似閔煜這樣的仁善君子,一旦知她本性,即便再需要她那幾分智謀,最終依舊會疏遠。

她放下茶盞,起身道:“如此,臣先告退了。”

閔煜正是心亂如麻的時候,聽到她的聲音,只覺得意亂情迷,更是難熬,哪裏琢磨得出更多含義。

聞言只胡亂應了兩聲,幾乎壓不住紛亂的氣息。

完全沒有意識到,戚言任相國時久,何曾自稱過下臣?

他滿腦子亂糟糟一片,一時想著飲酒誤事,一時想著酒後失德,懊惱著早知這鹿血酒效用如此之強,便不喝這麽多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心下微松,卻忍不住嘆氣。

這把火燒得他難受至極,幾下扯松了領口,又去將窗戶推開。

凜冽寒風裹著雪花撲上面頰,吹了好一會兒,才算冷靜下來。

他朝門外喚了聲,囑咐宮人送兩劑退火的湯藥來。

宮人們領了命,出門後卻面面相覷。

苦夏時便也罷了,哪有寒冬臘月要退火湯的?

只是國君既然有令,他們也不敢不遵,唯有找了醫官,拿方子去膳房煎熬。

這時候就看出了神醫的高妙水準,普通醫官的兩劑退火湯,都澆不滅那碗鹿血酒撩起的火。

直到夜深人靜之時,尤其難熬。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自行疏解一二,可奈何,欲念一旦升騰翻湧,就不可自抑地想起戚言。

實在太冒犯了……

他怎麽都做不出這種事。

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夢裏卻又見到了她。

似是今日景象,他與戚言於案邊相對而坐。

他的戚相一如既往地正襟危坐,儀態莊嚴,他卻姿態不整,以手撐額,被那把無名火燒得幾乎伏於案前。

“國君?”是戚言微微向前傾伏,關切地向他伸手。

夢境裏,他不僅沒有躲開,還恬不知恥地握住那只素白纖手,將它貼在自己的臉旁,睜著一雙眼迷離地看向她。

那只手如同白玉,細潤,微涼,又似一泓清泉,可解他酷熱幹渴。

“戚姑娘,戚姑娘……”他低低地喚著她,聲音裏透著渴求。

幫幫我。

那後半句分明沒有念出來,可戚言似乎是聽著了。

她站起身,走到他的背後,輕柔地環抱住他。

他的氣息越發亂起來。

她親昵地挨著他,面頰貼在他的耳側,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另一手撫過他紅得將要滴血的耳珠,從他滾動的喉結滑過,向下探去。

窗外落著雪,發出細密輕微的“簌簌”聲,室內一派寂靜,只餘他紛亂的喘||息。

他的腦中燒成一團漿糊,迷迷糊糊地想,太靜了,此時要是能聽一聽她的聲音,該有多好……

國君睜開眼睛時,方才午夜。

衣物被汗漬浸透,一片黏膩,身上還隱約殘存著歡愉的感受。

夢境中的記憶漸漸翻湧起來,連帶著身體也重新泛起熱意。

他卻不敢再多想,只以手掩面,既羞愧,又懊喪。

太冒犯了,這實在是太冒犯了。

君子不欺暗室,他豈能……如此輕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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