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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朋友賈茂家的初次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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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朋友賈茂家的初次聚會

正是“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賈茂十幾年的苦苦等待,僅僅三天就有了無言的結局。

一個月後就是寒假,賈茂雖然父母不在了,但要回老家看望哥哥姐姐。路過M市時,先到吳家小住幾天。晚間吳家兩個女兒大秋和小夏回到老房子住,吳國良陪著他去南樓睡覺。準岳父是商業局下屬一個公司的經理,不太善言談,但對未來的女婿很是關心。問賈茂冷不冷,住在這裏習慣不習慣;問賈茂家裏還有什麽人,生活的怎麽樣。賈茂感覺似乎是在和吳經理談戀愛,只和女朋友大秋有過不多幾次單獨的接觸。她性格有點像爸爸,話不多,絕沒有情人相戀的甜言蜜語,談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如喝酒嗎?抽煙嗎?會做飯嗎?賈茂告訴她,不抽煙,酒能喝一點。自己一個人生活,能不會做飯嗎?最拿手的是殺雞宰魚,每個星期天幾乎都要去市場買一只活雞或者一條魚,回來宰殺好,燉上和朋友喝點酒。

大秋道:“我最煩抽煙喝酒。”

賈茂一聽臉就有點沈下去了。這麽些年的獨居生活,喝酒成了他的唯一樂趣,結婚之後也不可能改變喝酒的習慣。

但大秋接著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酒喝一點也沒什麽,不喝大酒就行。”

大秋還領他去看了看她家另一處房子。吳家還有一處房產在離老房半個多小時路程的安北街,那裏不像市中心那樣繁華,雜亂的建築中夾雜一些菜地,被積雪覆蓋著,在白色的背景中只斷斷續續露出一些壟臺,呈現醒目的黑色。她倆沿著一個光禿禿的小河提向北走了一段路,下了河提,拐到一條不到200米的短街。道北是一所中學,道南是前後兩棟平房,吳家的房子在後一棟的第三家。大小三個屋,進門是廚房,正對著廚房的是個大屋,廚房隔壁是個小屋。實際上是把一個大屋隔成南北兩半,北邊一半又隔成東西兩個小屋。大秋告訴賈茂,這兩棟房住的都是房產局的職工。當初蓋房產家屬宿舍的時候,他爸爸幫助批一些建材,就給他家一戶,是留給她結婚用的。當然沒有南樓好,南樓是後給的,便宜了她妹妹小夏。那沒辦法,誰讓她是老大了呢。

回老家臨走前,大秋讓賈茂把衣服脫下來都洗了一遍,說道:

“幹幹凈凈地回去,讓哥哥姐姐看看,現在有人管了。”

賈茂不由得十分感動。這是母親去世之後,除了兩個姐姐之外第三個給自己洗衣服的女人。

接下來賈茂又有了意外的驚喜。春節探親回來,在M市換車,賈茂從家鄉帶來一大捆粉條,是地道的土豆粉,江北老家的特產。他給準岳父家送去幾把,留下兩把送給了林英章。賈茂和大秋婚事定下之後,林英章就開始張羅賈茂工作的事,但一直沒有落實。聽說原來市裏的教師進修學校和地區的教研室合並,擴大成教師進修學院,負責教師的學歷提高和在職進修,屬於大學專科系列。學院初建,肯定需要進人,就決定把賈茂留下兩天,去看一看。第二天,林英章就領賈茂去了正在建設中的教師進修學院,找到了主持工作的副院長蘇青,直截了當地問:

“你們這缺人嗎?”

蘇院長是由原來地區教研室主任提拔上來的,林英章也算是市裏的名師,經常參加地區組織的教研活動,彼此都熟悉,就笑道:

“你想來嗎?歡迎!”

林英章道:“我倒是不想來,我這位老同學想來。”

蘇青打量了一會林英章身邊的賈茂,覺得似曾相識,又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就問道:

“你這位同學叫……”

林英章道:“賈茂,臨湖縣一中的。”

蘇青一拍腦門道:“想起來了,在東部地區很有名的,高考成績不錯。我去參加過東部三縣聯合組織的教研會,賈老師出的語文公開課!”

林英章幫助鼓吹道:“臨湖一中的語文把關教師,也算地區的名師。”

蘇青道:“賈老師能來當然歡迎。但這樣的臺柱子,縣裏能放嗎?”

林英章把賈茂已近不惑之年還獨身一人,最近在M市找個女朋友的事告訴了蘇院長,意思是臨湖那邊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蘇青院長當即拍板,只要那邊放人,教師進修學院決意接收,可以抓緊時間回去辦手續了。

事情也巧,當年和賈茂一起分配到臨湖中學的校友榮貴已經升任管文教的副縣長了。賈茂回到臨湖,第一時間就去找他,提出了要調轉的事。榮貴問道:

“在這裏幹的不錯嘛,怎麽突然要調走啊?”

賈茂道:“不錯個什麽?你副縣長都當上了,我還是一介平民,連老婆都沒娶上。”把同學在M市幫他介紹一個女朋友的事簡單說了說。

聽後,榮貴只說了兩個字:“走吧。”

更巧的是,這一年恰好實行教育直管人事,用不著經過人事局、組織部等部門審批,也用不著調檔審檔。因為臨湖和M市屬於一個地區,去M市工作屬於上調,地區教育局下個調令就成功地調到了M市教師進修學院。

盡管賈茂在教育口沒有任何功名加身,屬於一介布衣,但業務上還是小有名氣,主要成果是他所帶的文科班兩年考進北大5名、南開1名,這在一個邊疆小縣是個了不起的成就。一些家長,特別是為子女做著名牌夢的家長,聽說賈茂要調走,很是失望,有人找到了組織部,質問道:

“賈老師這樣的人才,為什麽就輕易放走了?”

組織部不了解情況,就打電話問教育局。教育局的回答是:“沒辦法,咱們臨湖的姑娘有眼不識金鑲玉,沒有一個舍身留住他。”

兩個月後,賈茂已經到新單位M市教師進修學院報到了。

接下來就是談婚論嫁。大秋領著賈茂把安北街的小房用石灰刷了一遍。賈茂沒幹過這種活,大秋給他從廠子拿回一套工作服,弄得全身都是白灰。雖然帶著手套,但白灰漿順著衣袖流進去,把手腕燒出了不少傷疤。大秋嫁妝家裏早就給她準備好了,一個大衣櫃,一個大寫字臺,水曲柳木料,據說請的是一個老木工,精雕細刻了好多天才完工,原木花紋,原色清漆,素雅而美觀。特別是那個大寫字臺,賈茂十分喜歡。這麽多年,他天天和讀寫打交道,但所用的都是學生桌或者教研室油漆剝落的老式辦公桌。大寫字臺似乎是專門為他定做的一般,1.4米長,0.8米寬,也是實木本色,十分大氣。賈茂所能提供的就是500元現金。剛開始工作的時候,56元的工資,每月要給父母寄去20元,幾乎沒什麽剩餘。父母相繼去世之後,工資也漲到了72元,但他又成了同事好友的酒肉父母,動不動就拉他去小飯店走一遭,基本也是月月空。大秋清楚獨身男子是攢不下錢的,並沒有因為賈茂對兩人正在組建的小家庭投資太少表示不滿。

登記的時候出現一個小插曲。賈茂去教育局辦公室開登記介紹信,辦事員小黃問她:“是初婚嗎?”

賈茂把“初婚”聽成了“重婚”,就順口回答了個“不是”。小黃就在婚姻狀況攔裏寫個“再婚”。賈茂沒細致看就拿給了大秋。大秋一看,立刻哭了起來,傷心地說道:

“挑來選去還是找了個再婚的,要找結過婚的,何必等到今天?”

賈茂仔細看看介紹信,才明白怎麽回事,急忙解釋,並答應立刻去教育局更改。但大秋無論如何也不相信,賭氣回到了老房子,一進屋就哭著說:

“這婚不能結了!”

父母急忙問是怎麽回事,她就把看到賈茂結婚證明上寫著“再婚”兩個字和父母說了。她爸爸吳國良經理還是通情達理的,勸女兒道:

“再婚就再婚吧,已經到這一步了。小賈人還不錯,也沒有孩子,結過婚不算什麽大事。”

母親範傑卻不依不饒。這些年有不少給女兒介紹對象的,有廠長,有科長,就是因為是死了老婆或者離婚的而回絕了。她希望女兒找一個沒有婚史的,因為沒有比較,對女兒能夠一心一意。因此說道:

“這事必須搞清楚,說是沒結過婚,實際上是再婚,起碼為人不誠實。”

於是派小女兒小夏去找介紹人表姨。表姨住的不遠,不到一個小時就來了。表姨一進屋,範傑就指責道:

“小陳,你怎麽搞的,那個賈茂是結過婚的。”

表姨一臉莫名其妙:“不可能能啊,蔣老師向我說過多回,說他家老白在臨湖有個當年的同事,是個大學生,一直獨身。”

範傑道:“這件事你必須給我搞清楚。大秋可是你的親外甥女啊。”

表姨保證道:“大姐,你放心,大秋就跟我的孩子一樣,我不能讓她吃虧就是了。”

表姨第二天上班一見到蔣慧,就把她拉到一旁質問道:

“賈茂結過婚,你知道嗎?”

蔣慧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不可能啊,老白一直說賈茂一直獨身。”她回到辦公室,立刻給白禮打電話,問是怎麽回事。白禮也產生了疑惑,心想:是不是他離開臨湖後賈茂這小子結過婚又離了,他不知道。於是趕緊給林英章打電話求證。林英章賭咒發誓說賈茂絕對沒有結過婚,並說道:

“如果結過婚他一定和我說,我不可能不知道。”

林英章的保證一級一級反饋到吳家。老太太範傑還不放心,又找到了在師範學校當科長的弟弟、也就是大秋的舅舅,他認識教育局一個副局長。教育局副局長以考察新調入教師進修學院的教師賈茂為名,給臨湖教育局打個電話,那邊確認賈茂在臨湖十二年確實一直獨身。此事經過多名當時人、兩級政府機關的反覆印證,才算告一段落。

“初婚”還是“再婚”之誤,成為了一個笑話,在賈茂新單位傳播了好幾年,也成了學院同事揶揄他的材料。

婚期定於5月1日,勞動節放假一天,也是按當時的一般規矩婚禮安排在節假日。賈茂在M市除了幾個同學之外,舉目無親,哥哥姐姐都遠在千裏之外的江北老家,不想折騰他們。新單位剛剛報到,還沒上一天班,誰也不認識。而大秋這面,雖說是M市的老人,親戚朋友不少,但八十年代初,撥亂反正開始不久,運動造成的傷痕還沒有痊愈,親戚朋友多數不怎麽往來。因此他岳父母商量不準備操辦。但也得有個形式,吳經理借了一輛大客車,賈茂的同學林英章夫婦和介紹人白禮夫婦,此外還請了一個叫石慶寶的,市委宣傳部的一個科長,臨湖人,媳婦曾是賈茂中學的同事。10來個人的接親隊伍,上午8點來到吳家老屋,賈茂只是和大秋一起給岳父岳母以及老奶奶行個禮,不用背,不用抱,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大客車。

從橋南老屋到安北街新房步行才不到40分鐘的路程,汽車行駛10幾分鐘就到了。沒有鞭炮,沒有歡迎的人群,只有她的妹妹小夏在這裏看著屋子等待新人的到來。一行人下了車,轉過胡同,進了小院,進了屋。送親的人連茶都沒喝一杯,一人拿了幾顆糖,說幾句祝福的話,就告辭出來。

屋裏只剩下夫妻兩個人的時候,賈茂不由自主地重新審視了一遍自己的新婚妻子。他覺得大秋漂亮了許多,沒有婚紗,但新做了一套淺灰色西服,畫出了腰腿的曲線,顯得比平時苗條。平時大秋總是把頭隨便地紮在腦後,今天在美發廳做了個荷葉頭,濃密的黑發披散開來,配上白裏透紅的臉色,還真能算半個青春美女。大秋見賈茂定定地看著她,說道:

“楞在那幹什麽?都快午間了,咱們得吃飯哪,得過日子啊。”

大秋脫下來所謂婚服,換上平時穿的衣服。拿個盆到廚房水龍頭那接了點水,洗掉了臉上的粉黛,開始摘菜,淘米,忙碌起來。賈茂根據大秋的指示,到院子裏找了幾塊木頭批了幾塊引火柴,回到廚房把爐子升著。雖然已經到了5月份,但北方還是春寒料峭,剛進屋時,一群人熱熱鬧鬧,沒感到冷,當人們都走了之後,就剩下他和大秋的時候,感到冷清又清冷,身上似有點發抖。他耐心地等待爐火燃燒起來,蹲在爐竈前烤了半天,才逐漸暖和過來。

婚後有三天假,這三天就是賈茂的家庭勞動日。他在大秋的指揮下把院子裏橫七豎八的劈柴歸攏好,靠邊垛成一垛。小院一進門有個小棚子,裏面裝煤和亂七八槽的用品,兩人全部倒騰出來,分門別類重新歸攏進去。賈茂幹著幹著,突然產生一種幸福感,自己總算有個家了,和自己一起幹活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妻子,就要和她生兒育女,相依為命過完下半生。

新婚一周後,大秋對賈茂說道:“你的幾個朋友參加一次婚禮,連碗水都沒喝,這個星期天咱們請他們來家吃頓飯吧。”

賈茂也有這個想法,沒想到妻子先提了出來。他想去飯店吃,大秋不同意,說還是自己做好,省錢,另外在家吃也親切些,隨便些。於是周六賈茂到單位打了幾個電話,還算順利,都通知到了,並要求一定帶夫人來。

這是賈茂婚後的第二個星期日。這天一大早大秋就開始張羅飯菜,賈茂負責跑腿,幹粗活,打下手。賈茂發現大秋幹活很慢,但很細。韭菜一根一根挑,菜洗了一遍又一遍。家裏只有廚房一個自來水龍頭,沒有下水,用過的臟水倒在一個大桶裏,賈茂一次一次地拎到胡同外面,倒在路邊馬葫蘆裏。賈茂發現大秋很會做飯。過去自己沒少做魚,但就是放在鍋裏稍微煎一剪,然後就是一個勁地燉。但大秋做魚要先炸成兩面金黃,還得烹上醋,在鍋裏悶一悶,去去腥,然後再燉。拌涼菜切的白菜絲、黃瓜絲都是細細的,勻勻的,更是自己無法比的。

賈茂不由得想,婚姻也就是一場賭石。結婚前你看到的是一塊可能含玉的石頭,娶到家,才能看清裏面是寶玉,抑或就是一塊石頭。和大秋結婚,這場賭博也許自己押正了,娶了一個賢妻良母也未可知。

最早來的是石慶寶夫婦。石慶寶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到了一家國營刻字社學習刻字,成為一名刻字匠,會篆書,寫得一筆規範楷體字。他父親是離臨湖縣城不遠的一個公社的黨委書記,大學開始招生後,謀得一個保送名額,進了省大中文系。畢業後先是到M市報社當一名記者,後來調到市委宣傳部工作,已升任新聞科副科長。石慶寶和賈茂同歲,生日比他大幾個月,大秋應該叫他石哥。

石慶寶的夫人叫古月芳,老四屆大學生,畢業後分到石慶寶父親所在的公社中學。石書記覺得她人很本分,又是大學學歷,就托人介紹給自己的兒子。石慶寶開始不怎麽同意,主要是古老師長得太一般了,論個頭夠得上中上等,身材也還勻稱,五官也挑不出明顯的毛病,但總覺得看起來不怎麽協調,皮膚有點黑,身板也不怎麽直,顯得有幾分土氣,也許是農村姑娘的特點吧。而古月芳也覺得一個大學生找個刻字工不怎麽相當,怎奈自己已經二十七八歲年紀,長的又不漂亮,石慶寶除了沒什麽學歷,別的也挑不出毛病,而且人很聰明,也只能如此了。兩人婚後生活還算和諧,不久就生個女兒,而這時候石慶寶去省城讀大學,古月芳獨自一個人帶個孩子,十分不易。石慶寶也就有了幾分感激之心,相貌的不足也就忽略不計了。古月芳方面,如今石慶寶也是大學生,而且是黨政機關的一名官員,並把她調到了M市一所中等專業學校工作,過去覺得丈夫比自己低,而現在反過來得對丈夫要仰視了。

賈茂開始並不認識石慶寶,和他成為朋友得益於和古月芳的關系。古月芳和石慶寶結婚後從公社中學調到臨湖縣中學,和賈茂成為了同事。古月芳每天背著孩子上班下班,而賈茂每天去縣機關食堂吃飯,正好和她一路。賈茂總是幫她抱孩子,孩子也親切地叫他“貓叔叔”。古月芳十分感激,每次石慶寶回來的時候,都要請賈茂到家吃頓飯,讓石慶寶陪著喝點酒。一來二去,賈茂和石慶寶不但成了熟人,而且成了朋友,並超過了同古月芳的關系。

不到11點鐘,白禮夫婦、林英章領著嫂子張桂英也到了。張桂英奇怪的是沒穿那件總不離身的藍工作服,換上了一件半新的黑制服。白禮媳婦蔣慧大秋早就認識,從她表姨的關系,叫她一聲“蔣姨”,實際上蔣慧只比大秋大兩歲。白禮立刻糾正道:

“以後得叫嫂子了!”

大秋笑道:“是叫白嫂還是蔣嫂?”

白禮一本正經道:“我是老茂的白哥,當然叫白嫂。”

蔣慧白了白禮一眼,正色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兩天沒修理你就不知姓啥了。”

白禮道:“好了好了,以後就叫蔣姨或者蔣姐好了。我在家裏真是越來越沒權利了,看來我將來也得改姓蔣了。”

說得屋裏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大秋把菜提前準備好了,只有魚還燉在鍋裏。8個人,4男4女,本來一個桌子就可以坐下,但林英章提議男女分開吃,主要是有媳婦在身邊說活不方便。石慶寶也讚同。於是大秋把同樣的菜又都分成了兩份,只有魚不好分,好在魚不算小,就在中間切開,魚頭那半給男士,魚尾那半留給女士。在大屋支起一張靠邊站桌子,在小屋炕上放了張小炕桌,開始了新婚後第一次朋友間的聚會。

男士們落座之後,在講臺上一向善於侃侃而談的賈茂一時倒有點語塞。還是小官僚石慶寶提個話頭:

“今天也許是個難忘的日子。一是賈茂老弟有了家,有了媳婦,咱們有了喝酒的地方;二是四個朋友難得聚在一起。這得感謝賈茂,沒有賈茂的新婚妻子,沒有大秋,也就沒有咱們四個人的相聚。”

第一杯酒當然是祝賀賈茂的新婚之喜。賈茂自然也感謝同學、朋友的幫忙。

石慶寶道:“我倒有個想法,今天借老賈新婚祝賀的酒,就算一個開始。我是個外縣人,雖然在黨政機關工作,朋友並不多。老賈是老相識了,對我家媳婦幫助很多。白禮見過幾次面,算半個同鄉吧。林老師久聞其名,今天是第二次見面。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今天我們就算四友人賈家樓第一次相聚,以後可以常會會。三位意下如何?”

賈茂笑道:“賈家是不假,可摟在哪呢?”

石慶寶道:“相由心生,我們心中有樓,就是賈家樓。當年瓦崗賈家樓聚義是64位,我們是4個人,也有個‘四’,算機緣湊巧吧。”

林英章第一個舉杯表示讚同,並笑道:“賈家樓可是64個英雄好漢,我們4個人,算什麽呢?不能叫什麽‘幫’,別被人打倒,也不能像唱歌的叫什麽組合。”

石慶寶想了想道:“我看就叫四友團吧,就是一個旅游團。”

白禮立刻附和道:“對呀,我們都是人生旅途上的過客,大家組團一起走完人生下面一段路程不是更好嗎?尤其像我這個人不太善於交往,在M市熟人不多,就得幾位朋友相助。文化口本來就歸宣傳部管,以後不會少麻煩石科長。”

石慶寶道:“可惜我官太小,幫不上什麽忙的。”

白禮道:“慢慢來啊,說不上哪天就當上部長了,到時候別忘了朋友就是了。”

石慶寶道:“那哪能呢,茍富貴勿相忘嘛。”

林英章道:“三十而立,可惜咱們都早過了而立之年,卻什麽也沒立下。”

石慶寶道:“三十而立,那是過去的說法。以前人的壽命短,到了三十歲,已經是半生了,所謂三十不立不當立。現在的人壽命長,光讀書就就讀到二十幾歲,像咱們這個年紀,人生的旅途剛剛才走了一半,後半程還有更美好的風光呢。”

這四個人,論年齡,白禮最大,他讀大學的時候已經工作了兩年,屬於調幹學生。其次是林英章,比賈茂大兩歲,是同班學生中年紀比較大的。石慶寶和賈茂同齡,生日大幾個月,應該是老三。論長相,四個人各有特點,白禮最標致,中上等個,長方臉,平時總是抿著嘴唇,不茍言笑,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其次是林英章,論五官並不精致,眼睛有點小,嘴唇有點厚,但身軀高大,頭發濃密,所謂一俊遮百醜,一頭濃密的後背頭為他增色不少。石慶寶個不算高,五官也很小巧,第一眼看去,有點沒長開的感覺,但仔細端詳,小眼睛透著精明。至於賈茂,應該排在最後,主要缺陷是在個頭上。實際上論相貌,賈茂屬於漂亮男子,大眼睛,高鼻梁,長方臉,白白凈凈,念中學的時候,老師都管他叫漂亮小男孩。臨湖中學的女老師開玩笑,說他坐在那是一位漂亮男子,站起來是三等殘廢。

這四個人,也都有切合身份的外號。林英章大學起就成了紮爾巴克自不必說,白禮同行都稱他為大作家。剛分林湖中學的時候,語文組幾個愛好寫點小文章的同行一起喝酒,酒喝的有點多了,對別人叫他白老師,很不高興,說:“別以為我這生就是個普通的語文老師,我是將來的大作家。”於是大作家就代替了白老師的稱謂。調到M市後,本來已經恢覆了白老師的稱呼,但也是一次喝酒,也是喝得有點多了,創作室的幾個同事談論工作的時候,都說我們這幾個創作員如何如何,白禮又不高興了,說,“什麽創作員?我們都是作家。”大作家的外號就又傳開了。石慶寶,在機關工作,能說會道,賈茂戲稱他為小官僚,白禮、林英章就隨著他叫小官僚。至於賈茂,傻老茂的外號,從大學叫到工作單位,是無法摘掉了。

這幾個人年輕時都曾有過理想抱負,但突如其來的運動磨蝕了他們的尖角,平平淡淡度過了十幾年。小官僚的一番話重新燃起了他們的熱情,那種還沒有完全逝去的青春的熱血又開始沸騰。白禮首先響應道:

“是的,我們是應該風風光光地走完人生旅途的後半程。”

林英章有點不以為然:“想風光,可風光不起來啊。我一個普通教師,教書育人而已。”

石慶寶道:“將來教師和教師也不一樣,不已經開始評定職稱了了嗎,可以成為高級教師,特級教師,成為教育專家。而且聽說林兄善於寫點小詩,也可以在這方面發揮發揮才能嘛。至於白禮,不能滿足於寫些應景的東西,也應該寫出自己的成名大作。”

小官僚的話點到了白禮的興奮點,馬上回應道:“我早就有這個想法,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是應該有點東西留在世上。”

石慶寶道:“至於我自己,已經走上了仕途,只能走下去了。成為市長、書記想都不用想,但升到正處級還不是很難的。在咱們這樣的地級城市,能成為一名局級部門的領導也算比較風光了。”

一直聽著幾個兄長侃侃而談的賈茂,插嘴道:“你們都有穩定的工作,有自己對未來的設想,可我剛剛來到一個新的部門,前景如何,還不太好說。”

石慶寶笑道:“你看咱們只顧高談闊論了,喧賓奪主,倒把老茂給忘了。今天的主人是老茂。老茂比咱們幾個都優越,新家,新單位,新職業,可以說是裏外三新。來,咱們先祝賀老茂有了新的職業,將來講師、教授,學者、專家,一路順風!”說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林英章、白禮也都舉杯祝賀。

石慶寶繼續說道:“咱們這一代人是不幸的,也是幸運的。不幸的是正當我們奮發有為出成就的年齡,被轟轟烈烈給荒廢掉了。幸運的是我們又趕上了好時代,改革開放剛剛開始,為我們提供了大展拳腳的機會。”

林英章道:“能展多大拳腳,我倒並不向往。至少穿灰衣服、吃窩窩頭的年代過去了,我們可以抓住青春的尾巴,輕松愉快地生活幾年。”

賈茂反問道:“老同學怎麽個愉快法?是否想把你浪漫情思付之行動?”

林英章笑道:“看有沒有機會,有機會我一定不讓它錯過。”

賈茂道:“不拍嫂子在你臉上畫地圖?”

林英章道:“你嫂子有那個本事,我家的日子就不會一塌糊塗了。”

賈茂和老同學的幾句玩笑話,又把話題引到各自的媳婦上。石慶寶道:

“古人雲,安家立業,安家和立業是相輔相成的。想立業必須有個穩定的家庭。看來賈茂的新媳婦大秋是個憨厚人,老賈不愁家庭穩定,咱們幾家的媳婦,表面看來,就數白禮家裏那位最強勢。”

白禮道:“強勢還能怎樣?惹不起還躲不起,我早晚得逃出去。”

石慶寶道:“跑了和尚還跑了廟了?孫悟空本事再大,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我看對媳婦主要還得靠綏靖政策。”

林英章道:“托翁說過,幸福的家庭大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家那位也太弱勢了,我倒真希望有個強勢的媳婦管好家。”

白禮道:“你以為有個強勢的媳婦就能管好家?女人只是對男人強勢,做飯、洗衣還不都是男人的事?”

石慶寶道:“我家老古既不強勢也不弱勢,不過飯還得我來做,她想做我還信不著她。咱們都讀過大學,做飯比上大學還難嗎?”

賈茂指了指隔壁小屋道:“你們在這裏隨便貶低自己的媳婦,不拍她們聽見出來扇你們的耳光子?”

林英章笑道:“你看賈茂這小子,剛結婚就怕起老婆來了!”

這時石慶寶站了起來,舉杯道:“玩笑歸玩笑,說句正經話,既然上天讓蔣女士、李女士、古先生、吳小妹成為咱們的媳婦,就是命裏註定,強勢也好弱勢也好都得認了。‘攘外必須安內’,咱們要想在有生之年還幹點事業,讓人生的旅途更精彩,家庭必須安定。咱們先祝賈老弟家庭和睦!”

白禮、林英章、石慶寶一起站了起來,齊聲道:

“祝賈老弟家庭和睦,早生貴子!”

一提早生貴子,三個老兄全笑了,因為三家生的全是女孩,一家兩個,一共六個千斤,只能把換個品種的希望寄托在賈茂身上了。

賈茂幹完杯中的酒,笑道:“據說男人騷生女孩。看來三位老兄不但是文人,還都是‘騷客’。”

林英章道:“老同學,你騷不騷只能實踐證明了,大秋可是個實實在在過日子的好媳婦,別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做對不起大秋的事。”

賈茂又幹了一杯酒,保證道:“請兄長們放心,絕對不會!”

石慶寶繼續他的話題道:“今天咱們先開個空頭支票,做一個保證,要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地再貧瘠,但是自家的。跑到別人家的地裏去開墾,是要付出高昂代價的。”

石慶寶說得很理性,但理性能不能控制住感性?正是他,過了若幹年後沒把握住自己,錯種了一塊撂荒地,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而做出了保證的賈茂,也做出了對不起大秋的事。倒是一心想逃出的白禮,和妻子打打鬧鬧過了一生。此是後話。

這邊大屋裏四位男子高談闊論,大談事業家庭,那邊小屋幾位女士卻慢聲細語,說些衣服穿戴、洗衣做飯之類的話題。除了賈茂的新婚妻子大秋外,三位都是教師,林英章的妻子張桂英是小學教師,白禮的妻子蔣慧是中學教師,石慶寶的妻子古月芳是中等專業學校教師,但這三位教師都不善於言談,大秋只能勸幾位嫂子吃好喝好。大屋幾乎已經杯盤狼藉,小屋炕桌上同樣的菜卻像沒怎麽動過一樣。一瓶紅葡萄酒一人倒了一小杯,只是擺在桌子上做做樣子而已,誰也沒喝一口。也許是這幾位夫人初次接觸還不怎麽熟識,不好過分表露吧。

女士們早早吃完,坐在小炕上閑聊,等待著大屋男士們散席。直到大屋的幾個弟兄酒足飯飽,胸懷抒發的也差不多了,才各自回家。讓幾位女士莫名其妙的是,幾位男士分別的時候,都互相祝賀:“旅途愉快!”以為幾個人要結伴去旅游,想不到他們雄心勃勃地要開啟更風光的人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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