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意外之外

關燈
意外之外

意識浮浮沈沈,蘇荔也不知道究竟算不算睡著,大腦急速地運轉著,而後沈下去沒有任何意識,似是墜入夢鄉,但為何前塵往事巨細靡遺。

青春期偷看漫畫、偷上藝術班、創作出讓很多人喜歡的文藝作品……包括談戀愛,這些都被秋亞閔視為一種挑釁。

當作為母親的權威受到挑戰,壓迫就會變本加厲起來。

為什麽會這樣?因為她的父親也是這麽荼毒她。

外公是一家玩具廠的老領導,下崗潮席卷全國,外公丟了飯碗,後來就倒騰起煙草,在最困難的八九十年代攢下豐厚家底。

秋亞閔在優渥的生活條件下長大,外人看來她是無比幸運的,其實不然。

作為家族裏的大姐,謙讓二妹,愛護小弟是秋亞閔的職責和使命,她在同輩人裏有著極強的控制權,但在她之上還有她的父親。

一個會領導工人的父親,回到家之後依然保持著領袖的狀態,極為恐怖大男子主義籠罩著秋亞閔。

一個家庭裏,父權制給予父親最高的權力,秋亞閔被在父親的價值觀下被否定、被嫌棄、被遺忘。

她日漸習慣,面對父親的權威逆來順受;而備受寵愛的小弟不甘被懦弱的姐姐壓制,於是成為了父親的擁簇;二妹也是如此,慣來會流淚示弱的她深得大人庇護,面對比自己年長不了幾歲的姐姐的一本正經,她總是一副看不起的作派。

某個瞬間開始,秋亞閔在成為了原生家庭的邊緣人,即便她比所有兄弟姐妹更聽話更優秀,存在感依舊薄弱。不過,她後來還是找到了能獲得關註的辦法——那就是熟練扮演父權制分配的性別角色,成為父權文化的制品,在原生家庭裏失去的控制權,從下一代身上找回來。

可她維護的好形象,在離婚那一刻崩塌。

丈夫出軌了。

對象正是蘇荔美術班的油畫老師,所以一切都可以串起來——秋亞閔絕對不允許蘇荔畫畫的原因,她將其視為背叛。

父親想要離婚,可他婚前簽過協議,主動結束夫妻關系不僅需要退回房車,還需凈身出戶。母親是個很精明的人,每當他要鬧離婚,就請律師來家裏進行震懾,可惜她沒想到,油畫老師是個不缺錢的,於是有天父親高傲地摔下存款和房產證,帶走了自己唯一的個人財產——那本他從青春期就帶在身上的素描本,裏面承載了他年少到青年的美好記憶,蘇荔幼時偷偷翻開看過,並且細心地發現,父親已經快五年沒在上面作畫。

那時候起,蘇荔就知道父親是不快樂的,可是秋亞閔不知道,說不關心比較恰當,她似乎從未站在他人立場考慮過什麽事。

父親正式搬出家裏那天,蘇荔在房間為他唯一一次的“英明神武”悄悄鼓掌,她也想像父親一樣幹脆離去,但事實就是她狠不下心,她是母親唯一血脈相連的女兒。

即便是吵架吵得最兇的時候,蘇荔都無法對母親說一句狠話。

大部分時候母親都會買最好最貴的東西給她,甚至在大學期間就給她配車買房,母親愛她,這毫無疑問。

只是方式太讓人窒息。

甩下房產證後,父親跟油畫老師一起遷到首都生活,好像還開了畫展和教培工作室。

父親對蘇荔感到虧欠,所以從來沒奢求過原諒,來往信件是質樸的“註意身體,不要熬夜”,定期給蘇荔寄一些藝術家的珍藏畫作,還會特意買來很多她創作的漫畫,然後索要to簽,用玻璃罩保護好,展示在工作室最顯眼的位置。

蘇荔亦不會懷疑父親對她的愛,她只是從不明確地表達諒解,因為父親的確是不負責任,明明有很多種解決問題的辦法,他偏偏選擇最傷害家人的做法,出軌是無法原諒的。

在父母離婚這件事情上,蘇荔處於中立,她不站對錯,只覺得大人們各有道理。

站在父親的角度上,蘇荔也受不了神經質的母親整日找茬,查崗算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有一次沒接上電話,或者三分鐘之內不回短信,身邊朋友的手機鈴聲立刻全響一遍。蘇荔再也不想聽見半夜兩三點他們不顧形象地扯著嗓子吵架,這讓她在小區的小夥伴面前擡不起頭。

盡管如此,蘇荔的不作為同樣讓秋亞閔充滿了背叛感。

前年母親得了胃癌,是單位體檢的時候查出來的,值得慶幸的是發現尚早,治療及時。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她的易怒敏感才讓病魔有機會找上門來,明明是生活習慣再健康不過,看著是那麽中氣十足的女強人,為何差點就被區區腫瘤摧毀。

父親也從首都趕了回來,雖然什麽忙也沒幫上,而且多次被秋亞閔趕出病房,但蘇荔實打實安心了好幾天,家裏還能有個依靠的人是多麽值得慶幸的事情,所以當她發問母親,二十幾年前喜歡上父親的契機是否就是因為他臉皮夠厚時,母親罕見地紅了臉。

好吧,看破不戳破。

手術進行順利,只要五年內不覆發,生存幾率就會大很多,蘇荔為了讓母親高興,循規蹈矩地考證工作。

從鬼門關走了一圈以後,秋亞閔愈發感到家裏有一個男人的重要性,這兩年莫名對蘇荔的婚事很上心,明裏暗裏讓她認識男孩子,只是沒想到她會打上穆驍的主意。

蘇荔從母親的話裏意識到,自己的愛情並沒有多名貴、多與眾不同,她看了那麽多羅曼蒂克愛情故事,到頭來,這些幻想就像陽光底下的肥皂泡一樣,多彩又易碎。

她像一輛徒有引擎而沒有燃料的車子,行將就木地被廢棄路邊很久很久。如果是機械手表,也因發條動力儲存不足,發出拖沓渾濁的報時聲,哪怕她擁有最精密的零件。

所以她迫切地需要錯覺,需要刺激,需要握有主動權。

簡昀星成了意外之外。

開房間的時候,他們各自遞上身份證,面對前臺小姐的打量,沒露出半點異色。

上了酒店頂層,房門還沒刷開,他們就像急色的醉鬼撕咬在一起。走廊的聲控燈在長時間纏綿悱惻的親吻中熄滅,接吻帶來的酥麻快感讓人暈得不知道東西南北,仿佛置身柔軟的稻草。

簡昀星的攻勢並不強烈,反而蘇荔更渴望些,拽著衣領,靠近他的胸膛,努力汲取溫度。

只顧護著她的安危,自己的後腦勺卻磕上門框,嘴唇還被她的牙齒咬破,彌漫出血腥味。

蘇荔像一頭不管不顧的小狼,簡昀星成了受傷的白兔,鮮血的氣息發散,引來豺狼的攻擊,一擊一擊在靈敏的感官。

簡昀星及時剎住車,他是年長的那一方,無法在這種情況下半推半就,盡管他知道自己並不抗拒,但良好的教養和道德觀不允許他趁人之危,手機合時宜地震動起來,他最後輕而珍重地拍了下她後背,跟她隔開距離。

“先進屋。”

蘇荔腿軟站不穩,他下意識圈住她的腰,門一關上,徹底失去雜音,但旖旎的氣氛也被打破,簡昀星將電話接起。

“昀星,你找到蘇荔了嗎?”

“找到了,現在在我身邊。”

“狂歡趴要開始了,要來嗎?”

“她有點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啊,好可惜,安排了很多活動呢,那你照顧好她哈。”

“嗯。”

掛斷電話時,簡昀星長嘆出一口氣,目光移到蘇荔臉上,她死死咬住嘴唇,眸中蓄著水光,頭偏過一邊去不看他。

“別這樣,搞得我們像偷情的。”明明是蘇荔先邀請的他,他卻把姿態擺得很低。

“簡總,我……”

“剛才叫我名字不是很大膽,現在就簡總了?”他摸了摸破皮的嘴唇。

“我有點喝醉了。”

“可是我很清醒。”

他向前一步,蘇荔退後,背脊抵住冰涼的墻面,她垂下眸:“對不起簡總。”

一句對不起,一句簡總,將距離還原成今天以前的樣子,她很高明,明天完全可以說自己喝醉,把今晚的事情撇得一幹二凈。

但簡昀星偏偏不是喜歡事後算賬的人。

“你想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幹凈、毫無殺傷力的眼神,誰看了都會於心不忍。

回過神來,蘇荔想起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又想起尚未解決的家務事,閉上眼睛裝死:“我累了。”

她可能天生就是愛瞻前顧後的人吧,把人家哄騙過來開了房間,現在又將人一把推開,她很想問簡昀星能不能離開,但房費好像是刷了他的卡,蘇荔一下就蔫兒了。

簡昀星打開房間的壁燈,往裏走:“跟我說說吧,什麽原因,我不能白白犧牲了初吻。”

“初初初吻!”蘇荔眼睛瞪大,捂著嘴驚訝到結巴。

“過來。”他平靜地一招手。

別說酒醒了,蘇荔這會兒魂兒都收回來了:“簡總,我真的不知道——”

“你的口紅應該全都跑到我嘴上了吧?”

燈一開蘇荔才看到簡昀星嘴唇和下巴上全是慘不忍睹的口紅印,難怪剛才酒店前臺用那種眼神看他們。

“對不起!”蘇荔嚇得給他鞠了一躬。

“聽不懂話?”簡昀星擰開礦泉水,往前一遞,用眼神示意,“我讓你過來。”

蘇荔走到沙發邊仍是毫無動作,坐著的簡昀星幹脆按住她手腕往跟前一拉。

“喝水。”簡昀星在學蘇荔,她經常說不容置疑的祈使句。

蘇荔接過水,做樣子喝了一小口,餘光裏簡昀星懶洋洋的姿態,搭在沙發靠背一點一點的手指,無一不影響著她的判斷,直到現在她才有實感:好像招惹了不好糊弄的人。

“成年男女是不能獨處一室的。”

“嗯,但是可以一夜情。”

“這不是沒成功嗎……”而且只是未成形的想法,蘇荔想說第二次接吻明明是他自己先湊上來的。

“成功了呢?”

“成功的話,我可以對你負責嗎?”她的眼神驀然充滿了期待。

“怎麽負責?”

“如果你覺得我值得托付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跟我結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