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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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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5)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

成年人請直接用勾引。

勾引的第一步,拋棄人性。

基本上來說是三種套路。

變成貓,變成老虎,變成被雨淋濕的狗狗。

——阪元裕二《四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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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悄然落幕,城市車水馬龍。

祁越站在路燈下,影子被橘黃的光線拉得很長。周圍明明有很多行人,可他高高瘦瘦地站在那裏等人,卻顯得有些孤單。

晚風呼啦啦地吹,被深秋染黃的銀杏葉子從他的頭頂掃過,然後滾落,鋪出一地金黃。

許是聽到背後腳踩落葉的聲音越來越近,他敏銳回頭,正好跟周檸對視。

呀,被發現了。

周檸有些尷尬地停下來,她原本打算從身後偷襲,嚇祁越一大跳。

祁越穿著純白厚衛衣,顯嫩,仿佛跟七八年前少年的身影開始無限重合。

“少年”依舊站在原地,沒有朝她走過來,只是看著她,用一雙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後,不解地歪了歪頭,好像在撒嬌似的責怪她,你怎麽還不過來?

周檸忍不住吞唾沫。

記得同事小胡在她這個“沒見過大老板廬山真面目的公司新人”面前對祁越的介紹為——“Boss是個高冷嚴肅的大帥哥,氣場兩米八!”

如果小胡今天在現場,肯定會被顛覆認知,下回再跟公司新人介紹老板的時候,絕對說不出高冷嚴肅這四個字。

他現在真的好像一只被雨淋濕的狗狗,有點可憐,還有點可愛。

——覺得一個人很可愛你就完蛋了!

眉心一跳,有個聲音在周檸心裏瘋狂吶喊。

她心裏再清楚不過,祁越怎麽會是被雨淋濕的狗狗呢?分明是只狡猾的,擅長偽裝的狐貍。

他在勾引她。

等她真的走過去,就會看到肉食動物露出獠牙。

哎,誰讓她吃這套勾引呢?

受不了了。

周檸一鼓作氣,快步走過去,牽住他的手。

他的手心很熱,而她被秋風吹了一路,手已經變得冰涼。

祁越卻忽然像個被欺負了的黃花大閨女,將交纏在一起的兩只手當做證據,舉起來湊到周檸面前欠嗖嗖地質問:“幹什麽?我可是良家男,碰了我,你要負全責。”

周檸臉發燙,不好意思地小聲說,“牽下手。”

“所以,你默認我們的關系可以牽手了麽?”

周檸沒正面承認,只說,“一個小測驗,試試我有沒有去接受心動的勇氣。”

聞言,祁越揚眉,“重來,把手張開。”

於是周檸朝上攤開手,下一秒,祁越的手便覆上來,十指緊扣。

“這樣能更快得出測驗結果。”祁越笑道,“走吧,散散步。”

手心以最大面積相貼,流經十根手指的血管隔著薄薄的皮膚相交,脈搏緊貼著跳動。撲通撲通。

周檸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好快,不知道是緊張多一點,還是愛情的悸動多一點。

大學畢業前夕,其他三位室友對於她當真整整四年沒談過一次戀愛這件事深感震驚。

“原來美女也會孤寡,我釋然了。”大一光速戀愛分手然後連續單身三年的室友A說。

“反正我覺得大學就算談坨屎也得嘗嘗鹹淡,沖著校園戀愛的名頭就得談,這就是單純體驗,有機會不體驗多可惜。我才不要以後因為缺少體驗而後悔。”戀愛經歷豐富的室友B說。

室友A和室友C表示認同。

周檸弱弱開口:“單身四年也是種體驗呀,體驗不分好壞吧?只看自己能不能接受,喜不喜歡。”

室友B:“你這是詭辯!”

室友A:“請不要為自己挽尊。”

好吧,周檸選擇閉嘴。

正在和男友鬧分手的室友C接著感嘆:“男的花期短,很多來沒來得及出校園就雕零了,以後遇到的大多都是發福油膩男,而且遠沒有校園裏的感情那麽純粹。在學校裏可以單純地愛來愛去,但只要臨近畢業,要考慮的事情就變多了。”

室友A和室友B表示強烈讚同。

周檸點點頭,表示自己已經接收到新知識。

——校園戀愛是象牙塔裏的戀愛。出社會後會越來越難談到喜歡的人,叢林法則下,飲食男女擁有更多顧慮。和人交心變得越來越困難,再也不會有純粹的感情,而是利益互換。

不管是互聯網還是周圍同學,似乎都在告訴她這個道理。或許幾年後,她也會對此有深刻的體會。

但對於二十多年一直沒談過戀愛這件事,周檸並不遺憾。

正如她之前所說,大學單身四年也是一種體驗,體驗不分好壞,只看自己能不能接受,喜不喜歡。

進實驗室,組隊競賽,實習,在從小被邱曉慧女士教育出來的優績主義鞭策下,周檸一刻也不敢停。害怕掉隊,害怕被拋下,但凡績點稍有下降,就焦慮得睡不著覺。

競賽得獎並不能令她開心,正如邱曉慧女士所言,拿第一是應該的,普遍的,正常的,而不是因為太稀有而值得被慶祝的。

直到她在大廠卷生卷死兩年最終因為公司取消業務線而被優化時,優績主義的病癥才開始好轉。

所以大學生活在過得極其充實的同時,身心俱疲。

——究竟怎樣才算成功?至少這條道路不應該那麽單一,不應該讓她覺得不快樂。她的動力,不應該永遠都被恐懼驅使。

這些年的體驗談不上喜歡,只能說接受。從初中開始就是這樣的體驗,她習慣且接受。

周檸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談戀愛。想象不出來自己談戀愛是什麽樣子,也不期盼。

她覺得自己因為優績主義而變得內向敏感,社交能力欠缺,情感表達障礙,所以很難去愛上什麽人。

雖然做一只烏龜沒什麽不好,這只是她的生存方式,但殘酷的事實證明,很少有人會去喜歡一只內向的烏龜。

即使有人可能會被她的外貌吸引,但長時間接觸後八成會被勸退。

因為大多數人都會覺得她寡淡無味,沒有情趣,不能帶來激情。

小時候比同齡人成熟,該當海綿寶寶的年紀卻成了章魚哥,跟喜歡蹦蹦跳跳的小孩子玩不到一塊兒去。結果長大後心智卻停留在青少年時期,出入職場顯得格外幼稚,只能硬撐著去偽裝一個合格的“大人”。

她認同“出社會後越來越難談戀愛”這件事,所以認定自己會一直單身下去。

可上天似乎總不按照常理出牌。

居然真的遇到愛情了,更準確一點,是發現了被深埋多年的愛情。

入室搶劫般撲進她懷裏,像顆流星似的砸在她頭上。無處可逃。

工作後就遇不到純愛,周檸認為這句話說得太絕對。

至少他們現在這樣十指相扣在鋪滿銀杏葉的路邊散步,實在不能稱作“飲食男女”。

深秋溫度驟降,晚風涼颼颼地拂面而來,灌進脖子。周檸忍不住往祁越身邊靠。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祁越唇角微微上揚,並問出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你以前也這樣測驗過別人嗎?”

周檸偏頭:“嗯?”

“具體時間,大一剛開學第二個月月初,十月四號,下午六點。”

周檸“啊”了聲,“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我在離你不到十米遠的地方。”祁越說,“但藏得太好了,沒讓你發現。”

周檸抿了抿唇,她甚至不記得確切的日期,只記得大一剛入學那會兒,有這麽件事。

舌頭打結,她慢吞吞地開口:“那個時候,你,不是應該,在英國嗎?”

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緊。

祁越:“你的賬號突然註銷了,沒留下任何痕跡,也沒發消息說要換號。沒辦法聯系,我很著急,也很沒理智,所以來不及思考就直接來你學校找人。也是碰巧,下飛機趕來還沒開始找,居然就剛好看到你和一個男生手牽著手在操場上散步,那是剛吃完晚飯的情侶通常會做的事。下午六點,剛剛好的時間。”

周檸連忙解釋,“是那個男生提議用牽手的方式看我對他有沒有感覺。因為賬號失竊的事情,他被騙了最多的錢。畢竟騙他的是我的賬號,我認為我也有責任,所以沒好意思拒絕。但這個測驗方式很有效,身體比我的心更誠實,不喜歡的人,哪怕碰一下手都想躲開,答應他牽手測驗,是我做過最後悔的事。”

“你誤會了很多年對麽?”周檸小聲問。

“已經過去了,不影響現在。而且我還確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身體確實更誠實,至少我這樣握你的手,你不會想躲開,更沒有後悔。”

周檸不否認,因為被拆穿了,不好意思地踢著路邊落葉。

嘴裏雖然說著已經過去了,但祁越內心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雲淡風輕。

至少當年在風塵仆仆趕回國看到周檸跟一個男生手牽著手在操場散步的時候,那一刻真切地感受到心痛。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這麽強烈的生理反應,腸胃翻湧,胸悶,呼吸不暢。

原來文字描述的揪心,就是這種感覺。很難受,很難受。

在那一瞬間,他很想像一個幼稚沖動的小男生那樣沖上去質問。

你跟這個男的是什麽關系?

為什麽註銷賬號不提前跟我說?

可是,他該以什麽樣的身份,又有什麽資格去質問呢?

你只是一個跟她熟悉過一段時間,又很快疏離的高中同學。沒有任何資格去插手她的生活和選擇,更沒有資格因為她談戀愛而吃醋。

全世界都知道祁越喜歡周檸,只有周檸自己不知道。

或許……她知道呢?只是裝作不知道,為了顧忌同桌的臉面,不想把話說得太明白。能不提前告知就把賬戶註銷讓你找不到,說明在她心裏你的份量根本不重。

雖然她大部分時間都很迷糊,但坐在火堆旁,怎麽會感覺不到炙熱?就連旁觀的人都發現了,她卻渾然不知。

周檸到底知不知道?兩種想法在祁越心裏打架。

幾乎從來不內耗,執行力max,敢想敢幹的人,卻在感情的事上變成膽小鬼。之前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契機告訴周檸“我喜歡你”,結果機會越拖越渺茫。

現在的局面,總不能沖到她面前告白,逼她在他和那個男生之間選一個。這很蠢,會嚇到她,會被她當成神經病。以後連老同學都沒得做。

所以,祁越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們牽著手,走過橡膠跑道,一起躲過從中央草地飛來的足球。有驚無險,短暫地分開後,男生又過去牽周檸的手。周檸沒拒絕,乖乖地讓他牽著。

她眼光真不怎麽樣。祁越完全控制不住內心陰暗面,以嚴苛到極致的目光審視著奪妻犯。如果眼神能殺人,該男生已經死過上萬次了。

然而男生似乎沈浸在粉紅泡泡裏,對外界的陣陣殺意毫無察覺。他嘰裏呱啦喋喋不休,周檸安靜地聽著,時不時微笑。兩人走過一圈,還要接著再走一圈,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活脫脫熱戀小情侶。

除了祝福,躲在光背後的暗戀者沒有資格做任何事。

兩座城市幾乎隔著整塊亞歐大陸,還有整整七小時時差,所有證據都在指向一個殘酷的真相——你們已經不在一條生活軌跡上了,真的沒必要再執著,更何況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人不能太自私。

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後悔過出國的決定。祁越轉身離開,拖著青紫的黑眼圈和疲憊的身體坐上發往英國的航班。

斷聯剛開始幾個月,戒斷反應很嚴重。

起初他認為這只不過是青春期的一場雷陣雨,每個人都有,很快就會過去。

人類的本質就是多情,你也會喜歡上其他女孩。他嘗試用書本上的理論說服自己。

他開始學著抽煙,寄希望於讓尼古丁緩解由於戒斷反應產生的壓力。

根本沒用,邊抽邊被嗆得咳嗽,眼睛都被嗆紅了,還因此思緒泛濫,想起件往事。

課間他趴桌上瞇眼小憩,周檸依舊坐在一旁認真整理筆記。

李依依跑過來找她玩,說起周末看過的電影,“其中有個畫面是男主角對女主角吐煙圈,巨蠱巨有魅力!”

“啊……”周檸皺眉,“我覺得好沒禮貌,煙味超難聞。”

李依依:“你不懂,這叫調情,多有性張力。”

周檸:“調情是這樣調的?挑釁多一點吧。不尊重人!難聞就是難聞,再帥的臉對著我吐二手煙都會想罵沒素質。”

因為此事,李依依給她取了個外號——周紀委。

祁越沒睡著,一直在偷聽她們說話,忽然詐屍似的湊到周檸跟前,懶洋洋地開口調侃,“周紀委說得對,就是很沒素質。”

李依依:“……不打擾你們,溜了。”

周紀委不喜歡煙味,於是他掐掉手裏的煙,把剩下一整盒都丟進垃圾桶,再也沒嘗試過。

接著,祁越開始寄希望於酒精,喝得半醉不醉睡一覺,就什麽都會忘掉。

結果適得其反。

喝醉了會做夢,夢裏全是周檸。

以前就算因為關系生疏而不常聯系,可他知道她在那裏不會離開,有她的聯系方式至少可以了解她的動態,偷偷喜歡起來,也不至於那麽絕望。

唯一的聯系方式沒有了,就像海上航行的船只失去指南針,茫茫海面,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朋友看出他的不對勁,從來沒見他這樣失魂落魄過。

“你怎麽了?中邪?”

祁越:“失戀。”

“你戀過?什麽時候?”

祁越:“……以後。”

呵,暗戀也是戀。

這根本不是青春期司空見慣的雷陣雨,而是蔓延在空氣裏,無邊無盡的霧霾。

甚至有時在貨架上看到青檸味薯片都會想起她。一是因為有個“檸”字,二是因為她喜歡吃這個口味。

莫名其妙的聯想。

祁越總算是明白了,周圍都是正常人,就他一個神經病。

因為已經下定決心要忘掉周檸,所以沒想方設法聯系班裏同學取得周檸微信,而是在綿綿不斷的陰雨中,將全部心思都用於課程學習。

忙,瘋狂忙,忙著做事才不會胡思亂想。

跟喜歡的人斷聯不會死,地球也會照常轉動。但卻像是穿反了一件套頭毛衣,時不時就要難受一陣。

書上的理論也不成立,人類的本質雖然是多情,但有的人把情分給很多人,而有的人只把多到快從身體裏滿出來的喜歡塞給特定的一個人,即使那個人並不接受。

把時間壓了又壓高效完成學業後趕回C市很難說沒有周檸的原因,但別人如果問起,他一定會否認。

有時候大數據比本人更了解自己。

——很多年以前喜歡的那個人現在還喜歡嗎?

諸如此類的話題總是被精準投送到他面前。

“淡了。”他嘴硬地自言自語。

然而,通過時間忘記的人,根本經不起見面。

很平常的一個夏日晴天,悶熱,寫字樓裏的冷氣開得很足,周檸來他的公司面試。

即使相隔多年,他還是能一眼認出。

那一刻呼吸靜止,時間停滯,連身體都不可察覺地微微顫抖。

而她則依舊如同多年前一樣,對他背後的註視毫無察覺。

盡管如此,這個平常的晴天,也變得意義非凡。

祁越忍不住去翻看周檸簡歷,像個瘋狂的唯粉按照簡歷上寫明的線索挨個考古她過去的一切。大到參加過的每一場競賽,小到校園社團活動。甚至扒出表彰照片,凝視很久。

她大一時談的那個男朋友還在談嗎?這些值得紀念的瞬間那男的是不是也陪在她身邊幫忙拍照?

呵,那男的拍得明白嗎?怎麽沒本事跟人家一起站臺上?

喝了一肚子無名醋後,唯粉爆改私生,在高中同學間四處打聽,終於聯系到李依依。得知周檸現在單身,嘴角一度比ak槍還難壓。

這是緣分,他雀躍地想,沒道理再放手。

於是接下來周檸以為的所有巧合,全都是祁越的蓄謀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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