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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起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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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起訴

莊弗槿覺得京城是一個巨大的情敵批發市場。

隨時隨地都會蹦出莫名其妙的男人和他相爭。

他完全聽清了刑振的話,因而不掩慍怒,諷道:“再婚?憑你?”

他上下打量這個年紀頗輕的男人,倨傲的眼神裏卻隱隱摻雜某種患得患失。

刑振少年的骨頭完全拔節為大人,肩膀寬闊,豹子一般蟄伏著狡黠和野性。

莊弗槿想起徐連提及的“調查”。當年他調查過作為大二學生的刑振——沈懷珵蕓蕓暗戀者中的一個,毫無根基,乳臭未幹。

刑振從容地朝莊弗槿伸出一只手,笑起來露出一點牙尖:“又見面了,莊先生。”

他是訴訟陸駁蒼並大獲成功的律師,莊弗槿是幕後的推手,可他們從未正式碰過面。

當初挑選合作律師,一串待選名單上,莊弗槿拍板定下的刑振。A大法律系畢業,年紀也對得上。

他做決斷的時候想起小巷裏陰暗篤定的那雙眼睛。餓極的豺狼一般,甘願為絕境中的唯一獵物粉身碎骨。

這人和沈懷珵有淵源,莊弗槿想,也許冥冥中註定他也要為扳倒陸駁蒼出力。

莊弗槿還未說什麽,沈雪時先一步機靈地沖他道:“爸爸。”

刑振臉色一僵。

沈懷珵的表情也有些覆雜。

他知道自己被這對父子不遺餘力地纏上了,像天狗啃食月亮一般消耗他。

“你來得正好,把孩子帶走。”沈懷珵冷情道。

刑振進而邀請沈懷珵共進晚餐。

年輕律師有股尖銳的圈占意識,目光灼灼,火種一樣點燃人。

他不是大學時期毫無底氣又情竇初開的窮學生,那時積郁在心的潮濕暗戀,現在盡可以都攤開在陽光下,沒人會覺得這位年少有為的精英的愛拿不出手。

刑振報了一家餐館的名字。沈懷珵還留有印象——A大門口的人氣店鋪。

莊弗槿:“不行,沈懷珵現在的時間屬於我。《煙雨客》的海報……”

“我沒有偷懶,”沈懷珵從包裏抽出畫板,指尖觸亮了給他看,“七天為限,今天超額完成了進度。”

任何人都不能夠對著沈懷珵筆下的彭霜說出吹毛求疵的話。

莊弗槿偶爾覺得,比起自己這位扮演者,或許沈懷珵更像孕育了彭霜的母體。

莊弗槿詮釋出的彭霜薄如刀刃,出鞘即會見血,縈繞著無人理解又劍走偏鋒的孤寂。可彭霜落到沈懷珵的畫裏,少年俠氣裏蘊含一股慈悲,像心中如煎如烹地踏入歧途,時刻希冀有人能拉他回頭。

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從兩個角度理解了一個僅用文字勾勒出來的紙片人。

莊弗槿盯著彭霜溫潤低垂的眉眼,心中僥幸地想著:你用慈心寬宥彭霜,也能寬宥我嗎?

他把追逐沈懷珵的道路,當做飛蟲趨光趨熱的天性,信徒朝聖以求消除業債的苦途。

眼看沈懷珵要跟刑振走,莊弗槿舌根發麻,竟搜刮不出一句挽留的話。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無力感。不同於以往面對情敵的任意一種情形。

得知江彥真正的意中人是冷庫中的凍屍之後,莊弗槿再也沒有把江彥納入要提防的範圍。

陸鐸辰被拿捏在自己手中,更不足為懼。

相比之下,刑振像樁異數,初出茅廬時就敢用報警的手段跟自己叫板的窮小子……

他一無所有時便貪戀沈懷珵,而沈懷珵偏偏更容易對年下心軟。

莊弗槿翹了一個重要會議,飛奔來見了朝思暮想的人,卻只能眼睜睜看他跟一個年下男去約會。

這個刑振……比想象中要麻煩呢……

莊弗槿的瞳仁在陽光下縮小,落花逐水,他獨立河畔,如冥頑的石頭。

刑振接觸過陸駁蒼的案件,那麽不可避免地會感受到幕後莊氏的手在推動陸家的垮臺,刑振知道多少?莊弗槿第無數次動了斬草除根的心思。

可對刑振下手,沈懷珵不會答應。

沈懷珵的回國像給莊弗槿嗜血到麻痹的心拴上了一道鏈子。莊弗槿顧忌了他的心情,有一念之仁,可對方未必投桃報李,也給莊弗槿留出生路。

沈雪時指著兩人的背影,問:“爸爸,我們不追上去嗎?”

莊弗槿輕輕牽過他的手:“小時見過放風箏嗎?繩子不能一直抓緊,偶爾松手,它被風一擡,反而又在你的手裏繃緊了。”

“可媽媽說不要我……他也從不回答會不會和你覆婚的事。”

“媽媽的抗拒都是暫時的。”

風箏拉扯著線,不斷掙紮著往上飛。沈懷珵正處於扶搖而上的階段,莊弗槿並不急著收線。

可命運弄人在,沒有人能把握住放松和收緊間的限度。

一念之差,從手縫裏擠出來的送給沈懷珵的自由,竟然有些失控的下場。

還是宿舍四人聚餐過的大學城燒烤店。

刑振要了一打啤酒,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一水著裝隨性的大學生裏,刑振一絲不茍的西裝三件套明顯與眾不同。

沈懷珵用種揶揄的眼光看他,刑振也自嘲:“他們見我這樣,心中會罵我是裝腔作勢的大人。”

他“嘭”的拉開一罐啤酒放在沈懷珵面前,繼續道,“因為我從前,也覺得西裝不離身的人人模狗樣。”

“長大本來就是個無趣的過程,”刑振的手肘撐在桌面上,以一種自下而上的視角看沈懷珵,問,“從前的我更好,不是嗎?”

沈懷珵不免想起幾年前,煙熏火燎的燒烤店內,看自己不順眼,和自己拼酒的刑振。

那個鋒芒畢露的小子,像一把沒收進鞘的刀。

“你沒變化。”沈懷珵一氣喝進去大半罐酒,說,“你和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不一樣,永遠有自己的特點,和穿什麽衣服沒關系。”

精英律師的身份無非給一把寶刀套上了一副還看得過去的皮囊。削鐵如泥的刃從沒變過。

“面目模糊也沒什麽不好,”刑振的下巴緩緩落在自己掌心,像某種不設防的歸巢的幼鳥,“其他兩位室友的動向你也許不知道,班長胡侖和另一個學金融的,你還記得嗎?”

真的是好久了……

沈懷珵轉動酒罐,慢慢地想起來那兩位:“他們怎麽樣了?”

刑振:“胡班長結婚了,春天的時候請我去了孩子的百日宴。金融系的,他繼續深造,和女友一起出國了。”

很多人,他們在沈懷珵生命裏扮演的角色太模糊了。

匆匆來匆匆走,浮光掠影都算不上,因為自始至終沒有做過發光體。

原本刑振也會是眾多過客中的一位。

“我也不是什麽念舊的人,我還關註著兩個舍友的動向,是為了留存一些你曾經出現在我周圍的證據。”刑振說,“我廢了很大的力氣,才讓你記住我,沒和你擦肩錯過……”

“你那麽耀眼,我連擠占入你的生命,做故紙堆裏最不起眼的一處註腳,也費了極大的力氣。”

“庸人的愛,大抵是這個樣子的。”

刑振又捏扁了一罐空啤酒瓶。

他的手掌很大,藜麥色,握起東西來賞心悅目。

不時有周圍用餐的人看向刑振,貪慕於他的好顏色。

而沈懷珵的五官隱藏在深深的帽檐下,眼睛被一副平光鏡遮著,乍看之下平平無奇。

可英俊到罕見的年輕男人竟是姿態低到塵埃裏,把自己形容為“庸人”,和可有可無的多餘註腳。

刑振仰望沈懷珵,一如十八歲時的暗戀者仰望月亮。

沈懷珵非常柔和地聽他講完大段的癡話。

嘈雜的環境裏煙氣繚繞,沈懷珵的身後是一堵白墻,他的身型輪廓都因為柔潤的氣場變得模糊,像雨天起霧的玻璃,冰涼涼的水汽引誘刑振用手去觸摸,在玻璃上留下自己的指痕。

“謝謝你讓我知道他們都在幸福。”沈懷珵的眼睛彎了彎,“我很羨慕……”

羨慕庸人的愛,組成一個小家,然後用數萬個日夜經營愛情和親情。

沈懷珵肩上帶著久經風雨的疲憊,很迷人,像被雨水打濕之後迷途的鳥。

他渾然不知自己年上的、神秘又覆雜的氣質讓刑振相比於幾年前更加著迷。

把刑振當做弟弟來寬慰:“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你不是庸人,我也不配做你的結婚對象,況且還是再婚。”

“你也看到了……我還有一個不確定身份的孩子……”

“沈懷珵。”刑振喝了不少,眼底是紅的,卻還算清明,他叫對方的姓名,如咒語般克制住自己要拍案而起的沖動。

又被拒絕了啊……

明明很努力了,還夠不上月亮嗎?

意料之中。

他要怎麽說服沈懷珵愛上現在的自己呢?多年前他掏出的一顆心就已經被否決過了。

他像執著的學生,不停地拿出錯誤的解題方法提交給老師。

只會換來一次次的退回。

“既然如此,沈懷珵,那我送你一個禮物吧。”

“什麽?”

有人認出刑振,拿著本子走過來:“刑學長……我,我特別喜歡你,我也學法律的,看了最新一期京華的訪談……”

小學妹很激動,前言不搭後語,刑振皺眉:“簽名嗎?”

小學妹目光殷切:“可以嗎?”

刑振覺得再費口舌很麻煩,低頭簽了。

“京華訪談裏,你說不久又會接手一個大案,現在……有眉目嗎?”學妹小心翼翼問。

刑振緘口不答。卻在外人走後,對沈懷珵說:“這是我要給你的禮物,起訴莊弗槿的訟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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