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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陸駁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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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陸駁蒼

“那只狐貍精已經被抓進去了,跟爸走,你該回家了。”

妖獸研究中心外,江榭對江彥說。

朔風彎月隱隱透露出不祥的先兆,江彥搓了搓被凍到發麻的臉,道:“爸,你怎麽總和橙橙過不去。”

空蕩蕩的柏油馬路邊沒有多餘的人,此種情形正適合把一些事情攤開來說。

“你還要騙自己多久?他是沈懷珵嗎?你問問背後的傷疤,它是為了沈懷珵受的嗎?”

江彥的手頓了一下,當真摸到了自己肩頭。那裏的皮肉慘不忍睹,植皮的邊緣處坑窪不平,醜陋至極。

“他就叫沈懷珵。”江彥低喃。

“跟你從小一起長大的沈懷珵早死了。他是沈眠,是只成了精的妖狐。”

江彥閉上了眼睛。

“橙橙一直活著。”

“自欺欺人。”

江榭做足了準備而來,從包裏掏出一沓舊相片甩給江彥。

“你壓箱底的寶貝,我都翻出來了,看看上面沈懷珵的臉,和現在這只狐貍精一樣嗎?我知道,你可以用做了換臉手術的借口蒙蔽自己,但性格呢?曾經沈懷珵活潑開朗,狐妖內斂怯懦。”

相片紛飛,江彥慌忙去撿,把它們攏在一處,蹲下身用臂彎環起來。

舊時的剪影呈現眼前。

三歲,江彥第一天去上幼兒園,江榭在後面拍下相片——他的兒子背著書包,脊背筆直,稚嫩的手緊緊牽著另外一個小孩——沈懷珵。

沈懷珵不入園,站在門外對他揮手,說:“江彥哥哥要聽老師的話噢。”

八歲,沈懷珵第一次出遠門參加鋼琴比賽,江彥私自翹了奧數班,追去陪他。江榭在機場把兒子找回來的時候,江彥拉著沈懷珵的衣服淚如雨下,江榭乍然成了拆散一對小鴛鴦的惡人,心中覺得有趣,拿起手機拍下了兒子窘迫的一幕。

十八歲,江彥的高中舉行成人禮。沈懷珵第一次穿西服,青春洋溢的舞廳裏,他光華流轉的面龐如一枝盛放的玉蘭。江彥穿過人群,邀請他做舞伴。

十年蹤跡十年心。

記憶潮湧,物是人非。

江榭伸手摸了摸江彥的頭發,也有些遺憾地說:“如果沒有發生意外,你和他是那麽般配的一對,憑知根知底,從小到大的情誼,也許早就結婚了。”

江彥的身體在父親的手心下顫抖。

他無法否認照片訴說出的諸多真相。當他的眼神看向沈懷珵時,偶爾透過那具軀體尋找竹馬的影子。

二十歲前的沈懷珵完全湮滅了嗎?不,還剩下一個名字被延續了下來。

那是他年輕的戀人留在世上的最後痕跡。

江彥以一種愛屋及烏的感情對待現在的沈懷珵。他繼承了這個名字,就繼承了他的愛。

江彥還不知道他朝思暮念的人面目全非,被存放在嚴寒的冰庫裏,不得安葬。

命運殘酷地打擊了江彥,讓少年人一腔熾烈的愛意只得寄存在一個虛假的軀殼裏。江彥心甘情願地澆灌,讓一朵陌生的花盛開。

“爸爸,沈懷珵沒死,我現在守護著的人,就是沈懷珵。”

陪伴成了江彥的一種習慣。

“愚不可及。”江榭手支著腰,熱鍋螞蟻一樣在路邊來回走了幾來回,說,“你可別自不量力去跟妖獸研究中心鬥,他們直接替帝國一把手辦事,不是我們這種凡人能抗爭的了的。”

他言下之意,沈懷珵一進去,再出來比登天還難。

大年初一沒有下雪,也沒有月亮。按照天體旋轉的規律,月球用它黑暗的一面對著地球。

月亮囫圇地熄滅了。

莊弗槿莫名感到些不安。

老宅,一樓,閑坐團圓,有人提出湊幾桌麻將來玩,莊弗槿被拉著占了一個位置,坐定後,一個遠房妹妹嬌笑著問他:“弗槿哥想怎麽玩?”

“你們定,多大的都行。”

“用現金有什麽意思,不如一人押一個物件,”表妹邊褪下手腕上的鐲子,邊說,“我用這個,剛從國外帶回來的最新款。”

牌桌上其餘人紛紛附和,紅木桌角上瞬間被堆了許多首飾腕表一類,珠光寶氣晃人眼睛。

莊弗槿今夜沒戴表,他有些走神,說:“我押城南那套山莊好了。”

旁人聽了咋舌,表妹連忙擺手道:“別啊,哥,你出手就用這個,把我賣了也買不起呀。”

一位嬸嬸插話:“我看你脖子上不是掛著一個現成的嗎?”

一根細細的銀鏈隱藏在白襯衣領口下,認真看才能分辨出來那是條首飾。

“能被哥貼身帶著的?給我開開眼,什麽好東西?”

莊弗槿竹節一樣的手,輕輕勾住了銀鏈,不算什麽稀罕東西,上面串起來的,是沈懷珵送的兩枚戒指。

婚戒。

今晚頗為邪門,莊弗槿把戒指拉出衣領的同時,銀鏈發出一聲細微的聲響,竟毫無預兆地斷了。

莊弗槿展開的手心裏,兩枚戒指交疊,燈光照在透亮的戒身上,匯聚出一輪流暢的反射弧光,像一輪彎月亮。

虛假的月光隱約浮現猩紅的顏色。

他驀地站起身,說:“你們玩,有誰輸東西了找我來報銷。”

表妹下意識挽留他,可擡眸就看到平日不動聲色的莊弗槿眼底焦灼一片。

莊弗槿留下一群人,徑直去了二樓。

趁著幾步路程的縫隙,他又換了張卡給沈懷珵打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沈懷珵斷聯三小時了。

他一直有派人跟蹤沈懷珵,下午音樂劇結束,他的手下匯報說被人流沖散,把沈懷珵跟丟了。

書房裏,莊冶鶴的一局棋下到了尾聲,紅棋被困在方寸之地,左右夾攻之下頹勢盡顯。

房門響了三聲,老爺子沒應。心想莊弗槿的血太熱了,晾一晾他也算好事。

莊弗槿卻徑自推門走了進來。

莊冶鶴捏著枚棋子擡頭看他,說:“長出息了,爺爺的屋子不打招呼也能隨意進出了。”

莊弗槿的腰像鋼筆尖一樣挺拔,卻透著點強弩之末的疲憊。

書房裏松香繚繞,莊弗槿說:“爺爺,沈懷珵失蹤了。”

“哦?下午還和江彥一起出門呢,這麽快,找不到了?”

“您一直知道他的行蹤。”

“當然,說起來他也是你放在心上的人,莊家的未來一半懸在他身上。我不得不提防。”

莊冶鶴輕飄飄幾句話,卻像重石一樣壓在莊弗槿背後。密不透風的壓制感從四面襲來。

如果爺爺要對沈懷珵做什麽,沈懷珵還能有活路嗎?

莊弗槿心神不寧時,又聽老爺子問:“你的病怎麽樣了?”

指莊弗槿一直在控制著的劣等癥,隱秘的暴力傾向和傷害他人的本能。

“好很多了,爺爺,只要沈懷珵回到我身邊,我會成為一個正常人。”

莊冶鶴笑著撚起茶杯,幾口烏龍茶入喉,再擡起眼睛時,眸底寒潮過境般冰冷:“今天上午,景棠和你站在同一片地毯上,質問我,為什麽偏疼你。我當時向他誇獎你有血性。”

誇讚的話,被他帶出了幾分殺伐氣。

莊弗槿繃緊的肩膀雪崩般垮塌下去。

殘餘的茶水被潑在盆栽的土裏,老人接著道,“但你熱血上頭的次數最近越來越多了,不算件好事。先假死,再請一個女人來炒作你和沈懷珵有孩子的新聞,我年輕時也混蛋,卻沒想你能比我更出格。莊家歷代掌門人,沒你這樣的。”

莊冶鶴說話做事都有其深意,他在莊弗槿身上花費的時間最多,要收獲的絕不是眼下頻頻鋌而走險的半成品。

鋒銳有餘,寬和不足。

莊冶鶴絲毫不懷疑某天莊弗槿會做出拉著沈懷珵殉情共死的事。

他走的每一步都太料峭,滿是棱角的璞玉需要打磨。

“我回國後這幾天閉門不出,你當我全不關心外頭的風雨嗎,你為了沈懷珵,冷淡了和陸家的關系,那是自打我父親一輩就開始的交情,兩棵參天大樹的牽扯,能影響半片森林的事,你敢說斬斷就斬斷?”

聽到陸家,莊弗槿像被針刺中。莊冶鶴的能力已然深不可測,若陸家這只盤踞在政界多年的巨鱷也要動手......他不能再深想,往前幾步,手臂支在寬大的書桌上,面對他的祖輩,直直問:“沈懷珵在哪?”

莊冶鶴收斂了所有笑意,臉上每一根皺紋都緊繃似琴弦,他身上從歲月裏殺出來的,更老成的魄力明顯壓制住莊弗槿。

“這個嘛,你需要去問陸司令。他的嚴苛遠勝過我。”

陸駁蒼,陸鐸辰的父親。在整個北方軍區說一不二的人。

莊弗槿感到渾身的骨頭都被一把刀從縫隙裏撬開了,骨肉支離般的痛楚中,他慘然道:“您和他合作?”

“你不要怪我像封建大家長的樣子,沒人願意看著自己的晚輩踏入歧途,我和陸駁蒼也不過是一對苦心孤詣的垂垂老者。”

“想想也可笑,為了一個不人不妖的,你與陸鐸辰翻臉,我還沒見過那孩子,他真值得嗎?”

“不人不妖......”莊弗槿吼出來,“你們把他送去妖獸研究中心了!”

莊冶鶴站起身,拄著拐杖立在窗前,下頭的客人被他派傭人疏散了。莊家大門緊閉,燈盞半熄,只給一位重要人物留了小門,他嘆了口氣:“這個年過不好了。”

一道車燈斜斜在黑暗裏刺出,陸駁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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