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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格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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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格殺

“先朝以來, 科舉伊始,諸路英才懷韜略而來,揮毫潑墨,競筆爭鋒, 濯賢拔俊, 然, 今廷試之上誰及第,千年科舉任爾行,朝堂之上爭權奪利,勢力傾軋,伏願激濁揚清,提綱振紀,蕩去滓穢也,還我學子清名……”

蒼老悲愴的聲音響徹文德門上空, 先祖特批“文德”二字, 以彰朝廷招攬天下英才之心。現在文人士子齊跪門下, 拼盡一身榮辱為己, 為天下學子求一個公道。

隨著賀承禮的話音落下, 一道驚雷當空砸下, 照亮了原本陷入黑暗的天地,巨風憑空而起,吹倒了周遭幡旗, 風沙讓人一時睜不開眼。

聽旁人說, 這些天這些士子日日來此,只要朝廷一日不處決徐安之流, 他們便一日不離開。

賀景泠站在一處角落,憑著身高的優勢, 能輕而易舉看清前面的情形。

“他怎麽在這裏?”

他的語氣聽不出來喜怒,只是看著眼前一幕,意外中帶著努力維持的平靜,

一個婦人聽了進去好心答道:“公子是問那個徐仲先嗎?他能幹嘛,身上還穿著官袍,還不是進宮去為自己辯解,不要讓朝廷革了他的職,不知道怎麽走的這條道,被人堵了個正著。”

“哼,”另外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抱著雙臂冷哼一聲,道,“這個徐仲先以前和那個賀景泠並稱祈京雙傑,後來賀家出了事,他一個人名滿京城,風光無限,年紀輕輕連中三元入職中樞,當時滿祈京誰不羨慕?現在看來,就是投了個好胎而已,呸,踩著別人的頭往上爬,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狗官。好在老天有眼。”

婦人道:“阿彌陀佛,還好青陽郡主已經和他和離了,這樣缺德的人家嫁過去生的兒子都養不活。”

又是幾道雷聲炸響,人群越吵越烈。許久不見徐仲先,他憔悴了不少,被家丁護在中間,發絲淩亂沈默寡言,整個人都圍繞在一股傾頹之氣中。

賀景泠抿著唇,一言未發,不遠處一陣整齊劃一腳步聲傳來,熟悉的黑色甲胄映入眼簾,禁軍持刀出現在人前,為首之人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眉宇間卻盡是輕狂之色。身後跟著的赫然是商陸。

賀景泠認識他,從前雷信身邊的副將之一左綸,現如今任職禁軍副統領,掌管禁軍大小事宜。

看到他,賀景泠眼中閃過一片晦色,然而還是什麽都沒說。

人群中有人一口唾沫啐到徐仲先的臉上,徐仲先被家丁護在中間,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麻木的狀態,任由各種言語劈頭蓋臉而來。

“徐清鶴,徐仲先,你也有臉出現在這裏,你生來富貴,五歲能詩七歲作賦,十歲已經名揚天下,文淵殿上連中三元,天下學子誰人不識得你徐仲先的大名,不過是哈哈哈哈哈不過是偷來的,徐安為你鋪的路你可走的坦蕩?今日你還敢來這裏,你怎麽敢來這裏!”

徐仲先對上那人赤紅的雙目,過了片刻才慢慢垂下頭,苦笑著道:“我無意冒犯。”

跟著他的小斯用袖子給他擦幹凈臉,回頭氣極道:“我家公子是朝廷官員,你憑什麽這麽做?”

“呸,還敢提這些,他父親利用職務之便謀取私利,斷了多少讀書人的仕途,毀了人的一生,簡直不配為人,你是徐安之子,世人皆傳你才華橫溢名冠祈京,可這些也不過是因為有一個徐安做父親罷了。”

小廝氣得雙眼通紅,似乎想跟那人打起來,奈何被徐仲先一把攔住:”你……你胡說,我們公子都是靠著自己走到現在的位置的。”

那些人不知聽沒聽見,不過也沒人在意,他們只知道,數十年苦讀,一次次科舉無望,原也不過是替他人做了嫁衣,而現在這個罪魁禍首,坐享其成者堂而皇之出現在他們面前。

是挑釁,也是嘲諷。

挑釁他們的縮小無能,嘲諷他們的自不量力。

若不是有人攔著,恐怕只恨不得群起而攻之。

“吾乃禁軍副統領左綸,奉旨遣散文德門前聚眾滋事者,朝廷有令,責令國子監學子速速離開,如有不從者,押入大牢,按煽動罪處置。”左綸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夠外場眾人聽清楚。

聽到禁軍來了,他們更是群情鼎沸,放棄了圍堵徐仲先,紛紛朝前面擠去。文人士子可殺不可辱,生平最恨鼠輩,他們來此,為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是為了天下學子,哪怕一死也在所不惜,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又怎麽會怕他的一句威脅。

賀承禮被賀敏之攙扶著站起來,對上左綸,緩緩道:“不知左將軍是奉誰的令?”

左綸對賀承禮還算禮待,不過語氣依舊冷硬:“老太傅,科舉舞弊一事朝廷自有決斷,還請老太傅不要為難在下,叫他們都離開吧,朝廷定然給給出他們一個交代的。”

賀承禮:“我且問你,將軍認為自己此舉是肅清流毒還是助紂為虐?”

左綸:“還請老太傅速速離開。”

賀承禮見他不答,也不再繼續糾纏,再次跪在地上,昂首挺胸目視前方:“我早不是什麽太傅,十年舊案朝廷不管不顧,老朽只知道這件事現在沒有人站出來,將來只會有更多人受到他們的迫害,如此下去,國將不國。”

見到賀承禮態度如此堅定,身後一些學子本來看見禁軍來了心中還有幾分收斂,賀承禮的一番話讓他們更加堅定了決心。

紛紛站上前來質問左綸。

方才啐了徐仲先一臉的那人,也就是孟聿問:“敢問將軍,朝廷所謂的交代究竟是何日何時?此事發生三月有餘,朝廷所謂的交代又在哪裏?”

他聲音逐漸激動,陪著賀承禮來的賀敏之趕緊安撫地拍了拍他,對著左綸道:“我等只是想要朝廷的一個公正處決,將軍也是大齊的子民,我等所作所為將來或許也能惠及您的家人也說不定,還請將軍代為傳達。”

天空開始飄起了雨,雷聲震天,原以為會有一場大雨。細雨綿密,禁軍來後不少看熱鬧的百姓在其威懾下都離開了,狄青去馬車上取了把傘給賀景泠後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他眼神清明,像個看客看著這場鬧劇,斜飛的雨絲浸潤了他的長衫。

兵刃破空的聲音清晰入耳,左綸拔刀的速度太快,刺向孟聿腹部的速度太快,以至於他臨死前還張著嘴,什麽話呼之欲出,卻最終都沒來得及說完。

變故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左綸收刀入鞘,表情逐漸陰冷:“奉令遣散尋釁滋事者,如有不從,就地格殺!”

話落,旁邊的禁軍紛紛舉起手中的刀揮向離他們最近的毫無防備的那些人。

一時間,尖叫聲,嘶吼聲,鮮血濺了一地,在文德門前被雨水稀釋,濃郁的血腥味打破了原本平靜的夜晚。

鮮艷的紅。

賀景泠和徐仲先相隔甚遠,中間雜亂的人群將他們徹底隔絕在了兩方。方才還在徐仲先面前滿腔憤恨的人此刻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雙眼大睜,正對著徐仲先,死不瞑目。

賀承禮被賀敏之護著,他霜白的發須上都沾上了孟聿溫熱的血,他掙脫賀敏之的手沖上去揪住左綸的衣領,咆哮嘶吼:“你做什麽?你在做什麽?他們只是想要個公道,你竟然……你竟然當街殺人殺人……豎子,你有本事就殺了我,殺了我!”

左綸強硬地推開他:“您是兩朝老臣,是天下文人的宗師,左某可下不了手。”他擡手示意禁軍收刀後退。

反抗的人全都被圍在禁軍中間,視死如歸,誓要與朝廷抗爭到底。

左綸道:“最後給你們一次機會,離開此地。”

賀敏之憤懣難當,一把抹開臉上的血,布滿皺紋的手死死抓住左綸握刀的手:“我再問你,奉誰的命?”

“奉太子令!”

賀承禮退後一步:“不可能!”

左綸看了他一眼,平靜道:“今日太子回京,聽聞此事深惡痛絕,命我速戰速決。”

“你敢攀汙太子,是誰?到底是誰?”

他的聲音因為太過用力已經聲嘶力竭,後方傳來一些動靜,不知為何,已經被狄青護著要離開的徐仲先沖上前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道笑聲突然傳來,徐仲先釀釀蹌蹌站在人群中央,滿地的血看的他頭暈目眩。

他指著左綸,臉上逐漸扭曲,絲毫沒有往日清俊公子的模樣,放聲大笑:“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他撕扯著,脫下身上的官袍,青色的瑞獸暗紋袍被踩在血水裏,細雨潤濕了他的衣衫,面上流下來的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你們可以明目張膽扭曲真相,可以濫殺無辜嫁禍他人,權力在你們夠手上,主宰我們生死的都是你們,哈哈哈哈哈……”

他的眼中帶著混濁的光,隔著人群望著角落裏賀景泠的方向,不知看沒看到他,笑著說:“我徐仲先在此立誓,此生再不入仕!”

他推開狄青,闖出圍著他的家丁和路人,跌跌撞撞走進了夜色中。

賀景泠不知不覺捏緊了握著的油紙傘,往後退了半步,又聽見左綸揚聲道:“方才殺的都是這些天故意煽動鬧事心懷不軌之人,如果誰再有異議,敢犯上作亂,同罪論處。”

賀承禮噴出一口鮮血,他竭力靠著賀敏之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指著左綸的手指都在顫抖,然而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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