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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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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很美

夜晚的海灘要比白天涼上許多,月光浸泡在海面之上,像是稀釋混合的顏料,均勻地塗抹在畫布上。

層層疊疊,卻輕盈通透,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柔潤而瑩亮。

仿佛置身於世界之外,一切的喧嚷塵囂皆獨立在另外時空,他們駕駛著這輛敞篷跑車,逃離了世俗與黑暗,來到日與夜的交替,時間與空間的縫隙。

白音朝陳翊坦白了那會兒與父親的對話內容,一點沒遮掩父親忌憚他們母子的潛意識。

陳翊釋然而笑:“正常,就像我上次預料的一樣,爸確實不想你被牽扯進來。”

“你不生氣嗎?我可還替你打抱不平來著。”

他只是搖頭,“我生什麽氣?爸沒有勒令你離我遠點都算不錯了。所以你看…我沒有騙你吧?爸是不是比你想象中更記掛你?”

“……”

陳翊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他的繼父,給予他一切光環,又質疑他的一切,只要白長黎動動手指,他隨時都可能寸步難行。

而愛上繼父的女兒,就像是在懸崖峭壁上行獨木橋,隨便刮來一陣風,他就可葬身深淵……

白音脫下帆布鞋,踩了踩微涼的海面,追索——

“那你為什麽失眠?”

陳翊貼在她身後跟著,大方坦誠,“我回國要相親了,這次好像逃不掉,爸媽都很堅持。”

可他說出這話的語氣,平靜而松散,似乎事不關己。

“…噢,這樣啊。”

相親又能怎麽樣?不過就是吃個飯,合眼緣就繼續,不合眼緣就拜拜。

“你會介意嗎?”

他明知故問,白音也故意說,“那倒不會。”

她踢了一下腳下的海浪,漾了些潮濕的細沙至他的腳踝……

“但我會吃醋。”

沒想到她會加一句這樣的詞,陳翊臉色稍凝,白音忽然笑了出來,

“陳翊,現在想想,從我畢業之後,介紹工作、引介藝術圈的資源、生活上處處幫襯照顧,根本都不是我爸對你的要求,是你自己想照顧我,對吧?”

陳翊點頭——這早已是不爭的事實。

“你後來說想追我,也是看出來,我對夏明徹並沒有那麽上心,所以才會坦白的,對吧?”

他繼續點頭承認,白音卻給了他一記回馬槍——

“那你到底,為什麽會這麽執著?”

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始終不明了,也始終好奇。

而今天,她終於要揭開這份好奇了。

“其實,在問你願不願意被我追求的時候,我就已經透出答案了。”

白音恍然錯愕,“…是那幅拼圖?”

陳翊笑著,沒有否認。

那張原本她要和夏明徹一同完成的拼圖,最終卻由陳翊和她一同完成了。

那時候的白音,也算是後知後覺的情竇初開,高中時期的她,純粹地喜歡夏明徹,至少她認為,她那時候是喜歡著他的。

為了他而不去國際學校,為了他選擇留在豐海大學。

在上學這件事上,她確實沒什麽資格去指責白長黎,因為他一直想安排她和陳翊一樣,去美國上學來著,但她楞是為了夏明徹不去了。

她高三那年,陳翊大四,臨近畢業。白長黎的身體也是那年出了問題,最後半學期他提前了兩個月就回了國,一邊遠程準備著畢業論文,一邊開始接手慕白的工作。

也就是那段時間,陳翊身心俱疲,學業與工作的雙重壓力,而父親還總會因為他的一些失誤和不熟練而斥責他不夠專心。

彼時的白音在家都有所耳聞。

不過,她對此是漠不關心的,她的心思,都在高考和拼圖,以及夏明徹身上。

夏明徹那年大一,剛上大學,正是對一切充滿期待,熱情四射的時候,他本身資質又好,形象氣質更是不賴,短短幾個月就在學校跑熟了各種組織社團。

久而久之,便不常來白家陪白音拼圖了,偶爾來那幾次,也總是中途接到電話,跟白音說“我社團有活動,得先走了。”看他興致盎然,白音也不掃興,便隨他去了。

他的時間越來越自由,她的學業越來越緊張,但夏明徹並不能理解她的緊張,他本來就是藝術生,當年藝考一過,文化課的要求對他來說不在話下,所以高考對他而言的壓力,根本與她不能同日而語。

白音中途有陪他去參加過一些社團活動,趁著周末的時間,但是她卻發現自己與他,與他的朋友都格格不入,那些對他們而言是熱愛,對她卻不是,只是陪襯而已。

熱愛與陪襯,如何能夠相互成全呢?

甚至,她還能看出來夏明徹周遭有些同校女生,很明顯就是對他有好感,想要追他的,盡管他並未表現出過分親密與認可,但白音心中總歸不是滋味。

但這種不是滋味,倒也算不上吃醋。只是有點無奈。

只要想到今後她上了大學,也是要陪他這般參與玩耍,白音的心中就已經開始煩躁了,也正是那時起,她隱約感覺到——或許她沒有那麽喜歡他,對於喜歡的人,難道不該是做什麽都很開心嗎?陪著他做他熱愛的事情,自己也會跟著開心才對。

然而,她好像沒有,而他,好像也沒有。

比如,他似乎並不喜歡拼圖,所以幾次三番都會說:“這拼來拼去多麻煩,你喜歡這張圖,我大不了給你臨摹下來?”

在明白了這一點後,她不再主動聯系夏明徹來家裏陪她拼圖了,也不會主動詢問他,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活動……

那天參與完與夏明徹的最後一場活動後,她一回家就看到了陳翊——他剛從爸的書房出來,拿著那些要被揉碎的財報數據……

陳翊看到了她臉上的淚水,下意識問:“你怎麽了?”

可是白音卻沒有理他,自顧自回了房間裏。

而後,他再也沒見夏明徹來家裏陪她拼圖,也不見她主動去找夏明徹了。陳翊隱約覺得哪裏不太對。

直到有天晚餐之後,白音頗為糾結地去問方姨——

“方姨,你昨天有打掃我的房間嗎?”

“有的呀。”

“那…垃圾你都倒掉了嗎?”

“那肯定是倒掉了。”

聞此,白音眼中的光沈了下去,似乎是很想追問些什麽,卻還是按下了問題,悻悻地走回房間。

那餘下的拼圖不見了。

她前天拼了幾個之後,忘了將剩下的收回盒子裏,那些殘塊本就又小又薄,形狀奇怪,放得亂一點,眼神再不好的話,簡直就像是被剪壞的紙板,看著又密集又難受。

怕打擾她學習,方姨進她房間的次數很少,一周也就幫她丟幾次垃圾——不過白音有時候怕麻煩,也親歷親為。

但是那天她熬夜多拼了一個板塊,困得連東西都忘了收拾,直接倒頭就睡了,隔天一早就去學校,把這事徹底忘了。

防不勝防,方姨還真把它們當垃圾丟出去了。

她回到房間,看到那面墻上,殘缺了近乎一半的拼圖,活脫脫比敦煌未能修覆成功的壁畫還雕零。

壁畫再殘缺也是藝術品,而她的拼圖是個半成品。

現在,它是貨真價實的殘次品了。

她盯著“星空”上,那只尚未拼成的“眼睛”——這幅拼圖,還是照著夏明徹的喜好買的,因為他最喜歡的作品,就是梵高的《星空》。

現在,她的星空徹底不會被點亮了。

這樣想著,她鼻子酸了起來。少有的情緒崩盤,她也不該這麽悵然若失的,反正夏明徹也不來,那這拼圖早就沒有意義了,丟了就丟了吧,正好,眼不見心不煩。

陳翊就是這個時候敲門的。

聽到是他的聲音,她用紙巾沾了沾眼眶,才把門打開。

站在門後的陳翊,手裏捧著的袋子裏,正是她那被丟棄的拼圖殘片。

“方姨今天差點丟掉,還好我路過認出來,幫你都篩揀出來了。”

“你一顆一顆揀的嗎?”

他就這麽……慢條斯理地幫她把這些從垃圾袋裏,分揀出來?

但陳翊卻沒有正面回答,只解釋,“你放心,都很幹凈,方姨很講究,袋子裏當時沒有別的垃圾。”

她啞然說了句,“謝謝”。

“你要不要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少的?”

“…肉眼哪能看出來?有沒有少,只有拼完才知道。”

“那我陪你一起拼?到時候要是少了,我再賠你一幅。”

陳翊自己都忘了,為什麽會這般信誓旦旦地,如此直白、又沒有邏輯的自薦。

白音也忘了,她當時怎麽就同意了這樣無厘頭的要求。

她只記得,陳翊站在那面殘缺的拼圖前,搜羅著要匹配哪一塊時,她囁嚅了一句,

“其實拼不拼都無所謂,反正…也沒那麽重要。”

“就因為夏明徹不想陪你,所以它就不重要了?”

陳翊沒有側臉看她,只是默默地抽了兩塊出來,擺在了合適的位置,與之前的拼圖剛好匹配——正好,是星光的“眼睛”。

白音望著那只眼睛,也望著幫她將“眼睛”拼上的人。

忽然意識到,她的“星空”還是可以明亮的。

這拼圖起初就是她決定拼的,和夏明徹的聯系,只在於她的構想,既然他本人對此全然無感,那她何必介意呢?

既然決定了要在高考前把這幅拼圖完成,那有沒有夏明徹,又有什麽區別呢?

無論是結果還是過程,都是屬於她的,不是夏明徹的。

在那半年裏,陳翊陪著她拼圖,聽著她說著自己未來的計劃,還有對夏明徹的感受,他才發覺,原來白音對夏明徹的感情,並非堅不可摧。他內心的躁動和嫉妒,才徹底無法掩藏了……

當年,陳翊幫她找回了“失而覆得”的拼圖,她明白了自我的意義,半年之後,當二人共同拼上了最後兩塊,將這幅《星空》完成。

白音的那句“結果不是那麽重要,但過程裏的驚喜是無可比擬的”,令猶疑了良久的陳翊,也徹底堅定了那顆直面感情的心。

——

“阿音,或許這麽說有些矯情,但自從我來到白家,每天看到你,你的一顰一笑、喜怒哀樂,就是我單調有序的生活裏唯一的動力。那時候我總希望,能讓你多看見我一點就好了,哪怕一點……可惜,那時候的我知道是癡心妄想。

所以當拼完圖,聽你說完那句話後,我忽然醍醐灌頂,原來那麽多年,我始終都在囿於你我之間的結果上,其實你我都不必作繭自縛,就是那時候,我才暗下決心,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執著於夏明徹,那麽我一定會站出來,抓住你。

如果你不願被我抓住,那我也尊重你的決定。阿音,你在我眼裏,始終是堅定又自由的。”

堅定而自由。

這是他眼中的自己。

始終的堅定而自由。是與任何人眼中,都不同,卻唯獨與自己相通的一個“白音”。

故事歸位,月色溶溶,仿若天地間只餘此處,荒無人煙的島嶼,萬籟俱寂我獨鳴……

她內心震顫,忽然朝著海面,朝著浪花的方向,放肆大喊:

“我們都是自由的!”

無人涉及的海灘,唯有他們這對密謀出逃的共犯,逃亡到了天涯海角,終於撥雲見月。

她仰頭,今晚的月亮竟是格外地圓亮,格外應景。

“陳翊你快看!月色真美。”

海風拂著她的發絲,朝他回頭像是花開的瞬間,輕拂了一下黏在臉頰上的發絲,這一瞬間,陳翊忽然覺得“心花怒放”這個詞具象化了。

他走近她身側,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腕,說,“你也很美。”

可白音像猜透了他,兀自戳穿,

“你在跟我玩夏目漱石的含蓄式告白啊?”

他擡頭望月,跟了一句,“不含蓄的,我也可以。”

他微微低眉,那雙眼,原本盛滿月光,此刻,卻盛滿了她——

“我愛你,阿音。這麽多年來,我只愛過你一個人。”

她一直覺得陳翊深眉高目,平時看難免疏離嚴肅,而這一刻,柔情四溢。

只為她而來。

“所以,你的回答是什麽呢?”

陳翊將手指滑向了她手心,與她悄然十指相扣,似乎是想看她的選擇,是預備掙脫,還是扣得彼此更緊。

海風微鹹,她心口著蜜,他的愛歷久彌新。

白音擡起目光,望著他深邃有神的眼眸被月色侵染,也被她的眸光侵染。

似乎怎樣的回答都不如熱切的親近來得實在動容。

幹脆放棄言語帶給人的調侃與歧義,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指,與他十指相扣,踮腳尋到了他的嘴唇,直白而純粹地吻了上去。

月色開始朦朧,情緒開始微醺。

她說:“這就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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