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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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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號

自闖空門風波之後,白音短期內的日常,又多了一則待辦事項——去醫院探病,送餐。

她每天都會用畫廊的員工廚房,煲各種湯粥,一下班就朝醫院跑。

雖然陳菁雲表面和氣,但白音心裏門兒清著,那晚本就是自己吵著非要從鏡水山莊回市區,陳翊好心相送,結果落了個這事……

被盯上的她萬幸完好無損,但陳翊這回可栽了個大跟頭,到現在右手還不能正常生活辦公,後頸那道刀痕更是觸目驚心,據醫生說,還好他當時躲得及時,不然差三寸就觸及到大動脈了,以他當時那狀態,更拖不得……

當晚陳菁雲接到消息,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回了市區,白長黎則是隔天才來看望兒子的。

看到陳翊身上的傷痕時,陳菁雲頓時兩行淚就下來了,話都說不全乎,邊哭邊埋怨道——

“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跟那些歹徒硬碰硬,萬幸鄰居有個身強體壯的,如果沒有……那你就…媽就你一個兒子,你千萬不能再這樣了!”

自那之後,陳菁雲也跟著請了假,每天不上班,全天陪護兒子。

白音每次來送餐時,她都在,每每看到白音來,她也一臉感激——

“阿音,你每天上著班別來忙活了,反正我休了假,我來照顧就好。”

但白音總會帶上一句,“我哥是為救我受傷的,我肯定得來照顧,不然……我爸也不會同意的。”

陳菁雲笑著接過那些湯粥,和著自己準備的餐食,作勢要餵陳翊用餐,每當這時候,陳翊都會格外矜持,餘光瞥著白音,似乎是很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展示自己還要人照顧的一面……

“媽,我自己來吧。”

“你這就一個手,端著舀著都不方便,別逞能了。”

白音見狀,覺得自己在場十分多餘,便識趣地走開了,這樣他們母子相處也不會拘謹。

每當這個時候,她不由得在想,與他們畢竟不是一家人,根本也不會有其樂融融的氛圍,那些家宴裏看似融洽的氛圍,不過是大家長們沈浸在自己成就感裏的自我安慰。

這天白音工作完成的早,便提前去了醫院,她還是挺珍惜這種能早去的時光——

聽說今天陳菁雲為了公司的事,臨時回銀行上班了,所以今天白音早到時,病房裏只有陳翊一人,不必與陳菁雲打照面。

當她如常把餐盒默默打開,放到陳翊的床頭時,他臉上的表情微微猶豫……左手調整了好多角度,還是沒有歸置出合適的進食方式……

白音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但這下輪到她尷尬了,雖然知道他是病號,也知道目的是吃飯,但……她總覺得自己去餵他,好像有點不太合適……

但總不能說“等陳阿姨來了之後你再吃”吧?

“那…我餵你,你介意嗎?”

陳翊的眼神一滯,似乎與她的尷尬重合了,但他向來擅長把問題拋回去——“你不介意的話,我也不會。”

行,開餵。

白音只好裝作自己非常直率、一丁點也不介意的模樣,端起湯碗,隨意吹了吹溫度,朝他的嘴邊送去。

他的嘴唇總是會輕輕觸碰一下湯勺的邊緣,確認溫度適宜後,再細嚼慢咽進去……

這麽循環往覆幾次後,白音的思緒竟再次暗自飄忽,不由得去想他平時吃飯喝水的樣子。

在她的印象裏,陳翊這人雖然算不上不茍言笑,但總給人一種莫名的距離感,讓人很難捉摸他的內心到底是如何,他可以游刃有餘,可對一切盡在掌握,還總是有種超乎常人的淡定與從容。

而這些特質,有些是白音從認識他起,就能感覺到的,而有些則更像是歲月的脅迫,讓他隱藏掉了鋒芒,只顯露他該顯露的一面。

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狼狽失控的模樣,從來沒見過他跟人插科打諢的笑臉,更沒有見過他傷心難過時,又是怎樣?

仿佛他從來沒有這種情緒。

即使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她也未見他抱怨悔恨過,思及此,她不禁代入了一下夏明徹,如果他遇上這樣的事,可能天天都會叫苦喊疼,外加每天詛咒那倆歹徒一輩子發不了財雲雲……

而陳翊不會這樣,白音也無法想象他若這樣會是怎樣的場景。

“阿音,這幾天的粥都是你做的嗎?”

他忽然停了動作,下意識問及。

“是我煲的,跟著網上的教程學了一下,是…味道不好嗎?”

白音略略疑惑。

他立刻搖頭,“沒有不好,很合我口味,只是覺得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又來又來?白音現在終於理解陳翊當初為啥不喜歡聽她說“謝謝”了,這才幾天啊,每天變著法的講客氣說辭,真是好累。

“陳翊,”白音認真望著他略疑惑的眼,義正言辭地說:

“我們約法三章,以後我不會跟你講客氣,你也不許對我講麻煩,人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這次對我可是救命之恩,就算是一個陌生人,都不會毫無觸動,何況……我們還是一家人呢。”

頭一次,陳翊覺得自己被白音的說辭勸服了,他想不出什麽客氣話以示尊重了。

“其實我想……”

吱呀——

現在進這個病房的人,仍然不會敲門。

“…阿音?你今天來這麽早?”

陳菁雲望著這對兄妹的動作,稍顯意外——白音正坐在陳翊的床邊,離他距離頗近,手裏杵著湯碗,拿著湯勺,在給陳翊餵湯……

當然,因著她的到來,兩人的動作幾乎是立刻被打回原型。

白音放下湯碗,起身道:“今天工作少,就提前來了會兒。”

看著湯碗已空,陳菁雲自然也不好說什麽,朝著白音點頭一笑,“麻煩阿音了,我來之前去問了醫生,說你哥這傷養得差不多了,這兩天就能辦出院手續了。”

“那太好了。”

白音喜形於色,望著陳翊盈盈一笑,但念及陳菁雲在場,她很快收斂了表情,“那我就先回去了,陳阿姨?”

陳翊顯然是還想說點什麽,但卻被母親的話截了過去,“你先回吧,好好歇幾天,這一周來來回回得也太折騰了,我跟你爸爸也說了,都別掛心了。”

目送著白音離開視野,陳菁雲臉上的笑也逐漸凝固,轉身睇了眼兒子,陰陽著反問——

“你胳膊前天不就能活動了?怎麽今天反倒讓阿音餵你了?”

陳翊臉色一僵,倒也不否認,打了個馬虎眼,“活動和滿足日常生活需求還是有區別的,醫生說不能強行揠苗助長,我怕留後遺癥,才讓阿音幫個忙,她還挺不情願的。”

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會向母親透出任何白音主動的暗示。

當年母親拉扯他長大,嫁給白長黎時,他就看得明白,母親想讓他繼承慕白集團,而他也必須這樣做,為了不讓白音威脅到他,她想盡辦法用最溫和的手段,擡高自己、忽視白音。

到如今,他借著陳菁雲裏裏外外的游說感化、嚴格要求,離那個位置越來越近,而白音也如她所願的,成了白家的透明人,誰都知道她是白長黎唯一的千金,但誰也不會去考慮她來繼承家業。

甚至,她早就看出了白音與夏明徹的苗頭,從他們高中起,陳菁雲就在有意無意地撮合兩人。

撮合了他們倆,對自己兒子將來好,對慕白的將來也好。

可是陳翊,卻始終都無法言說內心的苦悶。

他知道,從利益上講,他的母親沒有錯,對他也無可指摘,繼父的重用,母親的幫襯,白音這個妹妹,本就是他最大的威脅,也是白家最可有可無的人,而他唯一的苦悶,皆源於此,他無法控制地在意她,喜歡她,不願她被不重視,不願她被忽視,竭盡所能地讓她意識到,她於這個家的重要性,更是她在白長黎眼中的重要性。

即使知道她不屑於了解,不屑於明白,她的目光也從來不會為他而停留。

他仍舊不可控制地為她做好一切安排。

“明天你就能出院了,我讓方姨打點好了一切,到時候有司機來接……”

“媽,我打算以後搬出去住。”

陳翊將白音送來的湯碗收拾好,接過了母親的話。

“搬出去?你這傷還沒好全呢……”

“我是說,等我把身體養好、生活恢覆正常後,我就搬出去。”

陳菁雲顯然還想含糊些什麽,但奈何兒子下一段話,就打了她一個不妥——

“我知道你這幾天的意圖,不滿阿音每天來看我,所以特意請假全天陪護,覺得是她害我住院,還想借機和我套近乎,但是媽,你仔細想想,阿音這些年真的有跟我爭搶過什麽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你想過沒有,如果那晚我沒有送她回來,她面對的會是什麽?而爸又是否可以接受女兒遭遇那樣的事?”

陳菁雲臉色凝滯,瞬間啞然。

“阿音大學之後就搬出去了,人還在豐海,每年卻只有節假日才回趟家,有時候回來吃頓飯就趕回去了,鏡水那天家宴也是這樣,你真的以為她是為了所謂的方便嗎?媽,她遠比你以為的更想離開白家,她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在慕白占有一席之地,也不在乎占據白家多少資源,甚至也不在乎將來是否與夏家結親,她盡可能不去麻煩家裏人,盡可能與我們割席……

過去你擔心爸看中她,培養她,但她根本不在乎這些,你何必到現在還就揪著她不放?況且拋開那些利益糾纏,阿音她本人又做錯了什麽?她身為白家唯一的千金,做小伏低到這個份上,對我們足夠容忍了……”

“夠了陳翊!”

陳菁雲憤然呵斥過兒子的話,“所以你為了她,差點命都丟了,現在病剛一好,就要和你母親我決裂嗎?!”

“我只是說要搬出去,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

陳翊深深喟嘆道,“媽,其實每天在家裏,看著你和我爸的臉色,陪你們笑陪你們演戲,上班的時候還要對著慕白的那些股東、合資人演戲,真的挺累的,我也好想像阿音那樣,搬出這個家。”

“小翊,媽在這個家只有你一個……”

“你還有我爸,他是喜歡你看中你的,但阿音在這個家裏,沒有一個人。”

窗外,一陣細雨飄過,今年的夏終於到了。

***

巴黎的雨總是淅淅瀝瀝,星星點點,撐傘顯得小題大做,淋雨又頗為狼狽不堪。

但今天要乘雨赴約見的人,白音寧可自己小題大做,也不想要絲毫的狼狽。

收到了陳翊從瑞士寄來的明信片,她失眠到了後半夜,最終還是決定主動詢問——

“我收到了你的明信片,室友說昨天有人來找過我,是你嗎?”

淩晨三點,對話秒回:“嗯。”

她的手指輕顫,“你還沒睡嗎?”

“快回國了,在調時差。”

她本想問他什麽時候回國?可對方仍舊像過去那般,主動接上了她的疑慮——

“我後天的航班,白天要一起吃頓飯嗎?”

夜晚不適合做任何決定,但夜晚做過的決定,一般都不適合反悔。

所以當她撐傘行至自己推薦的bistro門前時,她知道自己的猶豫不決終究還是敗給了風雨無阻。

這家店的烘焙與沙拉醬堪稱巴黎九區一絕,是白音經常光顧的小館,店裏的服務生也總是很熱情,最初也沒有因為她蹩腳的法語而大翻白眼。

她與近乎三年未見的陳翊,沒話找話地聊著,不知不覺刮走了大半黃油塗抹上面前的切片面包……

“你現在口味也變了?之前不是最吃不得膩。”

陳翊似乎漫不經心地提醒著她的走神。

“你記得倒是清楚。”

她苦笑揶揄,語氣沒什麽起伏。

陳翊不以為意。

“一起住了兩個月,怎麽會忘呢。”

手裏的刮勺被這句話生生攔下,那是在闖空門之後,她與他搬去了商業公寓,兩人住上下樓,經常一起做飯、吃飯,他還會給她買冰淇淋和零食……

那是她最難忘的日子,也是她最想忘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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