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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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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十三章

成年人的生活沒有暑假二字, 哪怕昨晚喝酒聚餐到深夜,第二天還是得頭暈腦脹地起來工作。

夏茯揉搓著發脹的太陽穴,很擔心等會兒切菜會不會砍到自己的手指。她的酒量實在差勁, 和方景澄聊了一小會兒便體力不支沈沈睡了過去。

感官上分明沒過多久,可醒來後, 卻顯示通話時長高達整整兩個小時, 應該是方景澄在她睡著後又捧著手機看了很久。

在這段沈默的時間裏,方景澄暗地做了哪些打算?

他現在又是怎麽想自己的?

他真的去找輔導員跟家裏打電話了麽?要是家裏情況沒有那麽糟, 她其實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

等待水燒開的間隙,夏茯望著停留在淩晨的記錄, 心中舉棋不定, 連發句早安的勇氣都沒有。

反倒是方景澄一改往日賴床的壞習慣起了大早, 精力十足地問候說:

“早早早,有起來吃東西麽?現在感覺怎麽樣?”

夏茯不知不覺松了口氣:“好多了,現在在店裏幫忙。”本將繼續,卻見端著菜盆的張梅一把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沖捧著手機的她訓斥說:

“怎麽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機?!別看了!來客人了。”

“餛飩已經下了, 剛剛才好。”

她隨口解釋了一句,將飄起的餛飩盛進海碗。走出後廚,望見桌前熟悉的人影,夏茯眼皮一跳。

難怪這麽急催她上菜,來的可是貴客。

陳老板今天換了一件清爽的白短袖, 笑瞇瞇地朝她搖晃手掌。

“怎麽這麽辛苦,假期還早起幫父母忙呢?年輕人就該好好享受青春才對。”

是啊,都是一家人, 要上班的弟弟在臥室睡得正熟,宿醉的姐姐卻要起來幫忙。

一想起昨晚他請自己喝酒的樣子, 陣陣惡寒便在體內流竄,夏茯不禁後悔為什麽剛剛沒有把指甲剁掉一點扔進去。她掃了陳老板一眼,輕飄飄地落下句:

“我喝酒頭疼睡不好。”

陳老板搓了搓手指沒有接話,他低頭舀起一勺餛飩,吮吸著鮮甜的肉汁,讚嘆道:

“啊呀,這碗就是小茯做的麽?手藝真好!”

“剛好碰見了,要不要跟常青一起,去店裏坐坐?辦公室應該比這邊清凈點,等我忙完就帶你去買衣服。”

不等夏茯思考,張梅就幫她應下說:

“去唄!正好看看你弟弟工作,笨手笨腳的,在店裏也礙事。”

而隨母親話語一道響起的是一道電鉆聲,這一帶都是老房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有人裝修,刺耳的好像在夏茯腦袋裏打孔。

橫豎躲不過去,與其待在這裏受罪,還不如把睡懶覺的弟弟也拉起來上班,正好跟過去看看陳老板打的什麽主意。

夏茯擦凈雙手帶上睡眼惺忪的夏常青一同坐上了SUV。

平時父母沒少在家族群裏吹噓兒子新找的工作多麽專業,親眼一看,陳老板經營的4S店確實有幾分規模,修車、洗車、改色服務一應俱全,還有一片專門用來銷售汽車輪胎,因此員工數量也不少。

從門店走進辦公區這點功夫,夏茯就聽了不下十來聲“陳老板好”。陳老板昂首挺胸走在她身前,仿佛小小山頭裏巡視的帝王,而各式各樣的目光藏在畢恭畢敬的問候後,悄悄審視著年輕的夏茯。

出乎她意料的是,二樓還有幾臺款式新穎的電腦,出眾的配置和小小縣城格格不入。對此陳老板含糊其辭說:“會發展點線上業務。”

很快,兩人在前臺的引導下來到所謂的“休息室”。男人推開大門,熱情介紹道:

“環境還可以吧?休息室裏有空調,無線密碼是八個八加陳鑫鴻縮寫,你可以拿著pad看會兒視頻什麽的,我再叫麗麗給你端點水果吃。”

哪有工作日在老板辦公室吃零食的道理?

夏茯當即拒絕說:

“不好吧?我看看就行。”

陳老板滿不在乎地解釋:“沒事,這是我們公司福利!大家都有奶茶點心之類的下午茶,你算員工家屬自然帶你一份。”甚至以進為退邀請道:“有興趣的話後面也可以聽聽我們店裏的例會,就當金融工作的實習!”

直到一個重要客戶突然來電,她才從拉鋸中脫身。

待在這裏有一點比待在家裏好,至少沒人管著她看手機。難得的自由時間,夏茯四處張望,仔細打量這間富麗堂皇的休息室。比起員工休息室,設有玻璃茶幾、棕紅辦公桌、高大青花瓷瓶的它看起來更像老板的辦公室。

潔白的墻壁張貼有上有陳老板的各色合影,涉獵範圍十分廣闊,有車友論壇聚會,海外新能源汽車大會,而大會期間甚至去了個當地“景點”,夏茯依稀記得那是個□□合法的國家。不待繼續探究,擺放在茶幾前的沙發便奪走了夏茯的註意,那油亮光滑的漆黑皮面,正是弟弟夏常青用來拍攝玫紅短裙的背景板。

哪有純粹的長輩愛護?

哪有無緣無故的看重提拔?

事到如今,哪怕再怎麽不想面對,最糟的猜測還是應驗了。酒桌上的撞衫並非巧合,那條玫紅色的裙子正是陳鑫鴻的手筆,或許之前老氣橫秋的口紅也來源於他。

把名牌大學的女兒介紹給老家的土老板?

為什麽?他們不知道知道F大畢業生一年就可以拿到十萬麽?有必要急著讓她嫁人麽?

她才大一,距離成年沒過多久……

有誰家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

太荒謬了,這種情況下,連當場質問夏常青為什麽隱瞞事實,都好像在主動請4S店的各位路人欣賞自己的悲劇。

還要怎麽辦?去質問父母麽?

去問他們是否真的把她當自己的血肉來看,所謂的女兒,和兒子的新房,穩定的未來發展那個來的重要?

撥開縹緲的親情,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最後一絲僥幸徹底飄散,夏茯扶住沙發扶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她將前臺那句“小姐姐,你的奶茶還沒來呢”甩在身後,空白的大腦裏只有一個想法——

回到新房,找到自己的戶口頁。

在小地方,熟人關系遠比法律倫理來的簡單有效,只要打點好幾處節點,多得是成年就嫁人當媽媽、生下男孩再領證的例子。

趁現在爸媽、弟弟都在上班,她必須快點、快點、再快些。

……

夏常青正是春風得意的好時候,哪怕起了大早提前工作,也能樂哼哼唱出小調。原因無他,從昨下午早退開車接回大學生姐姐,到今早老板專車送姐弟二人上班,明眼人都能瞧出他未來前途無量。

光是洗車這樣的簡單工作,他旁邊就圍了三個相熟的同事,從遞工具、送水、到遞話茬,眾人各司其職,熱鬧非凡。

“夏哥行啊!你姐比照片還漂亮,還是名牌大學生。我聽麗麗說了,老大在問年輕女孩都喝什麽牌子,要請大夥兒喝奶茶呢!據說等會兒還有飯店送來的果盤!”

那人朝夏常青比了一個大大的大拇指,提及自家親人時,遺憾地抱怨說:

“我家姐就不行,跟了個窮光棍,結婚還得問家裏要奶粉錢。”

“能被看上,是她的福氣。”

夏常青扯扯嘴角,擡眼上下打量了一陣同事,面對三十來歲的前輩,語氣依舊十分不屑:“而且看我就知道了,基因不一樣,也不能亂比。”

對方尷尬地搓動手掌:“是是是,夏哥你就是個帥哥。也不能白沾了夏哥的光,今晚吃個燒烤聚聚?”

夏常青含笑不語,一位年輕的同事便大笑著拍了拍男人的背解釋道:

“嘿!人家晚上哪有空理你?要陪麗麗唱歌呢。你是沒看到,人家真甜蜜呢!”

“確實,不好意思啊。之前不是老板托麗麗買了點口紅、衣服什麽嘛?麗麗看我姐漂亮,自己也吵著要來一套,得安撫下哈!”

辦公室戀情總是話題焦點,前臺高嶺 之花被初來乍到的小年輕折下,當事人一回應便引來好一陣盤問,各式各樣男人才懂得玩笑話說個沒完。

“夏哥、夏哥?”

直到幾聲問候不合時宜地插入哄鬧人群,夏常青方才擡起腦袋,沒好氣地回道:“咋了,叫魂呢?”

來者尷尬地撓撓腦袋,解釋說:

“啊,不是。夏哥,剛剛有個小夥過來,說是你朋友,指明要找你做護理。我說了你忙,他還是要來,打算給你個驚喜,我就給他指了個道。”

“這麽久了,還沒出來,我就來看看你們聊的怎麽樣了。”

夏常青狐疑地環顧四周,疑惑道:

“人?哪有人?這就哥幾個聊好一陣子了。”

他們聊的投入,均沒有留意周圍情況,大家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夏常青便皺起眉頭,追問說:

“真晦氣,估計又是學校哪個小子暑假沒事兒幹耍老子玩。你還記得那小子長什麽樣子麽?”

見夏常青表情不對,通知的人臉上也有點掛不住,他努力回憶描述道:

“我想想……個子很高,看身段像是練過的,不過帶了個帽子看不清臉。對了,那小子穿了件黑色牛仔外套,圖案跟你身上這件挺像的,我還以為你們一起買的,才給他指了路!”

眼見眾人都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剛才一直沒插上話的同事便默默接了一句:

“我好像註意到了,剛剛是不是有個小子抱著衣服在那邊問輪胎?看著個子挺高的。”

一樣的外套?

這就稀奇了,為了跟女友吹牛,他昨晚特地對著新衣服上的英文商標查了又查。除了他,這小地方還有誰會穿這種“雜牌”外套?

夏常青一時咋舌,沒有搭腔,臉色越來越差。

本來想借著好朋友的東風攀攀關系,沒想到偷雞不成蝕把米。情急之下來者急忙遞出“騙子”用來賄賂自己的香煙,補救道:

“哎,真不好意思,是我看走眼了。夏哥,抽根煙消消氣!”

金燦燦的煙盒精致無比,是當地出了名的高級貨,每逢重要節日,老板都會叫麗麗買上幾條包起來送人。“騙子”下了血本,也難怪他們這種抽口糧煙的打工人輕而易舉上了當。

夏常青毫不含客氣地接過香煙,叼住煙頭,狠狠吸上一口,招呼眾人:

“算了,別管了。奶茶也要到了,喝點兒休息休息。”

可等他千辛萬苦,幫女友麗麗將送奶茶的推車運往二樓,卻發現下午茶的主角夏茯突然不知所蹤。

植物園游玩的照片、午夜深處的電話以及悄悄造訪的陌生男子,幾個畫面閃電般在夏常青腦海中浮現。他望著空蕩蕩的休息室,挑起眉頭,匆匆請過事假,馬不蹄停沖進家中的小吃店。

見到疼愛的兒子,張梅臉上止不住笑容:

“怎麽回來了?你姐跟陳老板相處得咋樣?”

而夏常青不耐煩地癟嘴,催促道:

“什麽咋樣?人家專門點了奶茶歡迎她,結果東西到了她人卻不見了,我哪裏有臉繼續待在那裏!怎麽回事?電話也不接,是不是回家了?”

一向懂事的女兒居然在店裏拂了弟弟老板的面子?好不容易攀上的關系有了動搖的可能,這讓張梅心裏又驚又怕:

“沒有啊……我跟你爸爸說說,趕緊去找找。”

……

有時候,夏茯會覺得人生最大的運氣是當初沒有被追男胎的母親墮掉,可有時又會覺得作為女兒活著本來就是種不幸。

老天一定不曾眷顧她,不然守在店裏的父母也不會突然折返,把翻箱倒櫃的她抓了個正著。

在聽到走廊處急促的腳步聲的那刻,夏茯便意識到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新家在四樓,從窗戶逃跑不過是癡人說夢,危難當頭,她只能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戶口本小心藏進懷裏。

爸爸、媽媽、弟弟、這一家三口嚴嚴實實擋住了主臥的出口。

張梅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女兒的鼻子:

“我就知道有鬼,好好的家不回、有能力的長輩不知道結交,天天凈想著往外頭跑。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認識什麽不三不四的人了?”

“你弟弟昨晚就聽到你在打電話,這衣服也是他送的吧?”

她開口也叫夏茯明白了事情敗露的源頭。

弟弟、弟弟……

為什麽他總能一而再二三奪走她的夢?哪怕她只是流著淚尋找一個傾訴的地方?

面對姐姐不可置信的目光,夏常青臉上並沒有打探他人隱私的愧疚,他惱火地盯著她,倒打一耙:“你倒是說走就走,知道其他人怎麽看我麽?我還要不要上班了?”

明明不是她的錯。

明明是他們擅自把她當貨物一樣交了出去。

為什麽到了這個關頭,這些人還能道貌岸然地指責她?

夏茯緊緊捏住兜裏的紙頁,撕開那層遮羞布的同時也解開了自己的自尊。

“真的只是結交麽?難道不是把我賣出去給常青換彩禮錢麽?真的有必要這麽做麽?”

珍藏在心的感情以最原始、最物質的方式呈現,說出來夏茯自己都覺得可笑,但此時她只能像捉住救命稻草似的強調這些:

“是的,我交到男朋友了!他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是‘藍星集團’的二少爺。”

“他對我很好,昨天那些禮物就是他買了讓我帶過來的。我們一起學習一起比賽,還說了一起實習,不需要嫁給陳老板。”

她回憶著碎銀似的短發,燦爛的笑容,與她交疊時溫暖的手掌,竭盡可能維護她僅有的“玫瑰”,心想既然他們都不相信她的未來,無論怎麽說成績、說競賽都會嗤之以鼻,那男人、男人總行吧?正如他們期望的,一個富有的男朋友的總能符合他們的要求吧?

可夏茯未曾料到,他們已經全然否定她創造價值的能力,又怎麽會認為她配不上其他美好的東西呢?

張梅眉頭緊鎖,恨鐵不成鋼地奚落說:

“什麽二少爺!你真以為那種大城市的花花公子會真心喜歡你,未來跟你結婚?”

“S市的確多得是有錢人,可瞧瞧你自己的樣子?他只不過是覺得鄉下姑娘好騙,跟你玩玩而已,虧你這麽維護他。”

可難得受氣包的女兒如此強硬,天翻地覆的變化叫一個可怕的猜想浮上女人心頭:

“……等等,你們到哪一步了?你這麽死心塌地的該不會已經被弄上床了吧!?”

為了促成這門婚事,她特地廢了不少嘴皮子,什麽溫柔、靦腆、會做飯、能管賬,把只會死讀書的夏茯吹成天下第一賢妻。可她要是在S市不學好,跟男人鬼混就成了愛慕虛榮、骯臟下賤的破鞋,這兩者之間天差地別,萬一叫陳老板知道了,不僅兒子的工作要告吹,彩禮錢和新房一並收回,他們家風評也會一落千丈。

不顧在場還有兩位男性親屬,張梅箭步上前,尖叫著扯住夏茯的衣服,要立刻確認她是否還是處女。

而弟弟和父親壓根沒有回避的樣子。他們平靜地觀賞這場鬧劇,好像她不過是只等待拔毛的雞。

夏茯緊緊環抱雙臂,掙紮:“放開我!”激烈的反抗讓張梅確定了她的骯臟。她漲紅了臉頰,狠狠揪住了女孩的頭發,叫罵:

“你個死丫頭!!家裏花錢送你出去讀書,你卻跑去給人家當婊子?!你才大一就出這種事!你還要不要臉?媽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個好老公,後半輩子給你安排好了!你怎麽這麽賤啊!你讓媽以後怎麽做人啊!?”

疼痛、羞辱的眼淚湧出夏茯的眼眶,她歇斯底裏喊出自己的願望:

“我從來沒有變,我才不是婊子,我已經成年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一把將張梅推倒在地,顫抖地護住自己的衣裙,以及藏在其下的紙張。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去讀書我想去戀愛!我也想也像個人一樣活著!”

但迎接這宣言的是夏彪響亮的嘴巴,既然叛逆的女兒聽不進母親的勸解,就別怪他這個大男人親自出面教育。

“難怪剛剛店裏收到個電話,是個老師說數據有問題叫你回學校,這也是騙人的吧?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

“什麽自己的想法?我告訴你!你是家裏的女兒,哪怕成年了,死了,家裏也得管著你!!”

夏彪擡腿,將瘦弱的女兒一腳踢翻在地。夏茯也因此和一行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不,我是我自己的。”

女孩如是低聲喃喃著,在眾人不及反應之時,將撕碎的戶口頁同砸下的淚水以及淌出血液,一並吞進肚裏。

戶口、戶口、戶口。一家人的證明被封在小小的本子裏,屬於她的那頁老是沒法自由。

她一直想要這個,既然註定無法帶走,不如吃進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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