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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各處都彌漫著血腥氣,隨處可見倒在地下的屍首。

文武百官被聚集在金辰殿內,誰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

有人帶來了陛下駕崩的消息,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哭聲。

眾人一時間六神無主,也沒有前來主持大局的人。

一資歷較深的老臣準備說話,殿門便突然被打開,殿內倏然鴉雀無聲。

眾人齊齊看向來人。

蕭雲湛一襲黑色勁裝,手持長劍,面上還有斑駁血跡,給本來就冷峻鋒利的面容增添了幾分戾氣和殺意。

他走得不緊不慢,身後跟著同樣拿著長劍的解良,看上去就像是前來索命的厲鬼。

而後,蕭雲湛穿過百官,邊收起長劍邊轉身面對眾人。

“攝政王,不知陛下那邊如何了”

老臣試探著出聲,問出了所有人現在都迫不及待想聽到回答的問題。

“陛下已經安置妥當,下月便能入皇陵。”

這樣一說,就是確認了永和帝已經駕崩西去的消息。

所有人心思不一,面上卻均是沈痛之色。

“那……大皇子殿下和璟王殿下呢”

又有人出聲詢問,蕭雲湛卻沒有直接回答。

解良出言,“二位皇子方才已不幸殞命。”

此言一出,大臣們再也坐不住。有人痛呼“天要亡我大梁”,更有人垂首遁地。

永和帝駕崩,成年皇子也雙雙殞命,如今的大梁,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只剩一個不足滿歲的宋煜了……

有人正這樣想著,解良又道:“三皇子宋煜並非皇嗣,已被攝政王送往靈隱寺,此後青燈古佛,隱姓埋名度過餘生。”

許是接二連三的消息打擊太大,不少老臣兩眼一黑差點站不穩。

而蕭雲湛也只是站在前面,不說話,就看著吵鬧的百官。

終於,有人出聲道:“國不可一日無君……既然皇室中已無繼位人選,當擇賢者舉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點頭稱是。

而繼位人選……實在是再清晰不過了。

“攝政王,如今大梁動蕩,臣等願追隨攝政王,挽大廈之將傾!”

說完,一眾人齊齊跪下,大有蕭雲湛已登基為新皇之勢。

蕭雲湛只微勾唇角,淡道:“若眾位信得過我,我願與眾位攜手,共創盛世。”

聽蕭雲湛說完,百官似找到了群首,齊聲道:“臣願追隨攝政王,共創盛世!”

一處偏殿內。

宋今紓在葉歡離開後,獨自一人坐在漆黑的殿內靜靜坐了半個時辰。

直到有人在外吼著,說陛下駕崩了,她的神色才有了變化。

她知道父皇的身體狀況,只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樣快。

宋今紓轉頭望著窗外夜色,聽著不絕於耳的打鬥聲,無力地垂下頭,任由淚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這個生辰,還真是頗讓人難忘。

她的手邊放著不知從哪裏撿來的弓箭,上面還沾著不知名的人的血跡。

宋今紓擡手撫了上去,冰冷的弓身幾乎要凍住她的手指,可她還是握了上去。

幸好,幸好鐘靈和毓秀被留在府中,否則自己擔心的人又要多兩位。

她心緒煩亂,明明有一種想發洩的沖動,可只是靜靜坐在偏殿裏,什麽動作也沒有。

她只是坐著。

而正在宋今紓心亂如麻的時候,殿門處突然傳來聲響。

嘎吱。

月光從門外傾瀉入內,將地面染成了一條銀色的河流。

有人拖著長劍,刺耳的聲音響徹整個殿宇。

那人站在了自己面前,擋住了唯一的光亮。

宋今紓知道是誰,身體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有了反應,心臟似乎也才開始跳動。

她擡眼望去。

面前拿著滴血長劍,滿身血氣的蕭雲湛看著她笑得頑劣,亦如他們初見時的模樣,但此刻蕭雲湛的眼中卻藏著狠戾。

然後她聽見蕭雲湛涼薄的嗓音悠悠傳來,像隔了很遠很遠。

“給你兩個選擇,”

“一,做我的妻子,”

“二,做朕的皇後。”

宋今紓死死咬著牙,憤恨不已。

“不說話?那我替你選了,就第二個吧。”

她該說什麽呢

宋今紓握著弓,緩緩起身,然後對準蕭雲湛,將弓拉滿。

難道說,是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面前這個男人

明明此前的溫存眷戀不似作假,為什麽她的心卻這樣痛。

初見,他送了自己十多年來第一份生辰禮。

而後,他們算得上是同甘共苦,攜手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青冥山上,是她為蕭雲湛跳下萬丈懸崖。宮中一角,是蕭雲湛為她手接白刃。

還有之後的一切……

她像此前無數次那樣望進蕭雲湛的眸子,恍惚間,她好像又看到了新婚當夜蓋頭被揭開的時候,擡眼看到的那雙自己永遠忘不掉的眼睛。

少年還是當年那般鮮衣怒馬,手中長劍仍是在府中舞的那把,可是如今二人相對,卻是這樣的情形。

蕭雲湛只是看著,看著那被拉滿的弓箭,而後開口道:“可要對準了,就像我當初教你的那樣。”

是啊,她這手射箭的本領,全是蕭雲湛教給她的。

宋今紓嘴唇顫抖著,手卻一絲也沒有放松。

時間仿佛靜止。

“簇”的一聲,利箭離弦,劃破了殿內的靜謐,劃開了空中的冷氣。

那箭不偏不移,恰好擦過蕭雲湛的耳邊,帶起一陣風,揚起垂落的發,直直釘在了蕭雲湛身後的門板上。

“果然……還是不夠心狠。”

蕭雲湛知道,只要宋今紓想,那支箭現在早已貫穿自己的胸膛。

他笑著,收起了手中劍。

宋今紓閉了閉眼,松開了牙關,手一松,手中的弓便落了地。

似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她顫著聲,道:“我現在,是該叫你蕭雲湛,還是……沈雲湛。”

宋今紓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

葉歡的話猶在耳邊。

“從前那個顯赫的永安侯府,有個小世子,名叫沈雲湛。怎麽,與他相處這麽久,竟沒發現一絲端疑”

她繞著宋今紓,走得很慢,一刻不停地觀察著她的神色。

如此巧合的名字,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裏的狂傲,文武雙全……本就不該是什麽青州白衣!

他原本就是高門世子,他一直在騙她!

宋今紓渾身發抖得厲害,思緒也回到了殿內。

蕭雲湛眸色晦暗,手不自覺地捏成了拳狀。

但他的聲音還是那樣涼薄,不輸窗外夜色,“還是聽你叫我的小字更順耳。”

“不……”宋今紓搖著頭,連連後退,“你從來都沒有真正信任過我,我卻白白交付一片真心!”

難怪蕭雲湛總是什麽都成竹在胸,總是將所有的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都是因為他是潛伏的惡狼,只等著時機一到給敵人致命一擊!

今晚的宮變,怎麽不是蕭雲湛的手筆呢

從一開始,從蕭雲湛求娶公主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

“你在怪我”

蕭雲湛立在哪裏,緩緩向前靠近。



宋今紓哪裏敢怪

那年被滅門的永安侯府又如何不可憐明眼人都能看出什麽西洲屯兵,什麽意欲謀反,都是因為永和帝忌憚永安侯沈峰功高蓋主,和幾大世家聯合起來捏造的謊言罷了。

所以宋今紓心情糟糕透了。

一面是這三年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裏,一面是無辜被滅門的沈家,要她如何抉擇

她腦中閃過很多人。

母親,父皇,謝姣,宋喬,宋景淮,甚至還有宋璂……

以前想不通的事情,如今都解釋得通了。

蕭雲湛和青冥是一路人,而後因為某些事情產生了分歧,可他們的目的都是要將永和帝從那位置上拉下來,然後取而代之。

宋今紓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去,垂眸時看到了手指上的大紅扳指。

“我不怪你。你滿門被害,歷經千辛萬苦報仇雪恨,我早已沒有立場面對你。”

她只是怪自己。

怪自己一心沈溺在早就被編織好的夢境中,以為那間永遠見不到天日的黑屋終於找到了屬於它的太陽,以為搖晃在巨浪中的浮萍終於見到了靠岸。

她沒醒來,以為會永遠這樣幸福下去。

當她不用再抓老鼠充饑,不用再和別人抱在一起取暖,不用再一次又一次修補那漏雨的屋頂,她以為自己苦盡甘來了。

可是夢還是要醒的。

自己全心全意相信的人顛了大梁王朝,如今還來問她,“你在怪我”

她已經沒有餘力去糾結這些。

蕭雲湛聽了宋今紓的回答,眸光更冷,“你……”

話被宋今紓的嘆氣聲打斷。

宋今紓慢慢舉起手臂,將那扳指舉在蕭雲湛面前。

然後在蕭雲湛的目光下,摘下了那枚扳指,然後重重地朝蕭雲湛的胸膛摔去。

蕭雲湛沒有接。

扳指的落地聲大得刺耳。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她不怪蕭雲湛謀劃了這一切,因為她不能替蕭雲湛原諒滅門之仇,可是她怪自己。

“你讓我如何在這樣的情形下接受你……”

她早就從屋外疲於奔命的宮人口中知道了。

父皇駕崩,皇兄雙雙殞命,皇姐死的死,囚的囚,整個皇室,偏偏只留下了她一人。

要她如何去接受

她擡腳要走,肩膀卻被蕭雲湛用力扣住。

“沒有你,你的父皇根本活不到今日。”

宋今紓擡眼看他。

蕭雲湛深吸一口氣,“青冥在煉丹爐裏摻了東西,能使人氣血虧損,不治而亡。我知你不願如此,所以改了那東西的配方,只是我知道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能撐到今日已是極限。”

所以他不僅沒有要害父皇的心思,而是想著救他

可是事已至此,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她已經沒有雙親了。

宋今紓突然感覺好累。她擡手撫開蕭雲湛的雙手,明明力度不大,蕭雲湛卻像是順著她一般拿開了手。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好麽”

她聲音極低,帶著用盡了所有氣力的疲憊,一步一步,走得歪歪扭扭。

蕭雲湛轉身跟了上去,抓住她的手。

宋今紓側了頭,卻沒有轉身。

“我說,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身前的女子是那麽瘦弱,好像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

可再猛烈的風也沒有吹垮過她。她的脊背永遠是那樣筆直,即使是在夾縫中生存,她也能長成參天大樹。

只這一句話,便讓蕭雲湛放開了手。

她意已決,蕭雲湛留不住她。

宋今紓走得急,甚至差點跌倒,看得蕭雲湛心驚肉跳。

他看不下去,正要跟上去,解良便出現了。

“主子,大臣那邊執意今晚要商討出繼位事宜,金辰殿已經吵翻天了……”

蕭雲湛的頭突然一陣刺痛,眼前閃過一道血光。

宋今紓已經走遠了。

想起她說要一個人待會兒,蕭雲湛還是克制住了要追上去的沖動。

“把傘給她。”

解良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身影,頓時明白過來,將打在蕭雲湛頭頂的傘收好,朝宋今紓的方向奔去。

宋今紓踉踉蹌蹌走在宮道上,入目是遍地屍首,血腥氣激得她幾欲作嘔。

頭頂被撐了一把傘。

宋今紓閉了閉眼,“我說要一個人……”

“公主,雪太大,還是撐把傘吧。”

是解良。

宋今紓也不轉頭,只是走著,擡手示意不必。

“你走吧。”

宋今紓不願,解良更不能將傘強塞在宋今紓手中,只能一步一步跟在她身邊。

宋今紓看在眼裏,停下步子,終於轉頭看他。

“你不該做這些。如果你還把我當公主,那就別管我,去找你主子。”

解良忙道不敢,只是進退兩難,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回去吧,我一個人也能走。”

她扶著墻壁堪堪撐著身體向前走,不管身後解良如何糾結,扶著墻壁亦步亦趨地挪動。

宋今紓也不知道用走了多久才走到宮門處,她記了數,只知道自己走了整整一千五百步。在那裏,她看到被人拖在這處安置的宋喬和林祀。

二人抱在一起,一柄劍穿過了二人的胸膛,齊齊倒在血泊中。

雪還是那樣大,像是要蓋住二人。

宋今紓挪步上前,看著熟悉的兩張面孔,眼淚終於似噴湧的泉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從眼中奔了出來,像是要訴盡今晚所有的痛苦。

她蹲下身,以手掩面,哭得不能自己。

她從來沒有過現在這樣的感受。

好像世界上,再也沒人會陪著她了。

愛她的人,離她而去。她愛的人,卻和自己有著理不清的糾葛。

她該怎麽選擇

可是她真的太累了,不想再思考這些,她只想這樣哭,哭到昏厥才好。

可是上天不顧,她遲遲沒有暈過去。

她的眼淚已經流盡了,最後看了一眼宋喬和林祀,起身走出了宮門。

城內一片死寂,紅燈籠被扔得到處都是,地上還有殘餘的鞭炮碎屑。

路邊的攤位無一幸免,都被掀了個幹幹凈凈,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哪裏有一點新年的氣息

宋今紓覺得諷刺極了,邊走邊看,越看心便越涼。

這是她的十九歲生辰。

也是她最難忘的一個生辰。

雪愈發大了,模糊了宋今紓的視線,只讓她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似乎過了一個時辰,宋今紓終於看見了駙馬府的大門。

門口的侍衛依舊站在那裏,看到她,規規矩矩地喊了聲“公主”。

她還是朝二人點了點頭,踏步走了進去。

最先看到的,便是院中等待的鐘靈和毓秀。

她們知道了宮變的事,急得團團轉。見宋今紓回來,二人便急忙迎了上來。

“公主可算回來了,怎麽沒穿襖子,染上風寒可怎麽好。”

鐘靈和毓秀不提宮變的事,只是輕輕拍著宋今紓身上的雪花,要把她迎到殿內去。

二人發現了宋今紓的臉色異常地難看。

鐘靈關了殿門,忙湊上來。

“公主是怎麽了,臉色這樣差……”

毓秀也嚇了一跳,跑出去吩咐廚房熬些參湯,等再回來的時候,宋今紓已經換好衣裳,在床上睡著了。

鐘靈皺著眉,看著宋今紓道:“方才沐浴的時候公主便暈了過去,實在是不知道怎麽了……”

“怕不是染了風寒了吧,”毓秀走上前去,伸手試著宋今紓額頭的溫度,“公主這是發高熱了!”

二人心下一驚,立即分了工。

毓秀進宮找蕭雲湛,鐘靈負責照顧宋今紓。

雪依舊很大,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

建鄴亂了,沒有馬車。毓秀只能跑。她跑得很快,沒管腳下亂七八糟的東西,只一味向前狂奔。

宋今紓等不得,她必須跑。

在路上,她因為不註意摔了一跤,馬上便爬起身來繼續向前跑。

雪很大,可在建鄴城的漫天大雪中,有一個身影一刻不停地在狂奔。

半個時辰的路程,毓秀只用了不到兩刻。

她憑著記憶找到了金辰殿,見殿門大開,她不顧一切跑了進去,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下,她粗喘著氣,朝著不遠處站著的蕭雲湛喊道:“公主……”

只說了兩個字,毓秀再也支撐不住,朝一旁倒了下去。

蕭雲湛眼皮一跳,讓解良照顧毓秀,又讓陸麟主持局勢,自己丟下殿內眾人奔了出去。

宋今紓,你不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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