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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大梁皇宮內。

李薏前幾日已經秘密發喪,不按皇後儀制。

這件事宮內知情人皆閉口不談,生怕一個不慎丟了腦袋。

舒貴妃此刻端著一碗燕窩雞絲湯站在金辰殿外等候傳喚。

宋煜已經接連半個月都留在永和帝身邊,自己連一眼都未見過。

今日她實在忍不住了,尋了給永和帝做湯的名頭覲見,要看看自己的兒子。

宋景淮正在殿內,看著永和帝站在煉丹爐旁,抱著宋煜向裏張望。

“煜兒你看,裏面都是人頭……等父皇煉成丹藥,父皇便能長生不老了,你歡不歡喜啊”

宋煜不過幾個月,只能咿咿呀呀地說一些聽不懂的話,還時不時朝爐裏舞動雙手,像是十分好奇。

“誒……可不能湊近了。”

永和帝說著將宋煜抱遠了些。

他拍了拍宋煜的後背,轉過身看到了宋景淮。

“哦,淮兒,你方才說什麽來著”

宋景淮拱了手,道:“和寧公主已經醒了,大行皇後也已經下葬,不與您同穴。”

永和帝臉色微微變了變,隨即轉回了目光,語氣莫名,“醒了便好,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是。”

宋景淮出了寢殿,便看到站在外面的舒貴妃。

宋景淮恭敬地喊了聲“舒娘娘”。

舒貴妃卻未曾搭理,扭頭張望著殿內的動靜。

宋景淮也不說什麽,微微一笑後便往洛貴人寢殿去了。

舒貴妃又張望半晌,殿內才走出一人,舒貴妃定睛一看,發現是李公公,面上浮現驚喜之色。

“娘娘,陛下喚你進去。”

舒貴妃大喜過望,道了聲謝便快步走了進去。

屋內煙霧繚繞,舒貴妃有些不適,向永和帝曲了曲膝——這是獨屬於她的例外。

“見過陛下。臣妾今日為您熬了湯,請陛下嘗嘗。”

永和帝正逗著宋煜,聞言也只是掃了舒貴妃一眼,隨口道:“朕知道了,放那兒吧。”

舒貴妃端著湯碗,手指都被燙紅了,卻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李公公看在眼裏,低眉垂首,忙走下來接過湯碗放到永和帝身後的龍案上,這才讓舒貴妃的雙手解脫了出來。

殿中可聞丹爐中液體沸騰之聲,還有令人頭皮發麻的頭骨碰撞聲。

宋煜看到舒貴妃,張嘴咿咿呀呀了幾句,朝她舞動著雙手,像是想讓她抱抱自己。

永和帝盯著宋煜的動作,自己也不由得發笑,道:“過來吧,瞧瞧煜兒,最近可是重了不少。”

舒貴妃喜出望外,忙上前幾步,仔細看了看宋煜的臉。

看到宋煜確實面色紅潤,活像一個白白胖胖的瓷娃娃,她才真正放下心來。

“木……分……”

二人都楞了神,不知道宋煜在說些什麽。

但是這是宋煜第一次嘗試說話,永和帝也驚喜非常。

“好煜兒,再說一次”

宋煜咂了咂嘴,目不轉睛地盯著舒貴妃,又張嘴慢慢道:“母……妃……”

舒貴妃的眸子幾乎是瞬間亮了起來,方才進來時的失落和無措已經完全被欣喜和激動替代,她聽不到爐子裏的聲音了,甚至能感到自己的心臟在猛烈跳動。

“母妃……”

宋煜又說了一句,之後便開始把玩自己的手指了。

永和帝看了一眼宋煜,又轉頭看了眼舒貴妃,“還真聰明。”

舒貴妃哪裏看得出來永和帝眼中的情緒,只管自顧自道:“是陛下福澤深厚,子孫自然天資過人。”

“嗯。”

永和帝輕輕搖動著,將宋煜往丹爐的方向帶。

舒貴妃眼皮一跳,突然想起了自己昨日看的一本古籍上的內容。

“長生,即以百少子之血為丹水,以數十兒子頭入爐湯,七日四十九日而得一丸,其藥猛,或能死再生。”

她早就知道永和帝殺了許多幼童,只為了一粒丹藥。

但是當他把宋煜帶到爐邊,舒貴妃從頭到腳都瞬間涼了下來,似乎連血液都凝固住了,腦子空白一片。

“煜兒,喜歡嗎”

宋煜張牙舞爪,身子直往爐子裏湊。

舒貴妃看得心驚膽戰,甚至沒有註意到自己的身子已經微微戰栗。

“那煜兒要不要進去玩玩兒”

舒貴妃幾乎是立刻跪了下來,膝蓋骨重重碰地的聲音清晰可聞。

“陛下!”

永和帝轉頭,目露詫異,隨即又恢覆了方才的神色。

“做什麽起來,朕開個玩笑罷了。”

舒貴妃顫顫巍巍謝了恩,艱難起身時又險些跪倒在地。

膝蓋上的痛楚遠比不上永和帝方才那句話帶給她的驚懼。

當時他神色認真,分明不是在開玩笑。

她好像有些看不透這個帝王了。

正當舒貴妃拿不準自己該說些什麽才能為自己爭取照顧宋煜的權利,就有太監來報,說太傅求見。

永和帝明顯換了愉悅的神色,抱著宋煜往龍案上走。

“你退下吧,朕有要事要和太傅商議。”

舒貴妃微張了嘴,眉眼間盡是不甘和不可置信。

“是……”

她緩緩退下,走出殿門時碰巧和青冥打了個照面。

青冥大步流星,目視前方,像根本沒看見舒貴妃這個人。

舒貴妃轉身,看著青冥進殿的身影,又看到金辰殿門在自己面前緩緩合上。

她甚至都能看到殿內永和帝抱著宋煜坐在龍案上的綽綽身形。

只是門一關,什麽都看不見了。

永和帝是什麽意思呢

可是沒有人能給她回答了。

包括她面前這扇高大奢華的殿門,和周側兩個懶散的侍衛。

景玉公主府內。

宋虞兒和林然坐在殿中桌旁,桌上正擺著一封信。

那是宋璂寄來的信。

宋璂在信上說希望林然能去漠北做他的幕僚。

林然本來是心動的。

“可是大哥此去漠北是以懲戒之名,你若去了,豈不是要和他成為一路人”

林然再拿過那封信,又看了一遍信中最後那句話。

“欲覆林家,必至此行。”

反正他如今也算是孑然一身,有什麽好怕的呢

宋虞兒看到了林然表情的變化,不安道:“清河,你……決定好了”

雙手交握之間,林然神色認真,“虞兒,我不可再這樣墮落下去,我希望你的駙馬是個能成大事者,而不是整日偏安一隅的人。”

宋虞兒抿唇,做了半晌的思想鬥爭,才道:“既然你想去,那便去吧,我等你歸來。”

“林虞已經滿月,還需要你多加照顧。”

宋虞兒轉頭看向搖籃裏的幼童,落下兩行清淚。

這是第三次百姓游街了。

這幾個月來大梁可謂是滴雨未下,又逢幹旱,百姓們顆粒無收,糧商卻坐地起價,一斤大米竟要三十兩銀子。

宋今紓坐在屋內床上,正為曾經失蹤的眾多孩童制作經幡,聽著府外百姓的呼喊聲,還夾雜著幾個官兵的咒罵聲,不由得嘆了口氣。

突然,有人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她心下一驚,繡花針刺破了手指。

宋今紓隨意處理了一下,便讓毓秀出去看看情況。

沒過多久,毓秀帶著一臉愁容從屏風後閃出來,道:“糧價飛漲,百姓們聚在米店前鳴不平,險些把米店的攤子給拆了。那幾個守在店門口的官兵也是個下手沒輕重的,提刀想攔住那些百姓,沒想到砍到了人,現在外面亂成一團,奴婢已經讓人去告知駙馬了。”

宋今紓眼皮突突地跳,連帶著胸口都有些悶。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經幡,讓毓秀把它們拿去寺廟裏供著。

如今大梁各地糧價都不便宜,甚至愈有擡價之勢,昨日蕭雲湛告訴宋今紓,國庫裏的存糧被永和帝全發放給了漠北,竟是一點也沒給其他地方留。

如今百姓們唯一得到糧食的渠道,就是各地的米店了。

宋今紓沒能出去,卻也聽到鐘靈和毓秀說街上的乞丐越來越多,甚至有人開始啃食街旁大樹的樹皮了。

府內如今也沒多少糧食,每日餐食都減了半,也只能堪堪撐過這段時間。

其實宋今紓倒沒什麽,吃不飽是常有過的事,她更擔心的是府裏的人和外邊的百姓。

她左思右想,也不明白為什麽永和帝會將糧食全運去了漠北。

那是足足夠漠北吃上三五年的糧食。

“先安頓好那人吧,順帶拿些府裏的糧食去安慰他的家屬。”

鐘靈領命而去。

若是能讓永和帝改變主意……

宋今紓讓毓秀拿來紙筆,準備寫一封陳情書。

“國之本在民,民之本在糧。所謂民以食為天,非飽食不可勞作也。今大梁久無甘雨,糧作無收,民不飽食,實不忍聞。然,奸商無道,糧價飛漲,非眾人之所能市取。大梁凜糧盡入漠北,無餘地,實使人寒心也。臣今敢書之,所以使陛下知其重也。願陛下慎之,運漠北糧邀之,運入各地,約糧多,使人皆安業,大梁太平。”

這封陳情書很短,可謂言簡意賅,卻寫盡了宋今紓想說的話。

她如今行動不便,上書是唯一能為百姓做事的方法了。

蕭雲湛最近也很忙,整日不見人影。

宋今紓把陳情表交給毓秀,讓她找人遞進宮去。

希望能被永和帝看到。

一日後,方下朝的蕭雲湛正走在宮道上,旁邊路過幾名端著金盤的太監。

金盤上面是各地官員以及百姓的上書。

只不過若在此時遇到他們,那麽這幾個太監要做的事,便是要將這些表章銷毀——被監察司攔下的奏章,都是如此。

那些太監行了禮就要離開,蕭雲湛卻瞥見了金盤上那厚厚一疊表章中露出的一角。

那一角嶄新,和其他的紙張有著不一樣的顏色。

那是他獨有的信紙。

是他給宋今紓的信紙。

如今卻突然出現在這一盤要被銷毀的東西中。

蕭雲湛眼皮一跳,攔住了要走的那名太監,精準地將那封信抽出。

他打發了太監,展開那封表章,極快速地掃完了上面的內容。

他這幾日不在府中,宋今紓便想出了這樣的法子要為百姓發聲。

蕭雲湛註意到,這封信的最後的落款是“和寧”,卻仍舊被監察司的人打了回去。

他們依然未曾把宋今紓放在眼中。

蕭雲湛神情淡漠,拿著表章的手指似在用力,卻沒損傷紙張分毫。

在蕭雲湛擡腳走進監察司大門的時候,司長劉為民嚇了一跳,幾乎是跑著來迎蕭雲湛的。

誰不知道蕭雲湛鐵血手腕,殺人不眨眼,是人人聞之色變的惡鬼

他這突然的大駕光臨,讓劉為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神策將軍來此有何吩咐”

劉為民一臉諂媚,笑得連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蕭雲湛緩緩從袖口中抽出宋今紓的表章,徑直展開在劉為民眼前。

“劉司長,這是何意”

劉為民只是略掃一眼那表章,臉便瞬間刷白,倒吸了一口冷氣。

蕭雲湛是怎麽知道的

那疊表章少說也有上百份,宋今紓的那份怎麽就被蕭雲湛找到了

劉為民笑得尷尬,眼珠子一轉,道:“這誤會了不是,一定是那群沒長眼的把公主的表章遺漏了,下官這就去處理……”

劉為民說著就要伸手拿過表章,沒想到蕭雲湛只將手一擡,那表章就被高高舉在了劉為民頭頂上,是怎麽也拿不到了。

他的笑容逐漸消失,變得誠惶誠恐。

“將軍請息怒,這實在是下官的不是……”

蕭雲湛頗有居高臨下的姿態,頭也不低,只將眼睛向下掃,聲音冷淡,“據我所知,所以的表章都會由劉司長你親自過目,怎麽會是下面的人出了紕漏”

劉為民也知道自己的借口實在拙劣,即使現下天氣已經轉涼,自己的後背還是不由得浸了一層冷汗。

他的雙手不停交錯摩擦著,連向來挺直的腰板此刻也直不起來,只微微弓著腰站在蕭雲湛身前,身板看上去更是低了一截。

“將軍慧眼如炬,下官也不瞞將軍。其實是因為和寧公主這份表章實在言辭犀利,呈上去怕是會觸怒龍顏……”

“哦”

這個字眼在蕭雲湛嘴裏打了個旋兒,聽上去氣韻悠長,任誰來也聽不出他語氣中的怒意。

劉為民正忙不疊點頭,眼前就猛然出現那份表章。

“煩請劉司長幫我念念,上面到底寫了什麽,都能稱作‘言辭激烈’了”

劉為民怔楞了一瞬,隨即“誒”了一聲,伸過去的雙手顫顫巍巍,好容易才展開那份表章。

他極快速地擡頭瞥了一眼蕭雲湛,看到他目光如刃,仿佛下一秒就要將自己生生撕碎,便又忽然將頭低下,只看著手上的表章。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劉為民覺得自己已經被淩遲了上百次。

方才那樣滲人的目光,他只肖一眼,仿佛就能看到曾經被他當堂斬首的李家子孫,和這幾個月來因為和他作對,要麽被滿門抄斬,要麽流放塞外的一眾同僚。

他怕極了自己也會被蕭雲湛如此對待。

他還有妻兒老小,根本惹不起這尊大佛。

可這並非他本意,若不是前幾日宋璂送來口信,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壓下宋今紓的表章,他是根本不敢這樣做的。

當時他就奇怪,明明那時並未看到宋今紓有呈上什麽表章,宋璂的消息卻比表章還快一步,實在是讓他感到驚悚。

一邊是宋璂,一邊是蕭雲湛,他再三權衡下,還是選擇了曾經風光無兩的太子殿下。

畢竟宋璂皇室血脈,即使沒了太子之位,也還是萬人敬仰的大皇子。

而蕭雲湛草根出身,未必比得上宋璂。

可是如今他後悔了,宋璂遠在漠北,蕭雲湛卻近在眼前。

即使他已經想了這麽多,時間不過也才短短一瞬,劉為民穩了心緒,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抖。

“國之本在民,民之本在糧。所謂民以食為天,非飽食不可勞作也。……使人皆安業,大梁太平。”

這封陳情表劉為民看過不下數次,此番卻讀得磕磕絆絆。

“言辭激烈”

蕭雲湛臉上的笑容實在虛假,配合著方才他的質問,劉為民恨不得能馬上鉆到地下,離蕭雲湛遠遠的,再也不要見到他。

表章被蕭雲湛拿走後,劉為民極迅速地擦了把臉上的汗水,忙道:“是下官愚鈍。只是若這是將軍的意思,下官可以立馬讓人呈上去。”

蕭雲湛將表章重新收回袖子裏,擡頭看了看身前大殿內“一心為民”的匾額,淡道:“劉為民……”

劉為民身子一顫,“下官在……”

一陣整理衣裳的聲音響起後,蕭雲湛轉了身,“我記得你的全家老小都靠你養活,該跟著誰,你應當自有分辨。”

劉為民又應了一聲,擡頭只看到了大門處閃過的玄色衣角。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便倒了下去。

作孽啊。

蕭雲湛出了監察司,腳程極快,不出兩刻鐘便到了金辰殿門口。

一路上沒有什麽宮人,連金辰殿周圍也只有寥寥幾名侍衛,還有站在殿門口的李海盛。

李海盛遠遠便看到蕭雲湛來了,小跑著去迎。

“陛下說了,若將軍求見,直接進去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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