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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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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第二天天不亮賀辭舊就醒了,他一夜都沒睡著。

昨晚一帆調戲後念年落荒而逃,回到房間用涼水沖了把臉,躺下後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於是靠床刷了會手機,正好看到雲三山發的朋友圈。

照片裏雲三山拿著一根煙花棒,背後是在給鞭炮點火的傅不語。

念年發消息問:“去哪玩了?”

雲三山秒回:“到城郊來放煙花。”

念年的作息還算規律,平時不會這麽晚還不睡,雲三山敏銳地察覺到,打破砂鍋問到底。

得知他帶賀辭舊回家見家長,且人現在就睡在他隔壁,雲三山恨鐵不成鋼:“大好的機會,到嘴的鴨子你不啃兩口?”

念年被逗笑:“他是到嘴的鴨子,那傅不語是什麽?”

雲三山沈思片刻笑出聲:“當然是家養的。”

點完鞭炮就往回跑的傅不語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貶為家禽。

城郊的雨早就停了,只在地面留下幾個深淺不一的小水窪,四周不止雲三山他們一對結伴出來放煙花的,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煙花筒都有,匯在一起炸出漫天絢爛。

念年將聲音貼近耳朵,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耳邊是躁如擂鼓的響動。

嘈雜的聲音急促地炸響後歸於片刻的寧靜,不知道是誰說了聲:“下雪了。”

雲三山將手電筒舉高向天空,一束光照中果然如屑如絮地飄過一簇雪花。

“念念,城郊下雪了。”

城郊有雪,城內自然也小雪將至。

本地不常下雪,往年過冬偶爾在夜深人靜時飄幾片雪花,第二天天光乍亮行人看到禿皮草地上覆蓋的白霜才恍然發現,也算老天走走儀式感。

如今這雪卻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雲三山閉眼許願:“祝新年走大運,萬事順心。”

念年笑他:“說出來願望就不靈了。”

雲三山促狹一笑:“放在心裏的願望是留著自己實現的,說出來的願望是希望別人實現的。”

“與其祈禱幸運降臨,我還不如指望一下男朋友。”

所以第二天在回家的路上,雲三山撿到了男朋友精心準備的八百塊錢,荒郊野嶺四下無人,雲三山假模假樣地對著山喊了兩句“誰的錢丟了”,然後故作不知情地揣兜裏,拿著飛來橫福和傅不語上街吃了頓大餐。

比起他們那邊的輕松小意,賀辭舊睜眼到天亮,聽到門外腳步聲響起,他拾掇幹凈整齊後跟著鄧阿姨進廚房幫忙準備早飯。

鄧阿姨推卻不成,心中雖然意外,但不免對賀辭舊又高看一番,會做飯的男人當然更加分,她兒子沒談戀愛之前天天念叨什麽“君子遠庖廚”,談戀愛之後還不是連滾帶爬地回來學做菜。

冬天被窩就是第二條命,除非特殊情況很難有人拒絕它的誘惑,念父和鄧阿姨要去走親送禮,很多親戚念年不認識也叫不出名堂,小時候跟著去拜過幾次年,之後再也不肯去了。

念父也不拘著,他們出門早念年還沒醒,念父已經拿賀辭舊當自己半個兒子了,叫他們年輕人一天自己看著過。

賀辭舊企圖用香噴噴的早飯把念年從被窩裏釣出來,結果一靠近床邊就被偷襲,念年拽了他一把,賀辭舊半邊身體和念年窩在了一處。

賀辭舊掙脫未遂,索性用食指勾起念年額前睡得散亂的碎發,問:“想幹嘛?”

念年睡得迷糊,聽到聲音睜眼清明了幾分,揣著一肚子壞水道:“白日宣淫啊。”

很可惜最終沒成功,但能吃上男朋友準備的早飯,再在對方收拾碗筷時交換一個清晨的吻,他也頗為滿足。

城郊的雪僅一夜功夫就下到了城內,星星點點的碎雪,雖然聲勢不大但極為漫長,仿佛要把積攢了好幾個冬天的雪都下個纏纏綿綿。

念年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和一眾莘莘學子沖刺備考,高三學生哪怕是過年假期也少得可憐,他們學校還算大氣一揮手批五天假,那五天除了年夜飯念年都悶在房裏寫題,紅包都是念父代收的。

假期結束返校的第一個晚自習,天上才遲遲飄下小雪,本來熾白沈寂的晚自習像砸進了一顆石子的小池塘,蕩開層層漣漪。

念年和雲三山也出去走廊看雪,雖然是小雪但也夠他們驚奇,往天上看是洋洋灑灑飄下的一簇簇雪花,往下看是昏黃的路燈和湧出教室歡呼雀躍的學生。

那自然是個值得回味一生的雪夜。

念年心血來潮:“帶我去你高中看看吧。”

賀辭舊高考去過他的學校,但念年還從來沒參觀過對方呆了三年的地方。

公交車壓著薄薄一層積雪慢悠悠地開過五站,路邊環衛騎著電三輪掃雪,他們這不像北方這點雪量根本堆不出雪人,念年在沿路灌木叢上薅了一把雪搓成小球捏著玩。

年後三天學生還沒返校,但老師們已經陸續回來開會備課,賀辭舊花了點時間在門衛室證明自己確實是往屆畢業生,很巧當年帶他的班主任也在學校,一通電話把他們放進去了。

值班的門衛室熏著暖氣,門口擺著老舊的煤爐隱約能看見燒紅的炭火,小房間的書案前趴著一個紮紅領巾埋頭寫作業的小男孩,窗口擺了三個有鼻子有眼的袖珍小雪人。

賀辭舊領著念年沿主路走到三岔口:“我高三那年學校拆了一棟老實驗樓策劃蓋室內體育館,教學樓也翻新了,看著都不像自己待過的地方。”

看來無論是誰都逃不過“一畢業就裝修”的鐵律。

長廊銜接的教學樓上橫幅高掛著諸如——“十年寒窗奮起一搏,金榜題名任我翺翔”、“攀蟾折桂,舍我其誰”。

賀辭舊牽著念年指著最頂層:“帶你去看看我高三的教室。”

走廊墻壁上掛著許多勵志名言,學生們只是短暫地放假教室裏依舊擺放高高摞起的書本。

念年記得賀辭舊是在理科2班,果不其然停在了豎著2班班牌的教室門口,念年輕輕揚起嘴角,心中升起隱秘的愉快感。

“高二升高三的那年夏天假期很短,有一天上晚自習班主任突然通知搬書換教學樓,那天從走廊這頭到盡頭都堆滿了書。”賀辭舊比劃當時的陣仗,“我有一摞書被隔壁班的女生錯拿了,第二天廣播站失物招領,整個課間都在喊‘賀辭舊同學,請到辦公室認領遺失的課本。’”

念年忍俊不禁:“換成我也要拿走你的書,但我不去廣播室,我要偷偷找你‘同學,大恩不言謝,以身相許吧。’”

相視一笑。

班門並沒有上鎖,但他們只探頭在門口張望並沒有走進去。

“看這,”賀辭舊指著最近一排課桌角用小刀劃出來的“早”字,“很多人都在課桌上刻過。”

“你也刻過嗎?”

“我也刻過。”

念年新奇地看著那個“早”字,仿佛彼此錯失的那些時光中生出細小的枝杈來,一根根枝杈長出來總有一天會搭成一座橋。

“臨近高考前在晚自習看武俠小說被發現,岑老師沒收自己在講臺看得津津有味。”

“晚自習結束路過網吧還能遇到翻墻出來上網的住校生。”

“被沒收的手機岑老師放在抽屜底下,都被偷偷換成了模型機。”

“......”

賀辭舊想到什麽說什麽,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他記得住的趣事,教學樓很高,但他們畢業後好像又沒那麽高了。

站在樓上能清楚看見操場,零星堆積著白皚皚的雪,操場邊有一處矮塔。

“那是什麽?”

“蓄水塔,帶你去看看。”

水塔下的小門緊鎖,塔身上纏著已經幹枯的紫藤蘿,不知道春天是否還會發芽。

水塔下的小門緊鎖,塔身上纏著已經幹枯的紫藤蘿,不知道春天是否還會發芽。

“我讀書那會水塔已經荒廢很久了,但是底下的門沒鎖,這地方知道的人不多,我經常過來躲清閑。”

藤蔓上的葉子幹枯蜷縮起來,伸手一碰便簌簌地掉落一地,念年在腦海中構想賀辭舊搭著書包偷偷藏進水塔,仰頭看塔尖便也覺得親切。

旁邊就是操場,賀辭舊指著升旗臺頗為驕傲地說:“那裏有我一席之地。”

念年從前見過他做國旗手,也見過他在會堂做演講,並為之一眼萬年。

人總說長大之後很多東西都變了,世無亙古永恒,但也有些東西是不變的,譬如太陽東升西落,譬如涓流奔騰向海......又譬如念年私藏多年的愛意。

念年想得心癢癢,準備拽下賀辭舊親兩口,但不巧來路盡頭有個黑棉襖的中年人振臂高呼賀辭舊的名字。

也不知道觸動了哪根神經,賀辭舊緊張兮兮地護著念年往水塔後面躲。

“我班主任。”

“岑老師?”念年已經從他口中熟悉了這個稱呼。

“對,被逮到要念叨死的......”

賀辭舊說著說著噤聲了,被自己逗樂,他們早就過了早戀被抓給處分的年紀了。

念年緊挨在他身邊,呼吸到清涼的薄荷味,在冷風瑟瑟的冬日裏十分上頭。

靠著這幾分上頭,念年玩味地問:“哥,躲得很熟練嘛,以前經常幹?”

賀辭舊不是第一次招架他這幅拈酸吃醋的勁兒了,但仍覺得稀奇,甚至沈溺其中自得其樂。

溫聲解釋:“只帶你來過。”

明明是挺正經的話,但念年莫名想到網傳的渣男套路之一——你是我初戀。笑得怎麽也停不下來。

他一笑賀辭舊也跟著笑,結果就是兩人成功被追來的岑老師抓包。

這位岑老師為人十分豪爽,攬著賀辭舊肩膀像極了好哥倆,笑聲震天,眼角的笑紋都擠在一起。

“岑老師越來越年輕了。”

“是吧,你師娘上個星期剛給我染的頭發。”

念年細瞧頭發,果然是嚴絲合縫的黑。

都說越老越通透,岑老師看見他倆牽著小手也不吃驚,只是一個勁地拿眼睨賀辭舊,大有一副“我還不知道你小子”的意思。

“小同學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賀辭舊怕念年被嚇到推著他往前走,念年跟在後頭哭笑不得,口袋突然“叮”的一聲響,擡頭發現賀辭舊朝他揮了揮手機。

“岑老師和我爸是大學同學,算我半個長輩,別看他這樣,讀書那會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氣。”

暴脾氣的岑老師從櫃子裏翻出紙杯和枸杞罐子,給他們泡了兩杯熱熱乎乎的茶,又像自家長輩一樣嘮叨:“你們這些小年輕別不拿身體當回事,我班上還有小孩冬天吃冰棍,等到老就知道受罪了。”

賀辭舊笑著附和,承諾下回來帶幾罐好茶葉。

岑老師抿了口茶面露稀奇:“你上學那會嘴還沒這麽勤快,看誰都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果然是叛逆期過了曉得心疼人了,你媽要是知道得高興死。”

賀辭舊想到自家媽媽在手機上一長串的催促“快把人帶回來瞧瞧”,心想,您老料事如神。

岑老師只稍問候了賀辭舊幾句,餘光便不斷打量上念年,話題也從“大學生活好不好”變成了“小念也是咱們學校出去的嗎”。

未免繼續待下去戶口都查出來,賀辭舊拉著念年推搡著要走,岑老師突然想起什麽,把人喊住。

“去年搬辦公室的時候收拾東西,”岑老師從腰扣上取下一串鑰匙打開最底層的櫃子,翻找半天,“這應該是你的吧。”

他拿出來一部黑色的翻蓋手機,款式很老舊,校規不允許學生帶智能機,但這種僅用於打電話發短信的卻被放寬。

賀辭舊本人都覺得稀奇:“這還是我初中第一部手機呢,怎麽在您這?”

這種手機的充電器現在很難找,岑老師抽屜裏備了個萬能充一直蓄電才讓它存活至今。

“高一開學那會被任課老師收上來放我這的,後來忙忘了你也沒來找我要回去,就放抽屜裏遺忘了這麽久。”物歸原主,岑老師突然想到一抽屜的模型機臉色一變,“我說你們班畢業的時候一個個收走的手機都不要,要不是畢業了全拉回來做思想教育。”

賀辭舊朝念年眨了眨眼,看來那一抽屜裏只有他這部老年機是真的。

告別了岑老師,路過宿舍樓旁邊的小賣部賀辭舊進去買了一罐熱牛奶,高中十七八歲的學生都是長個子的年紀,校方把碳酸飲料都換成了純牛奶賣,多年如一日。

賀辭舊高三在學校住過一學期,那時候雖然環境差但宿舍氛圍卻很好,住校的人不多往往一個宿舍就兩三個人,賀辭舊都不敢如果念年和他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在同一個班,他能在學校住到天荒地老,這會戒指都該戴手上了。

風還喧囂,念年把衣領拉高埋進去半張臉,賀辭舊將人往身邊攏,攥著他的一只手揣進自己口袋裏,又把熱牛奶放進他另一只手裏。

“捂著手,一會趁熱喝掉,你還有的長個呢。”

賀辭舊的手很暖和,口袋也很暖和,說話的時候哈出白渺渺的熱氣像個大型水捂子。

念年聽出來他是在調侃剛剛岑老師問他幾歲了的話,相比同齡人念年長得略顯青稚,所以即使和賀辭舊差不了幾個月,乍一看也像賀辭舊占便宜拱了好白菜。

賀辭舊口袋裏裝著那部老式翻蓋機,冰涼又硌手,念年欲言又止。

“怎麽了?”

“你說這手機還能用嗎?”

他們升高中的時候智能機剛普及,按鍵和觸控筆逐漸被代替,所以這部老式翻蓋機其實承載了賀辭舊高中以前的所有電話和短信記錄。

“應該可以用,岑老師說還能充電,”賀辭舊按照記憶中摸索著開機,“我記得還能玩推箱子。”

翻蓋機在一段優美熟悉的鈴聲後短暫白屏,片刻後最先顯示出時間,還是錯誤的時間。

“時間停在四年前了。”賀辭舊擦了一下屏幕,莫名有些悵然若失。

念年湊近問:“電話卡還在嗎?”

“換手機的時候一並註銷了。”

念年矢口笑道:“怪不得我後來發的消息都石沈大海。”

手機裏電話簿和信箱依舊□□,通話記錄裏最後幾條單方面的未接電話聯系人是爸爸,再往上翻播出未接通最多的聯系人備註1。

念年看號碼知道是自己,但不明白1有什麽深意:“這是什麽意思?”

賀辭舊就著他的手在數字鍵1上長按,屏幕顯示無信號。

“撥號快捷鍵。”

他還設置了數字字符前置,所以他的電話簿裏念年永遠高高在上。

念年楞神,再看向那方小屏幕時無比歡喜,眼底的笑熠熠閃光。

相比電話簿中的混雜,信箱就顯得尤為單調,不摻一絲雜質清一色的數字1,串成串列成縱,像在玩舞龍。

排在最下面的幾條顯示未讀,賀辭舊嘗試點開——

“開學了,新學期新氣象,一切順利。”

“平安夜有人給你送蘋果嗎?聖誕節快樂。”

“元旦快樂,校晚會一定很精彩吧。”

“......”

“賀哥,新年快樂。”

一共沒幾條短信,賀辭舊來來回回翻看,又喜又驚,又悲又嘆,這樣的節日賀詞只發了半個學期,入春後便如殘雪隱於大地。

同年智能機普及,各種社交交友軟件也盛行起來,生活像按了加速鍵,這些零碎的回憶也被鎖進塵封的書櫃裏。

高三那年主持成人儀式,賀辭舊宣讀的最後一句話是——每個冬天的句點都是春暖花開。

那時仍在寒冬,如今賀辭舊終於等來了屬於他的春暖花開。

“念念,新年快樂。”

往後餘生,希望與你歲歲年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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