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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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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故

江城大學附屬醫院南樓急診室外,江柔聽到醫生下達的病危通知以後,她借助馬叔叔的手機挨個通知了她的母親、大伯、二伯。

這些都是姥姥生命中最為重要的親人了,理應陪伴姥姥最後一程。

林文是連夜趕回北城以後,接聽到江柔打來的電話,她沒有回家,直接同丈夫、大哥、二哥等家人馬不停蹄地趕回了江城。

翌日中午,雪依舊下個不停。

走廊裏靜謐無聲,江柔孤零零地靠在椅子上,她身上穿得還是昨天的衣服,皺巴巴的。不知不覺之間,江柔已經獨自坐在這裏十二個時辰了。

腿腳僵硬不已,江柔緩慢地站起身體,望著重癥監護室裏的瘦弱老人,紅腫幹澀的眼眸已經哭不出一滴眼淚來了。

醫生告訴她,姥姥年紀大了,身體上積攢了不少基礎疾病,這次由感冒引起的急性氣管炎導致老人呼吸不暢,大腦內供氧不足,出現昏厥。醫生最後讓江柔通知家人,做好心理準備。

江柔靜靜地看著姥姥,不由地回想起姥姥剛把她接到江城的時候。那年姥姥身體很好,還沒有患上腦梗,還沒有扭到腰留下嚴重的腰傷,每日放學以後姥姥帶著江柔去附近的農貿市場采購兩人喜愛吃的食物,也不知道從什麽時間起,姥姥的頭發就從灰白變成花白,臉上皺紋加深,皮膚變得松弛暗黃,走路也要雙手持著拐杖。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間開始,姥姥的身體就變得很差,無法獨自出遠門,連一個人走出巷子口買些饅頭都要歇上好幾回。

眼下,這個陪伴她半生的老人,就要離開她了嗎!

江柔的鼻翼酸澀極了,她的胸腔仿佛被一塊大石重重積壓,讓她疼得喘不過氣來。

在這一夜,她不斷向漫天神靈祈求,她願意用她的性命換得姥姥的命,她可以什麽都不要,她可以放棄對父母的怨念,她只想姥姥能夠好好活著,她不希望姥姥就這樣走,她也承受不住姥姥就這麽突然離世。

“啪!”

這一巴掌來得毫無征兆,以至於江柔頂著紅腫的臉,麻木地盯著她母親——林文。一個星期之內,她連續扇了兩巴掌,絲毫不顧忌她的情面、臉面。

景國齊伸手攔住林文的手臂,勸道:“小文,你冷靜點。”

林文冷靜不了,來時的路上她已經了解到江柔昨天晚上才到家,她已經了解到母親病發時家中空無一人,該了解的她都了解到了。

“我是不是和你說過,和陸衍分手,不要再和陸衍有牽連,你專心陪伴姥姥、備戰高考,你昨天是不是去見陸衍了,”林文憤怒地指著江柔,“我給你打電話不接,讓你回家不回?姥姥年紀那麽大了,你怎麽忍心一個人把她放到家裏,自己偷跑出去約會,你還有沒有良心?”

耳邊嗡鳴一片,江柔擡起沈重的腦袋,她想反問眼前這群人,她江柔是沒有良心,可眼前的哪個親人又是有良心的呢?

你們又有什麽資格站在道德、親情的制高點上指責她?

為什麽這麽淺顯的道理,她的親生母親都不明白?

江柔失語了一般,她看向插滿儀器的老人,終究也沒有說出一句重話,也沒有說出一句輕話。

這個時候,若是姥姥清醒了,看見她的孩子們、孫子孫女們都回來了,那她肯定歡喜極了!

姥姥思念他們許久了!

現在他們也終於不忙了,終於有時間來陪伴姥姥了!

大雪斷斷續續地下了兩天,到了第三天晚上,昏迷許久的姥姥慢慢地清醒過來,她半躺在雪白的床榻上,微笑著看向那些許久不見的親人。

林文餵她喝些水之後,她精神看似好了不少,孫子輩們都一個個上前同她問好,希望奶奶或者姥姥趕快好起來。

她的大兒子、二兒子也都圍聚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同她說話。

姥姥緩慢地轉移視線,巡視一圈過後,終於在角落裏找到落單的江柔,她臉上的笑容放大了,笑意也湧上眼底,她費力地朝著江柔擡起手。

眾人自覺閃出一條道路,被人冷落兩天的江柔快速上前,握住姥姥垂下來的手。

“姥姥,”江柔蹲跪在姥姥床邊,哽咽地說道,“對不起,我應該早些回去的。”她如果沒有在外面逗留,也許姥姥就不會突發疾病,她如果沒有在外面逗留,姥姥即使突發疾病,她也會立刻送姥姥去醫院,不會讓一個老人無助地躺在雪地上那麽久。

她錯了!

她真的錯了!

姥姥摸著江柔被打的那邊臉,緩緩地用一種極低的氣音說道:“傻孩子,不要害怕,人都會歷經生離死別,都要走上這一遭。”

“我夢見你姥爺了,他一個人在那邊待太久了,他說他想我了,而我,也想他,想去陪他了。”

房間裏面的人很多,但他們每個人都下意識放緩呼吸,安靜地看向病床前的祖孫兩人。

姥姥擦掉江柔眼下的淚水,“阿柔,你沒有對不起姥姥,無需和姥姥說對不起,這麽些年來,你吃了太多苦,遭了太多難,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生活,與其說,是我照顧你長大,倒不如,說,是你陪伴我,變老。”

“因為有你的存在,讓我不至於孤苦伶仃地,度過,晚年,讓我能夠快樂,充實,幸福地度過我,這一生。”

“姥姥感謝你,姥姥愛你。”

眼中浮起的水光模糊了江柔的視線,江柔擦了又擦,她嘴唇顫動,她只能無助地喊著:“姥姥,姥姥……”

“孩子,姥姥食言了,姥姥等不到,你結婚生子了。”

“阿柔,你要好好地活著,參加高考,上一個好大學,選一個喜歡的專業,與衍之好好生活,他,是,一個,好,孩子,你和他,在,一起,會開心。”

姥姥覺得她的體力、意識都在流失,視線也不清晰了,她從右邊的大兒子看向左邊的小女兒,然後她又看向江柔,“阿……柔,好……好……活著,姥姥……愛你。”

話音落下,虛握住江柔的手無力地落了下來,砸落在床鋪上。

禁忌解除,病房一下子亂了起來,有人在喊大夫醫生,有人在放聲大哭、嚎啕哭泣。

江柔握住姥姥垂下來的手,暗啞地喊姥姥,她想讓姥姥睜開眼睛,陪她說話,她想讓姥姥再一次叫她阿柔,她還想和姥姥抱一抱呢!

怎麽這樣了!

事情怎麽變成這樣了!

姥姥怎麽不睜開眼睛再看一看她?

姥姥怎麽了?

姥姥……怎麽就走了呢!

她再也聽不到姥姥叫她的名字了!

姥姥,姥姥。

姥姥!

姥姥走了!

姥姥在大雪夜走了!

江柔永遠失去了愛她的姥姥了!

姥姥的靈堂安置在巷子口的老房子裏。

姥姥為人熱情和善,所以葬禮那天,一向冷清的小院子裏來了很多人,有多年未見的親戚朋友,有左鄰右舍的好友。

江柔一身黑衣,長發披散在身後,她筆直地跪在母親身後,全程送別姥姥最後一程。

下葬的時候,眾人祭拜完姥姥和姥爺之後,搭乘大巴車返回市中心的酒店就餐。

寒風冷冽地吹拂,江柔撇開眾人,獨自抱住小小的球球坐在姥爺和姥姥的墓碑前,她也不說話,就那麽安靜地坐著。

江柔註視著兩位老人年輕時候的照片,把腦海中的存儲線條拉長拉大,她回想起十七年裏的點點滴滴,試圖把那些零散回憶串聯成完整的故事線,然後又被現實無情打散。

姥姥、姥爺,你們能夠聽見我對你們說的話嗎?

你們現在肯定在一起了吧!

你們兩個長久分離,現在相聚在一起,是不是很開心,彼此之間有著說不完的話。

姥爺,對不起,我沒有把姥姥照顧好,讓她臨走之前遭受那麽多的苦難。

你們是不是對我很失望?

樹上殘留的落葉飄散在墓碑上方,之後又緩慢地飄落下來。

江柔坐在一旁,她撫摸那些冰冷的墓碑,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滴落下來。

她好想姥姥,她好想回到大雪之前,她能夠早早回到家中,她能夠在休息日給姥姥做一頓喜歡吃的飯菜,她好想和姥姥說話,好想和以前一樣躺在姥姥懷中。

她好恨自己,為什麽不早些回去,為什麽在外面逗留。

她好想回到過去,回到和姥姥生活在一起的時候。

她錯了,她當真錯了!

姥姥,我好想你啊!

呼吸愈發艱難,江柔松開球球,她一手抵在冰涼的地面上,一手痛苦地捂住胸口的位置。

今天的天氣好像讀懂了她的悲傷,江柔倒在地上,望向暗沈的天空時,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她當真想姥姥了!

她也撐不下去了!

意識陷入黑暗之際,江柔隱約聽見一道熟悉的清亮的聲音傳來。

“阿柔,阿柔。”

“阿柔,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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